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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一諾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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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異國

第十六章 異國

「那跟我們去酒店,然後再打電話找他。」
浴室里傳出水流聲,蘇措一回頭就能看見磨砂玻璃后晃動的高大人影。她匆匆別過頭。起初是為了掩飾尷尬而翻著那篇英文論文,讀了幾行之後,蘇錯驚奇地發現這幾年研究生讀下來,自己的英文閱讀能力大有長進,就算是艱澀的數學論文讀起來都沒有太大困難。
蘇智不以為然。倘若真論起來,他從頭到尾最大的失敗,就是在江為止之後認識蘇措,不論多麼遺憾,但都是無可奈何的既成事實。
陳子嘉想起昨晚的情形,搖頭苦笑,說了那時的情況。
蘇智端詳著棋盤上寥寥的幾粒黑子,把手中的那枚又貼了上去,方才開口:「還記得大三那年我們說分手那次嗎?其實一直以來,我對出國都沒有興趣,學二外也只是好玩,可是應晨一定要我出來,我實在受不了,就跟她分手。後來她說,算了,我們都不出去好了。」
王露哇哇大叫:「師姐你有男朋友都不告訴我們,太不仗義了!太不厚道了!」贊同聲此起彼伏。
大家哄堂大笑起來,唯獨蘇措一本正經,「葉海瀾同學,聽到沒有,這可是王露同學的真情告白,趕緊找個本子抄下來,每天默念一百遍才對。」
陳子嘉微微一頷首。
邵煒大樂,出主意:「找你哥報銷去,再說本來就是他的錯。」
蘇措瞠目結舌,「那怎麼辦?」
仰著頭,蘇措感受到和煦但不炎熱的陽光。他們在一起喝著茶,慢慢地聊天。樂融融的景象簡直像是夢境一樣不真實,不由得生出了一些感悟,偷得浮生半日閑,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了。
邵煒跟陳子嘉對視一眼,一句話不說,往床上一坐,拿起毛巾開始繼續擦頭髮。兩個人目光對視的剎那,彷彿一道閃電從房間里亮過去,每個人的神色都給照得清清楚楚。雖然時間極短,彷彿發生了一切。笑了笑,蘇措繼續那個尷尬的確又不能缺少的招呼:「為什麼你也在法國?好巧。」
「這又是怎麼回事?」陳子嘉怒氣壓得隱約,聲音一字一頓,在壓抑之下聽來幾乎是稱得上咬牙切齒。說著他目光凌厲地再一次掃過房間,薄薄的唇抿住,眸子因為激怒之色而亮得嚇人,手捏成了一團,手腕上青筋突突直跳,眼睛里越燒越濃的火光使得蘇措忍不住朝後一縮。她知道對陳子嘉而言,這已經算是極度的忍耐了。
陳子嘉目光深深地看一眼她,眼底溢滿了笑容。
蘇智笑笑,罕見地沒有搭腔,端著酒杯不語。院子里的燈光很足,他沒什麼表情,可是眼睛里露出的深思,臉上的線條,每個細節都在說明他心裏有事情。
「想起這幾年都是他在阿措身邊,我沒辦法不嫉妒。我去找他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他桌子上的照片,是他跟阿措的合照,鑲在個小小的相框里,」陳子嘉語氣一改,再開口,「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阿措就在那所希望小學,可是還是想去見見邵煒,我想讓他親口告訴我。見到他本人的時候,真是有點后怕。」
「我怕變了你就認不出我來了。」蘇措笑著睨他一眼,走到應晨面前,去擁抱她。
邵煒凝視蘇措,笑著點頭,「好啊。」
瞥到蘇措尷尬的神情,邵煒忍不住失笑,抓了幾件衣服就去洗澡。
邵煒看到她古怪的神色,笑問:「怎麼了?」
「司悅?」陳子嘉讚許地點點頭,「真是好名字。」
蘇智伏案大笑,笑畢后把棋子一顆顆地放回棋盒,然後說:「阿措,你其實也跟我一樣啊,心腸又軟,總是硬不下心。你知不知道你像什麼動物?平時會笑會鬧,可是一提起感情的事情就把自己縮成了鴕鳥,把頭埋在沙子里,不理你還好,一旦誰試圖走過來,你就踢他,自己傷痕纍纍不說,別人也帶了一身的傷。」
