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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公主……怎麼了？」

他有些焦急地喚我，捧著我的面龐道，「好吧，現在你養病要緊。等你病好些，我們再商議怎麼辦吧！」

其實活在他的身邊，真的會很幸福。

他是蕭寶溶，他是幾次捨命救我的蕭寶溶，他是將我養大的蕭寶溶。

于公，排除異己，志在天下；于私，斷我後路，剷除情敵。

蕭寶溶並沒有否認，悄然斂去笑意，微蹙了眉凝望著我，輕嘆道：「所以呢？你認為三哥是壞人？你認為三哥會害你？」

我也從沒想過，要去和他斗。

我的書宜院，還和當年蕭寶溶在惠王府時差不多的布置，只是帷幔陳設，後來都換上了蕭寶溶喜歡的清淡顏色，清清爽爽，散著杜蘅的香氣。

少年和少女，其實本可以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止不住地落下淚來，「所以，三哥不得不讓那麼多人死，不得不挑起兩國爭端！說來說去，都是阿墨的錯，阿墨的錯！」

如果，如果那一年，我沒有遇到那個叫阿頊的少年劍客。

回到公主府不久，便聽到府第周圍被便裝的禁衛軍團團包圍的消息。

他吹簫，她跳舞，舞一曲，《倦尋芳》。

少女說，你才是嘴上沒毛的半大小子。

握住其中一支鳳燭，我慢慢在屋中走著，咳著，一一點燃那些雲過天青色的帷幔簾幕。

我蕭索笑道：「那麼，將會有多少南朝將士自相殘殺，多少妻兒失了夫婿慈父？江南戰亂和圖書了那麼久，還不夠么？」

他轉頭吩咐：「來人，送長公主回蕙風宮休息吧！」

堵著的血終於吐盡，我輕鬆了一大段，虛白著臉向他回眸微笑，「便是我想擋他的道，也擋不著了！請他……為我積些陰德吧！」

我掙開他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問道：「如果，我說我不同意三哥做的這些事呢？」

我驀地立起身來，冷冷道：「不用了，我回公主府。」

隱藏自己，示人以弱。伺機而動，一擊必中。

他不可能放下我，擔心我會憑藉自己的勢力脫離他，回到拓跋頊的懷抱，因此，他趁著我養病之機清理著故梁的勢力，並設法對付拓跋頊，好讓我……無可選擇。

唐寂還在打聽我的病情，我已懶得聽了，強撐著讓人扶了我回到我的閨房，把從人都遣了出去，關上了門。

手足冰冷之際，薛冰源等還要再勸，外面通傳，說禁衛軍統領唐寂求見。

「唐大人，請轉告皇上，讓他放心吧，阿墨不擋他的道。」

「長公主請不要為難微臣！」

提到過去，我頓時想哭，忙咬牙忍住，慘然一笑，「三哥的帝王策……原沒有錯。我相信三哥，一定會是大齊最有為的君王！不過，阿墨從來就不懂事，從來就不聽話，算是……辜負三哥一片心意了！」

