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歡顏咬緊牙偏頭看向許知言。

她不願他為難操心，寧願什麼都不求，只求最簡單的相守。

許知言的預料沒有錯，歡顏的預感也沒有錯廓。

可這一刻，他已開始失態。

又一次在自以為的幸福來臨時，在感恩命運的眷顧時，生生被打入到人生的谷底。

被許知瀾無情棄叛時，尚有許知言、許知捷奮力營救，小心守護；而如今，許知捷即將另娶，許知言面對嚴父之命，聖旨大於天。

他這話自是要李隨對歡顏的抗旨之舉多加包容，別在許安仁跟前提及此事了。

他自晨間面見景和帝求娶側妃被拒，便知此事不妙，待聽得說聆花等人入宮，更猜到從頭到尾便陷入他人設計中。他已打算靜候時機力挽狂瀾，卻一字都不曾向歡顏吐露，生怕添她困擾。

可他高估了自己和-圖-書，也低看了敵手。

歡顏腳下依然軟綿綿的，整個人渾渾噩噩，宛如身在夢中。

她居然看出了許知言很怕，並且很迅速地被他的怕傳染。

許安仁繼位后喜怒無常，甚是暴戾，真的追究起來，只怕歡顏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寶珠見她不應，只得推歡顏道：「歡顏姑娘，殿下喊你呢！」

當歡顏跪在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金磚上，聽到李隨在贊完寧遠公主的賢淑盛德，以及和乳母之女的姐妹情深后，宣布以歡顏為侍，隨侍公主嫁蕭門入蜀國時，她忽然間全身都冷了。

至少，他給人的感覺是鎮定自如，波瀾不驚。

可相守也成了奢望。

許知言沉靜應對，卻始終牽繫著那邊的歡顏，只恨自己目不能視，看不到她目前的情形，更是懸心。

李隨和*圖*書見他說話，忙堆下笑來，將聖旨雙手遞過，過去將他扶起，搖頭道：「二殿下，這歡顏果然恃寵生驕，太不像話了！若是鬧得大了，你想死容易，想死在這裏，可沒那麼容易！」

「公公所言極是。」

他默默將它撿起，聽李隨讀完聖旨，便叩首道：「兒臣，領旨謝恩！」

許知言勉強笑道：「李公公說的是。這丫頭是任性了！皇上面前，還請公公多擔待。」

李隨忙笑道：「蒙二殿下惦記，老奴愧不敢當啊！」

許知言隱隱聽到她在抽泣，薄唇動了動，低下頭喝了口茶，才淡淡道：「寶珠，先送歡顏回萬卷樓，我和李公公許久不見，正想念著，要說會兒話呢！」

李隨原就對在自己身邊長大的二皇子格外不同，聽他這樣說，自是順坡下驢，笑道：「咱和圖書家這裏怎麼都好說。可歡顏姑娘入蜀后，如果還是這樣的脾性，只怕會連累寧遠公主為難了！便是咱們大吳的臉面也不好看。」

寶珠忙將她扶緊，然後回頭看向許知言。

許知言微帶無奈地低聲警示：「歡顏，先接旨再說。」

許知言居然聽到了，順著聲音在地上一摸，恰觸著那梳子。

寶珠記得，他便是那隻手撿起了歡顏跌落在地的梳子，然後捏緊。

歡顏全身哆嗦起來，卻猛地站起身，高聲道：「不接！我不接！若要我陪嫁入蜀，我寧願一頭碰死在這裏！」

李隨愕然，皺眉道：「嘿，我以前瞧著這丫頭挺好，如今果然不懂事了呢！這聖旨也是你想接就接，不接就不接的？抗旨不遵這是什麼罪，你知道不？」

推搡幾次，歡顏才霎了霎眼，睫下頃刻滾落幾串淚珠ｈｅtｕbｏｏk.cｏm.coｍ，無聲無息地滴到光可鑒人的金磚上，——正映出她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依然容色沉靜，舉止從容，彷彿根本不曾留心到歡顏的狼狽。

她明白自己是誰，也明白自己如今的卑微，更明白許知言在無聲的承諾里默默為她爭取的一切。

狠狠地捏緊。

寶珠領命，忙推著歡顏出廳。歡顏耳聽著許知言說話，只覺五臟六腑都絞著般抽搐疼痛，腳底如踩著棉花般綿軟著，由著寶珠連推帶挽，踉踉蹌蹌向前走著，卻差點被門檻絆倒。

送歡顏回到萬卷樓，寶珠不放心許知言，又匆匆趕到前面去。

有他心意，她已知足。

彷彿有什麼生死攸關的事，正往他無法掌控的方向發展。

許知言早覺出她的異常，低低提醒道：「歡顏！」

在記憶里，他總是沉靜的，淡漠m.ｈetuｂｏoｋ•ｃｏm•cｏｍ的，甚至連下令杖斃散布流言的婆子時也波瀾不驚。

那邊早有侍婢扶許知言和李隨坐了，奉上茶來。

卻依然那樣沉著溫文地說：「兒臣，領旨謝恩！」

這道聖旨，他猝不及防，歡顏更該是晴天霹靂。

這便是她的命嗎？

歡顏已被寶珠拽到一邊，兀自偶人似的站著，怔怔地看著他，往日顧盼生輝的一對明眸完全被水霧掩住，濃得看不到眸心的顏色。

李隨寬慰地笑了笑，待要扶起許知言，卻見歡顏雪白著臉直直跪在那裡，不由一皺眉頭。

但她的確是忐忑的。

他側頭喚道：「歡顏！」

「小心！」

可他半垂的一邊袍袖上，卻隱見幾點嫣紅。

歡顏道：「我？我……不怕呀？」

許知言忙道：「李公公，把聖旨交給我吧！」

一直忘了收起的木梳從掌中跌落，輕微的「撲」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