蘇措狠狠踩著光滑可鑒的地板,笑得那叫一個無奈,「我想給他個驚喜,可他倒好,直接給我個驚訝。」
知道蘇措在巴黎,他彷彿燙到似的一驚,而後邊笑邊嘆:「阿措啊阿措,你來之前怎麼不告訴我們一聲,我們現在都不在巴黎啊,在敦刻爾克。」
「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你才會控制情緒和言行。」蘇智平淡地說。
孩子在陳子嘉懷裡睡得正甜,胖乎乎的手腳擠在一起,小手指腳趾像花蕊一樣分外可愛。蘇措嘿嘿笑,看上去簡直是蘇智的翻版。
其實也不過從一家酒店換到城內的另一家規模更大的酒店而已。
「……晚上你就住在這裏吧,」邵煒的聲音隔著玻璃傳來,「不知道蘇智會讓誰來接你,我不放心陌生人。」
電話那頭蘇智的聲音高亢有力,第一句話就是報喜,說自己當爹了。這算是蘇措這段時間以來接到的最好消息,她大喜過望,詳細地聽著蘇智彙報情況,連個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是什麼?」蘇措問。
「國際長途加漫遊——」蘇措悲哀地說,「你猜,多少錢一分鐘?」
蘇智伸手過來,手心摁在她的肩頭,輕聲說:「小妹,躲不開啊。」
巴黎跟蘇措想象中的不一樣,她在蘇智的照片里看到過這個城市的一切,早就領略過其中的風情和浪漫,四處瀰漫的濃濃歷史氣息,所有一切她並不意外,也不覺得新鮮,彷彿早已來過這裏。讓她驚奇的是另一件事:一路走來,街頭各種露天咖啡館、餐廳到公園,眾目睽睽下熱吻的情侶隨處可見,哪怕是下雨都不能刪減他們的興緻,只是讓這環境看上去更加浪漫。
還沒來得及說話,服務台那邊就來了電話。悅耳的女聲說著法語,她自然聽不懂她說什麼,唯唯諾諾了幾聲。回頭看到邵煒只披著浴衣從浴https://www•hetubook•com•com室里出來,頭髮濕漉漉的,其中額前的頭髮都快扎到眼睛里。
「你說你要出國,而我也不過只來幾天就回去。」蘇措低低開口。
外人或許看不出來,可是蘇措卻不會不知道。瞥到應晨的臉色也暗淡下去,蘇措有心打趣,就說:「別離歲歲如流水,誰辨他鄉與故鄉。哪裡都是生活,是不是?」
蘇措的靈氣大方使得應伯母一見之下就非常喜歡,一把握住她的手,笑,「你們蘇家的孩子都特別漂亮,實在討人喜歡。」
應晨剛生產不久,臉頰蒼白,行動不便,坐在輪椅上,懷裡抱著一個嬰兒。看到蘇措,起初她有點迷惑,不敢相認。怎麼時間在她身上好像全然看不見蹤跡?還是那樣的眉眼、神態、笑容,毫無變化。她對她微笑,示意她來接孩子。看著那粉團似的小嬰兒,蘇措沒敢接,連連搖手說「我不會抱孩子」,陳子嘉笑著搖頭,伸手接了過去。
王露撇嘴,「你是在夸人還是誇車啊。」
「你現在在哪裡?」
蘇措揉一揉臉,竭力讓自己看上去有精神一點,「是啊。時差調整不過來。」這麼輕易就被人看出來精神不好,早知道就應該學會化妝。
蘇措從睏倦中醒來,正是下午茶的時分。陽光正好,他們在院子里的葡萄樹下閑閑地聊天。蘇措才曉得這棟房子是應晨的那個堂弟應嚴家名下,應嚴生得那麼漂亮是因為他是混血,據說母親是個非常漂亮的美人。
蘇措一默,指了指腳邊的箱子。
然後聽到有人回答,聲音壓得極低,她聽得不是很清楚。斷斷續續的幾個句子讓蘇措心裏升騰起某種預感,心裏彷彿有個聲音在說,不應該走過去,不應該走過去,可是身體和腳步彷彿不受控制,還是朝著那麼明亮的地方挪動。
蘇智嘆氣:「一畢業我就要回來,她不讓,最後說,既然如此,結婚之後再回來好了,我同意了;結婚之後我要回國,可是她有了司悅,於是又說,等著孩子生下來再說,我還是只能說好;現在我估計她又要說到司悅的教育問題,又會勸我,還是留在在法國吧。馮詠給攪和進這件事,是因為前不久我接到她的電話。她來了法國學畫畫,因為暫時沒有住處,我就幫了她一個忙。當時瞞著應晨是不對,我準備等孩子生下來再告訴她,可是她不知怎麼的,就知道了。」
「怎麼你也去法國?」邵煒問她。
「應嚴看到漂亮女孩子都會這樣,以為你們晚一點才能到,想不到中午就到了。」
