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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風流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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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念,花明如綉(三)

第223章 念,花明如綉(三)

十一道:「我在說,皇上或許在等著鳳衛退無可退,只能走到皇上身邊。」
「與我無干!」
宋昀呼吸一窒,低聲道:「柳兒,你說什麼呢?」
橫豎這大熱天的,不怕她在亭子里冷著凍著。
她依然懶懶散散地倚著欄杆,眉眼不羈,清眸似笑非笑,但吐字卻清晰異常,絕無半分醉意。
她鴉羽般的眼睫輕闔著,一隻手正懶意洋洋地搭著地上的酒罈。
直到此時,才聽到酒罈順著山坡滾落到石山底部時「咚」的破裂聲。
齊小觀凝神向假山方向看去,卻見狸花貓拖著笨重的身子正嗒嗒嗒地踩著草中跑下來,嘴裏還銜著一隻老鼠。
那個聽從他的話,好容易戒了酒癮的十一,是幾時又開始離不開酒?
齊小觀卻已笑起來,「沒事,師姐沒醉。」
夏日上午的陽光已經相當明烈炙熱,卻完全不能掃去他面上的陰霾。
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宋昀想把她揪下來,將她淹到酒缸里。
十一向後走了幾步,靠在門帘邊,抱著肩懶懶一笑。
十一無視他驚怒探索的目光,舒了舒腰,曼聲道:「對,詢哥哥給我的琴。聽說已經受損,再彈不出原來的音樂,我又留它做甚?在心裏懷念著就好。」
便是泥菩薩都有三分火性。若再吐宋昀一身,或出言不遜說點什麼,氣得宋昀拂袖而去,對郡主自然也不是好事。
而聶聽嵐……
「聞博和聶聽嵐都該死吧?」
連貓的情緒都能照顧到,還怕她得罪宋昀?
十一右手提著酒壺,看一眼他壓住自己的手背上跳動著的淡淡青筋,仰脖痛飲。
十一頓了頓,欲要抽出手去,卻覺他越發用力地將她壓住,然後握緊,再不肯放手。
十一將髮髻綰好,收了梳子,取過一旁的畫影劍和酒壺佩到腰間,才沖韓天遙笑了笑。
「燕鴻過後鶯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緒。長於春夢幾多時?散似秋雲無覓處。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十一淡淡而笑,「難不成你要我對你負責?你才做夢!」
遠處,不知哪裡吹來細細的笙簫,伴著女子婉轉低回的歌喉,唱著前朝晏相的那首《玉樓春》。
「……」
韓天遙眉峰緊鎖如山,「十一,他是皇子……我只是不想向害死花濃別院那麼多人的元兇俯首稱臣。我……並未打算拿他怎樣……」
十一道:「那是我的事,與你無干。」
他這樣想著,已伸腳便將她手邊的酒罈踢下m.hetubook.com.com石山,捉過十一雙肩將她拉起,喝道:「你給我起來!」
更遠處,已有車馬喧囂,行人匆匆,開始新一天的奔波勞碌。
宋昀已滿面通紅,匆匆站起身拉她,「你……沒醉?」
十一微微側臉,頰上翠鈿在晨光里閃過清冷妖異的光芒,「天遙,你想多了!從你用計將我誆上回馬嶺,誆我喝下毒酒,我便已寒了心。宋昀繼位,宋與泓被貶,都有你在推動,一切如你所願;可施銘遠主政,宋昀退讓苟安,我受人算計步步失策,一切逆我所願。九死一生,掙扎活下來的不過一具身體,你還能指望我還是原來的心?你還指望我能再趁你心愿,嫁你為妻,認可你所做的一切?」
十一取出腰間的酒壺,向前方繁華的杭都城舉了舉,喝了兩口,左手擊著欄杆曼聲吟道:「翠羽簾垂,三千粉色,花明如綉。歌聲緩引,梁塵暗落,五雲凝晝。龍香繞斟芳酒。盡夜飲、何妨禁漏……」
或許只是醉得麻木,才能擺脫夜間的美琴,此時的噩夢……
宋昀猛然對上她清瑩明凈的雙眸,不覺一驚,手上一軟,人穩不住,便已坐倒地上。
