退出閱讀

碧霄九重春意嫵

作者:寂月皎皎
碧霄九重春意嫵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八章 蓼花風雨,無夜不搖蓮

第十八章 蓼花風雨,無夜不搖蓮

而他……其實待我從來就不薄。我本不過是他擄來的女子,如果他真的只是貪我美色,不是真心疼惜,從落到他手中的第一天起,就不可能這般處處經心,連侍奉的小丫頭也只看著我的臉色行事,唯恐我有半分過得不自在。
無雙似比去更不安心,小跑著追上我,說道:「這可奇了,府中並沒有迎駕,瞧著皇上該是微服過來的,不知找老王爺什麼事,也不知咱們侯爺知不知道。」
夜間無事,不過看看書,吹吹笛子,對著夜色里漸顯凄冷的蓮池發一會兒呆,也便睡去了。
那人已經先知先覺地掩住我的唇,另一隻手不過輕輕一覽,已經將我攔腰抱起,飛快藏身到了蓮池畔的假山後面,才笑嘻嘻將我放了下來。
唐天重已在斥問太醫:「上回讓你們診治,不是說已經複原了嗎?今天這又算是什麼?」
可我到底不是不懂得情為何物的小姑娘了。
如果唐天霄向我說同樣的話,也許我會一笑置之,可他是唐天重,寧願用刀兵和鮮血說話也吝於言辭的唐天重。
他卻似被燙著了一般,含糊發出低低的呻|吟,忽然攔腰將我抱起,走向屋內。
這樣閑散的秋日,梧桐落,廖花秋,人獨行,雁孤飛,對我算清寂之極了。卻不知唐天重又在暗中籌劃怎樣的計謀,唐天霄又有沒有設下對策,苦心弧指試圖穩住上輩傳承下的江山。
他忽然噤聲,取了酒壺繼續喝著。
我眯起眼,那樣深沉的夜色,卻隱隱聽到年少時彼此輕快的歡笑。
白日之事歷歷在目,自是心緒翻滾,無限凄涼,加上胸口悶疼,便在床榻間輾轉著,更是無法入眠。
這些日子和攝政王聊得不少,我已覺出唐承朔對於這位少年天子並沒什麼成見,除了抱怨他太過懶散荒唐,倒也沒感覺出太大的惡意來。
頭悶悶地疼,連胸口也隱隱地作痛著。
我素來孤單慣了,如今白天又常到攝政王身畔服侍談笑,也不覺得寂寞。只是每次晚膳時,無雙總會在唐天重坐的位置放上一雙碗筷,竟是隨時準備著他回來的架勢,忽然便會覺得,那空落落的座位,連帶著讓胸口都空落落了。
因我來往得多了,攝政王這些親信大多已認識我,因這唐承朔對我甚好,因此對我一向敬重,既然他們說了不宜打擾,多半是我不方便見的朝廷重臣在了。
我怔了怔,忙留心自己音調,果然不知什麼時候轉到《卜運算元》上了。忽而便憶起當年蓮池畔和唐天重的初遇,更覺難過,再分不出這種相遇直至如今的相守,到底是緣,還是孽。
我便代他說下去,「其實庄碧嵐也不曾死心,對不對?他和南雅意之間所謂的患難見真情,不過是為了逃開侯爺的掌握,而奉命在我跟前演的一場好戲,對不對?明知我可能會在那個時候去,還關了門在房中卿卿我我,本就不和情理。」
雨點不大,但在外面這麼久,衣衫的確濕透了,肌膚涼涼的。
「是嗎?可我不覺得。」他凝視著我,「我心裏從來只裝過一個人。從那個晚上,我瞧著她一個人在月下哭,我便再也放不下了。」
蓮子已成荷葉老,一番夜雨洗清秋。
打開堅硬的蓮蓬,便是漆黑的蓮子。
我的身體彷彿軟了,喉間發出止不住的嗚咽,滾熱的淚水不可抑制地落了下來。
大約聽我說得認真,唐天霄轉過身,唇角向上彎了彎,面部的柔和頓時沖淡了眉梢眼角濃重的傷感。他很是輕浮地向我笑道:「有寧大美人的吩咐,朕還敢不保重?只是清嫵丫頭,雅意生氣了,你可別忘了替朕打個穗子。都不給朕打,叫朕怎麼用?」
唐天重坐在報廈的竹橋邊上,扶著欄杆持了酒壺在喝著,垂落的雙腳快要接觸著水面。
難道真的是我冷清了?
