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露華慢 關山千里問桃李（三）
碧落想問，終究又沒問。畢竟長安還有宮廷衛尉和羽林軍那麼多兵將在，出不了事；而碧落，的確是孤身一人，的確……希望有一個人能陪著自己，在這樣又冷又黑的漫漫冬夜……
等碧落終於回過神，胡亂擦了擦臉，收拾起東西時，楊定為她牽來了華騮馬，笑盈盈地遞過僵繩。他似完全沒覺得碧落方才的行為有甚不妥，眸光依舊明朗而清澈，神情溫煦如陽。
碧落不由頓住身，意外地望向他。
露華慢，是月光下溫柔的情思流轉。
碧落嗚咽著，全然不見了以往的淡泊清冷，淚水將楊定膝前的錦緞潤濕了一大片。
楊定低頭瞧了瞧，笑道：「急著出來找你，沒來得及換衣裳。」
月高風定露華清。微波澄不動，冷浸一天星。
楊定吸一口氣，縱身下馬，緩緩走了來，原本靜穆的面龐已掠過和-圖-書明亮笑容：「碧落，去哪兒呢？也不告訴咱們。」
題解：
他離碧落站得很近，特有的陽光般的氣息在凄清的月色下浮動，隨著冷風撲到鼻尖，有種奇怪的暖意，讓人禁不住靠得更近些，汲取更多的溫暖。
「楊定，你說，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楊定緩緩走到她身側，靠在樹的另一側坐下，無意識地撫著馬鞭上粗糙的紋理，低聲道：「心裏有事，說出來會好受些。碧落，你就那般……信不過楊定么？」
碧落別過臉：「楊定，謝謝。可你的恩情，我受不起。」
這兩匹馬，是羽林軍中最好的兩匹馬，原來便是一對兒，很親熱的一對兒。
為了一個人的安危，將保衛王宮的責任棄于腦後，到底是擅離職守，還是職責所在？
碧落淡淡道：「你擔心我回平陽去，再不回宮？」
碧落和圖書的淚水再也憋不住，雙手掩著臉，伏在自己的膝前，已忍不住低低地啜泣：「我不知道，楊定，我真不知道。我記得那張畫，奶娘告訴我，畫上的人是我母親……她說……我的親人在長安……」
溪水邊，那被楊定隨手放開的白馬，踱到碧落的華騮馬前，蹭了蹭華騮馬的脖子，然後俯首吃華騮馬吃剩的草料。
「你不會，我知道你不會。」楊定立時說道：「我只是……不放心你。」
碧落輕笑：「不放心什麼？怕我跟到軍中刺殺秦王么？」
碧落盯著他那身官服，語帶嘲諷：「楊將軍，我出宮要向羽林軍備案么？」
華騮馬居然沒趕它，反而退了一步，在地上尋找著綠色的草兒，一根兩根，慢慢的嚼著。
他這一追，倒也不近，碧落一路急奔，怕已奔出一二百里了吧？
空氣有輕微的凝滯，旋即被爽朗的笑聲ｗｗw•ｈeｔｕｂｏoｋ.cｏｍ.ｃｏｍ衝散：「天王命我守衛王宮，王宮中的一人一物，自然都在保護之列。不管是你，還是兩位公主，或是其他什麼夫人，如果有足夠的理由去找天王，我都有責任安全護送到天王身邊。這是我職責所在。」
碧落冷冷站著，猜度他的來意，並不說話。
很模糊的記憶，記憶里奶娘溫暖的懷抱，清苦的童年，艱難的長途跋涉，母親的畫像，畫像中的桃花和題字，意外的失散，不該為奴不該為婢的宣言，主人的惡毒，她的潛逃，還有慕容沖，那個如天神般降臨在她身側的絕世男子，和慕容沖的相知相守，相攜相依，以及越發模糊的記憶，越來越緲茫的尋親希望，直到，關睢宮中的驚鴻一瞥，疑竇叢生……
這一走，足到第二日中午，才因人疲馬乏而停了下來。
不知什麼時候，她已伏到了楊定腿上，哭得像個迷途的孩子。和*圖*書楊定垂著眸，輕輕拍著她抽動著的肩背，聲音小心翼翼，彷彿害怕驚動浮散的月輝，是連他自己都不曾覺察過的憐惜與溫柔：「沒事，沒事……天王……的確應該知道。我們去找天王，找天王問清楚……」
職責所在？
楊定略覺尷尬，搓了搓手，笑著解釋：「我到了羽林軍營，聽屬部來報告，說你借了匹軍馬離去，心下不放心，所以追來瞧瞧。」
他頓了頓，自嘲地苦笑：「也攔不了，不是么？」
月色投下，兩個的淡色月影重疊在樹腳，像一對交頸而卧的鸛鶴。
碧落暗暗感激，勉強一笑，飾去自己的尷尬，躍馬而行時，卻見楊定也上了馬，跟了上來。
她緩慢地講起了自己的身世。
楊定笑道：「哪能讓一個姑娘家孤身行走千里？何況不知那邊戰況如何，多一個人，也可以多些照應。」
碧落雖然還是心事蕪亂，但昨日和*圖*書一通斷斷續續的傾訴，積鬱已沖淡了不少，再加楊定一路急奔間雖不大與她說話，但她聽得那馬蹄聲聲，知道他一直緊隨在自己身後，心中也是安定不少，依稀還有些慶幸，慶幸還有這麼個朋友，能在最艱難時伴在身側，不離不棄。
碧落抬起頭，散落的髮絲在眼前輕輕飄動，眼前男子的面容和神情，便有些不清晰，但話語依舊一字一字清晰而柔軟地傳來：「可以告訴我原因么？因為那幅畫，還是因為畫上的女子？你也該知道……只要不傷害天王，我絕對不會阻攔你做任何事。」
「你……不回京么？」碧落困惑地問，嗓音沙啞。
楊定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沉默片刻才道：「若你去的方向是平陽，我便不追了。可你是沿了南征大軍的路線走著，我自然不放心。」
碧落忽然之間便眼眶發燙。她回過身，依舊坐回氈毯上，抱著膝，努力憋著淚意，不讓淚水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