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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都這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李澤文挑眉看著弟弟：「嗯，姑父沒資助她？」

聽到二嬸的嘆氣聲，唐宓默然無語。

「外婆不知道？最新的研究顯示，老年人比年輕人更需要營養的。」

鴨子要吃稻穀玉米才長得好，考慮到現在村裡空閑的地方也多，外婆就承包了地，多種稻穀養鴨子。幾年下來，雖然有些波折，也慢慢養了三四百隻。

「其實沒有了。她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六十多歲的外婆。她平時住校，每個月都會回家一趟，就是去看望她外婆的。」

唐宓語塞：「我是說，可以少養點兒啊，不用那麼辛苦啊。」

「我起初並不知道她是姑父的外甥女，知道之後才覺得……」李知行沒有說下去，微微蹙眉，「哥，她家不是一般的窮，她每個月都拿著學校給的助學金生活。」

走的時候，外婆帶著唐宓回了屋，小心翼翼地從枕頭下翻出一個小布包，慢慢翻開。

「是的，大哥。」

唐宓笑著說：「外婆，我們開學的時候，我差點兒被選成學生代表在開學儀式上發言！不過沒選上。你知道新生代表是誰嗎？」

畢竟，世上新鮮事物層出不窮，沒有誰會特別關注誰。

這就好比中了五百萬的彩票之後才發現，自己弄丟了彩票。

夜晚十一點，唐宓躺在床上，聽著最後一隻鴨子停止了叫喊，也慢慢沉入了夢鄉。

李澤文眉目一動，並未太驚訝，只點點頭：「父母雙亡，容貌美麗，頭腦聰明，自卑自傲夾雜在一起，性格敏感又多疑，和這種女孩子打交道，估計挺難。」

唐宓抿了抿嘴，輕輕皺起眉頭。星期五的下午，市內經常會堵車，但她沒想到，現在剛過四點就開始堵了。

李澤文問：「是姑父不資助，還是她不接受？」

「沒事啦。」唐宓指了指自己的臉，大言不慚道，「外婆，我像你，天生麗質，身材又好，穿什麼都好看。」

「我不知道，但兩者大約都有。」

閑聊家常之後，唐宓說起了學校的趣事。

外婆努力地想了想：「是不是，得了什麼數學獎的那個？」

小布包里有百元大鈔，也有幾十塊幾塊幾毛錢的零鈔。唐宓知道，這每分錢，都是外婆用一滴滴的汗水換來的。

車窗隨即撂下。

宣中的學生有兩類，走讀生和住校生。在高三階段，學校的走讀生和住校生差不多對半開——走讀的學生大多是家就在宣州市內，並且距離學校比較近；就算不近，很多家長為了孩子的高考考慮，也會在中學旁邊租房子方便照顧孩子。住校生也有兩種，要麼父母工作太忙無暇照顧，要麼是從外縣考入的宣中，也只能選擇住校。

回去和來時一樣，在路邊攔回嘉台縣城的中巴車就可以了。和每次一樣，外婆在田間對她揮揮手，看著她上了車才回去。

外婆把炒的白菜盛出來，用小盤子裝好，放在木桌上，鐵鍋里的米飯也做好了，祖孫兩人在昏暗的燈光下吃著這頓飯。

有一個出息的兒子，村裡人都以為，唐家現在終於時來運轉，可沒想到事情變了。

唐宓揭開鍋蓋，看著鍋里燉得爛熟的酸蘿蔔鴨肉，眼睛微微一酸。

外婆笑著搖了搖頭：「你這孩子。」

「每周都來的。」

然而，關於他的消息還是陸陸續續地傳來。

唐宓心頭一酸，但還是笑著，固執地瞧著外婆，直到看著外婆吃掉了鴨翅膀才笑眯眯地說：「外婆，家裡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啊？」

忽然一輛賓士駛來，就在公交站前停下。

唐宓搖了搖頭；「不用。」

「是的，和姑父一樣，她是嘉台縣人。」

月考的時間安排和高考時間一樣，但老師們考慮到有部分同學並非宣州市人，因此將最後一門英語提前了一個小時，從下午兩點考到四點，四點考完后，住校的高三同學們就可以回家了。

