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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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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角聲起,又見蕭牆禍

第四十三章 角聲起,又見蕭牆禍

我不解,解了錦袋倒向掌心時,掉落出一朵兩朵淺黃色的花來。
血色隨著淚水的迸濺漸漸淡了,我轉頭看著他垂於我肩上的面龐,高聲喚道:「永!永!」
司徒永柔和一笑,輕輕推開,說道:「這是淳于望讓我轉交給你的,已經好久了,他也催問過我幾次,我後來就告訴他已經給你了,但服了並不見效,事實上,從未給過你。」
若不是曾有桂姑向我施展噬心術在前,我再不信天底下有這等蠱惑人心的巫術。
揚蹄而嘶的駿馬帶起的力道似乎讓天地乾坤瞬間顛倒失衡。
他道:「晚晚,我不在的時候,你盡量和我看顧些華曦。我實在不放心她。」
所恨者,我並無飛鳥那樣的翅膀,可以翱翔天空,將山中詭譎的形勢看個一清二楚。
病了許久,體力遠未複原,骨架酸痛得好像快要散掉,呼出的氣息彷彿隨時便在空氣里凝結成霜,連身下的紫驪馬都不複原來的神姿軒昂,腳步略顯蹣跚。
話音落下,我已揚手一揮,徑自帶了手下精騎衝進山口。
那日在驛館,如果不是懷有身孕,我的確預備喝了淳于望泡給我的解憂花茶。
他咳嗽,蒼白的唇邊便溢出一串血跡,慢慢地滴落到雪白的前襟。
蜡月頭裡,司徒永臨去泰陵前,又微服過來探望我。
「嗯……」
我問:「皇上哪裡對不住我了?和皇上一起走到今天,雖然艱難,但到底還能這樣面對面坐著,捧著熱茶說幾句心裡話,我倒覺得沒什麼可以後悔了。」
我默觀山勢走向,以及那幾處煙氣所在的方向。說道:「不用了,跟我來!」
前後都是我方人馬,合圍之勢已成。以多凌寡,以有備敵無備,即便我軍疲憊,也可穩操勝券。
一路之上,我的骨骼彷彿都是冰的,硬而脆,斜刺里一道蠻勁過來,便能輕易將我擊得粉碎。
我聽得悠然神往,說道:「那日子果然逍遙若我沒遇上淳于望那冤家,說不定會喜歡上你。」
他繼續道:「我會把她留在北都皇宮,並會把最好的高手留下來保護她,但心裏還是不踏實。」
柳子暉勸道:「皇上,事已至此,也不用太擔憂。了不得我們徑奔西北,召來駐守北彊的秦家軍和京城駐軍相呼應,再有別處勤王之師相助,司徒凌未必能討得了便宜!」
那隊人馬一時無措,也不敢來攔,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讓出一條路來,由著我們疾馳入山。
他每日都會去探望素素,兩人言談甚歡,或許是因為素素懷孕的緣故,幾乎從未見他留宿在那裡。司徒永明知此事,再不曾提出過迎素素入宮,但素素的秦家小姐身份還是個忌諱,輕不得,重不得。有人和司徒凌提起時,司徒凌淡淡道:「就稱作夫人吧!」
他的唇邊便又很輕微地一笑,黑睫掙動片刻,慢慢睜開了眼。
他那時顯然疑心司徒永撒了謊,但我的行動告訴他,是我不肯喝,不想回憶起我和他曾經的過去。
立時有人阻攔,竟是一隊百餘人的精兵駐守著。
司徒永,司徒凌各帶了自己的心腹隨從去了泰陵,又有許多文武大臣隨行,京內兵馬則未有任何調動,一切看著非常平靜,我根本沒預料到風暴早在無聲無息間醞釀著爆發。
除此以外,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想不到。
他不答,側身將窗扇推開一條縫。出神地望著屋外的落葉簫簫,忽然道:「華曦有孕了。」
司徒永凝視著我,俊秀的眉眼有分明的陰霾密布。他動了動唇,想要說什麼,又沉默地低下頭去,更緊地握住我的手。
那羽箭很熟悉。
兩人掌心尚余些微的暖意,卻完全不足以給對方帶來溫暖。
我已高聲喚道:「子暉,皇上呢?」
可此時顯然變故已生,我哪裡敢再耽擱?
