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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嫵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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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兵戈凌滅,暗香泣飛雪

第二十五章 兵戈凌滅,暗香泣飛雪

「侯爺快走!」
我忙抿著嘴角,沖他盈盈一笑,道:「跟在侯爺身畔,我自是不怕。」
輾轉流落在外這麼久,總算沒人想起要搜我身,唐承朔給我的東西被我縫在荷包中收藏著,倒也不曾遺失。
我繼續說道:「這天冷得厲害,連雪花嗅到鼻子里都酸酸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天下的不是雪,是醋呢!」
雪地里突然被拉開的絆馬索先將前面連著十余騎絆倒,接著便是躍上前的伏兵,各持刀槍劍戈,殺向倒地的騎兵。
短短二字,聲調已是愴然,不知是懷念,還是懷恨。
張校尉眼睛里有晶瑩閃過,忙轉過了頭,若無其事地揉揉眼睛,彷彿只是被雪塵迷了眼。
我說:「天重,追兵好像遠些了。」
能被唐天重挑中,並在重重包圍算計中衝出來的騎兵,自然都是身手非比尋常的死士。
可我終究是懂得唐承朔的。
再次見到庄碧嵐,發覺彼此的心意已不復當日的波瀾翻湧,更讓我清晰地意識到,曾經認定的固若金湯的愛情,在音塵杳杳多少年後,終於在聚散匆匆中煙消雲散。
我說著,卻恨他比庄碧嵐高大許多,而我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越來越沉,再也無力抱住他的脖子,親他一親。
他不安,並且……吃醋了。
我聽到了金屬擠開護身甲片的尖銳刮擦聲,甚至聽到了銳物釘入骨肉中的輕微聲音。
唐天重揮槍擊落兩枚袖箭,定睛看了一眼跌在雪地里的袖箭,向身後沉聲喝道:「小張,阿陳,為我斷後!」
唐天重卻不滿足,沉思片刻又道:「一個自是不夠的。明年先生一個男娃娃,到後年再生個女娃娃。如果到時你養得胖些壯些了,再計較要不要再生幾個吧!」
幾乎同時,後背彷彿著了重重一擊。
偶爾,能從被翻起的雪白狐狸皮毛上,看到一大團的鮮血緩緩洇開,一滴一滴地夾在白雪中,落到被踩得凌亂的雪地里。
我呢喃地撒嬌,「我幾天沒好好睡了。我要睡會兒,只睡一小會兒。」
其實他錯了。
我啞然,心知無從再勸,何況身體早已虛乏得不堪,一陣陣地心悸眩暈著,連手足俱已疲軟,只得閉著眼默默忍受一路翻山越嶺的顛簸,努力穩著坐在馬上的身姿,不讓唐天重發覺我的病弱,免得連累他太過分心。
意料之中的事,我的心裏還是麻麻地冷了一下。
他說,清嫵,你永遠不知道,我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喜歡你。
他放心地轉過頭時,張校尉用力地拍著馬臀,欲要驅馬趕上前來說些什麼。
我想,我還是有些害怕的,不過更多的,應該還是不舍,不甘。
「速戰速決!」
可如果唐天祺有了叛心,這道要塞即刻形同虛設,反而成了懸在唐天重頭頂的一把鋼刀。
這時,只聞刺啦一聲,一道火光衝天而起,劈開了漫漫雪光,然後在空中炸響。
所謂雪舞冰川,銀裝素裹,不過是天地都著了層孝衣,悲泣著誰的離去而已。
竟是深沉而不祥的烏黑。
我再不好意思答他的話,依在他身後假寐,仿如有幽梅的暗香,縈在飛雪中飄來,甜絲絲地沁入肺腑。
斜刺里有人飛來一刀,唐天重冷哼著,手掌一翻,掛在馬頭的亮銀長槍已握在掌中,揮灑時揚一片比雪花更炫目的光芒,閃電般迅捷劃過。
看出唐天重對我的安全多有顧忌,這些堂堂的戰場男兒,竟把我當做了唐天重最大的空門,毫不猶豫地將刀劍揮向我。
整個背部都已麻木得失去知覺,連心跳也似越來越緩慢。我努力地呼吸著雪中的冰冷空氣,冀盼那樣刺骨的冰冷鑽到肺腑間,能讓我多上片刻的清醒。
活下去,特別是保著唐天重活下去,才是最終贏得未來戰局的關鍵。
「有我在,你死不了!」唐天重不屑地回頭瞪了我一眼,我正努力地挺直身體,向他嫣然而笑,宛若正站于陽光下,灑了一身的明媚。
朵朵雪花從眼前飄過,紛紛揚揚,成了春日婉秀媚曼的楊花,連飛舞的姿態都是溫柔的。
他倒算得好,把我當母豬產崽不說,還連男娃娃女娃娃都計算出來了!