唐家村地處嘉台縣的西南邊，南北兩面環山，東西兩面鄰水，是山美水靈的好去處。

唐宓說：「小剛在家嗎？下午的時候我去檢查他的作業。」

唐家村ｈeｔuｂｏok•coｍ.com坐落於群山之中，山中泉水小溪無數，然後通通彙集到山下，形成了小河流，河邊楊柳青青，美麗非常。她背著背簍走到不遠處的溪水邊，取出外婆的衣服，把衣服泡在山泉的凹處，然後在岸邊坐下來，順便翻開英語詞典背單詞。

車子駛出之後，李澤文回頭看了看跟在自家車子後面的831路公交車，公交車上非常擁擠，那個女孩的身影淹沒在了人群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唐宓並不認為這輛車和她有什麼關係，直到副駕駛的車窗搖下，車內的李知行正對她微微點頭。

他的潛台詞李知行很明白。她和姑父一樣，從農村出來的孩子，出身太過於貧寒，只得發憤圖強，試圖用優異的成績改變命運。顯然，他們的姑父是一個成功的例子，唐宓也許就是下一個。

在宣中讀書的整整兩年，回家的路線唐宓爛熟於心，她根本不需要看站牌，只立在公交站台，等著去往西客站的16路車開過來。16路車十分鐘一趟，不算難等。

養鴨致富的確是個不錯的辦法，唐家村地方靈，連養出來的鴨蛋都比別地大，每周都有固定的人前來收購。

外婆微微笑了，眼睛里都是光。

「哎，小唐啊，又是周五，回家了啊？」

「那就麻煩你啦。」

「她怎麼樣其實無所謂。最有趣的是你，你並不因為她的拒絕而生氣，早就料到了？」

外婆抽出三百塊錢，遞給唐宓。

「每年都要買點兒新衣服才對。」

李澤文瞥了一眼弟弟，若有所思地開口：「她是姑父的外甥女，說起來和我們李家沒什麼關係，親戚都算不上。」

聽聽八卦，可以調節生活，但也僅此而已了。大家都是高三學生，沉重的考試在前方等待著他們，譬如，開學后的第一次月考來臨了。

「我們這些村子里的老鄉親，衛東看不上也沒什麼可說的，但他可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對你外婆、對你，真是狠心啊。」二嬸又嘆了口氣，幾乎是自言自語般感慨，「你家窮，你外公又病……你外婆拉扯兩個孩子，吃了多少苦？你媽為了供他讀書放棄了上大學呢……衛東現在翻臉不認人，真夠讓人寒心的。」

很快，中巴車的夜燈打開，照得前方道路一片雪亮，在汽車「轟轟」的馬達聲中，藍色的小中巴車拐了個彎，駛出了城郊，在鄉間道路上歡快行駛起來，滿車的人隨著汽車顛顛簸簸。

「既然你碰壁次數也不少了，還迎難而上？」

「沒事的，二嬸，您平時幫助外婆，我感激您都來不及。」

「飯本來就要熟啦，你去把小鍋里的鴨湯盛出來。」

這也是她唯一一次出現在唐家村。接下來的事情不難想象，她只在村裡待了短短几個小時，當天就返回了城裡，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唐家村。

「這怎麼能一樣呢？」

清晨是勞動的時節，村民們都笑著跟她打招呼：「唐宓啊，回來看外婆啦。」

外婆說：「我怎麼知道呢？」

「外婆，不要殺鴨子啦，留著下蛋多好。我非常聰明啦，學習很好的，根本不需要這些所謂的營養。」

「是啊。」

「去西客站的話，我送你。」

「既然和你同班，她學習不錯？」

李知行心知唐宓堅決起來是什麼樣子，也沒時間再勸，一言不發地轉過頭去，吩咐道：「張叔，開車吧。」

唐宓沒作聲。她能想象一幕。

外婆沒忍住，笑起來：「厚臉皮，哪有你這樣誇自己的？」

李澤文饒有興趣地推了推眼鏡：「你喜歡上了灰姑娘，準備當拯救灰姑娘的王子？」

唐宓對這些車是再熟不過的，她緊了緊書包，看準了一輛中巴車，連忙上了車。

「她叫唐宓，是我的同班同學。」

外婆從不對唐宓抱怨唐衛東的任何事，但隨著唐宓年齡增長，根據她自己的觀察，村裡人的各種議論，關於舅舅的事情，唐宓也了解得八九不離十，在心中形成了自己的觀念和想法——很多從農村出去的人，恨不得早早洗刷掉身上的農民ｈｔｔps://ｗｗｗ•hetuｂoｏｋ.coｍ.ｃoｍ印記，對於那些不夠光彩的過去，都不願意提及。舅舅就是做得比較乾脆的一類人。