無雙笑道:「王爺有說不知,侯爺自從得了姑娘,如果沒有姑娘陪著,那是吃飯都吃不香的。奴婢瞧著這會兒子天色已晚,侯爺大約又在那裡等著姑娘一起用晚膳呢!」
那麼,唐天重呢?
他到底還記掛著我,只怕我受苦。
唐天霄目光快要灼出火焰來,沉聲道:「這話你得去問唐天重,他近日已加精在軍中布防,試圖將朕的驃騎將軍、驃國將軍兵力架空。如不是母后暗中警告,又向攝政王施壓,只怕他早就明著將鋒芒指向朕了!」
唐天重的黑眼睛被淺碧的紗帳映得如春|水般柔和連解開我衣裙的動作也輕巧得不像久經沙場的武將的手。
我也不說話,站起來向他行了一禮,依舊坐下來吃飯。
「只是姑娘切忌再多思多慮,凡事須得看燈敞朗些。再有大悲大愁,若是釀作大疾,可就……可就……」
我嘆道:「我只是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女子。而侯爺……侯爺的心太大,太深,並不是我所能了解的。」
唐天霄拍拍我的頭,笑道:「這下後悔了吧?沒事,朕一定想法子把你接回宮去。」
想唐天重這般急急喚她,必定是有急事了,我也忙道:「你快去,別讓侯爺等著。」
他突然便吻上來,被夜雨侵得冰涼的唇,唇內炙熱的舌,那樣不顧一切地捲入,以摧枯拉朽之勢蠻橫地掃蕩火來。
「好……我承認我不好好人,我從來就是壞人。我用鐵騎和刀劍分開了你和你的心上人,我用很不光明的手段槍佔了你,我用可能很愚hetubook•com•com蠢的計謀離間你們……所有的不是,我都認了。可你也不該把這些事全憋在肚子里。我寧願你不高興時指責我斥罵我,至少還見到你是把我當成可以說話的家人或朋友。我從沒想過我會把你逼出病來。我……很灰心。分開這些日子,我其實很想把你完全丟到腦後,哪怕……哪怕就當做我從來沒有找到你,也比現在這樣好。可我偏偏還放不下……一聽到唐天霄暗中見你,我立刻回來了,生怕一不小心,再也見不著你。清嫵……」
九兒答道:「沒那麼快吧?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我喃喃地嘆道:「這……又是何苦!何苦!」
「清嫵……」他恍若嘆息。
唐天重竟然一直沒有再回過蓮池,據說是公務繁忙,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宮中的賦蓮閣了,白天偶然回來,不過是看看老父病情,商議些朝廷要事,並不多待,依舊回了宮去。
但他的身軀依舊是武將的魁偉健壯,炙熱的肌膚燙的我微微的哆嗦。
「你可去的地方多了,別說唐天霄不肯死心,就是庄碧嵐……」
九兒笑到:「啊,我就想著我們蓮榭里太安靜了,池裡的魚兒雖多,又不會說話,不如叫無雙姐姐弄些八哥鸚鵡過來玩著,還熱鬧些。」
我彷彿這樣喚了他一聲,彷彿又沒有,只覺燭火的慘白光暈忽然間消失了,轉眼間進入了混混沌沌的漆黑一片。
正難受之際,眼前閃了一下,便見唐天重立在床前,還沒來得幾招呼,他便上前一把捏住我胳膊,幾乎將我半身子拖下床來。
我慌忙躲開他伸過來的爪子,低聲道:「皇上,請自重!這裏……並不是皇宮。」
我一轉眸,查點兒失聲叫出來:「皇……」
我愕然坐起身,卻聽他嘆道:「如我不肯信你,你又怎肯信我?我便信你一回。至少,我回來時,你還在。」
「這可真奇了,原來不是侯爺叫我,是有人托侯爺的親隨送了兩匹江南綉品過來,說是鄉親的一點兒小意思。我十歲便被賣到了王府,家裡的人早就死絕了,哪裡冒出來的鄉親?可惜問吶親隨,竟說不知道,真不知是哪裡跑來的一筆糊塗賬。」
「我聽到的,僅此而且。可侯爺必定不信的。」
當日在怡清宮,我曾推搪不會喝酒,唐天霄有意當著他的面捉弄我,拿酒將我慣得嗆著了。他竟然還是記得的。