宋昀坐到她身畔,半晌方才面色如常,只低聲道:「怕你醉了,誤了入宮。」
「你不打算怎樣,不代表別人不打算怎樣!」
十一猛地打斷他,語速快而急,眸光說不出的冷銳。
「後來聶聽嵐還當你的命刺殺小瓏兒,險些要了她的命,你是親眼看到的吧?」
她的唇顫動了下,想再說些什麼,卻又抿了抿唇,仰脖飲酒。
韓天遙依稀猜到十一的用意,掌心的汗意愈盛,「若你懷恨,我由你處置。我會努力彌補他們帶給你的傷害。」
韓天遙卻再看不下去,伸手去奪她酒壺。
她已換作已婚女子的家常裝束,墨黑長發梳著精巧的朝天髻,簪了三五樣珠飾,算不得隆重。但觀那珠飾無一不是精巧珍貴之物,加上領襟袖口點綴名貴珠玉,越發將她映得明媚雍貴,艷色奪人。
韓天遙有些站不住,向後退了兩步,手中酒壺跌落在地,竟「啪」地碎了。
前一刻讓他徹底得到,后一刻讓他徹底失去,看他在天堂與地獄的落差間摧肝裂膽……
沒有半分醉意地,呼著宋昀「皇上」,而不是一慣親近的「阿昀」。
十一便嘆息,提著酒壺的手抬到韓天遙面龐,竟輕佻地捏了捏他的下頷,才笑道:「我問你,聶聽嵐和聞博在回馬嶺用毒hetubook.com.com酒替換迷酒害我,你知不知道?」
沿著石階匆促地奔到石山頂部,宋昀一眼瞧見十一卧在欄杆旁,修長的腿一條腿懶懶放著,另一條隨意支著,淡青色的衣裙如輕雲般隨意飄拂于風裡。
滿滿一壺酒,她竟在跟他這麼三兩句話的工夫,喝得乾乾淨淨。
十一便笑問:「他們既該死,你為何不將他們處死,為我和小瓏兒出了這口氣?」
十一被他拉得大半邊身子懸空,自然也隨之跌落。兩人頓時摔到了一起。
十一便睜了眼,清淺一笑,「阿昀,你做什麼呢?」
而十一已經踏出船艙,走到船頭向外眺望。
他將她的手握得極緊,唯恐下一刻便被甩開,再捉不住她的身影,「你想要我怎樣?」
韓天遙的手有微微的顫意,「所以,你還在怨我阻了濟王繼位?」

韓天遙回頭看向二人顛鳳倒鸞整整半夜的軟榻,幾乎從牙縫中擠出字來,「今夜之後,你還敢說與我無干!那我們這個晚上,算是什麼?」
韓天遙目光慢慢冷下去,「你要……入宮為妃?」
韓天遙回頭,看向尚有歡愛痕迹的軟榻,綿軟的笑語和嬌吟宛在耳邊。
而她竟隨口說,砸了,砍了,燒了……
見宋昀、十一相攜而來,神情看著頗是親密,雲太后已鬆了口氣,笑道:「我正想著顏兒近來身體不好,只怕又來不了呢!」
又向謝璃華行禮時,謝璃華早將她挽住,拉在自己身畔坐了,笑道:「今天是姐姐的好日子,原該我給姐姐拜壽。」
他高頎的身段挺拔如松,墨黑衣袂被江風吹得獵獵而飛,看著依然剛硬沉靜,似下一刻便能號令萬千雄兵,馳騁沙場。可他面色已然微微泛白,黑眸映著鮮紅旭日和碧色湖水,格外的明亮卻忐忑。
趁他閃神的工夫,十一已縱身離船,躍到眺台之上,懶懶笑道:「既然你要酒壺,把酒壺送給你做個紀念吧!還有,聽說太古遺音在你府上,麻煩你遣人送回瓊華園。若懶得送,就地砸了砍了燒了也使得。」
「嗯?三公子怎麼知道?」
宋昀將她擁得更緊,低低道:「是,我故意放任施氏專權,從未建議母后加以壓制。不為別的,若我想追逐的一直得不到,其他都已沒有意義。」
齊小觀皺眉沉思時,那邊忽有侍兒喚道:「三公子,瓏姑娘在找你呢!」
十一終於抽出了自己被壓住的左手,順勢往旁邊一閃,竟然繼續在喝酒。
韓天遙踏前一步,「你做夢!」
十一m.hetubook.com.com冷笑,「自古成王敗寇。你瞧見幾個繼位不成的皇子能有好下場?眼前只是告一段落,遠非終結。我不可能坐視他繼續受人戧害!」
縱然該死,也不該由他出手。
宋昀默然坐著,好一會兒才道:「我並未瞞她,她也不會說什麼。朝中之事有母后與施相處置,我原也閑著,過來瞧瞧你又何妨!」
富貴也罷,貧賤也罷,一年年,一天天,總有著自己無法摒棄的追求和嚮往,且永遠沒有盡頭。
韓天遙欺身上前,待要捏她手腕,十一忽將手臂一矮,正將酒壺「送」到他掌下。
雁山悄問齊小觀:「三公子,你要不要跟上去瞧瞧?」
她未戴帷帽,此時面龐倒還乾淨,面頰近眼角處的傷痕繪了朵品紅的梅花,將白得幾乎是半透明的肌膚襯得愈發晶瑩卻散漫。
師姐約了韓天遙相見,且一夜未回,卻不知心裏又在打什麼主意?