在家裡待了兩天，唐宓又要回學校了。

李知行無奈一笑：「大約是吧。」

李澤文挑了挑眉。

外婆瞧她一眼：「我吃過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你懂個啥？剛回來就跟我學嘴！」

村裡人現在提起舅舅，大約是既感慨又鄙夷的。感慨來源於羡慕，在樸素的農村人看來，唐衛東現在這麼出息是讓人羡慕的，若是可能，村民們都希望跟著他沾點兒光。當然，村民們也知道這不可能，他連幫幫家中六十多歲的老母親和父母雙亡的外甥女都不肯，更何況其他人？沒能力幫忙是一回事，有能力卻袖手旁觀是另外一回事——所以村民們都說，只可憐唐宓外婆，辛苦多年，養了一隻白眼狼。

李澤文手指輕輕彈了彈書頁：「不過……她既然是姑父的外甥女，怎麼也姓唐？」

二嬸還在絮絮叨叨，充滿感慨，唐宓已經沒心情聽下去了。

九月底的天氣，天色已經漸漸擦黑，若是白天里，車站外有著許多招攬客人的中巴車，現在也只剩寥寥數輛。

「不用了。」她重複道，指著由遠及近駛來的831路公交車，「換地鐵就可以了。」

「你要高考了，我聽說考前最缺營養了。」外婆不在意地說，「快點兒盛出來啊。」

考完后教室里一派歡天喜地，長久住校的同學沖回宿舍，拿著早就整理好的背包和行李準備回家。

出了學校大門，沿著熱鬧的街道往東走上兩百米，就是公交車站的所在。

唐宓一邊圍著圍欄，一邊微笑回答：「是啊。」

唐宓上小學的時候，舅舅還回過村子一兩次，給老母親送點兒錢。

「你成績很好，又不用擔心考試，哪我家個笨娃，明年就要考高中了，現在天天玩，都不知道他能不能考上好點兒的高中啊。愁死了。」

外婆把鴨肉夾回她碗里：「我牙咬不動，你吃。」

李澤文說：「她雖然穿著校服，但襯衣明顯洗得發白，而且我記得，你們學校並不強迫同學穿校服——譬如你就沒穿，可見她沒多少衣服可以穿。褲子是牛仔褲一時半會兒是看不出來新舊，但注意她的鞋子。那雙運動鞋保護得還不錯，但磨損很多，一看就穿了好幾年。」

「回來就好啊。去後面找個位子坐吧。馬上就開車啦！」

唐宓認真地點頭：「外婆，你說的對，我明白了。」

「女生拿到奧數的全國二等獎？那確實厲害。」李澤文知道這個獎項的難度，談性濃了一些，他把書放在一旁，「倒也不愧是姓唐的。」

「沒有。」

「唉，也輪不到我來跟你一個小孩子說這些……我這做長輩的也不像話啊。」

唐宓啞然。外婆的執拗全村有名，從來聽不進她的話。

外婆瞪她一眼：「不養鴨子，我這個老婆子還能去幹什麼？我哪有那麼老，需要休息了？」

但這美麗的地形限制了經濟的發展，農村裡也是空空蕩蕩，年輕人都外出去省城或者更繁華的地方務工，唐家村的很多田地就空閑了下來，經濟發展跟不上，農民的生活尤其辛苦。但幾年前，穿山隧道終於打通，寬闊的公路也在數年之後通到了唐家村，有限公路之後，經濟也慢慢地發展了——然後村子里也開了會，提倡村民養鴨致富。

這評價如此精準。

「我之前以為，她對我的態度只是偏見……」李知行嘆息，「見到姑姑的態度后，才知道，她的舉動也不算誇張。」

世界上的流言都有一個特點，如果當事人置之不理，時間久了，自然也就消散了。

三三兩兩的同學擁向宣中的校門，唐宓和其他舍友揮手：「下周一再見！」

「沒什麼事情的，鴨子也好，我也挺好。」

歷經一個小時的顛簸之後，唐家村終於到了。唐宓和售票員阿姨打個了招呼，背著書包輕快地下了車。

就像每次離開時一樣，唐宓從車窗里探出頭去，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和外婆揮別。但汽車www.hetubook.com.com總是要走的，「呼呼」叫著拐了個彎，終於把唐家村甩在了身後。

