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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他輕輕拈住，珍重收藏……

琴弦斷盡，原來也沒什麼好怕的。只要琴還在，便能換上新的琴弦。

臨別，她轉頭，回眸，不掩繾綣和不舍。

一朵已經枯乾的芍藥花。

不能怪他們冀望得有點多，實在是這女子美得驚心動魄。

即便那樣若即若離的她，便已如夏日里的梅子湯，酸甜里有著說不出的香醇，只想著，便能醉了。

甬道的盡頭是一間石室，看不到任何的光，看不到任何的人，只有濃濃的酒氣伴著說不出的萎靡氣息從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傳出。

「哦！平時都這麼安靜？」厲奇人饒有興趣地探頭向內外，努力想看清囚室內模糊的輪廓，看清那個傲得不可一世、又的確美得驚世駭俗的女子，經過半個月的囚徒生涯后，還能不能維持原來的狂傲和美麗。

燈籠向上提了提，依然沒看清精鐵所制柵欄後任何情形，只將厲奇人的白髮白眉映得格外刺目。

仿若深入骨髓，溶入血液。

他輕輕撥那新弦，卻覺那聲音總是澀滯，像有什麼無聲無息地攔在那本該清若流泉的琴音里，不知是因為換了新弦，還是因為琴身燎了火，失了原先的堅實細密。

他這般說著，身體忽然間一僵，「也就是說，讓這支虎狼之師暫時化整為零，其實和*圖*書是在保全鳳衛，甚至可能想保全郡主？那麼……」

呼來喝去倒也罷了，為何除了要酒，再聽不見別的話？

厲奇人問：「加了什麼？」

守衛道：「是。也不知道上頭怎麼想，開始連葯都沒給，似乎沒想留著她，後來不但送來了葯，還送來了酒。當然，酒里加了些東西。」

微酣之際，便能見伊人一顰一笑，盡上心頭，仿若還是當日在同一屋檐下相依相守的光景。

可能是擦肩而過的一個商旅，可能是臨時跑堂的一個夥計，可能是菜園子里的一個農夫，也可能悄無聲息地隱匿入哪戶高官府第，成了護院的武師，順便再做點別的什麼事……

明明她是階下囚，為何還能理所當然地將他們呼來喝去，彷彿他們是她的奴僕？

鳳衛間有一套彼此聯絡的方法，宋與泓知道，跟鳳衛來往密切的一些濟王府侍衛也知道，韓天遙卻無從知曉。

鳳衛當年雖是為雲太后所建，但隨著酈清江與雲后的政見分歧，又經歷十一和雲后的衝突，對雲太後幾乎是敬而遠之，根本不可能再聽從其命令行事。

他才道：「十一，縱然你和花濃別院時一般的容貌粗陋，縱然你日後兩鬢蒼蒼，齒搖發落，我還是願意看你。」

韓天遙明www.hetubook.com.com知誤會已深，打算親自去鳳衛駐紮之處找幾名頭領說清楚，但他趕到營地時才發現，鳳衛不見了。

十一……

而久尋不獲的驚心和煎熬，一日比一日難忍。

守衛語氣里又些憤憤然，又有些遺憾。

半個月，依然杳無音訊。

燈籠搖曳的光線映出幾個人的身影，隨著腳步聲晃動在長長的甬道里。

他甚至不敢停下腳步稍事休息，唯恐錯過一星半點可以尋找到她的線索。

那麼多人自然不可能真的一夜消失，聞彥等很快打聽到，他們就和三年前朝顏失蹤那次一樣，已經化整為零，散居在京城內外各處。

以宋與泓和十一的關係，鳳衛很可能會聽他指揮。但宋與泓被困宮中，這當口必被嚴密防範，能和鳳衛聯繫上的可能極小。

他不知怎地便換出了口，才覺自己的聲音變調得有些陌生。

即便不能做別的，能多看上幾眼，多聽她說幾句話，也是件賞心悅目的事……

若肯說些別的，若肯多看他們幾眼，又或者像別的女人般哭泣哀求幾聲，或許這樣枯燥的看守生涯會有趣味得多，或許他們為她送酒遞葯時會多幾分甘心和愉悅。

「那她還喝？」

鳳衛人數眾多，身手不凡，且久居京城，本該可以成www.hetubook.com.com為韓天遙最大的助力。

她只是那樣懶懶散散地卧著，懶懶散散地飲著酒，微啟黑眸懶懶散散地望著他，似有似無的笑意讓人捉摸不透，卻讓人越發想靠近，只想將她看得更清楚，然後在不知不覺間，更清晰地刻上心頭。

