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情晚·帝宮九重天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十五章 陌上塵,夢遙知何處

第三十五章 陌上塵,夢遙知何處

淳于望會粉身碎骨,連同相思。
我到底在做什麼?
前塵一夢。
我幾乎哭出聲來,卻道:「不錯,我們一家人還在一起。」
我支起身,才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遂道:「剛打了個盹,不知不覺天竟黑了。」
夾雜在殷殷血色里的,是一片寧謐的白。
他的腿傷沒有我嚴重,休養這許多日子,也的確該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遭逢家門慘變,又親眼目睹妻兒慘死,這許久依然精神萎靡,無法視事,今日肯出了卧房來接我,已是難得。
司徒凌擁著我,輕聲道:「怎麼不可能?三五十年後,若你閑了想找人說話時,我便能陪著你說我們並肩禦敵逐寇千里的往事!」
從此再不敢奢求。
親生也罷,收養也罷,她總是唯一喚過我娘的孩子。
就如,桂姑施用噬心術時帶我進入的那個幻境。
我不曉得他對大芮三個月前的那場朝堂劇堂變了解多少,但他至少應該已經知曉,我的另一重身份,已經定王妃,定王司徒凌的妻子。
「沒什麼不對。」我笑了笑,「近來定王有沒有干預過秦家軍內部的調派?」
手邊的事多些,終日忙碌著,也可以少些胡思亂想。
他道:「相思,你娘親跑不了!她終究會和我們在一起!」
雖是男童,但拖著稚嫩的奶音,聽著竟和相思有幾分相似。
她只是一時暈厥,想來並無大恙,只是面色雪白,眉宇間猶有驚恐之色。
「是!」
心底略一猶豫,我將要再出手,他已出手如電,飛快扣上我的手腕,沉聲喝道:「 晚晚!」
「這麼說來,定王目前在我們軍中必定聲望極高了?」
但我似乎抬舉了這副久經摧殘的身子骨,雖然這一向留心調理,即便雙腿不能動彈之時,也不敢把武藝擱下,盼著多多活動能讓自己恢復得快些。可僅支撐了兩三天,身體卻越發倦怠,幾乎每晚都會高燒,白天但再也下不了床。
他的臉色比幾個月前離去時已經好了很多,只是依然清瘦,皺起的眉宇已有細微的川字印記。
淳于望不料我竟公然逐客,本來發白的面龐轉作通紅,黑眸冷冷地盯著我,胸口起伏得厲害。
做了一晚上的夢。
獨在書房坐了許久,忽有冷風撲過,卻是司徒凌走了進來。
門前一直有秦府從人守著,多是軍中將士,並不認什麼軫王假王,便是大芮的親王過來,不經通報也不可能就這麼放進來。
於是秦府眾人也有了主心骨,僕役各有所司,四下穿梭不止,雖是客來客往,門庭若市。又有數百僧道分于數處超度亡魂,或打解冤洗業醮,或於錄前設壇休息法事,倒也不見凌亂,反顯出幾分異常浮華的熱鬧來。
想必是看到了我在落淚。
我覺側轉頭,看向相思。
我笑道:「人敬我懼我,是因為我是秦家主將,還是因為定王對我敬愛有加?」
司徒凌揉著我的肩,柔聲道:「你便拿我撒氣吧!明明曉得我也不捨得送素素入宮。」
秦哲退下,臉上已見戚色。
秦家力保司徒永登上帝位,但我和司徒凌的婚事意味著秦家與定王的聯合,原先和司徒永的友情怎麼著也會疏離向分,如果素素成為司徒永的皇后,尊榮高位之下,秦家勢必重新和司徒永親近起來。
我曾有錯覺,以為我不論做了什麼,他都會這般疼我寵我縱我幫我。