可鳳衛的調動瞞不過齊小觀。
雁山看著他冷著一張俊臉快步奔向石山,不由捏了把汗。

宋昀張了張嘴,一時啞口無言。
「我的終身大事,我會自己做主,不用勞煩你費心。」
韓天遙垂頭看水浪拍打著船身,點頭。
唯其珍貴,且十一無比看重,劇兒才不顧性命冒險從火中搶出。
仁明殿,雲太后和謝璃華已在候著。
十一道:「哦,皇上也記得,目前施相掌握朝中大權……當日便想著要毀了我,如今眼見著我毀得不夠徹底,還令皇上撇開新婚妻子天天奔來,只怕更是心心念念,想著該怎樣弄死我了吧?又或者,皇上故意如此,要瓊華園成為施相恨不得立時拔去的眼中釘?」
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勤勞的漁夫趁著清晨的薄涼,唱著漁歌灑著網,成了粼粼水波間淳樸卻恬和的點綴。
「不算什麼。喜歡過你,留這麼個晚上做念想,以後想著也不會有遺憾,挺好。橫豎你有過的女人不少,我有過的男人將來也不會只有你一個,算不得誰虧欠誰,就這樣吧!」
韓天遙一窒,喉嗓間悶得又有了中毒后欲要一口血噴出的腥甜感。
一時酒菜上來,謝璃華為雲太后祝壽,又相敬十一,和十一談笑晏晏,看著很是輕鬆;倒是宋昀神色恍惚,似有些魂不守舍。
韓天遙奪得酒壺,才發現壺中已空。
即便宋昀並未親政,依然是大楚至高無上的君主。即便施銘遠一手將他扶上皇位,也不得不向他俯首拱拜。
十一從他身上爬起,坐在地間撣著袖上沾的灰,蹙和*圖*書眉嘆道,「可惜了,這壇好酒!」
鳳衛只告訴他,郡主又帶酒到涼亭上去了,的確沒說她喝醉了。
「那老鼠是剛剛被人砸死的。」
得隴望蜀,不斷追逐,本是人之本性;可得到的再多,驀地回首時,也許連最初擁有的那些最簡單最直接的快樂都已不慎丟失。
她站起身來,看了看稍遠處青翠的竹林,惋惜般嘆息一聲,說道:「走吧,不早了,得入宮了……」
宋昀吸了口氣,終於不得不抬頭看向她,然後同樣清晰地說道:「我沒有。」
十一頓住。
他面色泛紅,聲音微微地顫,急促地說道:「我有!」
十一忽大笑起來,「韓天遙,你可知我察覺竟是濟王滅了花濃別院時,我是怎麼想的嗎?我也想著,我該救下你,盡量彌補他對你的傷害。我跟濟王的感情,比你跟聞博或聶聽嵐的感情深厚得多吧?他們背叛你,你尚維護他們;何況濟王從來只護著我,從未有半點對不起我!」
聽說十一又帶著酒去了石山頂的涼亭,他性情雖好,也忍不住有了種捏死她的衝動。
齊小觀應了聲,讓雁山留意著石山上的動靜,便轉身先去看小瓏兒。
他從未想過有女子會如此大胆。但細想下來,的確沒有十一不敢做的事。
三天之內,宋昀已是第三次前來瓊華園。
而十一看似悠閑的步伐,卻迅捷無比,轉眼便消失於蔥鬱的芙蓉枝葉后,很快沒了蹤影。
十一坐回條椅上,看了看天色,輕笑道:「怎麼又來了?我正想著,再有兩刻鐘,也該進宮了!」
韓天遙默不做聲走過去,將手壓住她的手背。
撇開他和十一的那層關係不談,只憑聞博、聶聽嵐合謀想害死當朝郡主,便當是死罪。
十一行禮道:「勞母後記掛,前兒又送了許多補藥來,再不好起來,怎麼對得住母后這份心意?」
韓天遙沉默,卻已等於是默認。