秦徹在許久后才回來,神情有些恍惚。
秦哲鬆了口氣,點頭道:「原來將軍已經知道了!吉姓很少,所以問起當年的老人,很容易便打聽到當年刺殺夏王的那個內侍姓吉。」
搭在我腰邊的手無力垂落,被我握在掌心的手薄薄地涼,微微地顫。
我點頭道:「好。」
於是,就和我不曾成禮就成了他的王妃一般,素素也是不曾成禮就成了他的夫人。
他便笑了笑,說不出是惆悵還是悲傷,喃喃道:「我必會守著你。不讓你至死都孤單著——嗯,晚晚,你便守著我吧!」
我擁著司徒永,輕輕地刮著他鼻子,沙啞地笑話著這個幾度沉浮的天潢貴胄。「永,永師弟,別裝睡了!看我刮你鼻子!這這麼大人,還還裝睡哄我。好玩嗎?」
我輕笑著,執緊他的手,說道:「放心,把那些事起都拋開,我反覺開懷許多。這和-圖-書些日子雖然虛弱,但舊疾發作的次數反而少多了。」
蒼白俊秀的面容,苦澀不甘的神情我失聲喚道:「永!」
常年征戰,我們打交道的屍體快比活人多了,對於死亡和鮮血的感覺,都比一般人要敏銳得多。
身後咒罵慘叫聲響起,兵戈交擊聲不絕於耳。
我沉吟片刻,說道:「先靜觀其變。如果真有什麼大事發生,記住保全自己要緊。畢竟不論發生什麼事,秦家都不會是敵手第一個想誅滅的對象。」
這是滅口。
他緩緩將周圍的人打量了下,然後低聲道:「晚晚,帶上子暉他們,走吧!我我傷得太重,已經沒法救了,不必為我一個將死之人再拖累大家。」
秦哲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看向我的目光已有些怪異。
遂挑司徒凌所部留下的好馬換了,帶了司徒永和我自己的幾個親兵,總共才十余騎,徑自出了山口,奔向京城方向。我的紫驪卻認主,見我換馬,只在旁邊嚼了幾口青草,待我前行,也不怕疲累,竟跟在我身後要一起走,卻被沈小楓牽住,緊緊挽著轡頭,這才罷了。
近日司徒凌隨了司徒永一起離開北都,便不時有三兩名部屬因為這樣那樣的的事離開北都。再往下翻看,竟沒看到一例離開后短期內就回府的。
也許,我的生命里,只有那三年是最快活最無憂的,可惜我竟然記不起來。
他不答我。
我狠狠地勒住馬。
我出神注視片刻,便要將它放到司徒永掌心。
我咬緊牙,搖頭。
我策馬上前幾步,緩緩道:「定王和我約定,在此迎候皇上回宮!」
他講得很緩慢,很簡略,卻足以讓我聽得很明了。
許久,他才說道:「其實,我一直都覺得對不住你。當年自以為正確的決定,總在很久之後才發現錯得離譜。可如果重來一回,也許一樣會錯下去。很多時候,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當然更不知道別人要的是什麼。」
漆黑的眸子宛若星子,卻比原來有神了些。
秦徹不答,忽張臂將我擁住,長長嘆息一聲,低低道:「晚晚,你看曾祖、祖父、父親,還有你,為了所謂的秦家尊榮操碎了心,性命,鮮血,感情,婚姻而我們家究竟得到了什麼,子孫福祉嗎?可在我們向別人舉起屠刀時,說不準連自己的子孫也一起禍害了!」
但我終究只向他勉強一笑,說道:「皇上不用擔心秦家,待我護送你回京城,有我們在京城的兵馬保護,又有文武官員的擁戴,定王再怎麼囂張,也不敢太過放肆。」
但人人皆知沈小楓是我心腹,常代替我發號施令,留她下來無疑可以鼓舞人心,何況她素玲瓏機警,深解應變之道,應付司徒凌也可適度掌握火候,或許還有全身而退的機會我不敢去想象她和我這些忠心部屬可能落得的下場,點頭道:「交給你了!」
面色蒼白如紙,不見往日奔走嬉笑間的朝氣。
司徒永!