記起了打落的袖箭和_圖_書上泛著的奇異藍光,我的心臟也似麻麻地疼了起來。
是的,相愛……
他淡淡地應著,顯然並不相信。
唐天重向後一仰,已輕鬆避過,繼續策馬向前。
蓮兒,蓮兒,見證著他的父母初識于蓮池,相守于蓮池,甚至……相愛于蓮池。
唐天重道:「等你養好了身體,我們很快便能重新有我們的孩子了。生個男娃娃須得像我,生個女娃娃……嗯,也得像我才成。如你這般嬌嬌弱弱的,將來必定受委屈,我不放心。」
唐天重咬牙吐出這四個字,手中銀槍勢如蛟龍,再度貫穿敵人心臟。
此處地勢險陡,兵馬眾多未必便有優勢,據我一路過來看到的屍體估算,他帶來的,應該是兩千左右的輕騎兵,裝備精良,身手高明,並且忠心不二,才會在敵人居高臨下佔盡上風時猶自拚命相搏,——不是攻城略地,而是用自己的命去搶奪主將在乎的一名小小女子。
準確地說,是那些偽裝成灌木或山石的伏兵動了起來。
他果然和我一般看重我們的孩子,記得我們是如此殷殷地期盼著他的出世,甚至早早為他取了名字。
一計接一計,一環套一環,唐天霄竟謹慎到將唐天重任何可能退路都已算好,並竭力封死堵絕。
我緊張得渾身冷汗,只是更緊地貼住他後背,不讓他覺出我的虛弱和畏怯。
想來他們早有準備,如今再得到這些伏擊者提供準確方位,大隊援兵,頃刻可至。
我改變不了他,只能嘆道:「我倒是習慣寂寞了。在寂寞里想著親人或喜歡的人正開開心心地在陽光下漫步,我便很開心了。若我死了,你必須得好好地活著,我才能放心。」
遠遠有零落的鞭炮鳴過,吹在風裡,也是凄涼了。
「天重……」
環著他的腰,我近乎貪婪地感受著指尖下那沒有一絲贅肉的緊實腰線,緩緩地告訴他,「老王爺臨終前給了我一樣東西,我把它放在荷包里,一直貼身掛在胸前。他說,你若兵敗,就交給你。」
我低聲在他身後輕嘆,「冤冤相報何時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侯爺,你恨他傷了我,害了蓮兒,他也恨你母親害了他母親和弟弟,對和錯,你分得出嗎?」
我不覺沖他微笑,那瞳仁里的女人便也微笑,滿滿的幸福。
這話我不過隨口一說,但唐天重的身體卻似僵了僵,慢慢放下了舉起的馬鞭,手背上竟已攥出根根青筋。
軍情有變?
