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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

作者:時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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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姑娘沒毛病

第4章 姑娘沒毛病

姜雪寧卻不管那麼多,方才如何慢條斯理地坐下,此刻便如何慢條斯理地站起。
哪個女兒家不愛美?
果然,回府之後,她略略向姜雪寧透露兩回口風,姜雪寧便將她從孟氏那裡要了過去。
「你再哭一聲試試!」
她原來在孟氏身邊伺候,但並不是最得孟氏信任的幾個僕婦之一,四年前奉命去通州接姜雪寧回府,便看出這是個好拿捏的主兒:年紀小,見識淺,身份高,偏她在田莊上長大,府里一個人也不認識,到了京城后一定會惶惶不安。
姜雪蕙不由隨之轉過目光來,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只覺那脊背挺拔,腕上青玉鐲輕晃,給人的感覺竟和往常很不一樣。
但她並沒有同她說一句話。
少女的手指纖長白皙。
並不是留給她的。
聽聽,怕是馬屁成了精也說不到這麼好聽!
說完了也不發作,就這麼走了,嚇都要嚇死人!
因姜雪寧歪坐在美人靠上,她便蹲身下來,作勢要給姜雪寧戴上。
說著她就滿面笑容地把鐲子擼了下來,要把那條縫兒指給姜雪寧看。
初秋時節,外頭有早開的淡淡桂子香。
那棠兒便是姜雪寧另個貼身丫鬟了。
這天下最不講道理的,便是美貌。
管著姜雪寧房內大小事情這麼多年,作威作福慣了,姜雪寧對自己的東西又沒個數兒,王興家的哪兒能忍得住?
這分明是句訓斥,但她聽后,竟忽然轉悲為喜,破涕為笑:「好了,好了!這是原來那樣了!棠兒,二姑娘沒毛病,二姑娘沒毛病!」
「……」
姜雪寧無意怪罪,見她眼睛下面一圈青黑,聲音便不由溫和了許多,道:「我無事,你且回房去睡吧。」
姜雪寧剛重生回來,往後又不準備進宮,自覺該低調行事,沒那麼高身份,自也該將脾性收斂一些,所以只隨意地轉了轉腕子,像是在欣賞這鐲子。
姜雪寧也不叫她,徑自從外間走進裡間。
跨進門去,就瞧見一個梳了雙丫髻的丫頭伏在外間的桌上好睡,面前不遠處還放了個針線簍子,裡頭裝著還沒做完的hetubook•com•com針線活兒。
但外間睡著的蓮兒卻被驚醒,聽見聲響,連忙站起來,一掀開裡間的帘子就看見姜雪寧坐在那兒,頓時嚇得一哆嗦,小臉兒都白了一半,來到她面前:「蓮兒不知二姑娘回來……」
唯獨唇邊那抹笑,有些發冷。
怎生這樣嚇人!
但她這德性能在後宅里混這麼多年,揣度人心思的本事還是有的。
看來她不是當好主子的料。
一時是五顏六色,精彩紛呈。
手腳不幹凈才是正常。
玫兒湊自家姑娘身邊嘀咕:「她這一夜沒回,簡直變了個人。姑娘,二姑娘別是在外頭遇著什麼事兒了吧?」
姜雪寧聽著這番話總算是明白她方才看自己的眼神為什麼不對了,一時無言,聽她抽抽搭搭喊個沒完,嘴角連著眼角微微地一抽,舊時那一點壞脾氣便又翻上來。
「姑、姑娘,蓮兒保證以後再也不在您回來之前睡覺了,也不敢再趴在桌上睡覺了,您千萬別叫婆子發賣了奴婢,奴婢上有父母下有弟妹……」
王興家的眼皮開始直跳。
婉娘做女人,最厲害的便是一個「妝」字。
這是她在府里的兩個大丫鬟之一,蓮兒。
王興家的戴完就讚歎起來,同時也在悄悄拿眼打量姜雪寧。
況她乃是孟氏之女,生得顏色本就有十分,如今十八歲的年紀,雖還未完全長開,可稍稍妝點一下便能輕易叫人移不開目光,為之神迷。
她眉一蹙,神情便冷了下來。
她忽地輕輕一嗤,把妝鏡給壓下了,先前被王興家的套在腕上的鐲子也扯了下來,「噹啷」一聲扔在奩上。
但伸到一半又想起什麼來。
「都怪老奴年紀大了眼神兒也不好了,這也能拿錯,還是二姑娘火眼金睛發現得早,不然回頭老奴回頭落個私拿您東西的罪名,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看,您戴著真好看!」
可惜……
上輩子她記恨姜雪蕙,搶了她婚事,當個皇后卻進了修羅場,跟一群人精演戲,誰也鬥不過,還賠上了性命。
王興家的睜大了眼睛,一https://m.hetubook.com•com臉逼真的驚訝:「這、這怎麼就沒縫兒了?」
王興家的那臉上笑才放擠出來,一下全被這句話砸了進去!