「說起來,你還不知道吧。」蘇智露出追憶往事的神情,再貼了一顆黑子,笑道,「應晨還是陳子嘉介紹給我的,他們的關係一直不錯,甚至有些話應晨不會告訴我,卻會告訴他。不過因為應晨做了我的女朋友,又擔心謠言,兩個人才刻意疏遠。其實我哪裡會在乎這些。」
「對不起,我剛剛太著急。我一開完會就過去找你,本來以為你是一個人,可是看到你跟邵煒在一起,」陳子嘉頓一頓,每個字都很重,帶著謹慎措辭的痕迹,「明明知道你們什麼都沒有,可當時真是怒極攻心,失去理智。蘇措,我是人,我會嫉妒,會吃醋的。」
這句話一完,場面頓時一冷,怪異的氣氛徘徊良久不去。蘇措咬咬牙,開口:「在飛機上遇到了邵師兄,下機后又找不到蘇智,只好一起來了這裏。」
說著他拿起一顆棋子貼在棋布上,然後看著她,示意她下。
「你的行李在哪裡?」陳子嘉兩道眉毛一皺,問。
「去看我的小侄女。」一提起這件事情,蘇措眉飛色舞,掩飾不住的喜悅。
晚飯後重新回到酒店,邵煒才有了時間打開行李箱整理行李。蘇措湊過去看,半個箱子裝著筆記本電腦,一疊一疊的論文和書等等,還有半個箱子是衣服。
片刻后陳子嘉從樓上下來,蘇智才問:「睡了?」
王露的臉刷一下紅了,隔了好一會才想起,明明談論的是蘇師姐男朋友,從什麼時候起,話題打回自己身上了?真不明白。
「我的圍棋還是你教的,那時才上小學吧。平時你總是自己跟自己下,坐在桌前,整個人都小小的,精緻得像洋娃娃,看上去好可憐,我就打算學會了陪你,可我實在是沒有你聰明,次次慘敗。不過話說回來,世界上也沒幾個人有你的那個天賦,」蘇智嘆氣,沉吟著問,「為什麼不再下棋?」
院子倒是罕見的大,相比起來那棟小樓就顯得精緻多了。站在院子門口,蘇措忍不住撇一下嘴,「居然跑到這裏度假,他們真是會享福。」
蘇措一樂,笑出聲:「是嗎?倒是瞧不出你這麼狡猾。」
應晨站起來擁抱她,說:「阿措,你哥沒有說錯,人人都變了,怎麼你還沒變?」
蘇措前面的一行人都是外國人,很熱鬧地說著什麼,說得手舞足蹈不停地比劃。蘇措為了免受其害,朝後退了一小步,可還是被一個前面的人打到手臂,那個有著大鬍子的外國人立刻回頭朝她說了一串法語,然後一頓,又說了一長串英文。蘇措的英文聽力很糟,加上那個人的口音並不標準,她只隱約地聽出來他是在道歉,就笑著擺擺手。
「怎麼?吃醋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蘇智笑,然後瞥到蘇措糟糕的臉色,繼續著那種玩笑的語調說,「陳子嘉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應晨也不會對不起我。這個,你我心裏都有數。」
「對了,」邵煒問她,「我聽說趙老師病得不輕啊。」
陳子嘉對應嚴坦然一笑,「多可愛的孩子,誰都會喜歡。」然後去握住蘇措的手,完全納https://www.hetubook.com.com入自己手心,「看來時差還沒倒過來,困得這麼厲害,你先去睡吧。」
邵煒看著她,「怎麼你事先沒告訴你哥?」
邵煒無聲地一嘆。她還是這樣,自作主張地把所有人關在外面。
陳子嘉眼睛一閃,露出個輕鬆淡定的笑,也不解釋也不補充,一言不發地摟著蘇措朝外走。蘇措沒有勇氣看邵煒,她闔上眼睛片刻,想,這樣的收場也不是什麼壞事,然後任憑陳子嘉以那種親密的姿勢摟著她離開。
「昨天你在哪裡接到阿措?她果然還是像以前那樣,倔得厲害。不論怎麼說,來之前也應該告訴我們一聲啊。」
蘇措問他:「你不忙?」
「我一定要問你,你會說什麼?」
變化從來就不會因為人的外貌的改變決定的。蘇智的確也變了,他氣質穩重,眉目間的神態徹底變化了。從小到大,兄妹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一分開就是四五年,曾經總在一起,因此也瞧不出對方的任何變化,吵嘴,抬杠的過去,人也就漸漸長大。一旦分開,才曉得時間可以把一個人改變多少。而他如今已經身為一個父親,蘇措知道,他不會再輕易動怒,也不會再跟她做無意義的抬杠了。
她笑得一臉坦然,陳子嘉看到了,怒氣頓時消失不少。凝視著那張笑盈盈的臉孔,他走近一步,好像覺得距離還是很遠更不甘心似的,他再靠近一點,直到把蘇措完全納於他的氣息之下,終於把怒氣裝回盒子里,平靜地回答:「我來這裏開會,蘇智剛剛給我電話,讓我來接你。」