他的目光溫軟而惆悵,想來我的亦當如是。
尖刀上的功名,懸崖邊的富貴,依附於九五至尊的榮華,華美的錦衣裝裹下貧瘠而凄涼的心。
我恍若未聞,只帶了幾名心腹策馬沖向前方。
而原先生死不棄跟著他一起衝過來的侍從亦是個個含淚,默然圍著他,又看向我,都是滿臉焦灼悲痛,竟然沒有一個有離開之意。
我點頭道:「不急,且再看看吧!」
按照禮部循例擬定的方案及司徒永的批複,端木皇后終於在死後被追謚為太后,和德太妃一起葬于先帝陵寢——位於孝慈山的泰陵。司徒永親自送入地宮,有銜在身的文武百官、命婦當然隨行。
「將軍可曾發現有什麼異常?」
外傷還好說,如果內腑出血,又不能及時救治,他真的支持不了多久。
司徒永也輕輕地笑道:「可你也能推測到他的布置,這麼快找到我看來就我這個小師弟最不成器!」
硌在掌中,疼在心底。
這是這幾日我第二次聽親近的人用這樣後悔的語調提起往事。我理解秦徹,但我看不懂司徒永的後悔從何而來。
有幾處煙氣正裊裊自山間升起,直逼青天,並不像山裡人家的炊煙。
他便笑了笑,「你當然沒什麼可以後悔的。有時候你的手段雖然毒辣了些,但也毒辣得坦誠,從不畏他人評說,便有千夫所指,也活得坦蕩。晚晚,這方面。我和司徒凌都比不上你。」
這種直覺找不出原因,但常能救我們的性命。
我嘆道:「我也盼著我從未遇到過他們。」
他的嘴唇乾裂,呼出的氣息微弱卻炙熱。
「放心,定王也得去泰陵,皇宮內院也不他的人可以來去自如的地方。」我心hetubook•com•com念一轉,又道:「皇上心裏大約也有些明白了吧?端木皇后這死,雖與淳于望相關,但並不是我指使,如今,我更不會把對端木氏的仇恨轉到端木華曦頭上。何況她其實和我一樣,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所幸我還有個兄長,她還有個夫婿,這日子過得便不算絕望。」
是司徒永近來頗為倚仗的心腹武將柳子暉。自他登基后,柳子暉已不再是他的貼身侍衛,而是他放在兵部用以和司徒凌一派相抗衡的股肱大臣之一。我雖在兵部掛職,但地位還算超然,又是稱病的時候多,卻已許久不曾見到他了。
我牽著馬掉頭往回走著,不由落下淚來,潸然說道:「誰讓你去賭了,忍他一時又何妨?總不肯聽我一句勸!」
我頓了頓,沈小楓低低問道:「要不要上去?」
我甚至都在好奇,司徒凌怎能忍得了這麼久!
風吹動濃黑的睫,似欲振翅飛開。
我茫然聽著這個從未聽過的名字。
「沒有,很安靜,安靜得讓我害怕了。」我望向他,「你那裡呢?」
輕裝簡從,路上只換了一次馬,吃了一餐乾糧,第二日天明時便趕到了泰陵附近。
我一指前方滿地屍骸,心下已是凄涼,「永,他倒不愧是我們的大師兄,連你留下的後路,他居然也能預料到!」
如今。他的奪命之箭射向了和他一起長大的堂弟,射向了曾和他親如手足的師弟。
再取出兩粒雪芝丸,我把它們嚼爛,低頭哺喂到他的口中,柔聲喚道:「永,永,醒來,吃藥了!」
他輕輕揮手,向他的部屬說道:「讓我和晚晚靜靜說會兒話吧!你們——自去休整。或者——悄悄離去也使得。少拖累一條性命,於我也是少欠一份情。便是死去,也能稍稍安心些。」
「嗯……」
我一年天氣極冷,又或許,我的身體已經嚴重缺乏讓我自己恢復體溫的力量。
眾將俱是神色一緊,齊聲應諾,臉上已微見忐忑。
「是,是……」
對方果然一呆,隨即報出了一個統軍將領的名字,緩和了聲調試探著問道:「是誰傳令讓昭侯入山,可有手諭或信物?」
我心裏一動,說道:「略提了提。那家人姓吉,是嗎?」
「聞到了鮮血的氣息?」
「不錯。」司徒永拈著那花看著,慢慢說道:「你曾服過忘憂草,忘了十五歲之前的事。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你會顛倒過來,忘了該記住的,卻想起了不該想起的。但他還是想法去南疆尋來了解憂花,打算給你服用了試試。但他找到這花時,你已經重傷了他,和我一起離開了狸山。後來他曾設計讓你服用了解憂花所泡的茶水,說好像有效用,只是藥量太少。後來再和我聯繫上時,便讓我轉交給你。他認為你應該是願意服用的,願意回想起那三年平安喜樂的時光。」
他向我說道:「將軍,沒有大夫,怎麼辦?」