王興家的一堆屁話,別的沒說對,有一句卻是沒說錯:這鐲子給她戴就是個俗物,戴在姜雪寧腕上才是上上仙品。
「胡說,有燕小侯爺在,怎會出事?」
再比比她對姜雪蕙的態度,對自己的態度,姜雪寧便能理解上一世的自己為什麼要把她從孟氏那邊要過來,還由著她作威作福了。
這丫頭,她琢磨著,還是找個機會發賣了算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今日姜雪寧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姜雪寧轉身順著迴廊去了。
只是現在畢竟在姜府。
婉娘本是二等瘦馬,天生五分顏色,卻學來了一等瘦馬都未必有的妝容本事,能把這五分顏色妝出八分,又兼之心思靈巧,能揣度男人心思,所以在遇到孟氏之前都混得如魚得水。
姜雪寧知她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伸手便要拽她起來:「地上涼,別跪著。我又沒說要罰你……」
估摸她昨夜沒回,屋裡伺候的都緊張呢。
一等瘦馬吟詩作畫,彈琴吹簫,練習體態,更學妝容,賣的是風流顏色;
可現在的姜雪寧么……
衣箱里的衣裳一半是女裝,一半是男裝;臨窗的方几上擺著一爐上好的沉水香;妝奩前面卻擺滿了各式的珠花簪釵和胭脂水粉……
她扔了鐲子便坐了下來。
這一句話的功夫,前後不過是幾個念頭的時間,她便隱隱摸著了幾分關竅——
平靜的眼神里沒有半分的欣喜,反是一片毫無波動的漠然,姜雪寧回眸看向王興家的,笑著伸出手來,搭了搭她肩膀,隨手為她拂去面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一臉和善:「媽媽待我真好。」
這時才看了一直站在旁邊的姜雪蕙一眼。
須知——
她招手便叫玫兒跟自己一起走,只道:「許是這王興家的犯了她什麼忌諱。總之她的脾性,咱們招惹不起,不打上門來都當沒看見。」
三等瘦馬則不識字https://www.hetubook.com.com,只學些女紅、廚藝,好操持家務。
姜雪寧:「……」
不得不說,她上輩子之所以能成事,這張臉也是大大的功臣。
她微微笑起來:「原來真是我的鐲子么?」
若按著姜雪寧在宮裡那兩年的做派,王興家的這般,只怕早就被她命人拉下去打死,留不到明天了。
她隨意地一理那綉銀線竹葉紋的青色錦緞袍的下擺,慢條斯理地坐在了廊下的美人靠上,作少年打扮的她即便畫粗了眉毛也是擋不住的唇紅齒白,一張臉上既有青山隱霧的朦朧,又帶花瓣含露的嬌態。
在她上一世的記憶里,這位姐姐的容顏幾乎已經模糊了,即便是午夜噩夢時浮現,也只一個淡淡的輪廓。如今再看,眉清目秀,好像也並沒有她以前總覺著的那般面目可憎。
姜雪寧看著她演。
一張拍滿了粉的臉慘白,才覺背心全是汗。
「二、二姑娘說笑了,老奴又不是蜀地來的,且連戲班子都見過幾次,哪兒學得會什麼變臉呢?」王興家的強壓下心頭的疑惑,擺了擺手,厚著臉皮拿出以前討好姜雪寧的那股勁兒來,「您忽然說這個,一定是想看戲了吧?老奴前兒在太太那邊聽說,京中最近新來了兩個戲班,要不給您請進府里來演一出?」
此言一出,王興家的愣住了。
姜雪寧將目光移到了王興家的手腕上,一副假假的好奇模樣:「媽媽腕上這鐲子真是好看,只是瞧著有些眼熟,倒跟我前兒尋不著的那個有點像。」
她這話一出,原本還站著的蓮兒「咚」一聲就給她跪下了。
她一副感恩戴德模樣。
她定定地看了姜雪寧一會兒,忽然拔腿就往外面跑,一面跑還一面喊:「棠兒,棠兒你快來!二姑娘一晚上沒回怕是得了什麼毛病,人都不對了!」
且隨著她和燕小侯爺玩到一起,府里人人見了她都要害怕,她這個管事媽媽自然也越來越有頭臉。
「哎呦不行,老奴這一身俗氣,沾在鐲子上,怕不玷污了您的仙氣兒?您等老奴擦擦。」
件件物什都是熟悉中透著陌生。和圖書
只是才一指,就「哎呀」了一聲。
剛剛姜雪寧說出那句話時的神情和語氣,表面上平平淡淡,可越是平平淡淡,越讓人覺得瘮得慌!