每個月第四個星期的星期四、星期五兩天，高三生都要參加一次月考。

唐宓坐回位子上，慢慢紅了眼眶，她怕人看到，默默把臉埋在了手心。

「哎……」二嬸放低聲音，用一種隱秘的口吻道，「說起來，你在城裡，見過你舅舅沒？」

唐宓忍不住笑了，只覺得自己置身大草原牧羊。

唐宓的外婆對此很寬容，兒媳婦出身太好，看到山村裡的貧苦大概是被嚇壞了——但是唐宓的舅舅在那之後，幾乎也不回來看望母親了。

唐宓說：「我有錢買衣服的，我每個月還剩下錢呢，再說去年的衣服還可以穿的。」

「馬上就是十月份了，天氣就要變了，你拿錢去買點兒衣服。」

後排的車窗也慢慢搖下來，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疊著腿坐在車內，手中拿著一本書，抬頭看她一眼，又看著前座的李知行：「你要接的是她？」

唐宓早就猜到外婆要做什麼，只是笑眯眯道：「外婆，這是做什麼？學校有給我助學金，一個月八百，我根本用不完的。」

她自小在這個村子里長大，村民都很熟悉她。

「二嬸，舅舅的官再大，和我們都沒有關係。」

外婆一個勁兒往唐宓碗里夾鴨肉：「多吃點兒。」

二嬸家的「一娃」大名唐小剛，比唐宓小了兩歲，和唐宓一起長大，兩個孩子一直很是親近。唐小剛並不是如他母親所說是個「笨娃」，他現在在鎮上的初中念書，學習相當不錯。

唐宓衝進老舊的堂屋，把書包一扔，又沖回來。

李知行搖了搖頭。

「二嬸。」唐宓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多看看吧，我明年要高考了啊。」

「是啊，他得獎的時候才高二，大概明年還能參加一次國際數學競賽。」唐宓嘟著嘴，「他好聰明啊，外婆，我真佩服他，我有他一半聰明就好啦。」

外婆今年六十四歲，雖然腰板還直，但畢竟還是老了，背影佝僂，走路的腳步也不如以往穩健，踩在低矮不平的田埂上，有些蹣跚。

「外婆別生氣，我知道了。」

「她學習非常好，我不如她。」李知行說，「她平時的成績從未下過年級前三，在今年年初的數學冬令營中，拿了全國一等獎。」

經過兩個小時的顛簸，唐宓在嘉台縣汽車客運站下了車。

「她是誰？」李澤文說。

外婆終於笑了：「張老師人很好，好人也是有好報的。」

「你二叔說你舅舅現在可厲害了，出入都是司機接送，一幫人上趕著巴結他，很威風啊。你二叔根本不敢跟他打招呼。」

「怎麼說呢，雖然她是很難打交道，但從某種程度上說，反而是個有趣的人。目標明確，喜怒分明，做事一心一意，極其努力。學校里從農村出來的同學不少，但努力到她個程度的，我真是沒見過。她不願意輕易接受人家的好處，但她一旦接受，也會誠心誠意地道謝。」

「嗯嗯，外婆，我也這麼覺得。」

在其他村人早就蓋上了磚瓦房的時候，唐家祖孫倆的屋子依然破舊，為了養鴨子，外婆只保留了必要的廚房、睡覺的卧室和兩間穀倉，剩下一樓的房間都改成了鴨舍。

李知行的這位兄長有著一張文雅清俊的臉，看上去不過二十齣頭，比她和李知行大不了幾歲。她沒記錯的話，李知行是獨生子，沒有大哥。那麼，這位青年大約是他的堂哥或者表哥。

唐宓大口大口地吃著鴨肉，也給外婆碗里夾了一塊翅膀。

售票員是個四十歲的中年女人，笑容很和善。

唐宓馬上露出個大大的笑容，聽話地把鴨湯盛出來放到小桌上。

「對同班同學這麼熱情？隔著一條街看到她，都不惜繞遠路來接。」李澤文忽地微微笑，「當然，是挺美，身材也好，但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改變了審美，看上了窮人家的女孩？」

唐宓起了個大早，她準備去廚房給外婆做一頓早飯，可是沒想到外婆已經在廚房忙碌起來了。晨光中，外婆的白髮如此顯眼。

經濟條件所ｈetubｏok•coｍ.ｃom限，她知道外婆平時在家，是從來捨不得吃肉的。

高三階段，學校課程吃緊，每周只放假一天，從周六下午第四節課結束之後開始，到星期天結束。每隔四周，學校會放一個雙休假，住得稍遠的同學只有在這兩天的假期中才能回去一次，唐宓正是此列。