那廂侍女急急過來掌燈,又有人過來為司徒凌換了便裝,奉了熱茶。
素素便不敢說話,只拿眼睛在我和秦徹臉上轉來轉去,黑眼睛里已經水霧蒙蒙。
司徒凌抱我的臂膀更緊,低沉在我耳邊道:「只要你不把我推開,我總會在你一伸手便能夠著的地方,——守護你。」
看著他那身華貴裝束,我道:「吾皇未曾邀殿下參加宮宴嗎?想來這時候已經開始了吧?」
司徒凌在我身側坐下,微笑道:「若有吩咐,為夫可以代勞,想必不比你部屬做得差。」
我緩緩道:「俞競明及其親屬,族滅,一個不許留。」
秦哲一呆,答道:「恐怕二者原因都有。旁人不會去細細分辨這個。」
是我設在書房的床榻。
司徒凌必定見過他,並注意到了他的劍穗,從而猜出了我的劍穗從何而來,因此,我對那枚劍穗越是珍惜,越是在意,他越是怒氣勃發,越想將它毀滅。
司徒凌也不喝茶,移了燈在我臉上一打量,說道:「好端端的,跑書房裡來打什麼盹?困了便回床上卧著,可別再著了涼。何況你累了一整天,腿腳也吃不消吧?看你這氣色……」
秦哲答道:「定王和秦家的交情,又有誰人不知?何況如今……」
我眼中也是潮熱,忍也忍不住,便要落下淚來,慌忙拉過前方紗幔,飛快垂落,隔絕在他和我之間。
多年前也罷,數月前也罷,總是碎了的夢,早該讓它散逸無蹤。
他的動作漸漸狂暴。
我問:「先前秦家出事,足有一個月的時間定王不聞不問,軍中可曾有過議論。」
他道:「剛看著這院里的奇花異草不少,挑了幾種健胃補氣的摘了花葉過來和綠茶一起泡,味道還不錯,你嘗嘗看。」
我啞著和_圖_書嗓子笑了笑,「你哪裡有對不起我?你說的原是實情。你從來不曾侮辱我,是我為了苟且偷生侮辱了我自己。」
我勉強笑道:「我不喜歡在這裏這是我處理公務的地方,不時會有人過來。」
偶爾攬鏡自照,裏面冷峻孤漠的女人,看著已如此陌生。
他靜默片刻,輕嘆道:「我喜歡的,是那個自立自強自負的秦晚,我不會阻止你參与朝政,做出自己的決定,也不從想逼你俯首聽命。只是,于夫妻的情分來說,我憎恨有另一個人擋在我們中間。」
心頭忽然柔軟下來。
夜間祭月後,司徒凌攜了我,和秦徹、素素一起賞月並分食月餅和茶點,彼此神色已是安然恬淡,彷彿之前書房那場爭執和傷害從不曾發生過。
司徒凌怔了怔,安慰道:「沒事,明日我便派人去找北都最有名的高僧,為他招魂超度。」
又一陣冷風刮過,我給吹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竟打了個哆嗦。
他和秦徹說話,目光卻注向我,甚是溫柔。
「嗯,不能。」他一笑,低頭親親我的唇,柔聲道:「日後若再要出兵抗擊柔然,我必伴著你一起去。」
司徒凌忽笑道:「待二位夫人和四公子出殯后,咱們家還會有一樁喜事,到時便可以好好熱鬧熱鬧。」
我默默轉過目光,步上肩輿。
他倒越發厲害了,明知攔不住我拿俞家開刀,竟把淳于望給引來了!
我轉過身去,掃一眼俞家次媳和依在她懷裡的男童。
素素入宮為後,司徒凌若不阻止,才是怪事。
外面有片刻的寂靜。
如果註定會有一人粉身碎骨,那個人一定是我。
「他們是夫妻,自然彼此留心。」秦徹望向天際那輪皎潔的明月,淡白的唇過彎過一絲淺淡的笑:「再過一兩年,待晚晚生出一兒半女,我們團團圍坐一桌時,也便不會如此清寂了。」
我看得到他的真心。
我不覺苦笑,「王爺,我怎麼覺得,我的心思,連半點都瞞不過王爺呢?」
將秦徹送回房去,讓沈小楓好生看護著,我自己一徑去了書房,令人去請秦哲。
依然是不肯就範的乾澀,疼得刻骨。
而時至今日,司徒凌又焉能容得我再存異心?
