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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風流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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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網,焚心以火(三)

第265章 網,焚心以火(三)

說著這話時,韓天遙眉眼依然是一貫的冷峻,寂然如再大風浪也掀不起的一潭死水,不肯讓人瞧出半分悲喜。
趙池靈光一閃,「你是說……是說……他就不怕我們忠勇軍倒戈,不怕柳貴妃疑心?」
進了暮春,雨水似乎更多了。淅瀝瀝的雨水自檐馬掛下,帶著濕氣的春風裡便有被洗過般的清脆叮噹聲不絕於耳。遠處的雷聲悶悶的,這雨中的空氣卻似比尋常時還要清新舒適。
宋昀卻已很滿意,抱維兒走到廊下看雨。
宋昀道:「她病得不輕,便是武藝再高,如今也未必如何厲害;她面有疤痕,近來又憔悴,其實也不甚美。」
姬煙大顆淚珠滾了下來,忽嘶啞地叫起來,「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錯!我只想把他因我失去的都還給他!我以為聞家真會幫他!他們明明都說聞家快完了!快完了!除非破釜沉舟跟著濟王攻入京城,再沒有活路!所有人都這麼說!」
畫樓攔于龍鳳包金門檻前,雖忌憚他一身刀槍般的銳氣,卻直直挺立,寸步不讓。
「那是……誰?」
十一如一片落葉,無聲無息地飄入一處屋子。
韓天遙瞅他一眼,終究沒忍說他才是迷了心竅。
宋昀剛將一疊奏表看完,看一眼堆在另一側的那疊,倦倦地笑了一聲。
「那更說明,很多事根本不在施相的預料之中。」
只是論起為人處世,聶聽嵐的確可圈可點,連她夫婿都被瞞至死到臨頭的那一刻,其他人又如何看得清?
趙池狂喜,邊往外奔去,邊喊道:「聶姑娘!」
畫樓瞧著他攬住維兒的落寞神情,一時不敢接話。
趙池也顧不得男女之別,扯著她手臂急急問道:「先別管別的,你告訴我,聶姑娘到底去哪裡了?」
碧柳池塘,明月星辰,琴劍相和,少年和少女乾淨得近得天真的笑容,忽然間紛至沓來。
小窗見狀,也無聲地移動腳步,攔到韓天遙前方。
畫樓躬身道:「是。問過劇姑娘,說是服了葯才去的,只是替她診脈的太醫被趕出去了。」
正汗出如漿時,李叔忽然又敲門了,「侯爺,公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外面有名女子求見,說是看到那盞燈籠,知道公子回來了。」
因著這種種混亂,幾方人馬早顧不上監視韓府的動靜,更不會再注意到趙池這方小小的院落。

這種殺伐之氣,應該只有同樣不懼刀兵血火的朝顏郡主才會熟視無睹吧?
韓天遙黯然而笑,「守節?殺了夫婿然後為夫婿守節?趙池,你想多了!若她真能放得開,早離開京城了,還肯留在相府那等是非之地?何況,她既無夫婿,又無兒女,執意奔相府守寡做什麼?」

趙池眼圈都通紅,大口地喘息著,胸口在憂恨間起伏不定,「若是施老頭所害,我絕不會放過那個老匹夫!」
「然後就這麼算了?」
側頭看時,旁邊的搖籃里,維兒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睜著黑眼睛在舞著手腳。乳母雖有一側,聽得他不哭鬧,也不敢去抱。
「說他們不會治病,只會說些喪氣話。」
趙池眼前恍恍惚惚都是那個清麗窈窕裹著清霧般的女子,忽然如被烈火灼燒般跳了起來,「她已本本分分做著他施家的兒媳,年紀輕輕便孤燈相伴,課子守節,那老賊還要她怎樣?」
施銘遠姬妾眾多,尤其在獨子死後,更是廣納姬妾,辛苦耕耘。小溫、阿鸞是十一輾轉安排的,紅綃、紫紗則是于天賜從南疆弄回來的麻辣美人,都頗得寵愛。
韓天遙掃過殿內,眼底閃過微微嘲諷,正要解劍時,宋昀忽在內清朗朗說道:「請南安侯入殿吧!大楚忠臣,朕之股肱,何需解劍?日後收復中原,一雪前恥,再離不開南安侯襄助!」
絹兒眼圈紅紅的,上前向韓天遙磕頭,哭道:「原來南安侯也在這裏!太好了,少夫人的原意,應該就是把東西交給侯爺。」
宋昀看了半晌,側頭問畫樓,「貴妃又去瓊華園了?」
待要鬧到朝堂時,雲太后因心痛濟王之死已經病倒,柳貴妃明著護定了濟王舊部,文武百官雖已認定宋昀為大楚之主,卻多對宋與泓這個原先的繼位hetubook•com•com人選暗懷同情,如今見其枉死,更有不少人憤憤不平,宋昀有的是借口推託過去,不加懲治。
趙池便頗為聶聽嵐的那份真心頗感不值,只挑著眉反問:「難道……不是?」
但趙池迎進來的不是聶聽嵐,而是一個衣衫樸素、神色惶恐的少女。
韓天遙胸中陣陣發悶,只緩緩道:「我們離京已有數月,為何前些日子忽有人過來打聽你可曾回來?若所料不錯,聶聽嵐早已被人監視,你去見她時被人察覺了……若她真是無意向聞博傳遞消息還罷了,若是受命於人刻意而為,她既被疑,對方第一個會殺她滅口!」
韓天遙慢慢地端著茶盞喝茶,眸光越發地黑冷幽沉。
殿中除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宋昀,便只有乳母和搖藍中未滿月的小皇子。
趙池道:「聶姑娘本就是個賢惠心善之人,只是放不下侯爺,才會偶爾迷了心竅。」

