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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暖碧落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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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版大結局 杏花天 立盡斜陽人何處(三)

網路版大結局 杏花天 立盡斜陽人何處(三)

戰場上,他敗了。
但高蓋竟輸了。
慕容沖一死,這本就處於夾縫間的西燕朝廷,自此更陷入混亂之中,諸將彼此攻訐,君主屢次廢立,最後慕容皇室的旁支慕容永登上帝位,帶領鮮卑人回關東,定都長子,繼續延續著西燕政權。
「皇上,碧落在哪裡,不應該問在下。」他眉眼寧謐,卻蕭索無限:「走哪條路,都是她自己的選擇。不論是一再地棄我而去,還是終究也棄皇上而去。」
他怕輸,怕連醉死在家人身畔亦不可得。
言畢,他迅速拔出韻兒鬢間鑲寶銀簪,珠光閃爍晶瑩間,竟是飛快扎往他自己的心口。
可如果那是碧落的選擇,他必須成全。
滿額鮮血的韻兒正被楊定緊抱在懷中,喃喃而語:「將軍,來世,我還要嫁你。」
「如果朕不想你死,你可沒那麼容易死。」
那女子在驚叫:「不!將軍,我只跟著將軍!」
「娘,門口那株杏樹,今年的杏子會甜么?」
碧落從不會流露出那樣強烈的感情。
總以為還有希望,難道,竟完全失去了嗎?
韻兒頓了片刻,垂下頭,默默在侍衛的押送下走出大殿,跨出包金飛鳳的檀木門檻。
那種冷意,尖銳如針,冰涼涼地扎在心頭,讓他痛不可耐,冷不可耐。
慕容沖已無法遏制自己的憤怒。
楊定那位寵妾望向楊定的眼神滿是擔憂,而眸中居然是喝了酒般滿滿的醉意,彷彿楊定便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
「娘,我們中午吃什麼?」
她那滿是鮮血的面容,居然美得出奇,也寧靜得出奇,黑黑的瞳仁中,分明還倒映著她的心上人悲傷的面孔。
「娘,那位叔叔為什麼一直看著你?他看了好久了,為什麼看起來像要哭啊?」
對岸桃花落盡,一男子抱著肩,背著劍,倚樹而立。
男子唇角一彎,抬起腳,踏入溪水。
他將眸子轉向了楊定那位寵妾,笑意如月光清淺美好:「楊定,其實這女子和碧落並不像。」
或者,應該她走過去?
和_圖_書那兩個他最寵愛的美人,一個色若梨花,唇若含珠,一個發黑如墨,眸黑如夜。
一殿的死寂中,若有慕容沖的輕笑,卻很快被殿外傳來的一聲悶響打斷,接著是侍衛的驚呼。
的確不像。
他的頭髮總是不聽話,總是從冠中跑出,誰還能一次又一次,用手或梳子為他將頭髮攏好?
楊定閉上眼,不去看她,臉色已是慘白。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如果皇上為她想,也不該追究她去了哪裡。」
楊定淡漠回答:「我想……回家鄉了。」
他在看她,她也在看她。
太元十一年十月,為穩定軍心,慕容沖派高蓋率師五萬北征姚萇,楊定以義子身份隨同在高蓋身畔。以這兩人的領軍才能,很多人估料,此戰必勝無疑。
楊定輕笑,眸光晶瑩,再不見當年的陽光燦爛。
或者,只是經歷了太多的事,再也沒有勇氣去尋找另一把寶劍了?
而楊定回到隴西后被舊部擁立為王,繼續著征殺生涯。
可手中越來越多的土地和財富,當真能填滿越來越空的心靈么?
不但輸了,而且違背了當年效忠燕室的承諾,降了姚萇。
他還是初見時那身杏子黃的長衣,寬袍大袖,頗有點像江東晉朝的裝束;他的眉目也不改俊朗,唇角笑意懶散而清爽,有細細的紋路隱約可見。
楊定已不是當年的楊定,碧落也不再是當年的碧落,而慕容沖,還是當年的慕容沖嗎?
慕容沖不知道。
高蓋驚呼,欲待去救時,因慕容沖也已走出,迫於禮儀,他只能隨在其後,想搶上前已是來不及了。
「我不,不,我只要將軍,將軍救我……」女子的掙扎激烈起來,幾乎是被侍衛提得凌空,硬往殿外架去。
苻秦建元二十一年,東晉紀年太元十年七月,秦王苻堅出行至五將山時被姚萇軍隊所圍,被俘于某處佛堂。被俘之時,秦王神色自若,照舊傳膳用膳,不失帝王氣度。

