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君不悟 鐵馬冰河孤魂殤（三）
乾涸的眼眶澀得厲害，漸漸也滾燙起來。她甚至聽到了自己的抽泣。
楊定輕笑道：「不用了……有義父的親衛服侍便行。」
她靜靜地靠在案邊，默默守在楊定身邊，看著他年輕英挺的面龐，雖然不若慕容沖那般清美無雙，卻也有著柔和美好的線條，端正俊朗。他清醒時那雙清澈明凈的眼睛，溫煦如陽光，一次又一次地，莫名讓她心安。
「楊定……」
喑啞的嗓音，拖著無措的哽音；冰冷的手指，更被額際的滾燙燎著……
她爬過去，揀起那兩粒舍利子，仔細用絲繩重新串好，重新掛到慕容泓的脖頸中，抹下他圓睜的雙眼。
慕容泓動輒鞭責杖笞親衛，眾將無不心知肚明，說他為親衛襲殺，倒也說得過去；便是有人疑惑，眼看掌握了中軍的高蓋、慕容永，協領左軍的宿勤ｈttps://ｍ.heｔｕboｏｋ.ｃｏｍ.ｃom崇公開指責慕容泓暴虐取禍，所將部眾又已軍容整齊，嚴陣以待，也不敢輕易提出了。
高蓋點一點頭，知他必定一整天粒米未見，急吩咐人送了湯食過來，讓人小心照看著，自己依舊出了帳篷，到各營巡查安撫，力圖讓他們儘快接受燕主易人之事。
碧落蹲下身，一觸著他衣衫，便覺冷濕一片，就著燈籠黯淡的光一瞧，便驚叫起來：「他……他的傷……」
他身後，跟著影子般的雲碧落，深一腳淺一腳，失魂落魄般向前走著。
慕容沖應該會很高興吧？至少，他該躊躇滿志。
碧落擦了淚，勉強笑道：「我……我給你拿些吃的來。」
「楊定……」碧落喃喃地喚著這個喚過無數次的名字，模糊地便想起，當日在淮北的山和_圖_書洞中，他也曾這般昏迷著，卻下意識地如嬰兒般靠向她，抱住她，甚至她也曾那般抱住他的頭，撫著他的臉，努力將自己身軀的溫暖傳給他，喚出他的生機和活力。
外面還隱隱有著此起彼伏的暄鬧，但碧落已經懶得出去看，就如懶得回到她和慕容沖那安寂如死的帳篷中一樣。
當大夫為楊定裹傷時，他已經蘇醒了，半睜開的眼，由初時的霧氣蒼茫，漸漸恢復清亮，卻愈加顯出面色的憔悴疲憊。
而碧落的耳邊，又聽到了誰在用憂傷清靈的聲音在輕輕地吟嘆：
「碧落……」他頗似無奈地低低喚了一聲，嘆道：「別哭了……」
楊定已換了小衣，闔著眼，沉靜地卧于簟席上，幾個親衛收拾了他用過的碗筷，悄無聲息地侍坐在一邊，以防他病中饑渴，要茶要水的。
隨m.hetubook.com.com即，高蓋等人假藉大將軍之令傳召各處將領，宣布慕容泓暴虐，已為近衛襲殺，近衛亦已伏法，與眾將商議立中山王為三軍統帥。
串著舍利子的絲繩承受不住他最後的握扯，已經斷了，兩粒舍利子滾落在地，沾了灰塵，依然晶瑩如故，似誰清明如鏡的雙眼，無聲無息滾落的淚珠。
碧落一路跟著高蓋小跑著，不自禁便將手掌搭上了楊定的額，一聲聲地呼喚：「楊定，楊定……」
慕容沖默默看著她做完這一切，才用不太平穩的聲調說道：「我會把他和釋雪澗合葬，待回歸關東時，再行遷回故國。」
直到他們在中軍的一頂小帳篷里找到楊定，碧落的眼中才有了絲色彩。
高蓋已飛快上前，解了繩索，取出他口中塞的破布，急急喚道：「定兒！定兒醒醒！」
眼看形勢略定，趁著慕和_圖_書容沖安撫各方部眾時，高蓋急忙尋找被慕容泓抓起的楊定。
「楊……楊定……」她踉蹌衝過去，奔向角落中那個半身是血捆縛得像棕子般的男子，忽然便覺得那麻木的心居然能揪了起來。
碧落見楊定在親衛服侍下吃著東西，雖然失血過多，臉色異常蒼白，但料想以他的身體底子，應該不會有事，遂悄悄取了案上的華鋌劍，到帳外找了水，洗去血跡，又將劍穗摘下，用皂角仔細滌凈每一處污垢，重新扣好，才回到帳篷中，取了楊定的劍鞘，悄悄插了進去。
「金鳳皇，金鳳皇，何不高飛還故鄉？惆悵涇渭關山遠，鐵馬冰河孤魂殤。」
高蓋立刻發現楊定后肩的沉重傷勢，忙掩了尚在流血的傷口，一把將他抱起，轉頭喝命：「快，快去請隨軍大夫到我帳篷里去！」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雖然親哥哥慕容泓死了hｔtps://wｗw.hｅｔｕbｏok•ｃｏｍ.cｏｍ，但西燕所有兵馬，都已在他的控制之中。他一聲令下，那十余萬鐵蹄，便可直搗關中，襲向他恨之入骨的苻堅。
這裏顯然並不需要碧落的幫忙，或許她唯一該做的是，回到慕容沖帳篷，偶人般坐著，靜靜等著他回來。
原來，她還有淚可流，不是偶人，也不是死人。
高蓋是為楊定而決意倒戈相助，但慕容沖甚至都沒向慕容泓提到楊定二字；他要的，本來就是這支可以為他復讎的十余萬兵馬！
都是慕容皇室之後，甚至慕容沖比慕容泓的出身更為尊貴，對於鮮卑兵來說，服從於他們中的哪一位，並無太大分別，只要好好收攬人心，慕容沖的地位，自當固若金湯。
何況，慕容沖行事溫和，向得人心，因此即便是慕容泓的親信部將，在混亂片刻后，也迅速判定了形勢，向慕容沖跪地稱臣。
他死了嗎？他應該不會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