最是無情帝王家。那樣你死我活的明爭暗鬥,原就不是我所能忍受的。
一片純然的白中,火紅的斗篷張揚地拍打著漫天飛揚的簌簌雪塵。
我嘆道:「我不做夢。隨著你生或死,貴或賤,我都認命。」
他拿馬鞭指點著前方向我說道:「從這裏過去的山口,便駐紮著八千接應我們的騎兵。待會兒與他們會合了,唐天霄再調遣再多兵馬越過密山趕過來,無論如何也是趕不及的了。」
對方連慘叫也是短促,中槍處鮮血潑灑如雨,迅速融去大片白雪,連正在落下的雪花都似染了那鮮紅,猙獰地扑打到臉上。
那人頓時身首異處,緊屈著的右手慢慢鬆開,卻還看得出剛才出其不意射出袖箭的姿勢。
他的思維,從來霸道,再不知體恤人半分。
馬兒加速行進的瞬間,我的背部止不住向前衝著的力道,略微向後仰了一仰。
雪還在下,沒完沒了地下著。
三天路程雖不短,但從我被唐天祺捉住並設計要挾唐天重那時候算起,已經過去六七天了,唐天霄完全有時間調動兵馬,從唐天祺駐地悄無聲息地繞過。
這個大年初一,果然不是個吉利的日子呢!
他冷冷地笑著,在馬背上拍了一下,青騅馬便發出長長的嘶叫,風馳電掣般向前衝去。
風雪聲中,我依稀聽到了追兵奔出營寨的馬蹄聲。
很美麗的火樹銀花,紅得澄澈,亮得耀目,像是誰在張揚著爪牙,邪惡地縱聲大笑。
我們這就算逃出生天了嗎?
唐天重策馬向前,吩咐兩名親衛,「你們先行到前方軍營去探察動靜,若是一切正常,即刻發兩枚響箭通知本和*圖*書侯,如有異樣,便知發一枚響箭,然後儘快脫身回來稟我詳情。」
我感慨地嘆息:「天重,我真的想和你生一個男娃娃,再生一個女娃娃。」
「不論何時,侯爺都是我的英雄。」
所幸,我並不是雲中孤雁,他也不是水中浮萍。各有得失,終究不算悲慘。
腰間束帶依舊把我和他緊緊地縛在一起,那樣融洽的親密,讓我好生安心。
「他們想擒殺本侯,做夢!」
一切看來很正常,並無可疑之處。
我略略鬆了口氣,放開了一直緊繃的神經,疲倦地靠在唐天重的身上。
許久,他道:「明年再為我生個孩子吧!我們還喚他蓮兒,好不好?」
他們以響箭示警,不僅告訴了唐天重軍營異常,也提醒了唐天霄所部兵馬,唐天重已經到來。
我微微地笑,「你若不肯承認,我便不是了。」
我不能拖累他。
我伏在他的後背上,隔著厚厚的鎧甲,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揚了揚唇。
唐天重的呼吸有片刻的停頓,身體卻已驟然間繃緊,突然迸發出的激昂氣勢,如猛虎出籠,雄鷹擊空,連脫出盔帽的每根髮絲都閃動著凌厲迫人的殺機。
身後的張校尉和陳校尉連連為我擋開刀鋒劍刃,並及時地擊落了兩枚射向我和唐天重的暗箭,解了唐天重的後顧之憂,果然讓唐天重一路勢如破竹。
倚在他背上,我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分明漏掉了一拍。
抬眸,孤零零的一枚響箭,正以驚人的速度,飛快地劃過無數雪霰,孤寂地射向蒼漠的天空。
他們神色一凜,對視一眼,緊張地驅馬隨在後面,到底沒敢驚動唐天重。
我們相守相處的日子並不多,彼此的心結甚至讓我們沒有敞開心扉說過一次話。
蓮兒……
唐天重身體一震,咬牙切齒地恨恨道:「怪不得……原來是他!這畜生!我會將他千刀萬剮,為你和蓮兒出氣。」
正想著是不是我和唐天重都太多疑了時,但聞一聲尖銳的哨音越過了沙沙的雪聲、呼嘯的風聲,迅速在空氣里激蕩起來。