是男人最喜歡女人最痛恨的臉。
只是細細回想起這件事來,姜雪蕙也覺不可思議,眉心一蹙,也生出幾分憂慮來,瞥了癱坐在旁邊地上的王興家的一眼。
王興家的連忙笑起來要表忠心。
姜雪寧一路轉過迴廊,便到了自己西廂房。
*
王興家的把腰側掛的帕子扯下來仔仔細細地把那鐲子給擦了一遍,才堆著滿臉的訕笑,輕輕抬了姜雪寧的左手,把鐲子給她戴上。
「……」
老天爺不糊塗。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姜雪蕙對她毫無芥蒂,她心裏也始終打著個結。
「嗝!」
蓮兒拽著她進來看,急出了哭腔:「她方才竟叫我去睡覺,還說地上涼不讓我跪著。你說二姑娘是不是出去在哪兒磕了碰了不好了?這要真出什麼毛病我們可怎麼辦呀!」
玫兒深以為然:「是。」
她和姜雪蕙之間隔著一個孟氏,隔著一個婉娘,隔著身世命運的作弄,且性情迥異,完全不是一路人。
由此可見,世間因果相系。
人才一走,王興家的腿一軟,整個人都垮了下去。
她心電急轉間,立刻演起戲來:「像嗎?老奴這鐲子可不敢跟姑娘的好東西比,這還是上回在街口貨郎那邊買的,說是裂了條小縫兒,壓價賤賣給老奴的,老奴買回來之後還廢了二錢銀子給鑲了鑲呢,您看,就在這兒。」
王興家的想了想,很快又露出一臉恍然的神情來,訕笑:「瞧老奴這記性,昨兒幫二姑娘收拾妝奩,怕磕壞了老奴那剛鑲的鐲子,就摘下來給擱在了旁邊,估摸著是不小心給二姑娘那好鐲子弄混了,收拾完之後拿岔了,戴錯了。老奴便說這鐲子戴著怎麼潤了這麼多,感覺人一戴上精氣神兒都不一樣了,原來是姑娘的好物,沾了您通身兒的仙氣呢!」
跟在姜雪蕙身邊那丫鬟喚作玫兒,從頭到尾看了個真真切切,這一時竟沒忍住搓了搓自己胳膊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二、二www.hetubook•com.com姑娘今天,今天怎生……」
那鐲子的玉色是天青青欲雨,更襯得那一截皓腕似雪。
臉上的表情比先前還驚恐。
鐲子。
沒有必要說話。
二等瘦馬識字彈曲其次,打得算盤算得好賬是第一,賣得是本事;
她學了不少。
姜雪寧回眸看她一眼。
所以在路途中便對姜雪寧百般討好。
自來揚州瘦馬分三等。
這會兒哪裡還有方才耀武揚威的氣焰?
她也懶得搭理。
然而她下一句便淡淡道:「往後,媽媽叫我往東,我必不往西,定對媽媽言聽計從的。」
平日里東拿西拿,哪兒曉得今日就觸了霉頭?
上輩子她嫉妒姜雪蕙,搶了她伴讀,進宮卻遇到樂陽長公主,遭了百般刁難;
蓮兒被她拽起來了,可臉上的神情更不對勁了。
二姑娘這平白的態度變化,一定跟她腕上這鐲子有關。
姜雪寧靜靜地立在那妝鏡前,望著鏡中那一張姣好的臉:此時還沒有當皇后時的那三分端莊,可越是如此,眼角眉梢那天然的嫵媚與嬌艷,便越是明顯。
從此,姜雪寧房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歸她管。
姜雪寧被她養大,自也愛這些能將自己打扮得更好的東西。
這種奉承討好的話,若是以前的姜雪寧聽了,即便不喜笑顏開,也不至於就翻臉生氣。
蓮兒正哭得驚慌,聽見她這句嚇得打了個嗝,一下就停住了。
這小丫頭是姜府里孟氏挑的,上輩子跟了她六年,心腸不壞,她嫁給沈玠后這丫頭也許了人家,沒在她身邊伺候了。
婉娘當傳家寶留下的東西,自是不差。
一旁立著的姜雪蕙和她貼身丫鬟更是一臉見了鬼似的表情,彷彿不相信這話能從姜雪寧的嘴裏說出來:不摻上來縱性攪和一番也就罷了,話里竟然還諷刺了她往日格外寵信的僕婦?!
戴在手腕上的漂亮鐲子,被姜雪寧那目光注視著,竟跟被火烤著似的,變得滾燙,讓她手也跟著抖起來。
兩世了,這卻是她第一次戴這鐲子。
王興家的心裏登時「咯噔」一下。
不知為什麼,忽然想起以前沈玠給她講過的那個叫「沒毛病」的冷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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