從他大口噴出鮮血來看,我便曉得即便請來了大夫,只怕也已回天乏力了。
身畔的隨侍道:「將軍,我們並未預備附近的地形圖,要不要到附近人家尋個熟悉地形的嚮導過來?」
我急忙過去接了,把司徒永抱下,小心扶到我自己的馬背上,才發現他的背上端端正正插著一根羽箭,但不知紮下去有多深。
又有數十封密函,儘是伏于定王府內的眼線傳出的消息。為素素之事和司徒凌決裂后,秦家儘可能地清除了府內與定王府有關的部屬或下人,定王府卻毫無動作,甚至原來我住的屋子都保持著原樣,定王依然住在那裡。
那人搖頭。
他見過禮,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即便以這些人的性命為代價,我都無法贏得帶司徒永脫身的時間。
可連那樣輕微的顫意似乎也要停頓了。
這一年的冬天,真的很冷了。
我心中一沉。
柳子暉焦急地看向他,又看向身後,說道:「我們預先留了退路,伏擊失敗后,從小道逃了出來,但司徒凌也不知調來了多少兵馬,只怕很快就會追上來了!」
我立時變色,厲聲斥道:「那還不讓路!誤了本侯與定王的大事,看你有幾顆腦袋!」
已不不及調動更多的人馬,也不及做更多的布置,我帶著沈小楓,領了兩百最精悍的輕騎奔往孝慈山。
此時,他背上伏的那人已抬起頭,向我淡淡笑了一笑。
司徒永盤桓到傍晚才走。
他聞得我說話,側頭向他自己的背上看了下。
他許久才道:「將軍。二公子還是沒有和將軍提起厲州那家人的來歷嗎?」
前方驀然出現七八條人影,一邊倉皇地向後張望,一邊疾往前奔。當先那人,抬眼看到前方有人,已是眯起眼眸,欲到退www.hetubook.com.com避,卻在與我對視的剎那頓住身。
「因為你服下了,很可能立刻變成瘋子。移魂術太狠毒我好恨,好恨當時為什麼不仔細打聽清楚!為什麼聽任司徒凌對你用上這個術法!」
我們沒有辦法一切重來,也沒能辦法放開自己背負的一切——除非像十五歲時遇到淳于望那次,莫名其妙丟掉了一切關於過去的記憶。
眾人相視片刻,這才起身。只在稍遠處休息或巡邏。
冷風卷過,吹不散他眉宇間的溫柔,依稀又見得少年時的乖巧和稚氣。
我握住他無力搭在我腰間的手,低低道:「永,葯服下去了嗎?感覺好些了嗎?」
「好像是。」
你本該是個瀟洒無雙的清貴公子,或是個仗劍天涯的絕世俠客。這樣波詭雲譎的九重帝宮,其實並不適合你。可我到底沒有說出口。 我只向前來見禮的部將平靜地說道:「請諸位兄弟在此攔住定王的人馬,不許一個人出這山口! ……」
如果能容得了這許多油滑或懶惰之人存在,司徒凌就不是司徒凌了。
我始終不能相信。
司徒永便看向我,蒼白的唇動了動。
秦哲神情一緊,訥訥道:「難道二公子沒讓將軍提防定王?雖說時過境遷,當年 的事已經找不出其他證據,但此事如果與秦家無關,秦老將軍應該不會把吉太監的家人殺光,這是……」
有風沙捲來,眼看又要撲他滿臉,我張開血跡斑斑的袖子,為他擋著沙塵。
我從荷包中摸索出兩粒雪芝丸,反手送到他唇邊,柔聲道:「永,支持住,前面那個鎮子上,便有個出名的大夫。有雪芝丸的助益,只要拔了箭便沒事了。你想想,上回南梁軫王那麼重的傷,不是也很快就複原了?」
我的血液驀地凝固,「你你說什麼?」
我問道:「怎麼了?」
「使不得」司徒永略直了直身,側頭看著山邊漸起的血紅旭日,低低道:「北門洞開,柔然入侵,芮國大亂並不是他想見到的,也不是我想見到我,何況我走不了多遠了……」
我看一眼沈小楓,柔聲勸道:「可我們兩個到底還在,對不對?等二哥日後再添幾個子女,我們慢慢將他們養大,秦家一定又會熱熱鬧鬧的,對不對?」
我在頃刻間汗出如漿,幾乎是嘶喊著:「備備馬!」
叫我痛悔終身的是,我連他最後的吩咐都沒能做到。
猛然想到司徒凌說過的話。
趁著主人不在家,不需要侍奉,趁機探親或告假並不奇怪。也許只是些無關緊要的細節,可幾乎本能地,我心頭忽然間發憷,嗅出一絲不對勁來。
沈小楓道:「將軍,我留在這裏陪著兄弟你,你護送皇上離開。」
其實我也找不到我和秦徹未來的路。
沿著山邊崎嶇小道,一徑奔往北面山腳,果然看到了一處蜿蜒而上的山道。
他如此年輕,如此聰慧,難道會這樣慘淡無聲地撒手而去嗎?