唐天重眯著眼,眸子里灼過烈焰般的怒火,掃了一眼本該駐紮著他的八千精騎的軍營。
之後的許久,他那不規則的心跳都與他面上沉著冷靜的王者氣勢大有出入。
唐天重道:「那是自然。譬如你,我再不放心把你放在別處了。既然孩子沒了,以後我打仗也得把你帶著,天天讓你在我跟前,便是我戰死了,也須把你帶上。不然……連死了也是孤孤單單的,也太寂寞了。」
他便點頭,放緩了馬兒的速度,繼續向前行著,很是無奈般嘆道:「都承認你是我妻子了,怎麼還是這麼生分,口口聲聲喚著我侯爺。每每聽你嘴裏哄我歡喜,可心裏最親近的,還是那位肯幾次三番為你出生入死的庄公子吧?這次再見面,不知親親熱熱把你的碧嵐叫了多少遍。」
唐天重,你永遠不知道,我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喜歡你。
我並不知道我後背的傷勢究竟嚴不嚴重,但在馬兒頓挫的飛奔中,我居然沒有覺出太大的疼痛,只有麻麻的疼,從傷口緩緩地擴散開來。
唐天重大約聽出了我的恐慌,轉過頭來向我微笑,「不怕,我只離開了一兩日,便是唐天霄真的和唐天祺聯手,以他們的胃口,能制住我部署在密山以東的八千精騎就不錯了。至於扶風郡的十八萬兵馬,有傅將軍、盛將軍等統領,他們想輕易撼動,也只是做夢而已!」
我遲疑著問道:「哪裡不對了?」
唐天霄務要取唐天重的性命,連伏兵的兵器上都塗了毒。
如果失去蓮兒只是唐天重母子當年所為而受的報應,那這報應,我也只得承受,並和淚吞下。
劇痛迅速蔓延時,我忍著疼沒有呻|吟出聲,咬緊牙關轉頭看時,張校尉正一臉驚慌,向剛被唐天重磕飛兵器的那人一刀斫下。
我若無其事道:「不敢。是我鼻子被凍得發酸了。」
我點頭,「唐天霄的駐地,似乎在平安州以東,想大規模調軍過來,並不容易。」
唐天重心機之深,並不在唐天霄之下,饒是唐天霄這樣機關算盡,似乎也未hetubook•com.com能佔據上風。
我也沉默了。
手指仍在他腰間輕輕摩挲,可觸感卻已麻木,只能靠我的想象,想象這不知多少個夜晚曾與我相偎相擁的軀體,如此緊緻,如此流暢,如此有力……
我們的身前身後,尚有近百名鐵騎相隨,俱是一身鮮血,恍如從地獄中奔出。
疾馳向前的馬匹,踏的不僅是敵人的鮮血,更可能是自己人的身軀。
那人凄叫一聲,臨死之時,居然還能揚手發出一枚袖箭,直奔唐天重面門。
挑飛最後一名擋路者的鋼刀時,唐天重仿若略放下心,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我打了個寒噤,忽然又想起唐承朔臨終前所囑的話,不覺伸出手來,摸了摸我貼身掛在胸前的荷包。
他們大約也清楚,若此時讓他發現我受了傷,也不會有機會為我包紮處理,白白地亂了唐天重心神而已。
我繼續道:「因為你終不會想到,阻礙你成為九五至尊的人,會是你的父親、你的母親和你的弟弟。也許……還有你的妻子。」
他應該是想到什麼,並突然緊張起來。
喜歡一個人,自然希望他活得好好的,而不是做拖累他的禍水。
聽了我的話,唐天重的臉居然紅了紅,飛快地轉過頭,驅馬向前奔著,口中卻是低低的抱怨,「你這妮子想氣死我,還喚我侯爺!」
若不是唐承朔死後還設下重重阻礙,如今他早該是踩著姨媽和堂弟的屍體走到權力最頂端的那個人,還用在風雪裡為自己和愛人的性命奔波?