秦哲道:「將軍一力保皇上登基,功在社稷,自是人人都說將軍忠義。再則……」
竹簾垂下之前,我清晰地看到她又往這邊望了一眼。
我聽了他的前半截話,心頭已突突直跳,忙道:「我自要回府住的。何況既已處置了俞家,我也該讓嫂子、小瑾他們入土為安了 。他們他們好歹幾個人一起走的,想來泉下也不寂寞。」
我一甩手想掙開他的鉗制,卻被他捉得更緊。有力的指節如鎖扣般扣緊我的肩胛骨,掙得越厲害越是疼痛。
「司徒凌從小就待你極好,如今又做了夫妻,想來更該看護周到。可你在定王府養傷這許久,反而更覺單薄,連性子都孤僻乖戾了許多竟連我這做哥哥的也看不明白了。我不怕旁人和你過不去,只怕你和你自己過不去。」
「是!」秦哲領命,卻開始不安起來,「將軍,定王和秦氏,到底不能算作一家,是嗎?」
他們幾個心腹大將是知道內情的,我是昭侯,是秦家軍主將,卻也是定王妃。
司徒凌眸光一暗,嘆道:「我後悔了。你看她如今人大心大,把喜怒悲歡都放在心裡,連我都看不透,猜不準。」
我定了定神,直視著淳于望雪白的面龐,緩緩道:「南梁軫王?可真是稀客,什麼時候到北都來了?」
淳于望一身朱紫妝緞蟒袍,玉帶束腰,華美整齊的南梁親王裝束,身後跟著的侍女隨從,亦是衣著鮮明,風儀不凡。
「晚晚,晚晚!怎麼了?」
顯而易見的疼惜和傷懷,竟讓我突然間都揪了起來,陣陣地抽疼。
自知無顏,處處退避,唯恐自取其辱,卻終究再次受辱。
秦徹嘆息,忽張臂將我擁住,低聲道:「活著的也罷,死了的也罷,這個中秋,我們一家人到底還在一起。」
門口將士膽子再大,也不敢攔下手持聖旨前來觀禮的軫王。
不獨疼痛,胃中更是陣陣翻滾,竟像快要嘔吐出來。
還有誓不放手的決絕。
如萬箭攢心,我無地自容。
秦徹低嘆:「報不報仇還其次,只要你平安便好。」
門口墨漆竹簾聲響,沈小楓端了葯走進來,笑道:「將軍,葯來……」
我成了定王妃,十五萬秦家軍便是我最奢侈的嫁妝。我以定王為夫,他們便同樣奉定王為主將,一體從命。
素素便吸著紅紅的鼻子,向司徒凌揚了揚唇,「王爺一定會幫素素推了此事吧?」
哪怕是一句勸解,一聲斥罵,可只是低喚一聲我的名字。
定王秦氏為一家,定王之意便是昭侯之意。
我有心再問,卻因他的話語間驟然蒸騰的殺氣而閉嘴。
秦徹揚了揚唇,說道:「哪有這麼弱?早已恢復得差不多了。」
我不覺問:「什麼喜事?」
我不管不顧,將他狠狠一推,已匆忙坐起身來,便要整理衣衫離去。
我撫撫著案上仰首傲嘯的猛獅鎮紙,問道:「這幾個月我一直在家靜和圖書養,定王也不曾虧待我們秦家軍吧?」
因不甚嚴重,我一邊喚了大夫過來來診治著,一邊著手安排出殯之事,並開始見一些以往常在秦府走動的要緊官員,處理近來懈怠的朝政之事。
腦是來來去去,都是那日淳于望托著茶盞,浴著陽光,攜了無邪憨笑的相思在手,在這書房裡溫溫柔柔地看著我。
我微微偏頭,避開了唇,讓他的親吻落在面頰上,低頭道:「凌,你如今已是定王,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合定王與秦家之力,你的地位,委實已與攝政王無異,連皇上都得禮讓五分,又怎麼可能還如以往那般馳騁沙場,親自禦敵?」
我終於哭出聲來,顫聲懇求道:「凌,你別這樣我只求你,給我一點時間去忘記……」
我已是定王妃。
他低頭,皺眉頓了片刻,忽然一把捉住我的肩膀,將半敞的衣襟扯得重又敞開,沉聲喝問:「淳于望在這張榻上睡過?」
他竟這麼輕易地猜中我心頭所思。
相思穿著一身以羽為飾的粉白衣裙,抱于溫香腕間,卻已暈了過去。。
肩輿緩緩抬起時,我握緊空蕩蕩的承影劍,深深吸一口氣,冷冷下令:「殺光。」
難道是方才眼見活人被烹,給嚇得暈過去了?