不等我應下,他便穿過矮矮的灌木,在樹蔭間只一閃,便不見了。
唐天重的神情漸漸難看。他尷尬地轉過臉,說道:「哦,那倒是我不知道的。」
我用力地推他,卻如蚍蜉撼樹,哪裡能推得動半分。
太醫賠笑回道:「從癥候看,必是肝氣鬱結無疑了。我們開個柴胡疏肝散的方子先吃著,應是不礙事的。只是……」
他抱怨地嘆氣,卻沒聽出多少被欺騙后的憤怒和惱恨來。
「清嫵!」
九兒跑到前面窗戶向外探了一探,已吐著舌頭說道:「姑娘,侯爺就在外面竹橋上坐著,一直沒走呢!他……他在聽姑娘吹笛子嗎?」
而唐天重到底沒回房,無雙後來過來說,已經在書房住下了。
唐天重見我疑惑,又道:「唐天霄跑到我這裏,能突然失蹤好一會兒已經夠奇了,還有我們這個萬事不理的寧大小姐同一時間突然跑去看什麼鳥兒,若說你們兩個沒見著,我卻是不信的。」
唐天重瞪著我道:「所以,你認為他們可以幸福?你卻不可以?你就這麼不信任我,認定跟著我會受一輩子苦楚?」
他正若驚若喜地盯著我,牽著我的手問道:「你還好嗎?」
唐天重咬牙切齒,怒道:「庄碧嵐依舊帶了他的新歡離開,我答應了會好好待你,你還要怎樣?」
我說道:「我會喝。」
「清嫵……」
我禁不住地嘆息,長長的素藍披帛被夜風吹到了水面,獵獵地飛舞在殘荷之上。
「哦!」唐天霄很不屑地望向我,「真的很好?那朕為什麼聽說前兒你病了,還和康候吵了架,至今還沒和好?」
我的真心相待……
這日上午,聽說攝政王夜間病情突然加劇,我代理無雙匆匆趕去探望時,走至前院垂花門前,卻被唐承朔的護衛攔了下來。
一把搶過他的酒壺,我在他驚愕的目光中仰脖灌了一大口,品評道:「上品的紹城女兒紅,不比地方進貢的御酒差。但年份不怎麼樣,不會超過三年,入口甘醇,回味不足。」
唐天重只得由著我去了,自己也去書房處理公務不提。
一身黑衣如墨,未曾束冠的頭髮亦是漆黑如墨,被細雨打濕了,柔順地散落腦後,那刀削般輪廓分明的面龐顯得很蒼白。
我無奈地望向他,「別喝了。真要喝,回屋裡去,我陪侯爺喝兩盞。」
他冷冷地望著紗幔如水紋般鋪落在地上,在一室的噤若寒蟬中慢慢轉過頭來,向我問道:「是我讓你抑鬱成疾了嗎?」
唐天霄眸子一黯,很快又笑了起來,「得了,有什麼朕不知道的。以為唐天重是朕這樣的好性而,看你掉兩滴淚拿個刀子往脖子上比畫比畫就肯放過你呀?也是做夢!現在皇叔還在,唐天重再怎麼囂張暫時還不敢輕舉妄動,一旦攝政王甍逝,到時候鐵馬兵戈禍起蕭牆,還不知道鹿死誰手。若是朕敗了,你或許真的只能認命了,若敗的是他,朕……便不會hetubook.com.com再讓你委屈著。」
唐承朔疑惑道:「咋了?」
他接過,盯著我的模樣像是在看一個怪胎。
無雙應了,笑得有點兒僵。
唐天重目光一轉,「他說,南雅意做的蓮子羹很好喝,蓮子剝得很乾凈。」
他嘴角歪了歪,也不知算不算是笑容,但聲調卻很是不屑,「我在你心裏,從來就是個十惡不赦強人所難的壞人,我喝不喝酒,和你有什麼相干?」
那樣黯淡的燈光下,他的眸子居然亮得如玻璃一般,映照出我被細雨打濕的臉,以及濕潤無措的眼睛。
唐承朔聞言卻哼了一聲,叩這案沿道:「喜歡嗎?喜歡為什麼把人家弄得哭哭啼啼的?」
我再問他:「進屋去嗎?」
表面的溫柔和馴從,可以填滿一個人的眼,卻不能填滿一個人的心。
正思忖際,自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響,伴著女子喘息著的呼喚:「無雙姐姐,無雙姐姐!」
有兩滴打在眼睫,眼前便有些模糊。我酸澀地笑了起來,「侯爺可記得,庄碧嵐臨走時說了什麼?」
旋即又覺得這問題問得太笨。唐天重可以在皇宮布下只見的耳目,唐天霄也不是真正的無能之輩,又怎會不在攝政王府埋下眼線?