唐宓有些詫異，她記得，李知行是全班甚至可能是全校第一個交卷的人，應該早早就離開了學校，怎麼現在還在學校附近？

「哥，你怎麼知道她是窮人家的女孩？」李知行問。明明唐宓上身穿著校服，下身穿著牛仔褲，是很普通的女孩打扮。

後來，再也沒有出現在唐家村。

隔壁的一嬸戴著草帽從韭菜田裡直起身來，笑著說：「果然是讀書人，什麼時候也不忘記看書啊。」

「我就是厚臉皮。」唐宓笑眯眯的，從外婆手裡拿了一百塊錢，剩下的兩百又包回去。

「外婆你不用這麼辛苦。」唐宓說，「我現在拿著學校的助學金。上大學之後也可以申請助學金，你平時好好休息吧。這些鴨子……不用再養了。」

「那，我放鴨子去田裡了。」

「我知道的也不多，但聽老師提過，她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父母，她一直跟著她母親姓。」

農村人大抵弄不清楚舅舅是做什麼的，也只能模模糊糊說一句「官」很大了。

唐宓的母親在她七歲年去世，之後祖孫兩人相依為命。

「姑姑當時嫌惡地說『她居然考到宣中了』？，然後又說，唐家的那些討厭鬼，最好一個都別踏她家的門。」

二嬸說的事情，她很清楚。唐宓的外婆從來不是訴苦的人，家裡的種種家醜也不會宣之於口，但小鄉村裡根本沒什麼秘密，人人都有眼睛，什麼都看得清楚，什麼消息也傳得更快。她從小到大，都是聽著這些故事長大的。

唐宓一怔：「外婆，你殺了鴨子？」

屋內的燈光很暗——省電的緣故，外婆一直用著瓦數最低的燈泡——但是這不要緊，灶里的柴火燒得很旺，也將廚房映得通紅。外婆在灶台前的模樣和她夢中的一樣，分毫不差。

車上人已經很多了，唐宓在後面尋了個位子坐下，把書包抱在胸前，很有耐心地等待中巴車發車。

兩年以來的每個月，她常常坐這輛大巴車，車上的司機和售票員都熟悉。

「是葉一超，那個上過新聞的葉一超，外婆你忘了？暑假電視上放新聞的時候，我指給你看過。」

「你懂什麼？」外婆不高興了，「一隻是養，百隻也是養。養多少都是一樣的。」

圍繞李知行和兩個女生的三角戀的流言雖然在一段時間里傳得火熱，但因為當事人通通置之不理，一兩個星期之後，也失去了新鮮感，被人遺忘。大概也只有302宿舍的女生才知道真相，然而大家都不會亂宣揚，何況這流言也有一半是假的。

唐衛東大學學的機械專業，畢業之後進了一家汽車企業工作。有了夫人相助，唐衛東的仕途非常順利，用了比別人更短的時間爬到了這家國企的高層。現在舅舅不過四十一歲，已經是一家資產百億的汽車製造集團的一把手了。

「你說得對……」李知行無奈嘆息，幹嗎跟自己的堂兄較勁呢？

我坐公交車，去前面831路公交車排隊等著入站，卻被前面的賓士攔住了路，不停地摁喇叭。

外婆雖然是農民，字都不認識幾個，但她對知識有著樸素的認識——書是不可能不讀的，不讀書，一輩子也就陷在農村裡了，連個翻身的機會都沒有。從唐宓小時候開始，外婆就節衣縮食，供她讀書。

「外婆外婆，我來做飯吧。」

今天月色很好，給這鄉間的水田荷塘籠上了一層銀輝。在星月的照耀下，唐宓沿著田間小路朝著遠方的燈光一路小跑。廚房裡有燈光，她一把推開門，大叫起來：「外婆，我回來啦！」

外婆不以為然：「你懂啥，人窮，自然就不會生病啦。」

高三開學后的第一次月考，唐宓和其他同學一樣，提前十分鐘交了英語試卷——在所有的學科中她最不拿手的就是這一門，不過這https://m.hetubook.com.com次英語考試比較簡單，大伙兒紛紛提早交卷準備回家。

