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中年文士淡淡道：「不用了。我只是來找個人，找一個叫妙劍方岩的人。我想他是跑不掉的。」

雲英忙拉住她，微笑道：「我們都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處處依王法行事，從不作姦犯科。至於說到貨物，主顧上門，難道還先盤問人家祖宗十八代是否清白，再讓他拿出帳單來對帳，看他錢物來源是否可靠？只要王法不認為是贓物，我們可不能當成贓物把主顧往門外趕，司馬堂主說是也不是？」

老闆娘笑容斂去，眼中寒芒閃過，隱見殺氣，口中卻在慌叫：「啊呀，大爺，別嚇著我孩兒！」

王掌柜雖然看似非常害怕，卻也不忍拂卻愛子心意，輕聲道：「好，乖寶寶，你不要那麼大聲講話好不好？」

老闆娘笑笑道：「喲，大爺，你可說笑了，我這兒子，原是個凡夫俗子，怎配去奉獻上天？大爺您看，是不是換個小孩兒？也算是成全我們夫婦二人天倫之樂吧！——咱們店中，可很有幾壇好酒呢！」

老闆娘面上笑意早已不見，帶了幼子元兒悄悄向櫃檯後面挪去。

方岩不是獃子，當然猜出舒望星就是北極了。

三個月後，方岩有了「妙劍」之稱，同時得到了許多成名人士的讚賞和未成名人士的仰慕。

這一著倒是出人意料，即便鏢局中的常客，也不料這元兒如此機靈。

自從出鏢以後，不論是不是月圓之夜，一有機會，方岩都會到舒望星傳藝的山洞中去瞧上一瞧，冀望能見上舒望星一面。依他推想，舒望星多半便隱居在青陽山之中，常在山中行走或練功，所以才會碰巧救了他，也才能每逢月圓之夜都能很快前來傳他武學。那麼，舒望星一時興起重到山洞中看看也非不可能。可惜，舒望星卻一直沒有出現。後來再一想，以舒望星的修為，若是存心迴避，自己是不可能找到他的，不禁沮喪。但還是有空即來，坐上片刻，算是懷念昔日師徒、兄弟的情分。

——方岩不敢明目張胆向見多識廣的大俠們詢問舒望星其人，但旁敲側擊，還是知道了不少江湖秘事。

這時，元兒叫了起來，道：「爹爹，我不舒服，帶我回房間吧。」

司馬風儀笑道：「能被天正教選上，本是他們前世的福氣，哭個什麼？小娃兒，隨了叔叔到個有吃有喝有玩的地方好好和圖書玩耍玩耍，可好？」

——謝問天有個妹妹，叫謝飛蝶，北極墜崖后隨之跳崖。有一種不為人所信的傳言，是她和北極相戀而殉情。

司馬風儀冷冷一哼，正待一掌擊向老闆娘，旁邊已飛來一劍，輕飄飄似毫無力道，卻恰恰拂向他的肩井穴。

方岩不禁暗暗皺眉。

他腳一錯，也不見如何做勢，人已到了王掌柜跟前，伸手向元兒抓去。

中年文士面露讚賞之色，道：「好！好！」

元兒叫道：「不好！我要和我爹娘一塊兒。」

「岩哥哥，在想什麼呢。」不知什麼時候，雲英走過來，嫣紅著臉，柔聲問道。

方岩開始沉下心來研究天淚劍法。

元兒當然會不舒服。這樣寒意逼人，即便這些習過武的大人了禁受不住，何況才四五歲的孩童？

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舒望星呢？舒望星曾言道，必會來看他，「你既視我如兄，我又怎會不護你如弟？」言猶在耳，舒望星還是方岩心中最尊敬的兄長親人，方岩在舒望星心中還是他願如弟弟般呵護的人么？