這樣的我,和多年前的那個盈盈,還有相似之處嗎?他又何必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竟似打算過來扶我的。
並且誠然如他所說,只要我不把他推開,他總會在我身邊。
司徒凌看了一眼素素,說道:「今日宮宴,端木妃告病,並未出席。席間有大臣提議,勸皇上在功臣之家擇一位溫淑貞良的小姐冊為皇后。」
他的身影便在雪白的紗幔后模糊,但低低的一聲呼喚越發地溫柔清晰。
每日都有關於朝中動向的函件遞進來,但我這幾個月重傷在身,精神萎靡,沉寂于定王府中寸步不出,連朝中動靜都懶得關注了。
司徒凌卻輕笑道:「無妨,在外是需堅強,在家中還是想哭就哭隨性些好,總是忍著,只怕憋出病來。」
他倒來茶水,送到我唇過。
我攏一攏外袍,走向我的卧房。
「或許,真是噩夢。」我悵然道:「我覺得,我曾忘記過許多很快活的日子。可為什麼做夢夢不到那些快活的日子,反而儘是些不敢回頭去看的噩夢?」
初夏時候淳于望找來,眼見我要趕他走,那樣溫雅的男子,居然也裝病,硬是在這裏住了一晚。
他自是有怨,有怒,有恨,有失望。
正要揮手下令時,俞競明忽衝上前,一把抱住我雙腿,連連磕頭,滿嘴燎泡含糊不清地叫道:「秦將軍,秦大人,昭侯大人,是我的錯,是我無恥卑劣手段狠毒豬狗不如!請秦將軍把我烹了吧!煎了煮了炸了都行,請將軍放過幾個小的,稚子無辜,稚子無辜啊!」
我嘆道:「凌,我請你幫她特色合適的夫婿入贅到咱們家,幾時請你送她入宮了?」
昏沉了一夜,第二天便有些發燒,頭疼腦熱。
我垂下了指向俞家次媳的手,低聲道:「回府!」
我苦笑道:「凌,真的只是我的胡思亂想嗎?」
我驀地驚起,通體冷汗,卻不敢叫出聲來。
活活烹死的俞家人,手無寸鐵死於屠戮中的俞家人,渾身是血的二嫂一頭撞在拄上,幼小的嬰兒在獰笑聲中被撕成碎片。我和慎行永高踞城頭,看著司徒凌踩著一地死屍踏馬而來,在汪洋鮮血中跪倒在地,問自己的師弟兼堂弟叩頭稱臣。
秦瑾已死,秦徹半身不遂,成親五載,好容易有點血脈又被害了。便是未來再有子嗣,待長成之時,天知道這大芮會是誰的天下,這秦家軍又還是不是原來的秦家軍。
她的聲音猛地頓住,一低頭,滿臉通紅地急急退了出去。
何況,他與我真的已經毫無關礙了。
我冷笑道:「獨你俞家的稚子無辜,旁人家的都有辜了?我秦家的稚子長大后可以保家衛國驅除蠻虜,饒過一人可能便是救了千萬芮人,你家稚子留著做什麼?學著你紅口白牙陷害無辜嗎?」
秦徹以手撐額,厭煩地皺緊了眉。
司徒凌笑意更濃,結實的臂膀緊束著我,柔聲道:「不錯,那時候真好!其實剛見到你並未覺得怎樣,還想一個小女孩兒家整天板著個小臉很是無趣。誰曉得一背開大人,便笑得跟朵花兒似的,也不認生,扯著我跟我要這個,要那個。我想著日後你便是我的妻子,會這樣纏我一輩子,滿心都軟了下來。」
「不平?」我淡淡道,「這世上又有多少公平的事?在朝廷之上講什麼公平,他們是第一天當官?」
他應該也已明了,秦家一門將絕,所謂的秦家軍,早晚會被改作其他姓氏。
他必是吃醋,才意識到我並未留情,真的和他動上了手。
「那就別回頭了!」司徒凌慍怒地盯著我,「你可曉得你的病源從哪裡來?便是你這些胡思亂想上得的!」
是給我這個娘親嚇的。