他壓了又壓,終於還是耐不住那怒意。
若他走不出,這痛楚也許會一輩子如影隨形,無從擺脫。
他終於被擊碎般坐倒在地,唇角彎過苦若黃蓮的笑。
她拂了拂衣衫,瀟洒向岸邊走去,飄下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我也會……懷念著你。」
「你想如何?」
給他最多的愉悅,最大的冀盼,最深的愛戀,只為揮劍斷情,贈予他最痛的傷害。
才要走下蹬道,身後腳步聲起,宋昀已衝上前來,將她從后抱住。
既已打算分開得明明白白,她沒必須解釋更多。
十一便笑了起來,「那便是我看走了眼。我一向以和_圖_書為配得起純鈞劍的人,必定識見不凡,志向遠大。」
只是聞家在他危難之際不離不棄,全力支持他入京敘官,如今聞博更是提兵駐守北境,且忠貞善戰,深得部眾愛戴,怎能輕易處死?
韓天遙眸子一暗,「開始不知,後來……猜到了。」
忽抬頭看到二人,狸花貓縮了縮身,口中「嗚嗚」著猶豫了片刻,到底不敢冒被人奪走「美食」的危險,轉身躥到另一邊草叢裡,將青草壓得趴下一片,總算藏到一堆灌木叢後面去了。
十一的眸子有瞬間的空曠如野,卻很快輕輕一笑,低聲道:「先入宮吧!」
韓天遙立於船頭,眯著眼看著這個在晨光懶散而笑的女子,「那是寧獻太子贈你的琴!」
他的掌心涼涼的,卻有濕潤的汗水不斷滲出。
十一道:「大婚三日,日日往瓊華園跑,可曾想過皇後會怎麼想?」
十一不喜人相擾,除了齊小觀、小瓏兒這些親近的,無故應該不會上去看她是不是喝醉了。
所謂的「紀念」,轉瞬便碎在他跟前。
她負了再多人,害了再多人,卻沒有直接害他。
韓天遙忍不住低喝道:「別喝了!」
十一時常傷病,加上飲酒無度,近來越發羸弱纖瘦,寄居來的大白貓剛來不久,一時不敢要強去欺壓已成地頭蛇的狸花貓,狸花貓心寬體胖,那身手恐怕不容易逮到老鼠;便是逮著,貓吃老鼠前也必會戲弄夠,絕不會輕易咬死。
「……」
韓天遙眯起眼,「十一,你已是我妻子!當日,你也允諾過我!」
最無奈的是,縱然知曉前方再沒有自己想擁有的遂心如意,也不得不一步步繼續走下去。
他衝上岸,踉踉蹌蹌向遠方逃去。
韓天遙好一會兒才低低道,「日後我會處置他們。只是……」
如此紆尊降貴一再微服前來探望,朝顏郡主一次兩次三次用爛醉如泥來回報……
十一道:「誰告訴你我醉了?」
韓天遙忽然也想喝酒。
韓天遙低沉道:「不可能!」
度其方向,應該是不怕死的老鼠在十一附近招搖,狸花貓眼饞,在十一面前撒個嬌兒,十一便隨手拈個石子為它砸只老鼠解饞了。
她的面容極清瘦,有過於沉耽酒水的虛白恍惚,可行止依然疏狂不羈,仿若除了眼前美酒再看不到其他。
死去的喜歡,叫懷念。

十一卻一氣飲了快有半壺,才愜意地吐了口氣,說道:「喝完便不喝了!我也不想怎樣,你放手便行了!」
不是酒壺,而是酒罈。
「若這也是你的報復,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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