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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沉默著，眼底慣常的憂鬱迷離漸漸堆積，匯作晶瑩的水滴，慢慢盈到眼睫。

幼時我只知道母親很高貴，很美麗，很聰慧，很有才，如今我才知道，玉妃那襲始終光鮮明亮華彩萬丈的外衣內，鋪陳著多少見不得人的骯髒和屈辱，悲傷和淚水。

我的身旁，母親已嗚咽出聲：「寶溶……」

我驚得掩住唇，淚花直迸出來。

抬眼，向著那個一臉冀盼望著我的天臨皇帝蕭彥，我咧一咧嘴，淚水已不受抑制地飛快滑落。

這時當時北魏的靖元帝拓跋弘南巡，武將隨著眾將接駕后，曾各自帶家眷聚宴，這時候她見到了拓跋弘。

母親叩頭道：「貧尼已習慣在山野間安靜度世，還望皇上體諒！」

我忍著牙關的格格亂抖，笑道：「嗯，我的父親，本就是皇上，大齊的明hｔｔｐs://wwｗ.hｅtｕboｏｋ•com.ｃom帝。」

蕭彥又喝命：「將惠王送回上陽宮！」

所以，他難得去見我，只想倚在我的身畔，安安靜靜地小憩片刻？

好久，他才很平板地說道：「玉空真人，昔年之事，你該和阿墨說明了罷？難不成我蕭彥的女兒，一輩子得認他人做父親？」

母親垂頭應了，轉過頭，蒼涼地輕輕笑了一笑，說道：「阿墨，皇上才是你的生身父親。」

母親忙俯身伏到地上，慌忙答道：「貧尼不敢！貧尼一生，屢經家國劇變，曾是最高貴的，也曾是最卑賤的，繁華與屈辱，什麼不曾經歷過？寄身佛門，只盼能滌盡塵世污垢，還心中一方凈土，哪敢再惹俗世情事？只因惠王素日待阿墨好，因了阿墨的緣故，才走得近了些，也不過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兩年間會見上一次，問問阿墨情形罷了。」

我還想再笑，笑一笑這個不像笑話的笑話，卻發現我連嘴角最輕微的一個上揚弧度都沒法擠出來了。

蕭彥哼了一聲，道：「算了，朕還沒明帝那麼無恥，你愛出家便出家去，只需把你丟給旁人家的女兒給朕找回來便是！」

內侍也不敢耽擱，竟拉了他的雙臂，將他拖曳于地上，一路拽了出去。

蕭彥負著手，凝視著母親的面龐，愛恨悲喜流轉，遺憾悵惘相替。

蕭寶溶本就虛弱，被蕭彥連踹兩腳，再不知傷了哪裡，低低呻|吟一聲，被內侍們扶著走了兩步，便無力邁動步伐，又癱軟了下去。

這晚，我與母親睡著一床，抱著母親馨軟的身軀，聽她講很多事，關於她的家鄉，她的夫婿，她的hetubook.com.com幸福，以及她的屈辱。

不久，武將升了官，派去前方征戰。也不曾聽說有過什麼激烈戰事，便傳出了死訊。已有三四個月身孕的母親還未及從悲傷中醒過神來，便已被送到了魏帝身邊。

他望向母親，「你先不用回相山，先陪著阿墨，等阿墨弄清你在說什麼再回去吧！」

「是，陛下！」母親應了，向這個以前不知是她的情人還是臣子，如今掌握著我們所有人生殺大權的男子行著禮，不敢露出絲毫出家人的淡泊來。

她本來是南人，因父母雙亡，在十四歲時投奔了江北的親戚。其後，他們所住的城池被北魏佔領，而她也被一位北魏的武將相中。

蕭彥臉色一變，凌厲掃過母親和我懷中的蕭寶溶。

我這風華無雙的三哥，怎可經受這樣的折辱和凌虐？

「阿墨……hetubook.com.com」她的嘴角很勉強地彎過一個向上的弧度，「你的生身父親……是當今大樑的天臨皇帝，快來拜見……」

他要認回我，不要我頂著明帝女兒的名義，叫著明帝父皇，卻用看陌生人甚至仇人的眼光看著他。

他的冠帶散落，長長的黑髮和飄擺的袍子盡數迤邐于地間，迅速粘滿了灰塵泥土；轉過階前時，依稀看到散亂髮際間的面龐，雪一樣蒼白沉寂著，仿若已感覺不到痛苦或者羞辱。

我搖搖晃晃地立起身，試圖將蕭寶溶也扶起時，可惜手足無力，差點把自己也帶倒在地。

「我……我想回宮休息……不曉得你們在說什麼……」

蕭彥神色略見緩和，走近前來，手指抬起母親下頷，微眯了眼，問道：「你當真不打算還俗了么？」

蕭彥皺眉望著我，嘆息一聲，放柔了聲音道：「別和_圖_書哭了，想休息，便回宮休息去吧！」

與我分開的這段日子，難道他也這樣飽受煎熬？

他又怎麼經得住這種摧殘著身心的日夜磨挫？

「寶溶？」蕭彥忽然冷笑，「玉柔，你叫得還真親切！大約現在你心裏，只有他們父子了吧？明帝駕崩，還有惠王與你暗通款曲，便是身在山門，也不會寂寞吧？」

宮人應了，立時有兩名內侍過來，迅速從我懷裡拎起蕭寶溶，扶了他便走。

最初她並不樂意嫁給那武將，怎奈這武將是個痴情種子，設了千百種法子討她的歡心，加上也是個年輕英俊的，日子久了，也不由她不感動，漸漸便動了心。等到成親三年時，兩人已經如膠似膝，伉儷情深，再也分不開。

母親低低喚我，哽咽之聲清晰可辨。

他揚手令人送我們回蕙風宮。而我直到走到宮前，才明白他的意思。

「阿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