只有那村頭村尾的桃花,還是一年又一年和*圖*書地開著,謝著,自顧妖嬈,將大捧大捧的落花拂於水中,隨著清澈的溪水一路潺湲。
這一次,淡然的是楊定。
只那懶散的笑意中,為何有著那樣交織著希望與悲傷的情緒?
再不顧是否在慕容沖跟前失控,他瘋了般衝出去。
楊定猛地睜眼,失聲叫道:「韻兒!」
楊定卻沒有看她,連慕容沖這樣說了,也沒有回過頭望她一眼,只是抬起手,攏一攏他的發。
他並不是猜不到碧落可能的去向,只是他已經不敢去賭。

有眸黑如夜的女子,一身布袍,青帕包頭,提了一竹籃的衣裳,走到溪邊去浣衣。
女子站起身來,手中的衣裳「啪」地跌落溪水中,連愛子在身後的驚呼都聽不到了。
「娘,王婆婆說,她家的黃狗生了小狗,會送我一隻。你說,我們要花狗,還是黃狗?」
只他一個人知道,他走得那麼快,只是因為擔心,擔心他留得略久,也會失態,失態地大哭,或狂笑。
楊定神色木然,唇角欠動幾下,忽然失聲痛哭。
那叫韻兒的女子便安靜下來,滿臉淚水地望一眼楊定。
第二日,姚萇聽聞此事,令人將苻堅縊殺。隨行的張夫人和幼子苻詵,當即自殺相殉。苻堅死時,姚萇所率的後秦將士無不為這位以仁治國的君主默哀。
他被俘后一直被高蓋軟禁于自己身畔,但高蓋性情純和,自然早將碧落離去之事告訴於他。但碧落有沒有離開慕容沖,對他似乎已經沒什麼分別。畢竟,碧落並沒有回來找他。
竟是慕容沖的飛景劍在要緊的關頭出了鞘,飛快地在楊定腕上劃了一道,重重傷了他的手臂,卻逼落了他手中致命的金簪。
楊定跪坐在地上,粗糙的手指溫柔地在韻兒臉上輕輕摩挲,一雙眼睛,也只望著韻兒的面容,彷彿要將這女子的眉眼口鼻,深深刻到心中。
她的身後,一個男童蹦跳著,滿臉稚拙笑容,不斷問著那女子:
那男童繼續在嘮叨著:
感情上,他同樣敗了。
和_圖_書「韻兒,去吧!」楊定忽然很輕地說道:「是楊定無能,不能保護你。」
碧落的奶娘,以及,笑起來和碧落有八分相象的楊家寵妾……
他轉頭又望向那女子,看到了那對依稀有碧落影子的梨渦,和顏色很深的眸子,還有,碧落本該擁有卻永遠不會出現的強烈情緒,又輕輕地笑了笑:「不過,長得還是不錯的,留下來侍奉朕吧!」
女子浣著衣裳,有一聲沒一聲地應著自己的兒子,色若梨花的面龐,因為用力的緣故,有一抹輕淡的紅暈散開,竟與那盛開的桃花顏色相若。
華鋌劍被他負于肩上,孤零零的,並沒有一把能與它相配的寶劍。
他們是彼此相愛,心心相印。
但慕容衝到底還是派人去了楊府,還帶走了楊定的寵妾和奚氏。沒將楊府如其他氐人高官那般殺個雞犬不留,已是給了高蓋和楊氏絕大的情面了。
女子笑了一笑,奪盡這岸桃花的艷色。
她似根本沒意識到,楊定正被高蓋小心地衛護著,而她自己正被反扭著雙手,緊執在衛兵的手上,對著他們的兵刃劍鋒。
楊定驀地抬頭,眼中是克制不住的兩團火焰。
慕容沖的只聽自己仿若快要僵死的心,忽然便劇烈地跳了起來。他扔了茶盞,也快步走了出去。
沒有理由地成全。
高蓋過去緊緊握住楊定流血的手,恨得差點一巴掌甩到義子的臉上。他高聲喝罵:「你是不是瘋了!」
慕容沖冷淡地丟下這麼一句,一擺袖,目無表情地迅捷離去,快得連內侍們都來不及跟上。
慕容沖緩緩掃過楊定忍不住變色的面容,優雅地端起茶盞,啜了一口,微笑道:「來人,將她送入後宮,今晚……侍寢吧!」
當然,最讓他不安的是,楊定和奚氏顯然走得很近,以至楊定被俘后,為防奚氏在戰亂中出事,楊府居然派人將奚氏接入了自己府中。
他們之間,只隔了一條溪水,並不很深的溪水。