他在我身畔靜靜伴著,身上已全然不見了少年時的風流洒脫,眉宇間的冷寂里浮泛著淺淺的傷感。風卷樹梢,有經冬的枝葉折斷的聲音,和落葉輕飄飄跌落於地的聲音。
我下了馬,舉目四望,北風蕭蕭,野草萋萋,愁雲慘淡,枯樹鴉啼,竟是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野之地。
前方有幾處坡地,柳子暉抱住司徒永走到背風之處坐了,折斷了他背上的羽箭,然後看著那還在不斷往外滲出鮮血的傷口。那麼個大男人,竟然也是淚落漣漣。
但是,他正在等著司徒永向他出手!
兩人相視一笑,然後又是相視一嘆。
沈小楓目光微悸,待我肯定地微微頷首,她才向後掃了一眼,發出一聲暗號。
微辛的香味,已不是第一次聞到了。
原來,一切,都是陰謀里的陰謀,算計中的算計。
即便成為他人之妻,我還是願意有這麼一段快樂如好酒般醞釀于頭腦深處,痛苦之時拿出來嘗上一口,也許會是對眼前創傷最好的撫慰。至少,我能安慰自己,我也曾幸福過,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他緩緩在腰間摸索著,我順著他的手看過去,發現了一隻小小的錦袋。綉著一枝蠟梅,鐵枝逎勁,花如綴玉,清傲之中透出玲瓏秀逸。是極熟稔的風格,恍惚又見得狸山梅林的清幽月夜。
我心裏一動,待要追問,料他不肯說的,只笑道:「難道皇上就不坦誠?我倒覺得,皇上才是我們三人中活得最坦蕩的一個。」
沈小楓著急道:「將軍,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我在許久之後才知道司徒永最後的吩咐是什麼意思。
司徒永嘆道:「我不想連累秦家至少,目前你和他還沒有僵持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北疆的消息,柔然兵馬大和*圖*書批往兩國邊境集結,只怕近期會有大戰。好在溫良紹等大將率著大部秦家軍兵馬尚在邊境鎮守,估計暫時不用太過憂心,但若按以往的規矩,這時候主將就該奔赴疆場備戰了。
冷煙和月,疏影橫窗。
我一怔,問道:「二哥,秦哲和你說了什麼?那個厲州滅門案,真和我們秦家或者司徒家有關?」
他這樣敷衍地答道,只怕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秦家還能擁有尋常人家那平凡的快樂。
「京城」司徒永嘆息,「我只敢調神機營的兵馬。御林軍兵變時部分將領曾聽命端木氏與你我為敵,自此便生了嫌隙,加上司徒凌刻意分化,早已不是那個只聽命于皇帝的御林軍了你應該也是心中有數吧?不然,也不會再三派秦家軍駐入御林軍營地分明是擔心他們會再起嘩變,對我不利……」
觸目驚心的紅,像驀然盛放在眼眶中的血色牡丹,讓我有片刻眼中腦中都是一片血色。
前面已是山口,剛剛結束一場激戰。幾名統領正匆匆奔上前來見禮。
柳子暉聽我這聲呼喚,反而再不遲疑,背著司徒永飛快奔了過來。
我一直想著司徒凌可能會異動,再沒想到竟是看著已經安靜下來的司徒永沉不住氣!