林小鳳糾正道：「表姐，是司馬副堂主！」

只他自己明白，自己是抱了一線希望，還能找到未走遠的舒望星。

他走到元兒面前，道：「好根骨，好資質！沒想到一個普通酒家之子，竟有如此不凡的根基！」

方岩微笑道：「想一個親人。」

司馬風儀面不改色，冷冷道：「看來你們執意求死，怪不得人了。」

那夜方岩一整晚未睡，在鏢局附近四處飛奔。

中年文士傲然道：「不敢，區區天正教下天巽堂副堂主司馬風儀。如今天下大亂，你們不知自愛，竟助惡為虐，為那些貪官惡人運送贓銀，還敢殺害天正教弟子，不死何為？」

元兒並無懼意，只向後退了一步，道：「爹爹叫我別讓陌生人碰我，世間壞人多得很，小心為妙。」說畢，他一彎腰，飛快竄到櫃檯后，躲入王掌柜懷中。

但以舒望星之能，若他自己不想現身，即便方岩再小心，又如何能發現他的蹤跡？

正如舒望星所說，天淚劍法與流雲劍法是風格截然不同的劍法，方岩雖是聰穎，又有流雲劍法基礎，還是始終不能完全領會其中精要。因此雖知天淚劍法威力更勝流雲劍法，卻不敢輕易使用，恐丟了舒望星的臉。只和_圖_書因此時，他已猜出了舒望星的真實身份。

好在他行鏢兩年來並未遇上很強的對手，一般只憑流雲劍法便可輕易打發。這次面對天正教強敵，流雲劍法無法取勝，才不得不使出天淚劍法。

說著，他伸出手去想去摸摸元兒的頭。

果然，經他這麼一鬧，眾人情緒平復好多。

方岩回鏢局后不久，開始隨鏢隊出行。

老闆娘本來還勉強維持著笑意，聞言笑容也僵住了。

可這普普通通的寶劍偏有靈力一般悄然一縮一轉，又是輕飄飄一劍，點向他腕間，手法靈巧奇妙，後面的變勢顯是無窮。司馬風儀一驚，才知來的必是高手，忙一面收了小覷之心，凝神對付，一面抬頭向對手看去。

方岩更懊惱自己為何不警覺一些，或者就能發現舒望星的蹤跡了呢？

方岩道：「我倒不覺得我的武藝有什麼了不得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正天教中高手如雲，若執意與我們為敵，我們才真正麻煩了。那日我們遇到的不過是位香主，竟在如此身手，若是堂主、護法一流呢？」

方岩笑道：「你天正教不也傷了我們好多兄弟么？，司馬風儀，即刻跪地求情，投我振遠鏢局門下，我方岩願保你一條小命。」

眾人都不由立起，握緊兵器。

王掌柜抱起元兒，悄悄往櫃檯后的門挪去。

方岩像是忍俊不禁，「撲嗤」笑了。眾人也莞爾，一直被司馬風儀壓抑著的氣氛頓時輕鬆不少。

多年鑽研劍道，他的眼力遠非尋常人可比。他早已看出這司馬風儀的武學修為已是很高，甚至遠勝過前些日子所遇到的那個驚雷香主。振遠鏢局人手雖多，身手卻極普通，即便田楓、陳越、易朴風諸人為林如龍親傳弟子，身手比起自己來也遠遠不及，一旦交起手來，自己或者能勉強自保，甚至全身而退，可剩下的人可能會吃大虧了。

司馬風儀顯然很惱怒，卻只是哼了一聲。

司馬風儀深注元兒幾眼，道：「不錯，這孩兒，實在是好……如不是教主要用到這樣的孩子，我自己都想收做徒兒了。看你運氣吧，說不定咱們教主也看上你的好資質呢，那你可一步登天了。」

方岩笑笑，道：「雲姑娘終日不出大門，竟也如此了解江湖之事，倒叫方岩慚愧。看來我有時候是太過多慮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