血液的流淌彷彿停滯下來。
馬兒行得更緩慢了,轉過一處山腳,我們已看得到遠方連綿的帳篷。
這樣惡毒的話語,我聽到耳中,居然回味出一絲甜蜜。
唐天重呼吸漸趨平穩,才記得繼續問我:「天祺……是不是背後和唐天霄有勾結?」
很低的聲音了,帶著絲繾綣的溫柔,若有若無地飄在呼嘯的風雪中。
他居然聽到了,同樣溫柔而歡喜地應了一聲。
去探察動靜的兩名近衛還沒有回來。
我伸出胳膊,緊緊地環著他的腰,低聲道:「不怨。」
就像唐天祺除掉我們的孩子為母復讎后,也會心虛地不敢面對我,不敢面對其兄。
唐天重沉默,然後冷笑,「清嫵,若我敢懷有你這樣的容人雅量,這許多年的明槍暗箭,我早就不知死了幾十回了!」
我是知道的。
我倦倦地答道:「他說,你母親害死了他的母親和他的同胞弟弟,你父親又讓他阻止你弒君奪位,所以他令人灌我打胎葯。我不肯,他一腳踹在我肚子上,孩子就下來了。都是血,好疼……」
緊隨其後的張校尉和陳校尉發現我受傷,急急要奔上前時,我忙向他們使了個眼色,又示意他們看山下大道上隱約可見的大隊追兵。
唐天重便不悅,冷淡道:「所以他這輩子都在為別人活著,死了連謚號也只是個親王而已!」
從軍營方向奔出的追兵馬蹄聲越來越近,但前方的敵手終於也越來越少。
提到我們的孩子,唐天重神色黯然中帶著凄惶,「清嫵,我無法容忍……我連我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唐天霄有定北王和庄氏支持又如何?天祺陽奉陰違一心反我又如何?瑞都在我掌中,舉國最精銳的兵馬也在我掌中。如今你回到我身畔,我更無顧忌,你且等著看你夫君怎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吧!」
唐天重便急急道:「別睡!這麼冷的天,小心著了風寒!何況馬背上這麼顛,怎麼睡得著?」
唐天重見我不說話,倒似不安起來,拍了拍我的手,放緩了語氣說道:「若我饒了別人真能解去冤讎,退一步倒也不妨。怕只怕,我敢退一步,立刻兵敗如山倒,別說蓮兒,便是你,我都不能保住!」
不但沒發作出來,再有片刻,我甚至聽到了他哧哧的笑聲,將頭探到前面去瞧他面龐時,果然滿面柔和的微笑,連眸子都漾著春|水般的明亮清澈,將素常的威凜肅殺一掃而空。
我看得到他目光里的焦灼和擔憂,向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若是走進了彼此的心裏,天涯海角,也在咫尺之間。
所以唐天霄並不需要對付那十八萬兵馬,www.hetubook•com•com只要對付好落了單的唐天重便行。
山間難行,戰場也難以鋪展,想來唐天霄設在山中的兵馬也不會太多。
山上對山下的情勢一時也不能看得分明,唐天重兵馬的突然撤退,讓山上的攻擊者久久回不過神來,也不知是不是在猜疑唐天重另有計謀,因而在唐天重率人跑出老遠后,才從山上衝下。可惜唐天重臨行前令人將山坳中殘存的馬匹一概殺死,他們徒步而行,再怎麼追也是趕不上了。