慕容沖看著他的恬淡和安靜,忽然便覺得很不舒服。
高蓋問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準備去哪裡?」
「娘,河對岸的桃花落盡,有了小小的桃子了。」
殿前的漢白玉欄杆,皚然如雪,隔幾步便雕刻著人高的龍頭,龍鬚翹卷,怒目昂揚,此時一大汪的鮮紅,正從龍頭張開的巨口處緩緩掛下,似是被生吞的食物迸濺出餘瀝。
他的家鄉,在仇池。
女子抬起頭。
高蓋也很想問問他,知不知道碧落去了哪裡,打不打算去找她。
「娘,為什麼有的桃花開得早,有的桃花開得晚?」
更詭異的是,他被一刀砍下的頭顱居然比他生時還要俊美幾分,容顏如雪,唇角含笑,眸光明凈,澄澈得如同剛剛出世的嬰兒,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無恨無愛。
可終究,他放棄了。
這種情感,他並不是不曾擁有過。
北伐後秦失敗后,西燕帝王慕容沖終日在長安宮中與眾妃嬪取樂,並課農築室,表明不願回歸關東之意,讓鮮卑眾將領越來越不滿;有忠誠臣子相勸時,慕容衝動轍嚴刑相對,苛峻與當年的慕容泓相若。
這時只聽「嗡」地一聲,亮彩一閃,金簪已掉落地上。
他望著一身狼狽跪在污水中的楊定,望著他淚光晶瑩卻依舊清澈安謐的眼眸,從鼻中哼出冷笑來:「你認為,我該任憑自己的女人逃逸而去嗎?」
楊定低低道:「好,來世,我還娶你。」
竟是飛景劍!
慕容沖微微眯起了眼。
明明是夏日最炎熱的時候,明明手中正抱著剛泡好的清茶,明明他的背心有汗水的濡濕,可他為什麼還覺得指尖發冷?
那韻兒便笑了一笑,梨渦如醉,盛滿了春情無限,似說不出的心滿意足。她伸出手,握住楊定額際掛下的一縷散發,顫抖著為他攏到冠中,再將頭往楊定滿是污水的衣衫上輕輕蹭了一蹭,終於,無聲無息地,垂下了手。
許久,許久,他才道:「我這一生,有我喜歡的人,有喜歡我的人,也算沒白活了。義父,將我們葬在一處吧!」
他能走得過來么?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竟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是妒嫉。
情之所鍾,生死以之。
慕容沖死時,正卧于兩美人腿間,醉眼迷離,連飛景劍都不曾拔出,絲毫不像那個曾經出生入死領兵征戰上百回的絕世修羅。
當晚,苻堅親手殺了自己的兩個女兒南陽公主苻寶兒及始平公主苻錦兒,他對張夫人說,絕不能讓姚氏凌|辱自己的女兒。
時光荏苒,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白了少年頭。
甚至,他遠比楊定幸福。
到底值不值得?值不值得?
楊定厭惡姚萇,再次與義父分道揚鑣。
他妒嫉這個跪在他跟前的男子,妒嫉他的寧靜平和,妒嫉他能夠放開自己,想愛就愛,想恨就恨,想喝酒便沉溺於醉鄉。
他的明亮眼眸,明明該煦暖如陽,為何飄浮著晶瑩的水光。
但楊定似什麼也懶得說了,單騎隻影,乘了秋風而去。
楊定身後,畢竟還有個高蓋相護;楊家又是仇池高第,在仇池氐人中有著極大影響力,秦州、隴地幾乎至今還是楊姓人的天下。慕容沖如果還想在長安站穩腳跟,應該不至於太過為難楊家,憑空樹敵。
卻有淚奔肆如涌。
東晉太元十年八月,姚萇派人勸說秦王苻堅交出傳國玉璽,禪讓皇位。秦王苻堅因自己素來待姚萇仁厚,卻受到這等凌逼,憤怒拒絕。姚萇親自找苻堅秘談,二人發生爭吵,不歡而散。有倖存的親衛隱隱聽到他們提到了死去的蔡夫人,以及蔡夫人的遺孤苻錦兒。
何況,那裡已是心底深處最後的眷戀,或者直至他死去,都不可能再有一天那樣安樂的日子。
太元十一年三月,惹來眾怒的慕容沖終於被左將軍韓延所殺,另立了鮮卑貴族段隨為燕王。
「如果皇上真為她好,何不還她一份安靜從容?」楊定嗓音低啞,卻談吐清晰,聽不出半分醉意:「皇上還想她付出多少?當真要……熬盡她所有的心力和情感么?」
所以,他更不容任何人去破壞,破壞那村前村后開滿的桃花,那長得遒勁開得張揚的杏花,還有那破舊的草房,壞了的門,簡陋的席,淳樸的村民,和他共一個被窩的黃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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