天淚劍法威力確實不凡，可苦練兩年，總有些地方仍覺凝滯不暢，分明是運勁用心方面無法恰如其分。每當這種凝滯感讓他覺得挫折時，更叫他想起當日舒望星指點他武學的情形。只要舒望星一見他出劍，立刻能發現他劍上的缺陷所在，即時指正，爽利之極，于方岩的修鍊，何止是事半功倍？舒望星的指點，簡直是一語千金！

她和身向司馬風儀撲去，好象根本不知道司馬風儀是個舉手抬足間便可致人死地的魔星。

他顯然是怕元兒引起司馬風儀注意。

眾人也不由又驚又怒，所謂奉獻上天，顯然是把小孩兒當作牛羊一般屠殺了祭天了。真不敢相信，乾坤朗朗，正天教居然敢行如此不義之事。

王掌柜身體一僵，彷彿變成了木頭。

——舒望星這個名字，在江湖上絕對陌生，可並不代表他在江湖藉藉無名。

五個月後的一天，方岩回到自己的小屋，發現自己枕邊多了一本厚厚的冊子，正是他才學了四招的天淚劍法的全套劍譜。劍譜上的字跡圓潤俊逸，落筆卻很有力，正如方岩心中的舒望星其人。

——比如，劍尊本名雖被人忘記，可還是有人記得他的姓。他姓舒。

司馬風儀面上寒意更甚，哼了一聲，道：「我們所得，必用於匡天扶正，若你們那主顧來路不清，贓銀上繳，正可抵消罪孽，以贖前愆；若你們主顧確是自家所有，捐出錢物，正屬積德行善，修行來世，善莫大焉。叫你們依順本教，正是你們修身積福的好機會，還不知珍惜！居然傷了如此多的天正教弟子！尤其是你，方岩，即刻跪地求情，投我天正門下，我司馬風儀願保你一條小命。」

林如龍的得意弟子陳越首先發難道：「天正教與我們振遠鏢局素來井水不犯河水，無故傷我們如此多的兄弟，不是方兄弟劍術高超，只怕會全軍覆沒；長風鏢局、振威鏢局與貴教也是素無瓜葛，同樣先後遭到貴教屠戮，血流成河，這樣上干天和，難道便是天正教所謂的『天道』么？」

老闆娘眼珠一轉，道：「客官請這邊坐，小店立刻為您準備好酒好菜。」

可他什麼時候來的？為何不與方岩見上一面？

言猶未了，忽覺一陣寒意襲來，直透心脾，雲英更是連打和*圖*書幾個冷噤，面露詫色。幾乎是片刻之間，原本好生熱鬧的大堂之中悄無聲息，全為這莫名的寒意籠住了。

——謝飛蝶也會使問天刀法，性情倔強高傲。

雲英道：「該不會想你父親吧！死者已矣，他九泉之下若知道你武學能有此成就，想必也很欣慰。」

方岩立起身來，道：「方某與閣下似乎素不相識。」

人們都道他在練輕功。

王掌柜眼中也不覺有了驚怒之意，抱著元兒向後堂退去。

中年文士道：「你不必認識我，我只要確認你就是擊敗我們天巽堂下驚雷香主的人就行了。」

這天舒望星能將劍譜放在方岩屋中枕邊，足證明舒望星也非完全隔絕人世，不理世事，竟能在偌大的振遠鏢局找到方岩小小的屋子！更證明舒望星並未食言，雖不再教他，卻一定曾來看過他，才能找到他的住所，留下劍譜。

林小鳳怒道：「什麼贓銀，投了你們天正教，分你們一分紅利，便不是贓銀了？我瞧你們才是一群殺人放火、坐地分贓的強盜！」

以月神之神通，如他不同意弟弟與謝飛蝶之事，北極顯然無力抗拒。所以他只得借一死避過雙方家屬耳目，與謝飛蝶雙宿雙飛了。目下看來，北極是成功了。從這五年來月神未再履足江湖來看，顯然他認為弟弟已遭不幸，深懷歉疚。