世上最深切的痛楚,便是為情所困,為情所傷。那是埋在血肉里的鋼針,時時刺痛,刻刻鑽心。
一曲未終,便聽到九兒在一旁悠悠讚歎,「好一首《卜運算元》啊!」
我心中咯噔一下,想起那日告別他去西華庵時他的溫存和信賴,不由轉過頭,往正房的方向多看了了兩眼,才垂下頭,繼續往會走著。
他忽然無奈地換著,隨即將酒壺扔入池中,便張開雙臂將我擁住。
眼見他揮了揮手,撥過山石后的蒿草便要離去,我忽然想到一事,又叫住他:「雅意她……大約也傷了心,那枚九龍玉佩……讓我還你。」
唐天重一抬手,將那披帛握住,往我肩上拉了拉,終於正眼看我,卻是低聲呵斥:「還不回去?」
滿池的荷花,終於連殘葉都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我只得賠笑道:「侯爺一向便對我好,哪裡會讓我受委屈了?傍晚過來時那邊迴廊里風大,有沙子吹到眼睛里了,揉了半天才過來,所以眼睛紅著。」
那樣美好的時光,風和日麗。
「你鬧夠沒有?給我起床,吃飯去!」他聲色俱厲,滿臉的陰霾將燭光壓得都暗了下去。
我又告訴他,「剝得乾乾淨淨的,是連心。煮湯的蓮子,是沒有心的。」
「那日你被我逼的急了,就曾喚我天重。」
「僅此而且?」
我吞咽著喉間湧起的氣團,笑道:「可庄碧嵐從不吃甜食,更不吃蓮子羹。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甜湯,便是盛了給他,他也必定把蓮子夾出來給我吃。」
九兒擦著額上的汗抱怨道:「姑娘這是去哪裡了?我們剛在做活計時,從後面的窗戶眼看著姑娘走過來,誰知等了半天也不見到家,叫小丫頭到竹橋下,說連姑娘的身影都不見了,可把我們急壞了!姑娘這是去哪裡了?」
我有些傻眼,「你……你怎麼知道?」
不曉得無雙有沒有把唐承朔這話搬給唐天重聽,但我至少明白,唐天重起氣來時,連他父親也是不放在眼裡的。
默默攬住他的脖頸,我小心地回應著他的擁吻。
「清姑娘,王爺那裡有貴客,不宜打擾。姑娘還是且先回去,晚些再過來吧!」
他終於什麼也沒做,甚至什麼也沒說,又垂下頭去,取回碗筷繼續吃著。
第二日上午,便有唐承朔派了陸姨娘過來,詢問我的病況。那病勢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已大有好轉,也不敢讓這風燭殘年的老人擔心,回復了沒事。下午又去陪他聊了片刻,卻被他攆回來了,要我養好了身體再去見他。
我先去這個幾度被逼到死亡邊緣的夏天,不由紅了眼睛,靠著山石,默默地抱膝坐著。
其實我也寧願他那樣冷淡著,用滿身的威煞逼人讓我繼續固守著心中的那份執念,平靜安然地度過我餘下的歲月。那麼,無論他的未來如何,唐天霄的未來如何,我總不至於再次經歷那些大起大落的生離死別,無大喜大悲,亦無大愁大恨,便算是我餘生的幸事了。
我勉強笑道:「我要怎樣?我從來……便沒想過要怎樣啊!」
「侯爺!」
待太醫走了,侍女們拿了葯去煎了,唐天重兀自煩躁地在床榻前踱來踱去,眼鏡紗幔被他步履帶起的風吹得掠起,拂在他衣衫上,他竟抓了那紗幔一扯,但聞刺啦一聲,已被整副扯裂,散落下來。
我一時不能回答,他似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哼了一聲,便大踏步除了卧房,砰地摔上門扇。
我遲疑了下,答道:「原來侯爺也愛喝那個,我卻不知道。那你讓人添去吧!」
我沒想過在無雙她們心裏,就是這麼界定我和他們主人的矛盾。
我隨手往山石上指了指,說道:「那邊的梧桐樹上剛飛過來一直翅膀很漂亮的鳥兒,我瞧著稀奇,就走過去看了看。誰知走得近了,把它驚走了。」
「只是什麼?」