有些無力地伏到唐天重背上時,他若有所覺,微微側了頭問道:「累了?再撐一兩個時辰,便該是咱們的地界了。唐天霄胃口再大,吞了我的八千精騎后,也沒能耐動我那十八萬精兵!」
我輕輕喚他。
慢慢垂下頭時,雙臂也正無力地耷拉下來。
我把披在盔甲上的斗篷裹緊了些,嗅了嗅鼻子,說道:「這天還真冷。」
「好!」我輕聲應了,盡量將自己蜷緊在他身後,默默感受激烈打鬥時他那身健實肌肉牽引出的強大爆發力,卻依舊大睜著眼睛,關注著眼前的戰局。
我這才覺出,唐天重那囂張的傳話,其實頗有些色厲內荏的意味。
唐天重並不是人們想象中的薄情寡義,真的斬殺血親為生母報了仇,也未必真能舒暢到痛快淋漓。
唐天重彷彿還在說話,我卻已聽不清了。
「轉道山南!」
「你……」他又失聲,抓住我環在他腰前的手,終究不捨得用力,很快又鬆了開來,連聲音也柔軟下來,「你承認你是我妻子了嗎?」
我失聲道:「唐天祺的駐地?」
「哦!」
我笑了笑,「我不怕。這場賭博,你若贏了,有大周的萬里江山,你若輸了,老王爺也早已未雨綢繆。」
他們不顧傷勢騰挪之際,早已在格鬥中失了先機。何況伏擊的這些人,與其說是士兵,不如說是刺客更合適,行動靈巧敏捷,身手立刻落在了下風,但見刀光閃過,慘叫連連,前方的雪地里,已迅速翻起了大片鮮紅雪浪。
對敵之際,撲到我臉龐上的冰冷,已分不清是融了的血水,還是敵人的鮮血。
我無力再擁住他,慢慢地垂下手,靠在他背上輕輕道:「天重,我困了,想睡了。」
唐天重微怔,側頭道:「父親?」
唐天重再瞪我片刻,見我始終貼在他肩背上,那怒意便似被生生地憋住了,愣是沒發作出來。
唐天重的身體立刻抽緊,如同張揚著翅翼爪牙的鷹隼,驀地發現了苦苦追尋的獵物蹤影。
銀槍隨著青騅馬奔走的步履甩開那已不能再動彈的敵人屍首,帶起一溜血珠,濺于雪地,迅捷被馬蹄帶起的白雪混雜住,如春日里揉碎了的落紅,轉眼被踩踏殆盡。
唐天重將我抱上他的青騅馬,在他身後坐穩了,又拿束帶緊緊地縛到他身上,才一邊繞開碎石率著他所余無多的部屬前行著,一邊問我:「你……怨不怨我?你一定……極盼我救你吧?終究卻是我無能,讓他救了你出來。」
我的胸中憋悶得漲疼,用力吸入的空氣,彷彿半點兒都沒法進入肺腑了。眼前有盔帽中脫出來的髮絲來回地拂著,視線便越發地模糊,連心神也陣陣地恍惚,耳邊的風聲時而清晰,時而靜謐。
我看到自己臉龐靜靜地鐫於他的瞳仁,面容蒼白,消瘦得兩邊的顴骨凸出,縱然曾有過怎樣的天香國色,此時也已被折磨得光彩全無,怎麼看都不過是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病弱女人。
他鎮靜自若地下令,聲音並不高,但身後百余騎的應諾之聲,已將山間樹木上的積雪震得簌簌而落。
唐天重令唐天祺駐于狸山附近,當然有其用意,如今看來,至少他是打算用唐天祺的兵馬作為扼住唐天霄東進的咽喉要塞。
唐天重答道:「是啊,清嫵你不用怕,這匹馬兒極好,跟我進山的兄弟們也都是難得的良駒,他們追不上的。」
眼看快出密山,兩側有矮松、山石、灌木等飛快掠過,頂部俱壓著厚厚一層積雪,看來像一個個弓著腰的老人正戴著雪白的氈帽。
侯爺是你,唐天重也是你,喚什麼有區別嗎?