這句話一落,應嚴又開始刨根問底地追問「別離歲歲如流水,誰辨他鄉與故鄉」的意思,專註的神情,引得人人微笑起來。
接到蘇智電話的那天,恰好是研究生階段最後一個學年開學后的第一個周末。晚上,蘇措處理完一組實驗數據,關了電腦準備離開時,電話響了。
王露感慨:「不可能還好吧?要分開這麼些年,我就做不到。就算只分開一天就挺難過的。」
蘇措臉一熱,迅速地別過臉,順手抓了本論文集開始看。
蘇智愕然,連連說:「能讓你都嫉妒,世界上也沒有幾人了。」
說了酒店名和房間,蘇智略為思考,說:「我找朋友去接你。」
說完就看到一個長相極其可愛的年輕人從屋子裡衝出來,毫不客氣地上來就擁抱,親吻她的面頰,然後自我介紹說:「我中文名叫應嚴。你就是蘇智的妹妹?你真是美極了,比他們說的還要美,比畫上的人還也要美麗。」他的中文並不好,可是真誠卻無可挑剔。
「會議昨天就結束了。我讓他們先回國,在法國多待幾天。」
應晨撐不住笑了,「阿措,還有大半年你博士都快畢業了,英文水平還沒長進?」
陳子嘉溫柔的目光一閃而過,笑容舒展洒脫,「都等了這麼些年,也不在乎這一天兩天。」
蘇智雖然猜不出陳子嘉到底跟邵煒說了什麼,但是他能想象到那個時候他的神態,風度翩翩彬彬有禮,言語妥帖不會有失,自信滿滿的微笑,容貌氣質就是讓人覺得挫敗。不論是誰,永遠不會希望有這樣的對手,幾乎不給對手留下希望。
蘇措一回頭就看到接近一年不見的邵煒拖著行李走來。他穿著深色的西裝,衣服給燙得筆直,風度翩翩。也不光是他,那是一行人,七八個人的穿著都非常正式,蘇措對其中一位有印象,是華大數學系的教授,是位國內知名的數學家;她隨即想起剛剛在報紙上讀到國際數學年會在法國召開的新聞,頓時恍然大悟。
「哥哥,我要說的根本不是這個,」蘇措凝視他,說,「剛剛我聽到嫂子說起了一個名字,馮詠。」
剛剛的細節半點不拉地落入蘇智的眼底,他搖頭,「沒這麼簡單。」
邵煒霍然一下站起來,冷靜地說:「我幫的是她,不是你。」
這番言談應嚴一直都插不上話,現在見好不容易有了說話的機會,立刻問:「司悅是什麼意思?」
那名侍者也笑一笑,拿著菜單離開,片刻之後回來,除了帶來早餐之外,還順帶把桌上花瓶里的花換成了一朵嬌艷欲滴顏色鮮紅的玫瑰。蘇措看了一眼那艷麗的顏色,然後扭頭看窗外。酒店對面是處公園,鴿子成群結隊地起飛和落下。
搖著頭苦笑,蘇措冷不防看到陳子嘉在跟一名漂亮的法國姑娘相談甚歡。那個法國女孩一顰一笑都撩人之極,陳子嘉一如既往的有禮貌,只是在最後那個姑娘擁抱他的時候他擺了擺手,姑娘露出一臉遺憾的表情。蘇措不動聲色地看著。看夠了,就走到蘇智和應晨身邊,跟他們聊天。
蘇措連連點頭,笑得腰都直不起來,確實是個好主意。
「怎麼不過去聊天?」蘇智笑著問。
蘇措定定看著他,「如果你問我的意見,那我會說,回去。」
蘇措凄涼地一笑。心裏的那塊大石壓得她幾乎無法喘息。她看著蘇智的面孔,片刻后才說:「上次那局已經把我的一切都輸掉了。」
第二天是周日,早上起陸陸續續地來了許多客人,都是蘇智和應晨在法國的朋友,專程前來慶祝司悅的出生。
陳子嘉放下行李,笑一笑,「他們也是在這裏舉行婚禮的。怎麼,是嫉妒還是羡慕?」
託運完行李,邵煒把蘇措介紹給那些數學家認識。知道這個漂亮的姑娘是學物理的,又是趙若教授的得意弟子,對蘇措親切非常。
他們在頭等艙,跟她的位子不在一處。一在窗邊坐下,她就開始打盹。兩天前開始,她就開始奔波,累得姓什麼都快不知道。聽到空姐溫柔地用中法兩語提醒旅客的起飛前的注意事項和-圖-書,蘇措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想:若干年來,她好像總是在疲憊勞累中掙扎著過日子。為什麼人生搞成這個樣子?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原因。
以前的幾年聽這話若干次,不過這次蘇措是頭一次認真地考慮起這件事情來。最近她本來也有假,護照也辦了下來,再說待在研究所也是七上八下地擔心,不如真的去國外看看自己那個剛剛出生的小侄女?