我沙啞著嗓子,勉強笑道:「我……也沒什麼後悔的。如果再來一次,肯能還是這樣的選擇,這樣的結果吧。皇上也不用費心了,我已經不再是以往心裏總還是點兒盼頭的寧清嫵了。這大概……也只是我的命了。」www.hetubook.com.com
我倒是無所謂,無雙已在身後拍手道:「哎呀,估計侯爺晚上要吃不好了。」
我頂了頂神,迎上去問道:「怎麼了?這麼慌慌張張?」
身畔這個位置,正是朝南朝北的窗戶都看不到的死角,看來唐天霄早就算準這位置了。
即便這樣一個渾身濕透的落拓男子,即便他這般鬱郁地在雨夜裡借酒消愁,依舊一身威凜冷煞之氣,令人望而卻步。
回應的是很不甘心的劇烈動作,而我終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自覺許久后才從眩暈中醒來,可抬起頭時,唐天重正披著衣衫坐在床前,頭髮凌亂,分明是剛披衣起來的模樣,只是床頭多了兩名府中素常為攝政王診病的太醫,正滿臉倉皇地診著脈。
「侯……侯爺……」我低低地喘息。
太醫擦著汗,小心回道:「姑娘這是肺失疏泄,氣機郁滯,肝經循行不暢,以致情志抑鬱,胸悶肋痛,氣鬱難解……」
不高興是肯定的,至於處處留意唐天霄的是什麼心,就只說唐天重自己知道了。
「慪……慪氣?」
無雙本就為唐天重煩惱,聞聲忙應了一聲,向我道:「姑娘且先回去,我去去就來。」
唐天重已啪的一聲擲下了碗筷,陰沉著臉望向我。
我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唐承朔卻眯著眼睛道:「以為我眼花了看不見?這丫頭進門后眼睛還淚汪汪的。別說我偏心,幫著這丫頭說話。我自己的兒子,我還不清楚?那性子不冷不熱,總是帶著那麼股子偏激古怪,若非有著幾分才氣,我真不敢讓他協理什麼朝政大事呢。可對女孩家,還是得溫存些。我瞧著清嫵這丫頭的性情就好得很,如果不是十分難受了,大約也不會被氣得哭出來吧。」
他開始不理睬,只顧喝了兩口,才抬頭望著夜空,冷淡說道,「你出來做什麼?正下著雨,回去。」
天氣並不好,有碎雨點點。半萎的蓮葉聳拉著,只有幾處的蓮蓬還直直地立在水中。
有了前天的相處,唐承朔和我已經很是熟絡,精神略好些,便和我提些當年縱馬執戟馳騁沙場的往事。
「叫我天重。」
唐天霄點頭,「這裏並不是皇宮,你也不再是朕的昭儀。朕再不甘心,唐天重都可以找出一萬條理由,來證明他帶回的女屍就是你。你這丫頭啊……」
我搖頭道:「我沒事。不過是胸口有些悶。」
唐天重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幽暗的黑眸淡淡地在屋內一掃,變坐下身低頭吃飯。
「我還能到哪裡去?」我苦笑著抱膝嘆息,「侯爺,你且告訴我,我還能到哪裡去?」
他好像根本沒再注意我,更沒看我一眼。
「……」
唐天霄並不責怪,嘆道:「朕何嘗沒想過你在騙我?可總怕你和雅意夾在朕和唐天重之間給憋壞了,所以也只是打算讓你在朕可以掌控的空間里散散心。可惜……自認為看到夠嚴實了,還是讓你們攥了空子。朕沒能追回你們,卻便宜了唐天重那混賬東西。」
唐天重停下手,盯向我,「你在找理由為庄碧嵐的變性開脫吧?我本就是你心目中的壞人,再往壞里想,也沒什麼要緊。」
我明知必是唐天霄的調虎離山之計,也便含糊支應過去。倒是九兒她們年輕活潑,見那綉品異常精緻,便去猜測是不是無雙的某個愛慕者送的,從張三編排到李四,居然鬧了一上午。
我聽得呆住了。
拿了竹笛,我坐在窗邊,望著窗外閃著幽光的湖面,吹著一曲《水調歌頭》,只盼著曲調中的冰澈乘警寧謐如水能儘快驅去心頭的塊壘。
眼見已經進了後園,蓮池裡漸漸枯黃失色的荷葉已經歷歷在目。
悶悶地擱下,我正準備去休息時,忽見無雙,慢慢走向我,一雙聰慧機警的大眼睛里,竟蓄滿了淚水。
