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誤桃源 醉卧花下能幾回（二）
晚上楊定不僅有了魚湯喝，更有了一把新湯匙。
或者，他壓根兒便是知道的，只是怕她尷尬，才故作不知？
這般警醒，倒讓碧落憶起一同南行的路上，每次自己睡到他的氈毯上，他看來都睡得像個死人般無知無覺。
碧落便記起，慕容沖喝醉了，也會如孩子般偎在她的懷中，將她視作唯一的親人和依靠，一遍遍地呼喚：「碧落，碧落……」
一時饃饃給泡開了，碧落舀在碗中，扶起楊定，笑道：「總算可以有口熱湯喝了。你先吃點這個，我呆會燉魚湯給你喝。」
隔了氈毯，碧落將他抱得更緊了些，低低地告訴他：「楊定，別怕，我守在你身邊呢！。」
夜間楊定睡得極不踏實，渾身燙得驚人，卻冷得不斷哆嗦。好容易睡著片刻，則不時悸動地幾乎坐起來，呼喚著碧落和圖書的名字，連碧落微微一動，都會緊張地睜開眼來，迷茫無辜的眼神如同被驅往絕境走投無路的幼獸，極是驚惶。
碧落失笑：「若你好了，我們還用呆在這裏？又冷又陰暗，什麼都沒有。」
碧落嘆道：「這戶人家算是這裏家境最好的了。江淮一帶，兩國常年混戰，這裏地處荒僻，雖然貧苦些，到底沒受連累，算是快活的了。」
楊定應了，這才閉上眼，濃密的眼睫投下，將本就憔悴不堪的面容更襯得灰黯蒼白。
蒼白的面頰似又被火光耀亮了，淡紅的暈彩漸漸流溢。
楊定舒了口氣，靠著山壁，低了頭，看向自己換上的那身打了好幾處補丁的布襖苦笑：「我怎覺得自己像個樵夫了？」
他出身名門，雖是自幼離了家鄉，倒也從不曾缺衣少食，當然從沒穿過這和_圖_書樣粗劣的鄉野衣褲。
碧落低頭一瞧，像是農家自行燒制的陶坯，的確凹凸不平，不過，硌嘴么？該是太大了些，而楊定發燒了那麼多天，嘴唇早已乾裂了好多處，只怕真硌著了。
碧落見楊定只往那木匙上瞧，尷尬笑道：「沒法單為一把勺子去遠處買，我就用寶劍削了一個，先將就著吧。」
碧落疑惑道：「怎麼了？」
一時她離去了，楊定還是禁不住，按了胸口撐起，望著她離開的方向，喃喃地念叨：「對，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碧落。」
楊定聞言而笑：「沒錯，如果不被刀兵牽累，便是幸運的了。」
若她再晚回來些，或者楊定支持不住，沒能再回到山洞里，他會不會就這麼死了？
碧落想著他原來生機勃勃的活躍模樣，
和圖書不由地撫上那蒼白的臉龐，似對楊定說，又似對她自己說：「很快……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碧落轉眼看看牆邊的茵席，卻是農家自己用茅草和蒲葦編的，頗是厚實，笑道：「總算可以睡得暖和些了。」
很小，邊緣細心地刮過毛刺，匙底坑窪不平，可絕對硌不著嘴了。給很燙的魚湯一激，除了天然的魚香，楊定還嘗到了松木略帶苦澀的清香。
楊定輕笑道：「其實……挺合身的。這裏住著也好，等我好了，我砍柴打獵，天天煮東西給你吃。」
「碧落……」楊定長長地噫嘆，帶了孩子般的欣慰和滿足。
碧落一邊架起鍋來泡了兩個饃饃，一邊安慰道：「沒事，等你養好了，我們到前面的大城鎮里給你重置一身衣袍。」
那樣的日子，還會有么？
如此又過了十余日，楊heｔubｏｏk.ｃoｍ.cｏm定雖給傷痛折騰得瘦了一大圈，到底不再發燒了，傷口也結了痂，碧落這才算放了心，眼看食物又沒了，遂扶了楊定上馬，自己徒步牽著，走了大半日，沿了溪水桃林，回到當日買過食物的那個小村落，找了個有間閑房的村民家借住下來，總算告別了山中野人的生活。
碧落輕輕嘆著氣，柔聲道：「楊定，我出去揀些柴火，呆會就會回來，你乖乖等著，別亂動，知道么？」
楊定便不說話了，只是緊裹著大氅和氈毯，出神地望著跳躍的火苗。火苗吞吐，映在兩人年輕的面龐上，都染了層淡紅的暈彩，明明滅滅。
楊定精神已經好了很好，見借住的茅屋極是狹小，窗戶只用破木板塞了一半，門下也破了個大洞，四處漏風，僅有的一張小案還是三隻腳的，苦笑道：「碧落，我怎麼覺得這裏還不如山洞里暖和hetubook.com.com？」
楊定望她一眼，居然些微的失落一閃而逝，然後就著粗製的陶湯勺，一口一口喝著，雖是順從地將一碗厚厚的漿湯全吃光了，眉峰卻不時皺起。
一時洗凈了魚，放到鍋里煮著，碧落才自己取兩張餅吃了，回頭看楊定時，依然睜著眼，並不曾睡著，過去摸他額時，似乎比原來更燙了，身體也在不斷地發著抖，顯然正在高熱中。
楊定似看見碧落四處尋找合適樹枝，然後一劍一劍削出一把小小湯匙的情景。他看了看碧落輪廓極美好的淡色嘴唇，終於忍住，沒嫌這個湯匙不夠柔軟有彈性，不夠蝕人心魄甚至讓人忘卻疼痛……
他原本只在晚上會高燒，今日必定強撐著出去找人，著了涼，又弄裂了傷口，才會這樣再度高燒。
「呃……」楊定盯著那勺子，道：「這勺子又大又粗糙，硌得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