屋外傳來了救火救人的喧囂聲，打斷了少年和少女的笑語以及誓約。

我累了。

「可是……皇上似乎並未和*圖*書容情……」

我擦乾淚水，冷笑著退後幾步，然後飛快跑出大殿，奔入我的公主彩輿。

如果不是我會棄他而去，他完全可以慢慢收服這些群龍無首的前朝臣子，不會這麼急著趕盡殺絕，斬草除根；更不必冒著兩國交戰的風險，涉入北魏皇權內政。

控制住自己的身體的顫抖，我努力挺直著脊背，往殿外踏去。

於是，他把我的病，我的情，全都納入帝王的算計中；於是，我終於連唯一可以信賴的親人也已失去。

或者，用「不得已」為借口，像蕭彥幽禁他一樣，把我永遠幽禁于深宮之中？

或許，也不是找不到，只是命中注定，我們有緣無份的慘淡收場。

我鬥不過，本是意料中事。

藍天，白雲，青山，翠竹。

他不但是個兄長，好情人，好夫婿，同樣，也是個好帝王。

少年說，你不許和別的男子在一起，連拉手都不許。

恍惚想著蕭彥慈愛的面容，我喃喃道：「是……我對不起父皇，對不起大樑歸順大齊的臣子，對不起……他……」

我冷笑，「我幾時為難過唐大人了？」

我頓時明白過來。

「你需要怎樣的生活？」

他要天下，他要他喜歡的女人，他還要他喜歡的女人無力反擊無力逃開……

我靜靜地回答完畢，立起身來，正要往內室走去時，腹部一陣狠厲的絞痛，大口鮮血，忽然便噴涌而出。

唐寂苦惱道：「長公主，皇上對長和-圖-書公主極是珍愛，想來長公主也不會不知。如今皇上一意振興大齊，公主又何必讓蕭構去向魏人通風報信？」

也難為蕭寶溶，明知我這樣做了，剛才在宮中依然對我溫言撫慰，連派兵監視，也只在暗中進行，並不明著和我為難。

如果不是因為我，以蕭寶溶的品性，未必會這樣雷厲風行吧？

三哥，放心，我不會再胡鬧了。

選擇了他，卻三心二意，根本做不到最起碼的忠貞不渝。

我決絕而去，到底讓他不放心了。

「放心，我不胡鬧，不胡鬧……」

小落跪倒在地，失聲哭了起來：「公主，保重，保重！」

彩輿前行時，我從拂動的圍帷縫隙最後望一眼蕭寶溶。

火光很亮，竟將那些清淡的帷幔燃燒出天空一樣的顏色。

蕭寶溶眸光驀地銳利，抬高聲音問我，半晌才又溫軟下來，連悠悠的聲線也已低緩下去，「你明知……你明知三哥……已不可能再放下你。」

而我，我當真會成為所謂的禍國妖孽么？

蕭寶溶微笑著搖頭，將我半攬於懷中，手指點一點我的額道：「傻丫頭，我都說了，這些事，便由三哥做主吧！你病成這樣，還不早些歇息？」

唐寂見我的第一句話居然如是。

薛冰源等心腹侍衛悄悄來見我，「公主，朝中故梁的勢力依然不小，咱們未必就敗了。秦易川和蕭家兄弟，手中還有大量兵馬。我們公主府有的是密道可以暗中出府，如果這時出和*圖*書去，由公主振臂一呼，勝算並不小。」

我點點頭，黯然而笑，「三哥自然清楚，阿墨視三哥為這世間唯一的親人，怎麼也不會忍心傷害三哥，對不對？三哥早在被囚頤懷堂前，便和外界有著聯繫，甚至能及時通知母親趕過來確認我和梁帝的父女關係，又怎會在上陽宮窘迫到連一口水也喝不上？故意顯出那等慘況，只是為了逼我儘快與梁帝相認，確立自己的地位以保護你和你的部屬而已！還有……那年除夕夜的杜蘅香氣，是你暗中布置的……你根本就是清醒的，你只是怕我忘懷了你這個和你沒有血親關係的哥哥，逼著我用這種方式記住你……」

蕭寶溶拂了拂我額前的碎發，輕笑道：「那麼，等阿墨病好后，三哥由著阿墨處置，如何？」

總是我的錯。

「可若當日隨著昭帝出生入死的將士臣僚都出了事，公主又怎麼對得起九泉下的梁昭帝？」

我忽然便想到了拓跋軻臨死時讚賞拓跋頊敢於奪權立威的事，自嘲一笑，「何況，他是蕭寶溶。」

蕭寶溶並沒有錯，甚至比我預料的更有才華更有手腕。

蕭構原來必定希望由我出面主持大局，好讓原梁蕭勢力重新振足起來；待派人通知我后，又發現我病重，立刻向蕭寶溶出賣了我，指證我「通敵賣國」了。

「阿墨！」

母親，我和你一樣，總是找不到可以依託終身的好男子，從少年到白頭，相扶相攜，一ｈttｐs://m•ｈｅtuｂooｋ•ｃｏm•ｃom生一世。

唐寂失聲高叫。

他有著帝王的抱負。

少年少女無拘無束地笑著，相互擁抱，親吻。

「是……是哦……」

點燃一對龍鳳燭，跳躍的火焰將過於清淡的陳設映出了幾分喜氣。

我倦倦地坐回床榻，將鳳燭扔到衾被上，在那明亮閃耀的騰騰烈火中，微微地笑了。

那抹清淡的身影，依舊瓊姿玉立，飄逸得像一朵雲彩，卻在我遠遠不能企及的高度。

我實在沒有勇氣問他，假如我胡鬧了，他會怎樣處置我。

垂下錦簾，壓抑不住的鮮血從口中大口咳出時，依稀還聽到蕭寶溶無奈的呼喚飄在風中，「阿墨……」

「他不是不容情，只是想做到更好。身為帝王，理當如此。」

蕭寶溶沉默地望著我，忽然趕上前一步，搭住我的肩膀，低沉道：「阿墨，我不許你胡鬧！」

少年說，你根本就是個沒長大的小丫頭片子。

「三哥若是壞人，那麼天底下便不會有好人了；三哥若會害我，這天底下更沒了阿墨可信之人。只是……三哥已容不得阿墨再選擇自己生活了吧？」

這些權術謀略，都是他所教我的，他自己運用起來，當然更是爐火純青。

我忽然間心都涼了。

還會和當年一樣，半嗔半怪幾句自己的小妹妹，然後依然將她抱起，藏在自己的雪白裘衣下小心呵護著么？

少女說，你也不許和別的女子在一起，連拉手都不許。

那是春日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