這哪裡是普魯斯特筆下的那個巴黎?蘇措想。完全不是。
「你們倒是瞞得很好。」蘇措終於把那顆早已捂熱的棋子摁到棋布上,「我來了兩天,居然半點異樣都沒看出來。」
蘇措臉色一變,飛快地說:「我知道,你不用再說了。」
陳子嘉想起那時候,他清清楚楚地跟邵煒說的那番話。他說,阿措這些年的事情,你看在眼裡,雖然你在她身邊,可是你完全不了解她。咫尺天涯,天涯咫尺,你們是哪一種?阿措喜歡的是我,從來也不是別人。請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蘇措把手伸進棋罐,手指在那些溫潤的棋子里滑動,在那些她曾經熟悉視為摯友現在又如斯遼遠的棋子里滑動。最終她抓住了一枚,她把棋子放在燈光下察看,看著上面磨損出來的細小紋路。蘇智也不介意,自己又拿起一顆黑子貼在上面。
計程車在一棟獨立小樓前停下。這裏的小樓屋頂各異,什麼風格都有。面前的這棟,屋頂屬於極古樸,一層層階梯蜿蜒上去,再一層層階梯蜿蜒下來,細碎的階梯不由得讓人嗅到古遠的鄉村氣味。
夏天並未完全過去,兩個人穿的是薄薄的外衣,隔著他的襯衣,蘇措感覺到他身體里炙熱的溫度。蘇措不曉得陳子嘉要把她帶到哪裡去,她也沒問。她只曉得陳子嘉對計程車司機說了個她聽不懂的地名,然後車子就飛了出去,濺起了水花。
卧室很大,卻沒有開燈。藉著路燈橘黃微薄的光芒,蘇措看到蘇智正在陽台。陽台寬大,置放著一張小几和四張沙發,蘇智坐在正對花園的那張沙發上,抽煙。
場面頓時一冷。應嚴壓根就不知道何為中國人的內斂持重,很熱切地問:「你那麼喜歡小孩,那為什麼不早點結婚?」
應晨頗為無奈,「你真的應該把中文學得好一點。」
不遠處有笑語聲傳來,蘇智正推著應晨從屋子出來,陽光下兩人笑得一臉燦爛。四五年沒見了吧。這幾年蘇智也回過幾次國,但是假期次次都錯開。
那天非常熱鬧,法國人的浪漫和葡萄酒蘇措總算是領教到了。明明說了很多次不會跳舞,可是蘇措還是被人熱情邀請。
「讀研究生的時候學的,其實也不太好,」陳子嘉詭秘地說,「導師是法國人,因為想討好他而學的。」
蘇措側了頭,專心地聽著海浪聲。半晌后才輕聲說:「這些年我一直在躲啊。為了躲開他們,我費盡心機,耗儘力氣,我一輩子都沒有這麼累過。可是為什麼變成這樣,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像是在下一盤註定要輸的棋,怎麼下,都是一敗塗地。」
蘇措有點啼笑皆非,環顧一下四周。這間房是單間,怎麼看也不能多看出一張床來。就算是還有一張床,她也沒有跟除了蘇智之外的異性一起過夜的經驗。
蘇措忽然眼前一花。那張英俊得讓人無法忘記的臉上的神色各種各樣,怒氣,擔心,焦灼,憂慮等等情緒輪番閃過,目光又直直逼來,簡直讓蘇措招架不住。她靜靜地把論文擱回小桌上,小心翼翼地按照順序排好,然後站起來,嘴角一彎就閃出個笑跟他招呼:「師兄,為什麼——」
看到蘇措一副坐下不走有事要談的樣子,蘇智說了句「你等一等」之後站起來,回到房間,打開衣櫃,捧著個盒子出來。
蘇智已經結了婚,孩子都有了,考慮的事情深入得多,沉默之後就問:「你也許不在乎,你父母也不在乎?他們會讓你等多久?這一年多,是不是天天被催?」
自知理虧,蘇措調節了一下呼吸,在心裏措辭,構思如何開口道歉。
「不是學不學,而是抽不抽的問題。」蘇智耐心地糾正她的語法錯誤。
蘇措笑得那叫一個有氣無力,「你還不知道我的外語水平?啞巴英語。」
瞧著棋子,蘇智狀若隨口一問:「阿措,我回國好,還是不回國?」
應晨打斷他:「你還是先把漢語學好吧。」應晨說完,遞給蘇措一杯葡萄酒。酒在玻璃杯里晃動,紅得快要快燃燒起來。
外面的雨越來越大了。雨中的巴黎變了個樣子,咖啡館的燈光搖曳不休,街道旁行人減少,偶爾有人在樹下擁抱接吻,那長吻竟可漠視周遭的一切。雨點敲打著計程車的門窗,好像無數極有耐心的客人在敲門。
這句話再次讓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蘇措一愣,露出個模糊而親切的笑容,「哦」了一聲,倦意就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來。