十一道:「我是朝顏郡主,我是來告訴你,濟王被人害死了,我們的泓……被人害死了!」
又得多深的心機,多久的籌謀,才能將那許多人一起算計進去,令他們死的死,傷的傷,聲名狼藉的聲名狼藉……所有的反對者幾乎被一網打盡!
宋昀低頭看向維兒,半晌,微微泛白的面龐浮上一絲淡漠冷笑,「請!」
裡面包的是信函,極厚。
而趙池已被他的推斷驚倒,早已手足冰冷,只結結巴巴道:「其實……咱們也只是胡亂猜疑,胡亂猜疑……我瞧著皇上溫和有禮,御下寬仁,何況又年輕,這才繼位多久……」
「忠勇軍駐于邊境,最靠近京城的機會,也就是湖州這次。我們兵馬雖多,到底不抵禁衛軍數十萬之眾。如今魏人敗局已定,大楚反守為攻,即便忠勇軍有所舉動,禁衛軍也完全騰得出手來處置……」
他提起筷,卻又放下,眸光越發地深郁,「或許,查清一切並非好事。你便當聶聽嵐厭倦相府生涯,到誰也尋不到的角落隱居去了吧!」
福寧殿。
雖說不佩劍的南安侯一樣令人敬畏,但佩劍入殿顯然殺傷力更大。
和圖書是施銘遠害死了他!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剛從修羅戰場歸來的年輕將軍,將所有的恨怒壓作無形的冷峻,縱然看著沉靜有禮,依然有著令人心驚膽戰的殺伐之氣。
趙池站在旁邊,一時似被凍在那裡,定定地說不出話來。
乳母正戰戰兢兢地輕晃著搖籃,努力安撫剛被放下的維兒,此時如被什麼無形之物壓迫到,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姬煙眼皮都沒抬。
封得嚴嚴實實的信封上,是聶聽嵐清秀端正的字跡:「天遙親啟」。
「一世安樂?」姬煙黑黑的眼睛里滿是淚水,「我不要一世安樂!我只要把欠他的還他!我不惜侍奉殺父仇人,不惜跟別的男子上床,用懷上孩子來固寵,都是為了把欠他的還他!可他死了!我害死了他!」
姬煙的肩膀開始抖動,喉嚨里發出含著哭音的喘息。
「所有人?是誰?」
「我開始也疑心施相。所有知曉濟王謀反前因的人,要麼在猜疑我或聞博,要麼在猜疑施相。而我當然只能疑心施相在背後布局。何況,是他矯旨賜死濟王。這一連串的布置,好像就是為了這個結果。」
落款則是「柳塘居故人」。
十一盯著姬煙慘白的面龐,許久才道:「姬煙,逝者已矣。何況與泓待人義氣,必定盼你可以一世安樂。」
絹兒嗚咽道:「我不知道……我服侍少夫人五六年,少夫人一直待我極好。但她十多天前忽然將我送出來,安頓我在附近住著。她跟我說,若有一日聽說她死了或忽然消失了,就留意這院里動靜。等哪一日看到檐角掛上紅燈籠,便過來找趙公子,讓趙公子將一樣東西轉交給南安侯。」
「施相誠然除掉了最大的禍患,可同樣迎來了這一世最大的危機。你可曾瞧見如今多少人在背後唾罵他?便是他能如願掌握部分兵權,以他越來越狼藉的聲名,還有多少的可能得到大臣和百姓的擁護?」
倒是後院那位已經不敢多說一句話的聶聽嵐,不可能有那麼多的消息渠道,必有明顯的主使之人,方才被人滅口。
「他們都這麼說!我能問到的,都www.hetubook.com.com是這麼說!我不敢問相爺,但連紅綃、小溫閑聊時都在這麼說!」
「為何?」
雨其實並不算大,斜斜細細,卻恰到好處地掩住了蓑衣斗笠下那男子的身形容貌。
十一默默地退了出去。
宋昀回頭又看了眼那疊不曾披復的奏表,沒有說話。
宋昀溫和地向乳母吩咐,修長的手指已搭上搖籃,有節奏地輕輕推晃。
「我不想猜。」韓天遙忽然間心灰意懶,「得看誰在這件事中得益最大吧!或許,不猜得好。」
畫樓、小窗相視一眼,這才無奈退下。
「哦,侯爺是說她躲起來了,還是……」趙池打了個寒噤,忍不住地驚痛而呼,「侯爺的意思,有人……殺人滅口?」
乳母謙恭地應和,再不敢說起維兒前一晚剛鬧騰得滿宮人整夜不得安寧。
十一走過去,蹲下身低喚道:「姬煙!」
「下去吧!」
「呵!他……」她的面容幾乎扭曲,渾身篩糠般顫抖著,嘶叫道,「他也不遠了!這麼多女人,他身子早就淘空了,還不知死活!紅綃、紫紗她們給他用的都是南疆最烈性的媚葯,他還興奮得不得了!他可知我送他的中衣是得癆病的死人身上扒下的?不知為何,他那淘空了的身體居然好像沒傳染上。真奇怪他怎麼現在不死,還不死……」
畫樓跟他多年,早知他心思,只輕聲道:「皇上,貴妃近來只是在傷悼濟王之事。若儘快處置了此事,讓濟王入土為安,貴妃應該會放開胸懷,慢慢好起來。」
十一握住她的肩,「告訴我,到底是誰害死了泓!你知道的,對不對?」
本該征戰沙場的大將忽然棄下他的兵馬出現在京城,認真追究起來,抗旨不遵,貽誤軍機,奪爵貶官已算輕的了。可他偏偏敢出現在宮中,偏偏不怕宋昀問責。
宋昀嘆息:「你見過這麼讓人操心的女人嗎?」
看他解下蓑笠交給內侍,正要舉步入殿,畫樓忽然攔住,「南安侯,解下佩劍!」
宋昀卻已接著嘆道:「可我偏偏更放不開,整日為她憂心,設盡了法子,希望能讓她和原來那般,容貌又美,武藝又高。哪一日若hetubook•com.com見她多笑兩回,便覺天地都亮堂許多。可惜她連笑容也越發地稀少。」
她的嗓子已哽住,但宋與泓似乎已不是她一人無法觸碰的痛。