想到這裏，方岩心裏忍不住嘆氣。

——謝問天的刀為萬年玄冰刀，又號魔刀，刀中蘊天然寒毒，普通人中者必冰凍而亡，即便高手中刀，也很難倖免。

司馬風儀可無把握給這麼一拂可以毫髮無傷，只得回手一掌，拍向劍身。

田楓已然叫道：「我們一路行鏢而來，處處見人尋兒覓子，聽那父母爺娘哭喊之聲，無不是肝腸寸斷。原來是你們造的孽！」

這時廳中寒意更甚，不知從哪裡刮來陣凜冽的風，吹得人衣襟拂動，毛髮皆豎。

司馬風儀長笑一聲，道：「你想走到哪裡去？」

——目前的圓月谷主月神，是劍尊的兒子，他當然也姓舒。

王掌柜看著懷中幼子，那向來混沌無神的眼睛也顯出溫和慈愛的神采來。

眾人心中都知來了強敵，握緊了兵器，準備應戰。

他冷冷看了方岩一眼，原來他竟一眼認出了誰是方岩。

方岩看向門口，來的只是個中年文士攜了個青衣小廝，面容甚是英俊，穿和圖書著一身淡灰錦衣，甚是華美，卻渾身寒意凜冽，氣勢逼人，目光更冷沉陰森，掃過眾人時直讓人心裏發毛，分不清是因為寒冷還是畏懼。

方岩瞳孔收縮，道：「你就是劫鏢的背後主使之人？」

元兒低聲道：「好，可元兒好怕哦。」

不久，人們開始見識到方岩精妙的流雲劍法。

雲英沉思道：「咱們青州，不也有很多了不得的大英雄么？神風山莊的田笑風大俠，姨父說他的神風掌與追風劍乃江湖二絕，罕有對手；青州的南宮世家也是代有才人出，年輕一輩中南宮踏雪、南宮尋春，便都已很出名了。青州雙俠縱橫江湖那麼久，也很是了不起，長風鏢局的韓威、振威鏢局的黃業武也非泛泛之輩，這些人都跟姨父素有來往，我不信若我們鏢局有事，他們會置之不理。」

——月神有個弟弟，和月神一樣，是個習武天才，人稱北極，其意即是除明月之外天際最亮的星，后與謝問天比武中刀墜入斷情崖。

王掌柜抱住兒子，瑟縮著肩，低著頭不敢看人，更不敢作聲。

原來方岩見眾人為其氣勢所壓，大有懼意，故意插科打諢，鬧些笑話來，好讓眾人輕鬆輕鬆。

對面一人，面含怒色，劍氣如雲如霧，持劍行功之際，雖無逼人氣勢，且自然洒脫，飄逸非常，細辨時但見防守處細緻綿密，攻擊處靈動巧妙，別有一番風格。這人正是妙劍方岩。

中年文士本來注意力全在振遠鏢局眾人身上，待得老闆娘一動，只用眼睛餘光瞟了她一眼，卻立時被元兒吸引住。

他的口吻卻是全然學的司馬風儀，明明年輕宏亮的聲線，故意學得老氣橫秋，一副歷盡滄桑模樣，眾人都給逗得笑了。

但他剛挪步，眼前便一花，司馬風儀已閃到他面前，笑道：「不用怕，也不許走。咱們天正教正需要五百名純陽童子奉獻上天，以平天怒，像這樣根基好，根骨佳的，再好不過。我看你就讓你這兒子為你積積福，也許後半輩子就可以做個大富商呢。」

舒望星是北極，就不是無名之輩，而是名動天下的圓月穀穀主之弟，天下屈指可數的高手之一，方岩蒙他授藝，若劍法不精為人所笑，豈不是丟了舒望星的臉？

而舒望星中的，恰是寒毒，又那麼巧，他的妻子叫小蝶，恰曾讓方岩親眼見到她用問天刀法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