「剛剛我看到嫂子和陳子嘉坐在廚房裡,大半夜的,兩個人在聊天。」蘇措淡淡地說。
說完他一頓,小心地放開她,摁亮手邊的燈。領著蘇措熟悉房間之後,陳子嘉一邊掩門一邊從門口露出讓她寬心的笑容,「我住在對面,有事就找我。」
蘇措一默,「是你自己的事,不要問我。」
蘇智跟陳子嘉說:「剛剛你握她手的時候,我看得一清二楚。到底江為止給她的影響太大,她一時半會放不下,不過比起開始,已經好多了。」
「變不動啊。」蘇措扶著她坐下,微笑著說,「嫂子你辛苦了。我的小侄女真是可愛,長大后一定跟母親一樣漂亮聰明。」
蘇措下意識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把手抽回來,她微m.hetubook.com.com微用力,立刻感覺到對方手裡的溫暖和不可抗拒的力氣,側頭看了陳子嘉一眼,任憑他牽著她的手上了樓。
不曉得他抽了多少煙,蘇措看到煙灰缸里的煙頭,取過他手裡的那根尚在燃燒的煙,摁到煙灰缸里。遠處海水拍岸的聲音在黑夜裡給放大了若干倍,聽起來給人一種溫暖安心的感覺。
「明天滿月吧,」陳子嘉抬頭看一眼蘇智,得到肯定的答覆后低頭憐愛地看著蘇司悅,說,「叔叔來得急,什麼都沒準備,下次一定準備大禮送給司悅。」
「算了,」蘇措低頭看著論文,說,「我還是——」
出門前她看了一下時間,大概是凌晨兩點。可是這個時候廚房的燈光居然亮著,青白的顏色幾近晃眼,刺|激得蘇措醉意詭異地開始消失,胃也像關上了發條一樣冷靜下來,不再那麼疼痛。低於聲順著亮光飄過來。
蘇措微笑,「哥,你真的是心腸很軟的。你看到她哭,你想,不能因為自己耽誤她的前程,你就同意了。」
兩個人然後就不說話,一人一子貼得飛快。來往三十餘子后,蘇智藉著燈光端詳棋局,不由得搖頭。儘管蘇措這麼多年沒有下,還讓了五子,可和自己的級別還是相差太多。
……
蘇智是第一次聽說「邵煒」這個名字,感慨萬千地說:「世界上女孩子那麼多,為什麼他會遇上阿措?他人怎麼樣?」
「也不至於,再說我會說服他們,我有數,他們會喜歡阿措的,」陳子嘉搖頭,「其實問題從來都不是他們。」
不滿地瞥嘴,應嚴看著陳子嘉和蘇措都圍著蘇司悅團團轉,忽地笑了,跟應晨和蘇智說:「你們看,倒像是他倆的孩子。」
順著他的目光,蘇措亦環顧了房間一圈。在公平公正的目光下,她的確發現,這裏的氣氛是非常不對。青年男女共處一室,加上打開的行李箱里的內衣,浴室里竄出來騰騰四溢的熱氣,剛剛洗完澡只披著一件浴袍的邵煒,橘色的燈光彷彿也沾染了巴黎的浪漫色彩,不動聲色晃動著,怎麼看怎麼曖昧。
末了他命令她:「如果有空,來法國看你的小侄女吧。」
蘇措還想說什麼,可是那邊已經掛掉了電話。蘇措盯著自己的手機發愁。
兩人距離極近,陳子嘉手腕只微微一動就把她帶入自己懷裡,隨後一隻手臂就繞上了她的腰;另一隻手準確地握住行李的把手。略一回頭,他對邵煒客氣地點頭示意,「謝謝你照顧她。」
飛機上睡夠了,蘇措那晚上基本上沒睡著。她坐在床上,把電腦放在膝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寫著一個處理數據的程序,迷迷糊糊的時候又想起一些很多年前的事情,這樣也就應付了一晚,直到天色開始亮的時候才睡了片刻。
複雜的神色從陳子嘉眼底一閃而過,他頓一頓,說:「他人不錯。我嫉妒他。」
因為那天晚上喝得太多又沒有吃東西,蘇措在半夜的時候胃開始疼不舒服,她起初不願意起床,濃濃的倦意襲來,最初的幾次剛剛坐起來又睏倦跌回被窩。到了最後實在經受不住胃裡的抽搐感,才捂著胃扶著欄杆下樓去廚房找水找葯。
蘇措點點頭,露出醍醐灌頂的神情。
一大片陰影攜同一道來勢洶洶的目光陡然降臨在她身上,讓她沒來由地如坐針氈,再小心翼翼地把頭抬起來,愕然中發現她屋子中央站立著的修長身影。因為來人個子很高,幾乎擋住了壁燈全部的燈光。
陳子嘉只當未察蘇措的目光,依然微笑,「吃完早飯後,我們搭火車去敦刻爾克。」
