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而世間多的是心比天高之人。比如柳翰舟，比如酈清江，再比如昔日的朝顏郡主……

對深杯酒滿，看小園花開，無拘無束無礙，竟是最本原的幸福所在。

十一拈過一根黑髮置於劍鋒前，輕輕一吹，發已斷作兩截。

齊小觀心思玲瓏，見十一面色不對，立時也想通了其中原因，同樣心中苦澀，嘆道：「如此想著……果然是活得簡單些更好。」

十一早已愛不釋手，一雙清亮眼眸熠熠閃亮，竟比那劍芒更要璀璨幾分。她笑道：「既是長者之賜，朝顏卻之不恭，便厚顏收了！聞得宮中尚藏著兩塊上好的千年玄鐵，等回京后我便去找父皇要過來，叫人快馬送給莫伯伯鑄劍吧！」

他平日雖漫不經心，可劍客的本能，對寶劍保養得還不錯。

眼見得眼前一門大小和樂，莫劍師已是眉眼俱開，笑意朗朗，那身病彷彿又被甩落幾分，指不定真能慢慢複原，活成百來歲的人瑞。

平凡，安靜，卻幸福，滿足。

「考驗我泳技呢！」

而從十一未出世就已開始的針對心上人的籌謀，到底耗去了他多少的心力？

或許趕著煎上的參湯的確有效，午飯時莫劍師精神已好了許多，讓僕役們預備了飯菜款待十一和齊小觀，親自過去作m.ｈｅｔｕbｏｏk•com•ｃｏｍ陪。

可再怎麼驚才絕艷，終只是落得青史留春夢，黃泉葬奇才，何曾有一日能像這個老邁重病的老劍師自在開懷？

齊小觀道：「便是我不用，也可以給小瓏兒用。師姐不是說要讓她習武嗎？」

若酈清江在世，朝顏郡主將是他用以影響帝后決斷的最有力武器。

齊小觀憤憤地游向他們的船時，遠方的漁夫正將漁網撒下粼光耀金的湖面，逍遙地唱著歌謠。

她正若無其事地把玩著劍穗上的合歡花，「這劍穗編得不錯，回頭我也叫人編個去。嗯……這劍讓誰送到安縣去妥當？」

莫劍師點頭，「難怪，難怪……」

莫老夫人已忍不住瞪他，「這身體明明一日好似一日，怎的又說這晦氣話？」

「撲通！」

齊小觀所用的溯雪劍也是莫劍師當年所鑄。

「寒來暑往幾時休，光陰逐水流。浮雲身世兩悠悠，何勞身外求？」

她揚手，流光劍再次連劍鞘飛旋過去，卻是——直擊向齊小觀即將落地的腳踝。

再次跌落湖水中時，流光劍已打了個旋迴到十一手中。

莫劍師顯然有些不滿，「小觀的劍倒還罷了，顏兒你怎會用這樣的劍？平時在家掛著玩的吧？劍柄上鑲的珠子倒是比劍貴重。那時你和圖書師父不是從我這邊帶走了一把風佩寶劍，說留給你長大用？」

十一料得路過應已離開，再不會無謂地傷心，坐于船艙賞著流光劍和畫影劍，已是心情大好。

莫鈞亦急急出言安慰，小孫子小孫女則蹭到祖父懷裡，撒嬌撒痴地要祖父活上一百歲。

十一臨行將純鈞劍給了宋昀，目前所用的卻是府中隨手找出來的一把劍，雖比尋常刀劍鋒利名貴鋒利，但比起純鈞那些古劍名劍卻差得遠，當然更難入莫劍師這等大家法眼。

他轉頭吩咐兒子，「鈞兒，去把我那對流光畫影劍取來。」

下午十一等便帶了鳳衛，攜了那個不知裝著誰骨灰的陶壇，辭別莫劍師，離開那連名字都沒有的天鏡湖小島。

齊小觀早有防備，飛快躍身而起，人已輕盈如燕，眼見便要棲身到船艙之上。

他的眼神不復銳利，卻也習慣性地往他們佩劍上瞧，又索來觀看。

果然是吹毛立斷、削鐵如泥的絕佳寶劍，怪不得莫劍師有意贈劍，卻又戀戀不捨。

想著師姐可能自己還沒來得及生子，便替他養育兒女，齊小觀越想越妙，樂得擊掌道：「這主意真不錯，可省我的事兒了！」

齊小觀聽得要將小瓏兒送回韓府，頓時連連叫屈，「師姐你說反了吧？明明是你教和-圖-書出個小色女天天想著占我便宜，怎麼就成我占她便宜了？不過也不妨，她便是回了韓府，必定還會偷偷找我……只是把你小師侄生在韓府，不知道南安侯會不會惱火……」