沈小楓失聲道:「將軍,你說什麼?」
早有隨侍親兵上前,扯開俞競明,順道把他的嘴用破布塞住,便只聽得他唔唔出聲,再也說不出話了。
他們只https://www.hetubook.com•com能寄望於我,並緊跟我的腳步。
他皺眉,「我吩咐他們不許進來便是。」
我點頭,依舊卧下安睡。
我並不知道他的到來,但我知道他的到來必定是因為我。
「晚晚!」
「真冷。困了!」
他微怔,低問道:「怎麼了?」
素素剛從王府接回來,拜祭了母親,又見二叔神色憔悴,便不時悄悄落淚。
「你沒錯,還是我錯了!」
他居然已經神色如常,轉頭看著暈倒在溫香懷中的相思,聲音極是柔緩:「將軍要報仇要恨,本王自是不敢阻攔。只是冤讎再深,可否別禍及後裔?那俞某人是豬狗,你不是。他行豬狗不如之事,已報應到兒女身上,你以牙還牙,不怕禍及子女?」
我不去看那張老淚縱橫的臉,森冷地掃向那行跪著的俞家親屬,指向俞家次媳,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聽她懷中那男童啞著嗓子怯怯道:「別殺我娘親,別殺我娘親,嗚嗚……」
那一晚后,已註定我這輩子在他跟前抬不起頭。
我茫然地盯著彩飾天花上的雲間仙鶴圖案看了片刻,閉了眼由他施為。
我心下著惱,面上越發冷若冰霜,冷淡說道:「秦晚素來狠毒,不想驚了軫王與小郡主大駕,讓軫王失望了!只是在下冤讎還未報完,不能陪王爺述話,尚祈見諒!」
肩輿一頓。
「是么?」
我以固執出名,卻因他三言兩語放棄報仇,我待人冷清,卻因他神傷,我曾被人疑心與他勾連叛國,依然不知避嫌,我已是定王妃,依然和他眉目傳情,而他,他不放手,我便由他不放手嗎?
我笑道:「二哥你多慮了,只是大夫再三說,我除腿傷之外,又有頭疼舊疾發作,需得靜心調養,因此總不出門瞧來竟是我錯了,習慣了在外奔波勞碌,在家呆得久了,反而悶壞了。既然二哥擔心,日後我也常出來走走。——我也漸漸痊癒,該把手邊累積的公務處理一下了!」
我苦笑,拍了拍他的手道:「沒事兒,精神倒還好。剛還喚秦哲過來說了一會兒話。」
一場風月,一|夜|歡情,早已被驚濤駭浪卷得風流雲散。
房舍抬起,一步一步向外行去,把那一切仇恨和親情拋到腦後。
「噩夢?」
我定定神,說道:「沒事。就是做夢了。」
何況定王勢焰熏天,又對秦氏部將另眼看待,正是大樹底下好乘涼,誰不樂得順水推舟?
我也不年輕了。
不忍,不舍,不甘。
我不覺抬頭,正與他目光相對。
他竟已到了近前,正緩緩收回手去。
冠帽脫落,長發滑下,從他寬大的手掌間攏過。衣帶鬆開,熟悉的親吻落於脖頸間,一路往下游移于肌膚。
許久,我才能抬手擋住溫潤的眼睛,輕輕一笑。
秦徹道:「養好自己的身子是最重要的,公務倒不急。這幾個月我雖未出府,倒也聽說過,定王把秦家的事當作自己的事,對秦家軍更比對自己的部屬還優厚,想來你也不用太操心。只是閑了也該回府住幾日,你除了是定王妃,也是一等昭侯,是秦家之主,尋常過來拜訪的文臣武將很多,你總不露面,到底不妥。」
秦哲許久才過來,說道:「有昔日俞競明提拔的兩名大臣前去號哭喊冤,我等不好處置,又怕將軍傷神,因此遣人回了定王。定王令下於大理鞫問,查究有無協同謀逆之舉。這一耽擱,所以過來晚了。」
什麼時候起,我開始軟弱如斯?