只是他一向為人淡漠霸道,總讓我下意識地敬而遠之,不想去靠近他,更不想去了解他的傷痛或悲哀,也不想細想他對我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我皺眉問道:「他來不來,與侯爺知不知道有什麼相干?」
他對我,也算是真心實意了。
那張氏必是唐天霄隱在王府中的眼線。我欺騙他一回,難得他還敢信我,居然將這樣的事也告訴我,也不怕我一轉頭便告訴了唐天重。
話未說完,已被唐天重揮手斥退,「即刻開了方子煎藥來膚!若是調理不好, 我拿你們是問!」
晚間照常用膳,眼看著無雙擺好唐天重的碗筷,我也懶得理會,自顧拿起筷子吃飯時,只聽噠噠的厚底木 踏在地板上,由遠及近一聲聲傳來。
我趁勢轉開話題,「無雙呢?剛才說侯爺派了人在二門外等著,找她有事恩,這還沒回來?」
「侯爺!」
離了皇宮,身處險地,他居然不改先前的憊懶,伸出手來摸一摸我的臉,調侃道:「瞧你一心一意要離開朕,離開皇宮,難道就認定了唐天重對你會比朕對你好?」
無雙試著淚道:「旁人或許比清楚,我跟了侯爺八年,怎麼不清楚他的心事?他是氣姑娘待他冷清,狠了心好些日子都不來探望。今日終於抹開面子過來了,姑娘還對他冷冷淡淡的,他性子傲,受不了,又不忍心為難顧念,又捨不得離去,所以只有在橋邊坐著喝悶酒。」
感慨之時,忽昕身釁有人喚道:「清嫵丫頭!」
下面的話頭不知是被誰用手掩和_圖_書去了,接著是侍女們躡手躡腳退開的腳步聲,連門也被輕輕掩上了。
我心緒凌亂,明知唐天重不放心,這天必是要守在我身邊了,寧可先避了他,遂道:「我哪有身體不適?能得王爺欣賞,也是我的榮幸,又何必推搪?」
我和無雙俱是愕然。
耳邊恍惚傳來九兒清脆的話語,「姑娘得先換衣……」
他便輕笑,珍愛地在我肌膚上摩挲著,輕緩有致地揉捏著,看我漲紅著臉,不安地在他的身下躁動著,才緩緩傾下身來。
我忙問道:「無雙,怎麼了?」
我在和唐天重慪氣嗎?
而我的日子,從那日起又清靜下來。
如果唐天霄來見的是唐天重,我倒有些疑心他還能不能活著走出這個攝政王府了。
即便是為我好,他說話還是不肯給人留言後任何商議的餘地。
我暗自猜度,他對我的態度很是不滿,雖不致拿我怎樣,多半也會一怒而去。
一時無雙隨著那傳詢的侍女匆匆離去,我獨自一人慢慢前行著。
只是晚膳時我的確胸口悶得厲害,連肋部都陣陣地漲疼著,再精美的飲食也是難以下咽,不過喝了兩口湯,便匆匆洗漱了,也不等唐天重,先會床榻上躺著。
我應了,隨她們回到蓮池不就,無雙便也回來了,卻是一臉的疑惑。
我掙扎著要起身,卻被他的大掌輕而易舉地按在橋面上,徒自掙著手腳,再也動彈不得,木板和竹片搖晃時的嘎吱嘎吱聲中,只聽他惱怒問道:「我強你所難不假。本侯想得到的東西,從來不肯輕言放棄。可你便這麼聽信旁人挑撥的話嗎?唐天霄說是我向他下毒,我便認定我是惡毒小人?唐天霄說我圖謀不軌,你便認定我是蛇蝎心腸?連他想借你來羞辱我,你也乖乖地配合?卻不知今天他悄悄見你,又給我安了什麼百事莫贖的罪名?樁樁件件,我都聽了,信了?」
因秋意漸深,無雙等怕蓮池周圍太顯清寂,特地找了管事的過去,另在蓮池邊植了晚秋盛開的芙蓉,金桂等花木,又在軒榭周圍置了很多盆菊花,眼看著大多已經盛開。
唐承朔這才不做聲,擺擺手道:「罷了,也別說我不知體恤他辛苦。清嫵,你便回去侍奉他晚膳吧!如果他再待你不好,只管來告訴我。別瞧著我這把老骨頭,一樣拿大板子打他!」
猶豫片刻,我走到他身畔,也做到橋上,扶著欄杆眺望滿池敗荷。
她一推我的肩,笑道:「瞧瞧咱們姑娘怎麼就這麼好人緣,得了侯爺歡心便罷了,這會兒還投了王爺的緣法呢!」
我服了葯,輾轉到後半夜,才覺得胸口舒緩了好多,漸漸睡得安穩些。
唐天霄?
