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浪淘沙 興亡榮枯夢中事（二）
嗯，經歷了十八九年，即便那些往事，當年再怎麼刻骨銘心，如今都該已無干緊要了吧？特別，在這樣江山社稷風雨飄搖的時刻……
苻堅自己接過濕布，在額際和太陽穴附近按摩了好久，才向碧落微笑道：「傻丫頭，你哭什麼？朕不是好好的么？」
苻堅拍了拍她的頭，溫暖的手指輕輕按撫著她的髮絲，無奈嘆道：「難道楊定也是悶了，才出來走走？」
碧落知他必為數十萬大軍一夕灰飛煙滅痛心疾首，不敢再言，跪坐到他的身側，為他輕輕揉捏肩背。
「啟稟陛下，楊定楊將軍求見。」
「別這樣，陛下，別這樣！」碧落跪到苻堅跟前，淚水一滴滴地便掉落下來，哽咽著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北方還有最廣袤的土地，最忠誠的臣民，他們會支持著陛下，重新建立大秦的赫赫威名。……https://m.hetubook.com.com不，碧落說錯了，大秦威名何時動搖過？勝敗乃兵家常事，從陛下登基，大秦征戰各國，從未落敗，偶爾敗一次，算不得什麼。」
眾人應命而退，反手輕輕闔上了門。
苻堅微微笑了笑：「我還以為你從來只把這個職位當作一個可有可無的頭銜呢，到底今日也派上用場了！」
一時主人奉上食物來，苻堅草草吃了，將林家兄弟好生嘉勉了一番，允諾回京之後必重重獎賞。
碧落也不由為楊定驕傲，微笑道：「不只這麼多。還有一半與我們分開行動了，待明日晚間，便可邀來一齊護駕，足有千余騎兵了。」
有些夢想，自此便破裂了，永遠地破裂了，就如當日那青衣女子的決絕離去，再也無法挽回。
苻堅見林家兄弟已經很知趣地退開，ｗｗｗ.heｔｕbｏｏｋ.coｍ.ｃoｍ房中只剩下了幾名生死相隨的貼身近侍，方才問道：「你怎麼來了？」
苻堅此時方才露出一絲笑意來：「仇池楊定，我早知他不是平凡之輩。他從未領兵打過仗，居然能收集這麼多忠心耿耿的騎士為己所用，實在不簡單。」
苻堅鬆開手指，整個人又似恢復了生機，只是指骨間的肌膚還隱見用儘力后的紅白斑駁痕迹。
他垂著眼瞼，眼角的肌膚，無力地松池下來，一圈淡淡的青灰色。
言畢又恭敬行禮而退。
碧落遲疑片刻，低頭道：「楊定不放心，出來尋我，一路到了南方，聽說出事了。所以沿路收集殘兵，趕來尋找陛下。」
她心頭堵得慌，那般心疼地不想看眼前這快速衰邁的君王如此失望悲傷。
楊定從容走入，依禮叩見：「御林軍翊衛中朗將楊定，參見陛下！」
ｗｗｗ.ｈetｕｂｏoｋ.ｃoｍ.com「讓他進來。」
碧落很想告訴自己，不用傷心，不用傷心，只這人敗了，慕容沖才有希望，她和慕容沖的未來才有希望。
苻堅眼見人都走得光了，緩緩吐一口氣，以手撐額，倚伏到案幾之上，滿臉的疲憊和傷恨立刻盡數湧出，如敲開了外殼光潔無瑕的雞蛋，蛋液頓時四處流溢，擋也擋不住。
只揭開外衣，才可見苻堅後背已被鮮血浸得透了，但他的神情淡漠，即便大夫為他將搗好的葯敷上，他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似並未感覺出痛楚來。
「碧落，朕敗了。朕一意孤行，堅持用兵，敗得……很徹底。」
大約，也沒有機會再這樣大舉用兵了。
帶了碧落淚水的手指，漸漸蜷了起來，握得緊緊的，青筋立刻凸現出來，可以看到血脈突突地跳動。
「我……我在宮裡呆得悶了，所以出來走走……」碧落吃吃https://m.hetubook.com.com道，實在沒法子在現在這樣的情形下，去追問無干緊要的往事。
可沒有用。
碧落一怔，忙擦拭臉龐時，果然摸到了滿手的水跡。
屋外，傳來小心翼翼的叩門聲，接著是近衛的通稟。
林二郎答道：「陛下有龍騰天下之心，方才揮軍南下，不幸蒙塵落難，龍困淺灘，此乃天意。小民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便是我等的父母，豈有兒子贍養父母而乞求報答的？」
苻堅挺直著脊樑，揮手向一旁近衛道：「大家都辛苦了，早些下去休息罷，這裡有碧落服侍便夠了。」
她什麼也不敢說，只在大夫退下后，接過近侍遞來的乾淨衣裳為苻堅披上，然後用溫熱適宜的清水為苻堅擦洗手和臉。
苻堅捻著自己的茶盞，淡淡笑道：「並無大礙。定兒到底是男孩子，比女孩兒有擔當多了。你瞧瞧碧落這丫頭，哭成什麼樣了？不知道的，還以和_圖_書為朕已經龍馭殯天了呢！」
「千余騎兵……」苻堅低嘆，若譏誚，若自嘲。
苻堅粗糙帶繭的手指，撫上碧落細緻柔嫩的面頰，拭著她的淚水，低沉道：「什麼時候，碧落也這麼會掉眼淚？這麼會安慰人？可憐你這孩子，什麼心事都藏在心底，看來跟個木頭美人似的，針扎一紮都不曉得疼痛一般……哎，不用你安慰，朕也知道重新振興咱們大秦軍威。只不過……朕這一生，從沒這樣大舉用兵，也從不曾……敗得這麼慘！」
燭光下，他的面容遠比京中時消瘦蒼老，碧落從沒見過他的面容上有如此多的深淺紋路，突兀地顯出了這個男子久歷的滄桑，飽經的風霜。
「我……我沒哭……」碧落努力揚起嘴角：「陛下好好的，我便放心了。」
楊定一笑，才恢復了尋常不羈的模樣，跪坐到苻堅跟前，接過碧落遞來的茶，潤了潤乾涸的唇，才問道：「陛下傷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