依稀記得剛剛他腰間所懸的寶劍,便扣了一枚劍穗,正與他送我的那枚風格相類,花紋相似。
桌上的水晶碗、瑪瑙盤,盛著精緻肴饌、鮮嫩瓜果,重重鋪排,當真稱得上飲金饌玉,說不盡的富貴氣象,卻再無一人有興緻吃上一點半點。
司徒凌早給驚醒,急急坐起將我擁住,連聲喚我。
我斜睨著他,不以為然道:「記掛他們了,要和他們說說話,聊一聊當日一起深入雪漠千里逐敵的舊事,你也能代勞?」
我點頭:「順利。端木家的人除了藏在宮裡的,早憶死得差不多了,且隨他去,俞家的人我已殺光了。小瑾他們也該瞑目了!」
相思五載,再加這近一年來的幾番風雨磨礪,他這神仙般的人品,竟也開始被歲月留下痕迹。
不能是淳于望,不能是相思,只能是我。
「不能算作一家」我苦澀一笑,「又怎能不算作一家?秦家已經無人了,我入了定王府,秦家的軍隊又能往哪裡去……」
司徒凌凝視著我,冷笑,「我何嘗逼你?那時在牢中,是誰赤身裸體全無廉恥拉住我,硬要奉上自己的身體求我賞玩?又是誰苦苦哀求,要做回我的妻子?現在你告訴我你是秦府之主,你要尊嚴?秦晚,你要尊嚴,就得先自尊,你先自問,你配不配在跟前提起『尊嚴』二字!」
我已放棄,又怎能留他一個人去追逐那個早已化作鏡花水月的夢想?
他又過來尋我的唇。
我不答,輕輕提著那沉重的鎮紙叩在桌面,沉吟許久才道:「轉告諸將,日後定王若再有兵防調動,一樣領命,但調動以前,需直接派人面稟我,待接到我手令后才許行動和圖書。」
我心念一動,側臉略略一避,問道:「凌,你似乎已經好幾次在我最危難的時候伸出援手了!」
但終究讓秦家軍開始服從他的調派。
我咬牙,右掌運力,一掌硬劈向他的臂膀,他並未閃避,受了我一掌,指間鬆了松,隨後又迅速捏緊,卻似要將我的骨骼捏碎,眼底已怒火閃過。
可我連自己都顧不了,又怎麼還會顧得他人的怨恨或憤怒?
秦哲笑道:「如今定王發了話,他們的官只怕也當到頭了!」
司徒凌淡淡一笑,並不作答。
我又問秦哲:「近日朝中對我有何議論?」
話語中已隱見怨恨之意。
而我呢?
秦哲道:「可不是?無非曉得皇上對端木皇后仍有尊崇維護之意,背後指使的端木皇后都不曾處置,卻斬了俞家上下十四口人,心中不平而已。」
他道:「相思在你這裏,倒是健壯活潑了許多,不但幫摘花葉,還親手洗了,說要給娘親喝。」
淳于望一雙清寂黑眸中隱見烈焰騰騰。
而司徒凌身軀一震,伏於我身上將我擁住,終於結束了他那近乎凌虐的征伐。
我低頭拈塊月餅在手中慢慢吃著,時不時啜上一口茶。
「再則什麼?」
兩國實力相當,司徒永和先帝一樣溫厚的性情,又是即位未久,若不是南梁先動手,他絕不會主動在邊境挑起紛爭。南梁委實沒有必要派堂堂皇弟前來談議親事宜,何況這皇弟還是個以不問政事出名的清閑王爺。
他慢慢為我清潔身體,整理衣衫,系好衣帶,低了眼睫緩緩道:「我從不曾看輕你,也不想重話來侮辱你。如果我需要靠侮辱你才能佔有你,本身就是對我自己的侮辱。可與之相比,我更不能忍受自己的妻子與我歡愛時還想著別的男人,那是對我最大的踐踏。」
素素精神振奮了些,說道:「因為王爺每天只記掛著姑姑,時時關注,事事留心,自是以姑姑的心事了如指掌!」
淳于望似怒極,頓了片刻才冷笑道:「秦將軍,你可別告訴我,你並不知道我來了大芮!」
卻已淚光瑩然。
身後,秦哲悄悄走近,提醒我道:「將軍難道忘了?南梁遣使議和,派的正是軫王。他到北都,已經有四五天了!」
便是跟秦家情誼再深,也沒有人敢寄望于那個根本不會出世的秦家子嗣。
他舉目看向那邊正把棺槨浩浩蕩蕩抬往靈堂的隊伍,問道:「都還順利?」
