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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靜侍在秦王身側，對這些國事從不置喙半句，卻悄無聲息地將這類消息迅速通過慕容氏的眼線傳了出去。

這日傍晚苻堅乏了，步出披閱奏摺的甘露殿，碧落急取了件披風，隨了他走下丹墀，為他輕輕披上，並不多說一句。

他兼并北方諸國，血流成河，傷人無數；可當此亂世，弱肉強食，不並他國，必被他國所並，不能說他暴虐。大戰之後，他對諸國王公乃至百姓，並不以外族見欺，極是優容有加，甚至因此承受氐族重臣多方壓力，也算難得一見的開明之人了。

而苻堅也益加忙碌起來，大戰在即，糧草馬匹、軍械鎧甲等都要添置齊備；且攘外必先安內，大秦內部諸胡林立，各有勢力，苻堅也有些疑慮。

碧落愕然。

為安苻融之心，苻堅索性將冠軍將軍慕容垂、揚武將軍姚萇編歸苻融節制，日和_圖_書後作為南征的先鋒兵馬，處於征戰第一線，便不怕他們在國內有所圖謀了。

而釋雪澗更說，秦王乃是明君，天下大治，是百姓之福。

到底是君心難測，還是君心無定？

苻堅勤于政事，雅量容人，才德卓著，對大臣也頗是愛重，除了伐晉一事，向來從諫如流，絕對不是昏君。

暮色越發沉了。無數的落花如雨，在黑暗裡明暗交替地翻飛著，如漫空飛舞的繚亂心事。

碧落垂了頭道：「晚間風大。」

悶？

在苻堅身邊愈久，碧落越感迷惑。

因後來漸不避忌，她倒也換回了女裝，常是一襲青衣蕭蕭，挽著極簡潔的髮髻，只插一兩根樸素無華的簪飾便算完事。此時粉色花瓣飄下，歇于蓬鬆雲髻上，一時也不掉落，看來倒多了幾分明媚。

苻堅凝視著她，見她蒼白著唇，一雙黑眸在梨花wｗw•heｔuｂｏoｋ•com.cｏｍ般的面龐下更顯幽深如夜，不由嘆道：「還不開心么？總不見你笑一笑。」

「沒……沒有……」碧落慌忙抬頭。

有兩瓣在空中打著旋兒，飄飄搖搖，徑落到碧落鬢間。

當日本是苻堅讓她換青衣的，此時怎的又說艷些的衣裳好看了？

大秦王宮的壯麗華美，自然是平陽太守府沒法比的，可這裏沒有慕容沖，沒有那個比明月星辰更奪人眼目的慕容沖，一切便索然無味，倒還是紫宸宮那些不會說話的梧竹青梅，能讓她有些緬懷過去的念想。

碧落不知苻堅為何有此一問，遲疑半晌，方才答道：「平原公允文允武，才識不凡，不過性子烈了些。」

「性子烈了些……」苻堅沉吟著，忽而拍了拍碧落的肩：「你放心，等南征事了，朕將暉兒召回長安，好好訓示了，再將你m.hetubook.com.com賜給他，絕對不讓他委屈著你。」

碧落日日隨侍，與他相處的時間，甚至超出了任何一位宮妃，苻堅頗是愛寵，多有賞賜，卻並不及亂，頗有君子之風，也不知是因為國事繁忙，還是因為不想再出現一位孤獨而死的慕容夫人。

碧落心頭亂跳，急急辯白：「我……我在宮裡好得很。」

苻堅倒未覺出自己話語前後不一，只對了那凋零而下的杏花出了片刻神，才出言問道：「碧落，你喜歡朕那暉兒么？」

碧落怔怔聽著，苻堅已徐徐伸了個懶腰，緩緩往殿內步去，聲音越發低沉，漸不可聞：「本該成全你，可你已許了暉兒，寶兒又……」

碧落沒覺出悶來。以前在平陽，她只守在慕容沖身邊，若非慕容沖遣她出去辦事，她寸步也不願離開，只想離他更近一些，守他的時候更多一些……

苻堅久知www.hetubook.com.com碧落性情靜默，從不以宮中禮節苛責於她，當下也不在意，自行扣了衣帶，才微笑道：「這春天都快過了，並不冷。」

苻堅悵然望著她：「除了那日在五重寺和楊定逐鬧，朕還沒見過你……像個普通女孩子那般鬧過，氣過，激動過……朕才知道，你的眼睛里除了黑色，原來還是有其他顏色的。」

苻堅點點頭：「是好得很，除了紫宸宮和朕這裏，從不見你到別處半步。……你不覺得悶么？」

苻堅抬起手，將那花瓣拈下，微笑道：「其實女孩兒家，還是穿艷些的衣裳好看。」

他對慕容沖私德有虧不假，甚至他也對不住那被他冷落宮中十年的慕容夫人，但他在慕容夫人死後，似乎也開始在這方面反省。

預先得到這些訊息，對慕容氏自然有百利而無一害，但對苻堅呢？

日子久了，碧落漸卸了防範之心，與他略略親近起來和_圖_書。見風大了，會去給他找衣裳來披；奉了茶和點心去，也會用手試試溫度；甚至看他倦了，偶爾會去為他捶捶肩背。

陽平公苻融屢諫秦王，讓兄長提防諸鮮卑、西羌大將。其中鮮卑族以慕容垂為首，西羌以姚萇為首，俱是能征善戰的當世人傑，在各自的部眾中享有盛譽，振臂一呼，應者雲集，不可不防。

話未了，果然一陣大風吹過，掠過柳梢花枝，卻將庭前一樹杏花，吹得繽紛而落，紛揚如雪。

碧落才知苻堅居然在國事勞碌之餘，記掛著她的終身大事，不覺感動。可惜，這樁婚事，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因此她只垂了頭，低低謝了恩，繼續沉默不語。

青衣蕭蕭的女子，獨立花中，沉寂如痴。

苻堅負了手，眸光甚是溫暖，柔聲道：「朕給你自由出入宮禁的令牌，若是宮裡呆得煩了，可以去慕容家的親戚里走一走，不然……去看看楊定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