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將進酒 長安古道柳枝輕（二）
高蓋已禁不住眼眶一陣潮熱，忙低下了頭，不去看楊定賓士而去的背影。
而碧落已跳下馬，飛奔往那處轉角，甚至沒注意到掛在鞍上的青釉酒壺被帶下，發出「咚」地一聲悶響，碎裂在當場。她的青紗裙袂拖過半濕的青草，洇染了大片淚水般顫慄于葉間的露珠，變作了深青色，沉黯如蓄滿風霜雪霰的天色。
楊定喝完，亦是輕笑，眉眼寧靜地望著二人，然後一甩手將銀爵擲下，緩緩道：「楊定謝酒！就此拜別，但願……後會無期！」
楊定接過銀爵，安靜地凝視著陽光下那晶亮的液體，許久才一勾唇角，望向碧落：「這也是你敬我的么？」
慕容沖輕笑：「不必說客套話，你若不肯臣服於孤，過了今日，再見面便是生死搏殺的仇人。即便以往你曾對孤與碧落多有援手之情，孤也不會手下留情。」
「碧落和-圖-書，如果他願意，他會過得比我們開心得多。」
碧落的手很冷，手心卻全是汗水，她絞纏著慕容沖的五指，惶然地盯著路邊尚帶著晶瑩露珠的青草，艱難說道：「我自然……也想敬……楊將軍……」
他可以承受一次傷害，卻無法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陽光炙熱燎人的酷熱感驟然消失，碧落終於能抬起眼。
楊定雖未下馬，依舊不得不屈身為禮：「殿下客氣了。楊定數次冒犯，尚未向殿下謝罪呢！」
在碧落緊依在慕容沖身畔，喚著楊將軍，敬他絕情酒時，怕他真的已情絕，心死。
轉角處，碧落毫不吝惜地將她珍貴的繡花絲履踩入鬆軟的泥濘中，寬寬的袖子，飛快飄揚在茂盛的青草中，急促慌亂地翻撥著，然後頓住，纖白的手指將一物從青草中提出，定定地望著，淚水忽然
和圖書浮上黑黑的眼睛，迅速滑下削瘦的面龐。
這時，他聽到了碧落喑啞而凄惶的低低驚呼，抬頭時，楊定已到前方轉角處，正將一物遠遠拋出，姿勢瀟洒而決然，不帶一分猶疑。
模糊的淚眼中，碧落感覺不出慕容沖身體的溫暖，卻依稀又見那甘露殿前，煦陽之下，那笑容清澈的男子給迫得雙頰通紅，委屈含恨，清泠泠地低罵：雲碧落，你全無心肝！
那是一縷劍穗。
聽得慕容沖吩咐，她無聲地接過酒壺，拔開塞子，果然將兩隻銀爵都滿上，迷惑地望向慕容沖，不明白此時為什麼讓她倒酒。
慕容沖比他晚端起銀爵，飲得卻比楊定快，數口便飲盡了，含笑望著楊定，倒扣了銀爵，示意已經喝完。
如今，楊定將它狠狠拽下，在空中劃過一道決絕的弧度，棄于污泥野草間，不顧而去！
她看到楊定微和*圖*書閉著眸，仰著脖，緩慢卻不間斷地，一口口將那爵酒飲盡，認真專註的神態，彷彿在細細體味酒中的辛辣或者甘醇。
休養了這許多日，碧落容色已略見豐盈，除了清減許多，那色若梨花的面龐，倒也覺不出有甚變化，一雙黑眸，依舊深深如夜，盯著楊定時，那濃厚的夜色，更如墨汁凝結，化也化不開。
躡雲履在鞍前一勾，已挑起一隻酒壺，並兩隻雙耳銀爵，他含笑酒壺遞給身後的碧落，道：「來，滿上。」
他再一次地在告訴碧落，他是男人，並不是聖人么？
高蓋和慕容沖不過遲疑片刻，便拍馬緩緩上前，跟在碧落身後，查看她到底想做什麼。
楊定並不飲酒，只是專註地繼續望著她，等侯她的回答。
慕容沖跳下馬，木然地望著泣不成聲的碧落，然後一步步踏入骯髒的泥濘中，張開雙臂，將她緊緊和圖書抱在懷中。
慕容沖握了碧落的手，柔聲道：「怎麼了？難道你不想敬楊將軍這杯么？」
慕容沖依然笑意清雅，略帶矜持：「楊將軍，孤也來送送你。」
陽光彷彿突然炙烈起來，刺得碧落看不清楊定的神色，只覺他眼中的棱芒，結了冰般寒冷著，偏又鍍著烈日的炎熱，那種冰火交融的眼神，偏生那般銳利，包裹在心頭的堅硬外殼，那樣猝不及防地被擊碎，扎入了心底最深處，很痛，痛得她忍不住垂下了頭，身軀微微地顫抖。
曾經，碧落將它扣在華鋌劍上，由著它在楊定溫暖的手邊飄拂了大半年；
抱著心愛的女子，慕容沖的聲音，依然那麼的落寞而孤寂，彷彿正身處於寒冷黑暗的冬夜，縱然有同樣孤寂的愛人相伴，他還是擺脫不了那凄絕的黑夜。
正如他的愛人擺脫不了他，只能和他一起呆在那黑夜中，等待那https://m.hetubook.com.com也許根本不會到來的黎明。
再見便是仇敵，或者後會無期才是最好的結果。
曾經，楊定悄悄將它收了，在懷中藏了大半年；
慕容沖笑意寧謐，將其中一隻銀爵遞給楊定，眸光越發深遠如海：「孤和碧落敬你一杯，滿飲此杯，從此我們與楊將軍……情斷義絕，縱使兵戎相見，也兩無怨尤！」
全無心肝的人，居然也會流淚，也會心痛，也會因為他絕望的捨棄而肝腸寸斷！
水碧色的絲線編織了精緻的蓮花紋，垂下柔軟的流蘇，一枚黃玉琢成的佛手嵌于其中，在陽光下泛著溫慈的金光。
如今，碧落仍希望楊定帶著它，才將它洗得乾乾淨淨，重又扣回華鋌劍上；
楊定應該沒聽到碧落那聲驚呼吧？他的肩背挺直，頭也不回地消失在眾人視線之中。
手握重兵，以皇太弟承製行事，他的身份，早在一夜之間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