宋昀便伸手將他抱起,微笑道:「朕的小傢伙這幾日好像乖多了,你看他醒著也不啼哭。」
韓天遙連李叔端上簡單飯菜都未察覺,只默思著京城內外局面,然後輕嘆道:「聶聽嵐……恐怕再也找不到了!」
「也是……還有,相府怎會恰好在這時候亂成這樣?」
雨中,他的另一心腹侍衛小窗披著蓑衣奔向前來,低低稟道:「皇上,南安侯秘密求見。」
韓天遙身材高大,一身墨色衣衫深沉如夜,緩緩踏入時,殿內光線似為之一暗。
而絹兒已從袖中把一油紙所裹的物事取出,託過頭頂,奉給韓天遙。
「對方是誰?施相?」
彷彿為了應和他的笑,旁邊傳出一聲極稚拙的咿呀聲。
因侍奉過濟王,姬煙不敢當面問施銘遠,但如果相府的人都這麼說,就基本可以肯定施銘遠就是這態度了。
韓天遙扶向腰間龍淵劍,冷沉眉眼掃向他。
小窗惶恐地答道:「回皇上,是……南安侯!他不知什麼時候潛回了京,找到小人,要秘見皇上!」
畫樓頓了頓,輕聲道:「貴妃自小嬌貴,容貌又美,武藝又高,自然與眾不同些。」
他正追著她問道:「絹兒,你家少夫人呢?」
她咬牙切齒地說著,格格的磨牙聲如地獄爬出的討債女鬼;惡毒地轉來轉去的黑眸,雖有著與十一相若的形狀,卻再看不到半點正常女子該有的清澈明亮。
失去孩子,又傷了施銘遠,姬煙很快只是一個失寵的瘋女人,很快連小溫等姬妾都能喚走她身邊的侍女,只留下她一人孤伶伶地坐在牆角發獃。
何況,因回馬嶺之事,聞家的確倍受打壓。別說施銘遠,就是宋昀、十一都沒打算讓他好過。但接二連三的冷落匯聚而成的信息太過明確,加上有心人的刻意安排,姬煙當然會信以為真,立刻將信息傳遞給尹如薇。
韓天遙默默地掃過那物事,然後雙手接過,打開。
宋昀驀地回頭,「誰?」
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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