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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漢燦爛,幸甚至哉

作者:關心則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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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同心而離居

第四卷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同心而離居

霍不疑垂下長睫:「此去邊城艱難,她不去才好……」
他當時說,後會無期。
霍不疑立刻一手按住車壁,避免自己倒下去。
除了蕭夫人和桑氏,守在少商屋裡最長的居然是程少宮——他的理由很充分,自己既不用像長兄程詠一樣馬上就要授官了,也不像次兄程頌一般有幾籮筐的萬氏族人要見。
正在這時,前方崔大崔二拖著一名少年過來,梁邱飛眼睛一亮:「誒,這不是程家三公子嘛!定是小女君有話托他來說!」
程始乾脆的讚賞道:「說的好。」又斥責次子,「你將來要支撐你萬伯父家的門戶,也該學著更沉穩些了,凡事想一想再張嘴。」
程頌有些疑惑:「這是陛下的意思?」
霍不疑慢慢的一呼一吸,努力平復氣息:「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她什麼話都沒有么?」
程老爹一呆,程頌立刻就要張嘴追問,蕭夫人一手將他們全部按下,搶先道:「好,我們知道了,你回去歇息吧。今日晌午你三叔母就到了,到時你們好好說說話。」
皇帝的處罰頒下不到半個時辰,崔祐的奏疏就越級呈了上來;先扯了一段胡族叩邊百姓苦難的疑似從書上抄來的句子,然後自告奮勇,要求領軍去鎮守邊城。
她不再言語,恭敬的稽首行禮,隨後告退。
先將凌氏兄弟通敵叛國的行徑刻石立柱,再將三人鞭屍懸骨,以警世人。此外,五歲以上所有凌家兒女盡皆賜死——包括出嫁女(萬一凌家女兒敬愛父兄暗中教導子孫伺機復讎該如何),凌氏婦人以及五歲以下幼兒均流放漠北,凌氏祖墳掘毀,宗族改姓。不但如此,所有與凌家往來親密的姻親故交一應受到貶斥。
梁邱起看著他蒼白的面龐,不忍道:「少主公,別看了,她不會來了。」
女孩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目光平視時客氣而疏淡,目光下垂時恭敬卻不卑下,轉身離去時裙擺旋起一層優美的漣漪,腰身彎折的恰到好處,柔美卻不顯一絲媚態——這是在深宮中養成的嚴苛習性。
罵歸罵,但皇帝也知道將養子交給崔侯是再妥當不過的了,m.hetubook.com.com只能翻著白眼在任命書上簽字蓋璽。
少商完全沒有詢問家人意見的興趣,只是叮囑道:「不久陛下就會將這事告示天下,屆時朝廷也會對凌家與霍不疑發下處置。雙親大人和三位兄長心裡有數就好,不要過早張揚。尤其是霍不疑夤夜調兵之事,只能說是為了加派人手圍攻凌氏的,與三皇子毫不相干,外面若有人非要扯到三殿下身上,父兄與阿母當場翻臉便是。」
少商是天不亮回家的,當天下午袁慎就上門了,起初還說了一番『拜見桑夫人』的鬼扯淡,得知少商病的人事不省后便連借口都不找了,一天往程家跑四趟,比飯點還多一頓。
霍不疑顫聲道:「少宮,她,她是不是有話……」
看著在病榻上孱弱不堪的胞妹,程少宮生平頭一回生出歉疚之意,仔細想想十年前還不如自己被留下呢,自己也不怕碰上糟心男人,而妹妹說不定能像萬萋萋一樣,在阿父的同僚子弟中覓得如意郎君呢。
凌益的罪行被揭穿后,本來凌氏也得自盡,她的郎婿冒死上奏,請求寬免妻子的死罪。
紀老頭是個面冷心熱之人,便一五一十的上奏了皇帝。
崔大崔二嬉皮笑臉的一徑賠罪。
少商自嘲的笑了笑。
少商虛弱的笑了笑:「多謝三兄,我自己回去就成。」起身離去前,她回頭道:「我與霍不疑退婚了,萬望父兄阿母原宥我的狂妄任性。」
獲悉內情,世子妃二話不說拉上一堆兒女要死給丈夫看,世子就閉嘴了。
梁邱飛憤憤對程少宮道:「公子之妹也太無情了,我家少主公如今都這樣了……」
程頌抓抓頭:「嫋嫋原就比我聰明嘛!」