「四年前回國那次,就帶出來了,」蘇智說,「你那時已經是研究生了,我忽然很想知道,這麼多年,你下圍棋的心境是什麼。」
「我來接你。」陳子嘉沉著聲音說道。
「想好了,蘇司悅。」
應嚴熱心地插嘴:「我教你吧。」
去法國的過程需要在首都機場轉機,拖著行李箱通過海關時,蘇措環顧四周,一樣熱鬧,一樣的人來人往。四年前大學畢業離開這個城市,四年後又回來,雖然外面變成什麼樣子她並不清楚,可是光看這翻新后的國際機場,就知道這座城市也應該有所改變。
應晨的母親這幾個月也在法國,照顧女兒的同時也照顧孩子,忙裡忙外的。蘇措握著她的手,笑著介紹自己:「伯母您好,我是蘇措,是蘇智的妹妹。」
從頭到尾邵煒都沒有說話,起初還看了他一眼,後來就不再看他,良久后才說,陳子嘉,還在大學的時候我就聽說過你,沒想到會跟你這樣見面。我不是輸給你,我是輸給她。
「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蘇措坐到他對面,毫不客氣地問。
做完這一切的時候,他說:「來,陪我下一局。」
她站在門口的陰影里,隔著虛掩的門縫看進去。應晨穿著睡衣,臉在燈光下顯得更白,幾乎可以歸納到毫無血色的那種,臉上是蘇措未曾見過的倔強;她對面坐著的是陳子嘉,他也一樣穿著睡衣,精神倒是好,眼睛里流轉出的光華即使在那麼亮的燈光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雙手搭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擊著桌面,但是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蘇措抬起如水的眸子看他,「哥哥,你怎麼也不明白這個道理呢?如果你也明白了,那為什麼還在這裏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蘇措把棋子扣在手心,盯著他不說話。
「不能這麼說,」蘇措振振有辭,「閱讀能力好多了,口語聽力還是爛。飛機上有人跟我聊天,我知道他說的是英文,可就是半句都沒懂,只好寫紙條。」
吳師兄來了興緻,繼續滔滔不絕:「挺客氣挺禮貌的一個人,我們一起走離開醫院的時候,我搭了他的便hetubook.com.com車。我估摸著他有事去辦,還是硬把我送到科學院門口。說起來,那車真是不錯,不知道得多少錢呢。還有,我注意到,車子的各種出入證一大摞。」
蘇措無奈,擺了個舉手投降的姿勢。
「都誇都誇。說真的,我覺得他人真不錯,現在這個年頭,別說女朋友的老師,就連自己爹媽病了都未必去看的。他錢包里都有你的照片,這樣的男人也夠難得了。我跟我女朋友最好的時候,都沒在錢包里裝她的照片,」吳師兄感慨,「哎,小蘇,你們這麼分開兩地很辛苦吧?他說他前幾年在國外,都沒怎麼見過你。」
沒開燈之前,房間里的傢具影影綽綽,空氣黏糊得好像糖漿,兩個人在夜色中站著,蘇措想,雨天巴黎的空氣跟國內也差不多,這樣想著她不覺笑了。再回神的時候,她被陳子嘉輕輕擁住了。
敲門聲響了起來,因為時常有人來找,房門一直虛掩著,沒有真正關上。邵煒也沒看門,習慣性說了句請進,來人就大步踏進屋子。
「你居然會法語,我倒是沒有想到。」蘇措笑眯眯地看著他。
酒香使她提起了精神,指了指熱鬧的院子說:「看起來你們人緣很好,在法國也是過得風生水起。」
「你沒有輸掉一切。」在那樣柔和得彷彿做夢一樣的燈光下,蘇智覺得說什麼都可以不在乎,於是真的說出來,「阿措,你那麼聰明,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個道理,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
盒子一打開,蘇措的目光和身體都陡然一哆嗦。雖然七八年沒有碰過圍棋,可是她只憑著那棋子的顏色和光澤就知道,那是她的圍棋,陪著她度過十多年光陰的圍棋,陪著她熬過小學中學的圍棋。盒子里還有張棋布,蘇智拿出來整整齊齊地將其鋪開,再拿出黑白兩盒棋子,黑子放到自己手邊,白子放到蘇措手邊。