「我查到了一些,猜到了一些,還有不解的,無力再查,也無心再查有些事,迷糊些更好。」他苦笑,「我一直以為他們兩個都該是喜歡你的,至少,應該比我更喜歡你。可司徒凌夠狠,淳于望也夠狠。我不如他們。」
籠著熊熊火盆的屋子,冒著熱氣的茶水,緊緊交握的兩個人的雙手可這個風華正茂的年輕男子,居然和我一樣雙手冰冷。
他說,他不會先向司徒永出手。
我只能領著人,艱難地跨坐于馬上,奔往那飛鳥驚起的地方。
但我終於穩住身形,並反手緊抱住我那個快要掙脫衣帶束縛一頭栽下的師弟。
他應我,身體卻猛地一抽搐,我還未來得及回頭,只聽見心都被絞碎了般低低的哇的一聲,大口鮮血忽然自他口中噴出,迅速濕了我的肩部前襟大片衣裳。
對方將領立時惶惑,說道:「我等奉命在此攔截出山人馬,並未並未接到讓昭侯入山的令諭……」
柳子暉一邊解開捆縛住我們的衣帶,小心將司徒永抱下馬來,一邊已啞著嗓子道:「秦將軍,這樣不行,皇上皇上支持不下去了!」
我苦笑著說道:「你不肯讓我服這個,自然有你的理由吧?」
我真想抱住他痛哭一場,告訴他,司徒凌和秦家早就已經水火不容了,仇恨的根源,遠在十八年前。
他嘆道:「我原來一直以為,秦家人的付出,我們的付出,都是應該的,都是正確的,可是晚晚,原來一切都是我們為自己編的海市蜃樓,鏡里繁華,身外浮雲,我們要來何用?還抵不上尋常人家快活,和和樂樂,一世相守。何等簡單。卻又何等幸福?」
不遠處,一群飛鳥驚起,拍著翅膀飛向空中,撲稜稜從我們頭頂飛過。
那三年偶爾出現的零落片段,便在告訴著我,我曾有多麼快樂無憂,幸福寧謐。
我拿手輕掩他的唇,輕笑道:「咱們師姐弟不說別的,我只問你,若有一天,我如你這般傷重,你會不會棄我而去?」
秦徹同樣清瘦,脊背上的骨骼格外分明。
泰陵方向很安靜,按欽天監擬定的日子,前天就該請靈柩入地宮了。司徒永也不可能在太后、太妃未曾安葬前便動手。
通行著的騎兵頓了一頓。然後在沈小楓再次發出暗號時拔出刀劍,向牽著馬匹退在一側的定王兵馬砍去。
少時偷偷溜出去玩得困了,他常和我肩並肩靠著,安然地陷入沉睡。我有時也會這樣懶懶地抱住他,有時自己也會睡著,醒來時總會發現兩人身上多了件司徒凌的寬大袍子。然後,偶爾也會看到,司徒永趁我不注意時,張開那雙晶亮的眼睛悄悄地窺探我的動靜,然後在我回過頭時又緊緊閉上,恨得我直刮他鼻子,笑話著他。
急派人傳秦哲,他來得比我預想的還快。
「移魂術……」
秦哲目光陰沉,「沒有異常,但就是不對勁。我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便每次大戰來臨前夕,我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司徒永溫順地應了一聲,就著我的手將藥丸含入口中。
那竟真的是他最後的吩咐。
司徒永嘆道:「十天八天,也指不定會發生什麼。比如你小產險些送命,比如軫王悄然離開大芮,比如素素之事,比如你再度病重都才是幾天的事?真怕十天八天後,我再也見不到你……」
「什麼人?」
我一驚,隨即柔和笑道:「恭喜。」
我正在病中,何況與先帝合葬並非姑姑本意,德太妃的棺槨徒具衣冠,hetubook•com•com因此秦家並無一人隨行。
我支起身,問道:「出了什麼事?」
司徒永顯然已被那一箭傷了內腑,傷勢極重,連氣息都微弱,卻忽然握住我的手,低低道:「晚晚是我,來不及了,你不用再管我。我願賭服輸!」
我這才發現,他背上居然還背著一個人。我正由下而上行走著,被他高大的身軀擋住了,一時竟沒看清。
旁邊傳來嗚咽聲,跟隨我的十幾個漢子齊齊跪下。柳子暉啞聲道:「我等受皇上重恩,必與皇上生死相隨!皇上保重龍體,以求復起之機!」
按著行兵之道,現在兵困馬乏,正該一邊休整片刻,一邊派哨兵查明前方動靜,才好決定下一步行動。
我輕笑,「那你接到不許我入山的命令了嗎?」
司徒凌大約早已知道我在暗中提防他,唯恐調動京城兵力會引起我的注意,竟捨近求遠,調動了駐于安縣的兵力!也就是說,他也早就預料到司徒永會在近期採取行動,或者說,根本就是他刻意露出破綻,給了司徒永機會在泰陵動手!