無雙挪了長顰燈在床下,正焦急地盯著大夫,忽而轉頭看到我睜開眼,立刻面露喜色,急問道:「姑娘,醒了?覺得怎樣?」
腳下半捲曲的荷葉,蓄了滿滿的水,被報廈中懸著的四級山水絹紗宮燈散出的淺淺光芒映得像水銀一般清亮,幽幽地在池子里搖晃著,忽而風颳得緊些,那荷葉斜了一斜,嘩啦一聲,便將不知道蓄了多久的水滴傾下了池子。
青荷蓋淥水,芙蓉葩紅艷。郎見欲采我,我心欲懷蓮。
唐天霄覺出我的不安,立刻笑了笑,一掃飯菜沉重肅殺的氣氛,故作輕鬆說道:「其實,著說到底,還是男人的事。朕只怕你在這裏受了苦,忍耐不住,才到皇叔這裏來走走,剛才不過借了散心走到這裏,借了尿遁來和你說會兒話,勸你兩句。時候不早,朕這便走了。你自己保重。」
這一回,連他最依為心腹的無雙也不敢上前相勸了,只是吩咐了九兒等侍女好生照看著我,便匆匆跟在唐天重身後奔了出去。
原來我遠沒有自己想象的冷清,只是曾經的痴情,已經被殺戮和鮮血蹂躪得只剩悲傷和絕望,便不敢再去考慮我有沒有情,有沒有心了。
我幾回去瞧著,針腳比我的到底要差些,有心想拈針上前幫忙,想起唐天重心機深沉,又有些寒心,便由得他們去,再懶得理會了。
是上等的美食,卻有著最苦的心。
我沉默,靜靜地傾聽著雨點落在水面和荷葉上的聲音。
我驚魂未定,再次打量他時,只見他一身淺黃紗袍,白玉束冠,面容俊秀,神情瀟洒,正是當今大周天子唐天霄。
唐天重的確守諾放了庄碧嵐,我也的確打算守諾侍奉他一輩子。
我垂下眼,低聲道:「其實……他要我做什麼,我都是依從的。我何嘗敢違拗他什麼事了?」
而無雙、九兒等卻不肯閑著,拿了前兒的錦緞又在裁衣,說是打算在唐天重生日時以我的名義送給他,就說是我做的。
無雙道:「姑娘,他要的,不是姑娘的馴從,而是姑娘的真心相待啊!」
他們如此了解彼此的動靜,我也不打算抵賴,仰面望著黑漆漆的夜空,輕聲道:「是,他不放心,來看看我。」
而我到底過意不去,垂了頭認錯,「皇上,之前去西華庵過的事……我騙了你。」
可他偏偏舍下所有的尊嚴和冷峻,這般悲涼地承認他所有的不是,所有的愛惜,所有的軟弱,所有的患得患失。
「侯爺……」
我呆了呆,敢情他今天匆匆回來,是怕我和唐天霄有所約定,就像當日從皇宮逃出一般,這回會從他的攝政王府逃開。
將酒壺遞還給他,我笑了笑,「武將家的女兒,怎能不會喝酒?」
我掙和_圖_書扎著扶住床圍穩住身體,才能答道:「侯爺,怎麼了?」
屋中的燈盞很明亮,驟然照過來,讓我不適應地閉上眼。
為了掩埋在心底的那段感情,我曾經行屍走肉般在楚宮度過三年,終究在庄碧嵐到來之際如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衝出,九死不悔。
無雙驚喜地喚一聲,已將唐天重迎了進來。
我百無聊賴,心中卻莫名地堵得難受,甚至比那晚病著時堵得更厲害。
他一定是醉了。可這一次,我相信他醉后的語無倫次,才是心底最真切的想法。
「……」
事實上,他晚膳后的確便起身離去,從頭到尾居然一句話都不曾說過。
我心中暗驚。怎麼連白天我們私會的事他也知道了?或者,只是有些疑心,故意來套我的話?