霍不疑抓過錦囊抖開一看,竟是當初他贈與少商那枚私印,一時面色灰敗。
殺死凌氏兄弟可算是為父報仇,此乃大義之所在,並且因為情況特殊,就不追究霍不疑私自尋仇的罪責了;但是私調軍隊,六營震動,卻是鐵板釘釘的大罪。
程家眾人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禮儀無可挑剔的美貌少女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咄咄逼www•hetubook.com•com人歡蹦亂跳的程氏嫋嫋了。
在迷濛中,少商聽見了程老爹的嗷叫,蕭夫人的哭聲(她懷疑是不是聽錯了),還有桑夫人的呼喚——她很思念三叔母,這一年來她攢了滿肚子的話要跟她說,可事到如今,她覺得又無話可說了。
崔祐貌不驚人,也不喜衝鋒陷陣,但辦起事來那是數一數二的靈光,既細緻又利落,短短五天就安排好了沿途所需衣食住行的一應輜重。
這回受病不比前夜,彷彿連呼痛的力氣都沒了,無論創口綻裂還是骨肉酸痛,她就如同剛出生的小小羔羊,除了稚弱柔軟的咩咩兩聲,只能任人宰割了。
沒日沒夜的熬了幾輪,少商終於退下些熱度,程始見大伙兒都累的憔悴蠟黃,便不許一大家子都圍在這裏,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梁邱起感覺錦囊中似乎是個四四方方的小小硬物,然後雙手遞入車中。
對此,程少宮表示,『這廝終於知道擺架子是沒用的,如今不但不擺架子了,連臉都不要了』。
那戶人家無錢無勢,只能跪到廷尉府門口,懇求紀遵代為求情,表示凌氏新婦自歸入家門后再未與凌家來往,並且一直孝敬尊長,友愛手足,是鄉野中人人誇讚的賢婦。
一想到凌益通敵叛國的罪證就在那尊女媧像中,十六年來日夜被老王妃帶在身邊,汝陽王府上下就都嚇出一身冷汗。雖說他們自己知道老王妃沒那個城府,明知凌益的所作所為還能若無其事,可外面人會作如何猜測,他們就不敢想了。
就連素來看自己不順眼的程母也來過兩回,第一回 不知說了什麼,第二回彷彿說『該準備後事』了,惹的程老爹勃然大怒,母子倆飛禽走獸的吵了一架后被蕭夫人都趕了出去。
少商淡淡道:「談不上聰明,在宮裡待久了,不想沉穩都不成。」
晨曦初露時分,少商滿身疲憊的回到家中,隱去廢后相關,對著父母手足將來龍去脈一次性說了個明白。程家五口人震驚的久久不能言語,尤其是程蕭夫婦,饒他們見多識廣,然霍不疑的身世之慘烈曲折,凌益之喪hetubook.com.com心病狂歹毒縝密,還是遠超他們的想象。
好在這位凌氏運氣不錯,嫁去不久就守了寡,夫家一位老伯母憐憫她年幼失母,生父與繼母又刻薄無情,便安排她再嫁了一戶中等官宦人家,之後夫妻和睦,兒女成群。
調料要炙烤蒸煮四味俱全,床帳要春夏秋冬四季更迭,醫者要擅長外傷內傷調理各數名,連熏蚊蟲的香料都配齊了五種香味的——其實是皇帝開了自己的私庫任他搬。
她就是這樣的人,睚眥必報,萬難原宥。
這一番狠辣卓絕牽連甚廣的舉措,明眼人一看即知是為了永絕後患。
程少宮用力甩開崔大崔二的胳膊:「你們這倆孩兒,怎麼見面就牽走了我的馬,真是好生無禮!」
少商醒來的那日,朝廷的敕令終於頒下了,凌氏一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嚴厲處罰。
程少宮沉默了片刻:「有。她說——後會無期。」
有時帶上袁家駐養的醫者,有時帶著大包小包的藥材,有時剛從論經堂出來,袁慎兩手空空也要來看少商一眼——若是不讓他看上這一眼,他能在九騅堂坐兩個時辰,然後趕上宵禁,就只能夜宿程家了。
少商道:「我們做臣子的,若是凡事都要陛下張嘴才知道,那也混不久了。」
還有一個是凌老三的庶女,乃凌老三酒後與婢女所生。生母早早被凌三夫人發賣,自己也在年幼時『被』摔瘸了一腿。凌老三本就姬妾眾多,見這女兒已經難以攀到好親事了,便隨意將她嫁了一戶貧寒人家。
霍不疑幽深的眸子瞬時升起希冀的光彩。
她高燒數日不退,程家上下急的不可開交。雖說此時是寒冷的初春,但發燒導致的流汗一旦感染傷口,便容易轉為炎症,輕則潰爛重則送命。程始和蕭夫人都是在軍營中打滾數十年的,深知此中厲害,便愈發憂心。
一個是凌老二前妻之女,當年破城之時已有十歲了,依稀知道外大父一家和生母死的有些不明不白,雖不曾聯想許多,但此後一直敵視生父。後來凌老二續弦了實權將領的寡妹,生兒育女,日子滋潤,對這個長女愈發不喜,沒幾年就hetubook.com.com將她嫁了個老邁暴戾的高門鰥夫。