我盯著他的眼睛,問道:「凌,有些多年前的事我記不大清了是不是有一次,我被人關一個很小的地方,或者,還埋到了地下,也是你把我救了出來?」
沈小楓忙將我扶緊,說道:「將軍,小心!」
我一怔。
「是。你每次見到那個軫王便魂不守舍,只會胡思亂想!南梁被他囚禁三四個月,失了身不算,難道還失了魂?我真是不解,你跟他到底能有多深的感情!比你我從小青梅竹馬幾度患難與共還要情深意長嗎?秦晚,我不甘,我好恨!」
隨即,哭喊聲,慘叫聲混作一片。
我冷笑道:「俞競明若是冤,豈不是連端木青成都得平反了?」
秦徹皺眉道:「定王以往好像不是這麼和晚晚說的。」
軍令如山,他們必會不折不扣執行到底。
他的語調平緩,但說這句話時,他心跳得很激烈。
他緊緊盯著我,說道:「本王聽說秦將軍近月屢建奇功,愈發英武過人,正要拜望,偏偏不其門而入。今日赴宴,貴國皇上言道,若想見秦將軍威風,此刻前來俞府正合適。原來秦將軍的威風,就用在生烹活人上了!」
身體被抱得懸空,再落下時,已在實處。
他必驚痛,他必有解,但我已無須向他解釋。
他遲疑著問:「難道不是這樣的?」
淳于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近到我跟前,失聲道:「你的腿……」
我側頭,用眼角的餘光冷冷地看向他。
我胸口堵得難受。
幾乎同時,一旁他在低低驚呼:「晚晚!」
定王?
若他堅持,他勢必會繼續留在大芮,留在勢單力薄的異國,面對權傾朝野謀略無雙的司徒凌。
我再聽到淳于望說一個字。
找一個太過了解自己的人為夫婿,也會如此難堪!
他曖昧的看了我一眼,「如今都是一家人了,自然更加好了。這次平端木氏之亂,我們也折損了近兩千人,可收集端木氏殘兵時,定王將其中五千人交給我和良紹整編,算來我們反而賺了。我們擬了封賞名單上去,定王一經手,竟比原來更豐厚,不少功臣推恩至父母兄弟一併受封。除了皇上犒賞,定王自己對有功將領也多有賞賜。」
我想著堂中那四具棺槨,連心都灰了,低聲道:「嗯,也是,犯不著去分辨了你且去吧!」
心不在焉間,傷腿受力,疼得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司徒凌含笑不語,眸光深沉。
依稀記得有議和之事,再不曉得來的人居然會是淳于望。
回到秦府,秦徹已在懷德堂前迎著。
司徒永!
我勉強坐穩了,顫抖的手挪向腿傷處按住,不由向他看去。
我才知他等在這裏,竟是因為不放心我,我吃力地蹲下身,握了他的手笑道:「我自和_圖_書然平安。以定王府和秦府如今的地位,誰敢動我分毫?」
他苦澀一笑。
此話出口,更覺夜風透骨,冷意噬心,滿眼的空廊落葉,盛放菊花,竟是冷清得無以復加。
手上已失力,我緊閉了眼眸卧于榻上,由他解了下裳,長驅直入。
秦哲怔了怔,說道:「開始是有過。不過後來都說太子——當今聖上和定王有過約定,並不打算鬧出兵亂來以至生靈塗炭,因此只由太子出面安撫端木氏並照應秦家人安泰。誰知太子被囚,再也無法善了,定王才被迫起兵。誰知到底晚了,不僅秦家傷亡慘重,連將軍都受了重傷。」
他一邊解著身上寬大的蟒袍,一邊問道:「怎麼不點燈?」
司徒凌輕笑道:「你是功臣之後,如今孤弱無依,出殯后即記得除服入宮,也是符合倫常禮節的。便是皇上,也能落個優待功臣的好名聲。」
以往總是在此處理公務或閱讀兵書,若時候不早,便直接在這裏睡下。
沈小楓鬆了口氣,揮手令肩輿抬得近些,扶了我拄著杖,緩緩走過去。
秦哲覷著我神色,輕聲道:「再則人人心知肚明,太子當日被囚深宮,手中兵力有限,將軍若是擁立定王,遠比擁立太子輕鬆。將軍能逼著定王退出帝位之爭,足見將軍對皇上的忠心,也可見定王對將軍何等愛敬。故而將軍雖傷病不出,依然權傾朝野,人人敬懼。」