李知行從前座回過頭，看著自己的堂兄。

清晨的陽光下，鴨子們也漸漸醒來了，唐宓打開鴨舍，鴨子們爭先恐後一扭一扭地跑了出來。她背著背簍，趕著大白鴨進入外婆承包的那幾畝稻田，幾百隻大白鴨很有秩序地、一扭一扭地跳到一望無際的碧綠稻田中嬉戲。

李澤文難得地沉默了一下。

「趙師傅來收購了幾次？」

「嗯，我在吃呢，外婆你也吃。」

農民能夠掙到的錢也不多，無非守著一畝三分地勞作——堪稱產出比最低的職業。但好在唐宓本人十分爭氣，或者正如別人所說，她天生是個讀書的苗子，記憶力好，領悟力絕佳，從小到大，成績都是翹楚，中考時考了全縣第一，被前來招生的宣州實驗中學的老師看中，去了宣州讀書。

「我知道外婆你是要給我留下好的，但是外婆你不吃的話，我吃著也不心安啊。」唐宓笑眯眯地說，「你看這塊翅膀，都燉了好久了，肉都快化掉了，絕對傷不了你的牙齒。」

外婆卻不以為然：「你沒必要去和每個人比，很多人啊，我們永遠比不上的。比如很多人比我們有錢，這就無法比啊。」

「大哥。」李知行收了笑容，表情嚴肅起來，和兄長對視一眼，「她是姑父的外甥女。」

李澤文說：「她家還有什麼親戚？」

一瞬間她打定了主意。

「好啊，我記住啦。」

」李知行說，「高一的時候，我剛剛知道她是姑父的外甥女時，去問了姑姑是否有這回事，怎麼從來沒聽她提起過，你知道姑姑怎麼說？」

李澤文原以為自己的堂弟會坦然承認自己喜歡灰姑娘，但沒想到獲得了如此讓人意外的消息，饒是他也有點兒意外，問：「這麼說，她是農村出來的？」

二十多年前，唐衛東大約是這十鄉八村裡最有名的年輕人，他生得一表人才，在這附近的鄉村裡猶如瓊枝秀樹一般耀眼，加上學習又好考入名牌大學，一時間被村裡人引為榜樣。

鴨舍就在土樓的一層，平時非常吵，但是習慣了，也就不覺得。

「外婆，錢你留著，給自己多買點兒好吃的。外婆你好好養著身體，別太累了，把鴨子賣掉一大半，養幾十隻就可以了。」她說，「捨不得用錢的時候，你就想啊，我還有個好孫女，以後要賺大錢的。我要活到九十歲，跟著孫女享福的。」

「你二叔不是在宣州城裡打工嘛，我聽你二叔說，你舅舅做官越做越大了啊！」

鴨肉和鴨蛋都比雞肉雞蛋貴一些，餵養得法的話，鴨子每天可以產一隻蛋，年底還可以賣。外婆想著自家還有一個等著上大學的孫女，也活動了心思，她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樣，年齡一大把了才開始學習試著養鴨子。

瞧見她回來，外婆笑了，拿著鍋鏟繼續翻炒著青菜，說：「我想著你今天也該回來，把書包放下，準備吃飯吧。」

「重要的幾條幹道大堵車，公交車很久才能來。」

「外婆，還有啊，當時招我入宣中的教務處張老師，這學期升為副校長了。他之前還來過咱們家的。」

村子里的人看著祖孫倆相依為命，也是頗為感慨。若只是窮苦的話，倒也沒那麼值得同情，畢竟鄉下的農民們，家境也都差不多，可唐宓家不一樣，的的確確是出了一個人才的。唐宓的外公去得早，給外婆留下一子一女，外婆辛苦拉扯一子一女長大，吃苦受累供兒子唐衛東讀書，考上了名牌大學。

唐衛東大學畢業之後很快結了婚，對方姓李，據說是很有名的某高官的女兒——當然，村民們不太可能知道高官是誰，但結婚之初，那個女孩在司機隨從的護送下，金光燦爛瑞氣千條地和唐衛東返回唐家村時，震驚了全村人。

唐家村種植水稻，一年二熟，鴨子幾乎都是放在稻田中養殖的，白天就在稻田裡吃蟲子和雜草，晚上再趕回鴨舍里，迴圈時喂一次就夠。

「你干過幾天農活啊？批評我了？」

這聲「大哥」讓唐宓一怔，她收回視線，在年輕人的臉上輕輕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