說起來,今日原本是她的婚期——三叔父程止在任上不能擅自離開,三叔母卻是特意趕來參加婚禮,待到桑氏來了後知道一切,也不知何等神情。
到了出城的那日,崔侯領著浩浩蕩蕩的輜重人馬,頭上是彩旗飄揚,胯|下駿馬嘶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這是去郊遊。
——皇帝仔細聽了稟告后,兩件都應允了,眾臣都鬆了口氣,皆贊皇帝英明。
於是,當皇帝順手給裕昌郡主找了個郎婿,並勒令三個月內完婚,汝陽王府無人異議。
淳于氏母子是必死的,他們當著裕昌郡主的面被灌下毒酒,裕昌郡主當場暈厥。
少商這一躺下,被壓制了數日的病痛與疲憊立刻洶湧磅礴的捲土重來;起初只是身乏力衰,咽喉腫痛,不等桑氏抵達就燒了起來。
霍不疑捏緊私印,用力到指節發白,私印上那尖尖的四角戳進指腹都不知疼痛。
「那日從宮中出來,少商就高燒不止足有三日,之後忽好忽壞的又是六七日,到今天還不能下地。其間有兩回醫者都讓家裡準備後事了,好在總算熬過來了。」
而汝陽老王爺的好日子終於來了,皇帝也不叫老叔父絕婚了,他覺得休書與軟禁更適合前叔母大人。汝陽王世子本想替親媽辯駁兩句,皇帝很和藹的表示『朕知道堂弟你很孝順,你完全可以到都城外奉養老王妃嘛,不過這樣一來,世子的重任就無法承擔了啊』。
面對朝堂上炯炯有神的幾十雙眼睛,皇帝也很爽快,表示朕一定不會徇私——雖然子弄父兵從前朝起就不算罪過,雖然朕的養子只是為了報仇更有把握些才多調了幾個大頭兵,雖然朕一點也沒往心裏去,雖然……但是,朕還是會依法辦事的!
那夜的情形歷歷在目,風寒露冷,四周草木的呼嘯聲如刀刃刺骨,他騎在奔騰如飛的馬上,把心愛的女孩緊緊摟在懷中。割捨她,比割去自己的肢體都疼,但他還是將她丟下了。
程始看著女兒憔悴淡漠的樣子,心頭一痛。
程少宮看著霍不疑,一字一句道,「阿父和阿母偷偷議論,擔憂妹妹受https://m.hetubook.com.com了這般大病,不知將來會不會折損壽數。我聽說你身受重傷,丟了半條命,如今少商也丟了半條命,她算對得起你了。」
最後,霍不疑被褫奪所有官位,貶斥至西北邊城,守備胡族來犯——而與程始之女退親,也屬於懲罰項目的其中之一。
程少宮悶聲不響,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囊丟給梁邱起。
梁邱兄弟和崔氏兄弟面面相覷。
程家眾人勸阻無效,又不能將人關在門外,只好讓程少宮陪在一旁——對於連臉皮都不要的人你又能如何呢。好在此時朝野內外的注意力都在霍凌兩家上,也沒幾個人發覺袁慎的風騷走位。
霍不疑向後靠在隱囊上,閉了閉眼:「我明白了,程三公子你回去吧。阿飛,請崔叔父啟程。」
三兄弟彼此相顧,各自心頭都浮起一陣莫名的失落。程始也悵然許久,回頭看妻子時,發現蕭夫人身形竟然微微發顫。
程少宮繼續道:「令尊忠勇可敬,世所罕見,程家上下都感慨非常。可是一事歸一事,你們沒緣分就是沒緣分,請霍大人莫再強求了。」
在這場雷霆暴雨般的處置中,只有兩樁例外。
霍不疑和衣躺在馬車中,身上蓋著厚厚的皮毛,眼睛一直望向窗外——行至城外十里亭,他便吩咐停車休整。過了好半晌,梁邱飛拍馬過來,高聲道:「少主公,崔侯問咱們是不是該啟程了!」
對於三子少宮不聲不響就向學堂告了假,蕭夫人很難得的默許了,其中緣由程家上下都心知肚明——袁慎來了。
解決了凌家,就輪到霍不疑了。
素來多嘴的程少宮居然沉默至今,此時才道:「嫋嫋,我陪你回去歇息吧。」
眾臣無語。
皇帝氣不打一處來,獨自在殿內痛罵:「好你個崔阿猿,自從君華過世后你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三天兩頭告病,朕讓你干點什麼你就推推拖拖,逼急了還哭著要致仕,活像個死了男人的婆娘!這會兒倒生龍活虎要為國盡忠為民請命啦!」
程詠連忙扯開話題:「怪不得萬伯父要帶阿頌到徐郡任上去,二弟也該歷練歷練了。誒,少宮,你怎麼不說話?」
霍不疑道:「再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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