十一提起流光劍，連劍鞘「唰」地甩過去。

齊小觀卻已轉憂為喜，笑嘻嘻道：「嗯，也未必會惱火。若南安侯回京，第一件事必是想著娶你。等他娶了你，小瓏兒把你小師侄生在瓊華園或生在韓府，應該也沒啥區別。只是若不讓我娶她，便得煩請師姐代為照料他們母子了……」

十一轉頭瞪他，卻見齊小觀正笑得促狹，才知他有意打趣，遂向後一靠，冷眼睨著他，懶懶道：「嗯，待她習成和你一樣的高手才許成親！回頭依然送回韓府去，省得你居心不良，一天到晚想著占她便宜！」

莫劍師一生嗜劍，但記掛著逝去故友的情分，又收了十一的厚禮，才稟著寶劍贈英雄的念頭贈劍，心下卻有些悵然。待聞得十一願贈以絕好的鑄劍材料，哪怕他已老病得無法親自鑄劍，都已不勝歡喜，笑道：「那敢情好！鈞兒于鑄劍一道也已登堂入室，正缺頂尖的材料。若能親眼瞧他鑄成一把絕世好劍，小老兒便是即刻死去也可以瞑目了！」

便是終於從兩年醉夢裡ｈｔtｐs://ｍ.hｅｔuｂｏｏk•cｏｍ•com走出的十一，依然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願望。

「天上月，水邊樓，須將一醉酬。陶然無喜亦無憂，人生且自由……」

十一少時心心念念記著國讎家恨，待後來察覺自己身世，才知自己活成了一場笑話。如今看著莫家安居於這麼個與世隔絕的小小島嶼，上下和睦，其樂融融，忽覺這樣的生活，才像有血有肉的正常人的生活。

最後身心交瘁、藥石難醫便是意料中事了……

事實證明，他這師弟永遠是打不贏師姐。

連師父那樣的驚才絕艷，尚不能力挽狂瀾，她不過罪臣之女，頂著個郡主的名號又能怎樣？

十一撫向指節間用風佩練劍時留下的薄繭，黯然一嘆，「莫伯伯，當年我遭遇強敵伏擊，差點送命，那風佩劍……便斷了。」

十一鄙夷地瞅著他，一時無言以對。

十一見他鄭重，忙躬了身雙手接過，退後兩步細細察看時，卻見這對寶劍雖未錯金鑲寶，但形制古雅，雕琢精緻。輕輕拔劍，劍身寒冽若水，幽幽含光；隨手揮動，便見得水色流光若銀河星舞，縹緲如畫中仙影，燦亮卻沉靜，有種極罕見的內斂風華，雖不張揚，竟能于無聲處攝人心魄。

她自負有才，但論起才識武藝，比之酈清江卻萬萬不及。

齊小觀不想腳踝被擊到www.hetubook.com.com，只得半空中匆忙翻了個身，才要落地時，他們的船隻行得快捷，已然將他撇下。

十一將劍一收，慍道：「韓天遙的龍淵劍丟了，如今身在戰場，正需要兵器，你那溯雪用了這麼多年，多順手，好端端的換什麼？」

她翻出一枚鴉青色的半舊劍穗，小心扣到流光劍的劍柄上，將劍執于掌中，揮舞出片片清光，微笑著問向齊小觀道：「你瞧瞧這劍，比之我當年所用的風佩如何？」

莫劍師執劍在手中，愛惜地撫摩片刻，方遞與十一，「也難得來一回，沒別的給你，就給你這對劍吧！聽聞你這些年也出息，武藝才識是師兄弟三人中最出挑的，跟了你，也算不辱沒了它們。」

「……」

十一望向守在莫劍師身畔一臉安詳寧和的莫老夫人，以及坐在床邊替祖父捶腿的莫家小孫兒，許久方道：「嗯，果然……活得簡單些更好。」

齊小觀認出那劍穗正是韓天遙當日遺落於在柱子家的，笑道：「嗯，應該比那把風佩劍好，也比我現在用的溯雪強。話說你又不能用雙劍的，有畫影也就夠了，就把這把流光給我吧！」

劍身近柄把處刻著古篆文，一為「流光」，一為「畫影」，便是劍名了。

十一忽道：「接劍！」

莫鈞聞言，忙親自走出去，半晌，捧回一對寶劍來奉與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