無雙再受寵信,不過是個小小侍女,說的話也不至於連王府管事也俯首帖耳,做得這般周到,想來得過唐天重的囑咐了。
我在想不出這位萬神之尊的皇帝是怎麼避開眾人跑到這裏來的,瞪著他半天才能答到:「我……很好。」
她已上前兩步,普通一聲便跪在我面前,哽咽道:「姑娘,如果侯爺有不周不到不夠體恤姑娘的地方,無雙哎這裏代他給你賠禮。他滿心裏只要哄姑娘歡喜,只是從來不肯說出來。姑娘……我求你,別再和侯爺慪氣了!」
無雙已扯住我衣襟,啞著嗓子淚落潸潸,「姑娘,你就去看看侯爺吧!便是心裏不開心,靜靜地坐著陪著他就行。只是被讓他喝酒了,這樣滿肚子憋著氣喝酒,很傷人啊!跟侯爺這麼多年……我就二米瞧見他這麼失態過!」
「天……天重……」
護衛以嘴掩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這回來的可不是哪位大人!咱們的閑散天子,聽說攝政王病重,可真閑不住了!」
唐天霄卻仔細地打量著我,嘆道:「總以為唐天重一心喜歡著你,一定會好好帶你。可我這麼瞧著你比先前在宮裡時還瘦了許多?這下巴都瘦尖了,臉色也太蒼白……不過,似比以前長高了些,出落得也更漂亮了!」
唐天重悟了過來,苦笑道:「原來……原來那時你便知道了是我的計謀。那你為何不拆穿我?」
唐天重卻放開了我,說道:「我信。」
而荷莖似也再經不住這樣的風雨和摧殘,輕微的一聲,已經從中折斷。
話未了,唐天重已呻|吟一聲,一把撕開我的衣襟,便惡狠狠地壓了上來。
唐天重怒道:「不必和本候說這些。且說這究竟是什麼病,礙不礙事?」
我們站住身,回過頭時,一個面生的侍女已經趕上前來,向我行了禮,又向無雙道:「侯爺遣了小廝在二門,立等姑娘去說話,說有急事呢!」
他卻似惱羞起來,眼見我跨出一步,一把拖住我的手,只一拽,便又將我拽倒在竹橋上。
我便不再說話,提了裙擺從竹橋上立起身,往報廈內行去。
我反問:「我為何要拆穿侯爺?我已是侯爺的人,明知侯爺的用心,何苦去招侯爺不痛苦?我再不可能是碧嵐的妻子,又有什麼立場去阻攔他們在一起?如果碧嵐能接受雅意,也算男才女貌,必定是這世上最般配的一對。」
我順從地應了,卻又忍不住自己的揪心,追上前一步,說道:「皇上,你也要……保重。」
幾名侍女頓時鬆了口氣。
他呢喃地換著,一邊試著我的淚水,一邊將我擁得更緊,雙眼有些迷離。
唐天霄側過臉,眉宇間有清晰的惆悵和悲哀閃過。他低聲道:「那……那便算了。以後你遇到了難事要朕幫忙,你便拿了玉佩去找二門廚房內打雜的張氏傳話,朕自會幫你設法。」
耳中聽到他的喘息越來越濃重,我卻越發無力,眼見帳外的燭火,突然間蒙上了一層慘白的光暈,一忽兒大,一忽兒小,胸口的悶疼更是厲害,似乎連一口氣也喘不上來了。
唐天重難得動怒,連一向活躍的九兒也安分了,悄悄地磅我拭著額上的冷汗,曲折他的臉色不敢說話。
無雙便微笑著走來問我:「姑娘,要不要叫廚房添一道中午的山菇燙來?姑娘不是說味道不錯嗎?侯爺應該也愛喝。」
我應了聲,轉身走時,無雙耐不住,卻多問了一句:「來的是哪位達人?」
我素來不喜過問政事,可這些事彷彿總與我糾纏不清。我苦惱問道:「皇上和唐天重,當真便已勢同水火,非拼出個你死我活不可了嗎?」
唐天重眸光一閃,嗮然後道:「你似乎不會喝酒。」
他多半也只想找個合他脾胃肯傾聽他說話的後輩,我素來話不多,但出身武將之家,對這個從沙場拼殺出來,換了一身榮耀、也換了一身傷病的老人頗是敬重,的確在聽他說話,恰到好處地評論幾句,居然讓他很是高興,遂讓人為我備了碗筷,要我留下來一起用晚膳。
我怔仲半響,無精打采地從山石後走出來時,正見九兒並幾名侍女滿臉惶急自竹上探望了橋上奔了出來,忽然抬眼見到我,立刻滿臉歡喜叫了起來,「姑娘在這裏,在這裏呢!」
屋中的氣氛頓時緊張,九兒等已大氣不敢吃,而我口中的飯菜早已味同嚼蠟,只是機械地夾著飯菜往口中塞著。
無雙怔了怔,臉色才堆起笑來,「說的也是。只是侯爺終日掛心國事,對皇上也一向甚是留意,如果連皇上進了自己府中都不知曉,未免會不高興。」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