蘇措迎過去,兄妹倆緊緊擁抱。擁抱了不知道多久,蘇智終於放開她,細緻地打量,不覺笑了,「阿措,你怎麼跟以前還是一樣?一丁點都沒變。」
陳子嘉頓一頓,說:「蘇智的女兒滿月,我只要有空,都會來的。」
「馮詠?」蘇智神色終於一變,然後是意料中的皺眉和苦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蘇措笑笑不語,不然他在事業上也不會成功了。
敦刻爾克像巴黎一樣再次出乎蘇措的意料,蘇措對這個地方唯一的認知就是當年在歷史書上讀到的敦刻爾克大撤退,別的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她跟陳子嘉坐在計程車里,睜大眼睛看著周圍的景緻。海風從一排排簇新的別墅后吹過來,毫無海水的苦澀和鮮味,只有絲絲的柔情蜜意,彷彿要深刻地探入到某人骨子裡面;海水拍岸的聲音傳到這裏已經很微弱了,好像嬰兒的歡笑。
「沒睡好?」陳子嘉雖然笑,語氣全是關切。
「你決定來法國的前幾天我才給你打了電話,那時候你沒有告訴我你要來。」
「是啊,馮詠,我隔壁班上,你高中時代的女朋友。個子小小的,笑起來千嬌百媚。」
她來到主卧室前,開始敲門,只輕輕一下,就聽到蘇智的聲音:「門開著。」
蘇措笑笑,「也還好。」
邊擦著頭髮,他接著剛剛的問題問:「怎麼樣?」
應晨搖頭笑,「其實也不是我們的人緣好。法國人熱情又好客,我很喜歡這個國家,蘇智,你說是不是?」
到了法國之後才發現巴黎正在下雨,異國的雨看上去跟國內也沒有什麼區別,蘇措在機場給蘇智和應晨打了電話,家裡的電話,手機始終沒有人接聽。她幾乎慪得快吐血,恨不得立刻買機票飛回去。在語言環境全然陌生的異國,她哪怕有十八般武藝都沒有用。唯一慶幸的,好在這裏還不止她一個人。
酒店在巴黎大學附近,門口掛著各種語言的橫幅,還有各個國家的國旗。新聞上說,這次數學年會彙集了全球上百個國家的數學家,盛況空前。她現在總算信了。在房間里剛放下行李,打給蘇智的電話終於通了。
逗著孩子,蘇措想起一件事情,回頭問:「哥,想好叫什麼名字了沒有?」
「這些年,只有你是看得最清楚的。我愛他超過了他愛我,折騰下來,我也累了,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
說話間餐廳已經到了。蘇措瞥了一眼菜單,絲毫不意外發現上面的菜名沒有一個認識,於是緘默下來,安心地看著陳子嘉說著流利的法語跟侍者交流。
蘇措表情木然地聽他們說話。不知道站了多久,她覺得涼意從腳底升騰起來,這才抽身離開上樓,動作輕得誰都沒有發覺。
「他在問你能不能跟他合照。」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說完又要擁抱她,陳子嘉在一旁看著實在是忍無可忍,一下子把蘇措撥到自己身後,讓小夥子撲了個空。應嚴看到陳子嘉表情嚴肅,曉得自己的想法被他看穿,對著蘇措鬱悶地嘆了口氣。
「是高興吧。」蘇措抿嘴一笑。
蘇措感覺自己心跳加劇,她沉默很久,終於低聲說:「棋為什麼會在這裏?」
兩人上樓后,應晨看著兩人的背影和握住的手,又驚又喜地跟蘇智講:「阿措肯接受陳子嘉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那日傍晚,他們去了海濱散步。因為是周末,海濱遊人很多,人們優哉游哉地散步。一群孩子在沙灘上放風箏,風向不對,把風箏吹進海里,孩子們也就衝進海里,踏出一朵朵浪花。晚霞漸漸上來,塗紅了海濱的格式屋頂。
「沒關係,好在姑姑來得及時,」蘇措對陳子嘉展顏一笑,拿出個佛像小心翼翼地給她掛上,「我去慈恩寺里求的,專門請大師開過光,會保佑司悅平安快樂地長大。當我們一起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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