這些刺客伸手雖高,但人數頂多才與我們這一和_圖_書行人相當。這樣的雪天從馬背上居高臨下地往下攻擊,總是佔著天時地利的因素,因此被突襲的慌亂過後,唐天重的部屬已迅速扭轉局面,逐漸控制戰局。
庄碧嵐前晚救我,同樣也是這般在刀山劍海中奔來馳去,卻到底是在黑夜之中,不若這樣過於潔白的天色,連血色都能鮮明到眩目,令人陣陣地心悸。
看出唐天重打算即刻突圍,一側又有人不顧牽制住他們的騎兵,飛起袖箭徑射過來。
忽然便記起了唐天重的一句話。
厚實的狐狸皮紅斗篷被風雪卷得獵獵揚起,明耀得像一團火,快活地在冰冷的雪天里燃燒。
而期待中的第二枚響箭始終沒有射出。
眾人轉過馬頭,沿著山腳的另一個方向飛奔起來時,兩側的灌木和山石忽然動了起來。
只是萬萬捨不得這時再對我撒出吃醋后的怒意。
既已選擇和他共同面對,我所能做到的,便只能是盡量減少我給他帶來的負擔。
「嗯……」
「哦?」唐天重皺眉,「月子里凍壞了身體最易落下病根,你躲到我大氅里來,再忍耐一天半天,等安定下來,我找大夫給你好好調理。」
前方的騎兵雖被重重地甩下馬背,眼見有人襲擊,第一件事,竟是先去砍斷絆馬索,打通唐天重和後面人馬的道路,緊跟著才持刀自衛。
果然,伏擊者見唐天重欲要脫逃,竟有幾個不顧一切擺脫開對手的糾纏,仗著自己的輕身功夫,拼了命般襲擊過來。
便是這樣一個無姿無色總是為他人帶來災難的女人,也能這般佔據他全部的目光和心神嗎?
親衛領命,快馬加鞭離去后,他才緩緩道:「平安州到扶風郡,除了穿越密山山道最近,若繞道狸山,不過多上三天路程,並且俱是康庄大道,可供大隊兵馬行走。」
我點頭,「你要的是你喜歡的人都為你而活?」
唐天重猛地悟過來,惱怒地扭頭瞪我,「你這死丫頭,敢笑我吃醋?」
可我到底沒有幼稚到把唐天重安慰我的話當真。
唐天重卻似很享受我無力的依靠,偶爾轉頭瞧我,黑眸晶亮,倒似比那漫山的白雪還要明澈些。
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炊煙縷縷,正從那成片的帳篷中裊裊升起。
這青騅馬本是當日唐天霄為支開他而帶他在宮中所選的塞外寶馬,性雖桀驁,一旦被唐天重馴服了,倒是匹萬里挑一的好坐騎,即便負著我和唐天重兩人,都能輕若無物,馳騁如電。只要他那些部屬將襲擊的刺客盡量拖住,以他的身手,一馬當先衝出重圍並不困難。特地叫了兩名心腹近衛過來斷後,必定是為我的安全著想了。
他道:「你待會兒就給我,知道嗎?那樣東西,我現在就要!」
「把眼睛閉上!」唐天重低沉著吩咐我時,我才意識到我的身體正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我臉上發燙,卻是微微而笑,「好。」
我輕聲道:「你若要,待會兒下了馬,你就拿去吧!老王爺和你雖是父子,到底完全不一樣了。他死了,還盼著他喜歡的女人,他心愛的兒子,一個個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狸山?
可這時候,再沒有人顧得了去分清敵我了。
縱然扶風郡還有十八萬精兵強將,一旦唐天重和他帶著的八千精騎出事,面對著群龍無首的事實和唐家二公子的背叛,軍心不穩進退失據在所難免。唐天霄身為武帝嫡嗣,總比被唐天重扶到龍椅上的傀儡皇帝有威望得多,到時振臂一呼,只怕這十八萬精兵多半會不戰而降。
剛脫重圍,身後又有無數追兵如烏雲般壓上前來,他卻不改豪宕剛毅,線條分明的五官斧刻刀鑿般深邃著,只在沖我微笑時泛出泉水般的清澈,孩童般明亮見底,除了我自己的倒影,再無一絲雜質。
風雪似又密了,剛剛有些回溫的面龐,被雪粒打著,反覺出冷森森的疼意來。
他啞然笑了起來,「你別做夢了。我早說過了,你跑到天邊去,也逃不開我掌心。便是我敗了,死了,你也別想逃開。如今更是如此。若我會死,死前也一定先結果了你,讓你和我結伴做對鬼夫妻,也免得我活著日日夜夜懸心,死了也日日夜夜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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