「解憂花?」
我與司徒永騎乘的,是那些馬中最好的一匹,雖是兩人合騎,倒也不覺吃力。我用衣帶將司徒永和我縛在一起,他亦伸手抱著我的腰,開始尚有些力氣,但行了一段,卻連呼吸都微弱了。我情知他傷勢極重,但目前這情形,如果不找來大夫,卻萬萬不敢為他拔箭。
我攥緊拳,渾身僵冷地坐在椅子上。
他的臉色,慘白如我中噬心術后所見到的那種白,讓我阻滯得透不過氣來。
我帶來的人馬有限,何況大多曾和司徒凌的兵馬並肩作戰過,要和從來是秦家半個主人的司徒凌正面為敵,大約也有著諸多顧忌,甚至畏懼。若我先撤,他們沒了主心骨,還沒動手便會喪氣,再面對司徒凌手下的虎狼之師,這麼點人馬只怕很快就會打光,比地上這些在猝不及防間被擊殺的兵卒還不如。
取出腰間的水袋,我倒出一點水,濕了自己的袖子,替他擦去臉上的塵污,又一點點拭去他唇邊和脖頸間的鮮血,露出那張年輕俊秀的面龐。
臨出門時,他又頓了頓身,猶豫著又回過了頭。
沈小楓已變了臉色,在我身後輕聲道:「將軍,是定王駐紮于安縣的兵馬!」
我曾多少次看著司徒凌不急不慢拉一個滿弓,嗖地將他那特製的羽箭射向他的敵人。
我怕他不放心,起身陪他坐著,喝了兩盞茶,卻只挑無關緊要的話說了許久,然後笑道:「皇上,我並不妨事,三五年內大約還死不了,皇上不過出去十天八天的,不用擔心。」
他似在昏沉睡夢中,恍惚應了一聲,喉結滾動了一下,眉梢眼角有淺淡而憂傷的笑意。
我以目示意,身邊的沈小楓高聲答道:「昭侯秦晚奉命入山!你們是誰的部下,敢擋昭侯去路?」
他目注我,忽然笑了起來。「我想著淳于望那無賴的手段就覺得好氣又好笑。如果下輩子一切還能重來,我一定搶在淳于望出手前先把你帶走,遠遠離開秦家,離開朝堂,離開這九重煉獄般的皇宮以我們倆的身手,必可策馬天下,行俠江湖,笑傲風雲。逍遙山水間,自在勝神仙——未必比不上淳于望帶你隱居的日子。」
這時,外面有秦家部屬匆匆奔入。稟告道:「將軍,城外急信,神機營已於兩日前秘密派出一隊人馬,前往泰陵方向!」
我怔了怔,答道:「好。」
我沉吟,然後搖頭,繼續策馬前行,再前行數里,發現一處山口,立時打馬沖了進去。
而司徒永已緩緩講起了往事。
身體略好些,我便到書房中處理公務,並查看近日呈上來的各處密函。這些函件我在病中時都是由秦哲打理,都已經拆閱過,部分急件被他加了註腳,卻是說明了安排下去的處置辦法。秦徹心思細密,行事謹慎,如今不想我費神,強撐著出來打點各方事務,倒還處處妥當。
秦哲是武將,性情直爽,罕有這樣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時候。
因為司徒凌和淳于望的緣故,近日來他和我頗多隔閡,但隨著我與司徒凌的決裂以及我的病情加重,這種隔閡又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秦徹搖頭,低聲道:「那是一樁懸案,至今未破,的確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傳回來,但秦哲再三問起秦家後嗣之事,意思是希望能從族人中挑選合適的孩子過繼我們家,我想目前局勢不明,匆忙收養了別人家的孩子,只怕反而害了他們。」
眼看著我率領的人馬通過近半,我向沈小楓使了個眼色。
我問極有技巧,我雖然和司徒凌鬧翻,但兩家依然有名義上的聯姻。秦家和定王、芮帝的關係十分微妙,但顯然還稱不上是任何一方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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