他垂頭，撫向案上的太古遺音琴。

她已半個月沒有消息，而他同樣晝夜不息地尋了她半個月。

看趙池等離開，他摩挲著那枯黑的琴聲，忽伸手取出腰間一個荷包，小心從中間拈出一朵芍藥花。

她才道：「既然你這樣說，若你變成白鬍子老頭，若你變成鍾馗般的奇醜漢子，我也不嫌你就是。」

那時那地，銘刻已深。

花瓣便在振動里微微地顫，彷彿還是在安縣，還是在那個階下開滿芍藥花的小小驛館，那新簪的芍藥在如雲鬢髮間含羞盛綻。

「對，安靜得很。除了聽她要酒，沒聽她說過一句別的。」

韓天遙將乾花放到琴身。

但那夜的情形，加上宋與泓臨行時的提醒，令鳳衛對韓天遙警惕之極。

厲奇人嘖了一聲，「她知道酒中有毒嗎？」

守衛道：「知道。便是開始不知道，這麼多天沒力氣，應該也想到了吧？」

「喝啊，喝得好多！一天至少兩三壇，喝完就睡，醒來若沒酒，就會問，酒呢？倒和圖書似給她送酒是天經地義似的。」

一夜之間，本該群龍無首無所適從的近兩千名鳳衛，居然走得乾乾淨淨，一個不剩窠。

韓天遙黑睫低覆，並不顯露眼底寒芒，卻已低聲道：「我也想知道。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誰下令讓鳳衛化整為零，又能讓鳳衛甘心聽命？」

某處深深院落，某處幽黑角落，一道暗門悄然開啟。

比如，和韓天遙一樣急於找到十一的鳳衛燔。

相擁，相親，彼此的肌膚在相偎里漸漸炙熱，溫柔地熨燙著對方。

趙池更是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嘆道：「你們說，這些人是怎麼回事？朝顏郡主出事，他們不應該是最著急的？這時候不應該齊心協力一起找出他們的郡主來？」

最安靜的時候，便是回到他的院落，默默坐在當日十一卧過的榻邊飲酒。

難道是路過？或者，是十一先前曾有所安排？

太古遺音被劇兒帶來韓府，他眼見琴弦盡斷，且焦黑半邊，立刻遣人送出去，尋來最好的琴師，找來最好的材料，只盼能修復十一最心愛的琴，只盼她還能十指纖纖，與他合奏一曲醉生夢死。

守衛道：「應該是軟骨散或化功散之類的，所以這幾天她雖然傷勢漸愈，還是手足無力，卧床的時候多。」

聞彥已道：「自然不行。這群人雖有能耐，目前卻是m.hetubook.com.com一盤散沙，我們固然盯著，相府何嘗不在看著？只怕還沒能沖入城中，就被人扣上圖謀不軌的罪名，趁著朝顏郡主沒消息先將他們斬草除根。——施相既已打定主意對付朝顏郡主，指不定早就調來禁衛軍，只等抓到他們把柄，就動手將他們一網打盡。部屬犯錯，到時連朝顏郡主都脫不了罪……」

韓天遙沉默地撫著龍淵劍，撫著重新扣上的一枚竹青色合歡紋劍穗，低低道：「若是有了十一下落又如何？仗著人多勢眾一擁而上強行救人？」

鬢間芍藥跌落，如一枚碩大的蝴蝶，輕輕跌在他掌間……

那時，她是他的十一夫人；那時，她和他還不曾有過誓諾。

更何況，當日韓天遙和相府之人一起出現於十一出事的小巷，宋與泓斷定他已與相府之人聯手，指不定還認為他和十一失蹤之事相關，絕不可能再幫忙，甚至可能阻攔其他人幫忙。

兩邊粗糙的牆面被投上了變了形的黑色影子，猙獰地蜿蜒著，消融不見底的黑暗裡。

他轉頭問向一旁的守衛，「居然給酒喝？而且……」

可琴身已傷，便是修好，又能複原如初么？

「十一……」

不複原先的鮮艷和清香，卻依然淺淺淡淡地綻著，如誰隔著紗影靜默的臉龐。

他仔細嗅著分辨，「是上好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