我下了肩輿,走向他道:「二哥,怎麼這兒會出來了?天冷了,風大,著了涼可不好。」
果然不是什麼大的調派。
我摸摸他濃黑筆直的眉,微笑道:「我們何必多添那些滿是血腥殺戮的回憶?光我們年少時的時光,已經足夠回憶半輩子了吧?」
頭腦驀地清明。
便是我生下孩子,也將會姓司徒。
我喝了兩口,答道:「夢到二嫂了,還有她的孩子。那孩子連屍體都沒有找到,如今空棺落葬,也不曉得那小魂魄認不認得回來的路。」
他侃侃笑言,眉目舒展,平素的冷冽森肅被眼角的溫柔笑意一掃而空。
司徒凌遂把衛玄及以往定王府的幾個名醫接到秦府,一夜數次細細診脈下藥,自己每日一下朝便到秦府,親自安排那煩瑣不堪的出殯禮儀。秦徹見狀,也只得強撐著出來幫忙。
我困在一個空茫無望的雪白空間,身不能動,口不能言。
原來前提是我不把他推開,我承認我是他的妻子或沒過門的妻子。
卻是一夜數驚,再也睡不安穩。
我微悸,別過了臉,咬牙道:「凌,你別逼我!這裡是秦府,我是秦府之主,給我留點尊嚴!」
或者,不敢言。
震驚困惑的眼神。
他揚聲問道:「采兒,采兒,可曾預備好王妃的葯了?」
秦家的傳統,流血不流淚。
我被他束得無法動彈,左手正按在他胸前,最靠近心髒的部位。
許久,他低低道:「對不起,晚晚。」
像天高氣爽的夜空,如霜雪一樣鋪展到地面的月光,像誰的溫柔呢喃里,徐徐走近隨風飄動的衣袂,像誰無邪的咯咯笑聲里,圓滾滾一團撲來的身影。
我清晰地看到他的眸心迅速收縮了一下,卻飛快地答道:「有這種事?我怎麼不記得?怕是你記錯了吧?或者,只是噩夢?」
如此心疼,如此痛惜,如此內疚,如此悲傷竟看得到他眼底的淚光。
采兒是我的侍女,但現在應答起他的話已經極順溜:「回王爺,已經煎下去了,小楓姐姐親自去看著火呢,說呆會兒就送來。」
他雖未明說,但素素卻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臉色頓時白了,強笑道:「王爺,這這和我沒關係吧?母親尚未落葬,便是葬了,還有三年的孝期。」
秦徹捏緊我的手,說道:「是是不寂寞。」
秦徹嘆道:「秦家的女孩兒,還是堅強些好。動輒落淚,只怕日後夫家也會笑話。」
身體,心頭,俱在承受長久如斯的征伐,似無止境。
「並沒有大的的調派。一些瑣碎軍務,都是我等上報兵部。按例原要向將軍報備,但是將軍正在養病,因此每次封了函件給將軍的同時,也抄送了一份給定王。有兩次定王略作改動批複下來,我們也依了定王之意重備摺子。再就是幾日前定王曾令北都部分駐軍換防。」
「不錯,」秦哲終於聽出了些言外之意,小心地望向我,「軍中人人都認為,定王之言,必是昭侯之意,領定王封賞,就和領昭侯封賞無異。將軍,有什麼不對嗎?」
我咽下嗓間氣團,側頭吩咐道:「回去告訴定王,今日我在府里歇下了,陪我兄長過中秋。另外還要預備喪儀,暫時便不過王府去了。素素小姐也先接回來吧,待我回王府再隨我過去便是。」
淳于望心裏驀是揪疼,疼得連呼吸都似要頓住,再也顧不得他指掌間越來越炙熱的溫度,急急地推開他道:「不行,凌,這裏不行!」
我明知此時把秦府喪事義與司徒凌打理,無異於進一步承認了定王也是秦家之主,從長遠看實在不是明智之舉,無奈身體沉重,委實起不了身,只得由他辦去。
略一遲疑間,淳于望忽道:「秦將軍可否容本王說一句話?」
無數的血光。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