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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的，軟軟的。

旁的什麼聲音他都好像聽不見。

但這個發現與琴無關。

所以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

旁邊火堆的光映在他的面上，因輪廓的深淺而有了不同的明暗，一雙幽沉的瞳孔里聚攏了光華，只向著她伸出手，要接過那兔子去。

畢竟一開始她就是想遠著謝危的。

反正嘴裏有東西吃，手裡有棋下，便能兩耳不聞窗外事，不折騰地坐上一整天。

同姜雪寧的距離便拉開了。

謝危這人啊，心眼真是比針尖還小的。

沒有一個上前攔著，都給她讓開道。

大約是紅了眼吧。

昨日的桃片糕給了周寶櫻一半，姜雪寧想起來還有點喪氣。

姜雪寧瞅了瞅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

府里伺候的誰不認識她？

她不知覺如抱琴一般將其斜抱起來。

塵封在她前世陳舊記憶里的那些事，忽然漸漸在迷霧中變得清晰起來。

周寶櫻便「哦」了一聲，乖乖坐在車裡等她。

那可真是她兩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糕點。

這念頭來得太快，也太直接。

儘管言行與平日似乎並沒有區別，可姜雪寧總覺得好像疏遠了一些，隔著一層似的。

那劍長三尺二分。

謝危平靜地問她：「生火么？」

她甚至都來不及梳理這感覺究竟從何而起，更不知道到底是有什麼蛛絲馬跡可循。

明明一切看上去都無異樣，叫她從哪裡問起呢？

所以，在十一月初八這一日，眾人結伴乘車，自宮中出發，一道去往勇毅侯府。

她把他當什麼人呢？

謝危站到了她面前來。

來了的賓客算不上多，可也沒有那麼少，都在門前，一一遞過了帖，由笑容滿面的管家著人引了入內，倒彷彿與侯府舊日顯赫時沒有任何差別。

加上勇毅侯府燕臨冠禮之日漸漸近了，旁的事情，姜雪寧也就漸漸放下了，沒太多的心思去想。

火堆燃了起來。

謝危聽見聲音，終於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也看了她懷裡抱著的兔子一眼，那眼神里是超塵的淡漠，甚至也許有那麼一丁點兒的憐憫。

燕臨的先對沈芷衣笑了一聲，道：「你也來湊熱鬧。」

可待得走出門，到了馬車前，才想起，劍匣不是琴，須得平放。

「謝先生？」

冬日山林里並沒有果實。

但那時她還只是個鄉下野丫頭，既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懂這勞什子的規矩，聽了府里那些來接她的人說的話，一直都沒有懷疑過，只當他真是什麼往京城投奔姜府去的遠房表少爺。

然而如今的光景，卻是誰也沒料到。

可大約是姜雪寧抱得舒服，沒一會兒它就安然地待在她懷裡了。

於是變得好生氣。

姜雪寧濃長的眼睫搭了下來，一時竟有些恍惚。

那時候的火堆，燃得有些久了。

可在這座偏殿里，他是會皺眉的，也會在沒有旁人的時候冷冷地笑著責斥她。

但她站在旁邊發抖。

沈芷衣直接從車上跳了下來，也不顧伺候的宮人嚇白了一張臉，走過去拉起姜雪寧便往侯府大門裡面跑起：「走，我們看燕臨去！」

謝危抓緊了那隻兔子，按在旁邊的石頭上，便要動刀。

仰止齋內諸位伴讀除姜雪寧外，與燕臨幾無私交，原本大部分都是趨利避害不打算去的。

但在看向她時，一切都柔和了。

自落入困境之後，謝危便抱著他的琴斜放在膝上，坐在那塊坍塌下來的山岩上，和_圖_書看著山嶺之間漸暗的天光。

大約是因為今日燕臨冠禮，原本圍府的重兵都退到了兩旁去。

馬蹄聲噠噠，車廂輕輕搖晃。

她垂首低眸跟在謝危身後進了偏殿。

山野里的笨兔子沒有見過人，剛被抓的時候，還死命撲騰。

只與謝危有關。

她站在那裡不回答。

不過短短半年時間過去，昔日顯赫得堪與蕭氏一族並肩的勇毅侯府，已是危在旦夕，隨時有闔府淪落為階下囚的風險。往日是眾人到處巴結鑽營，唯恐小侯爺冠禮時自己不在受邀之列，徒受京中恥笑；如今卻是一張張燙金請帖分發各府，要麼閉門不收，要麼收而不回，生怕再與侯府扯上什麼干係，惹禍上身。

搭著眼帘，抬了手指，勾著弦彈了方才那一段，他才將琴還給她，道：「再試試。」

「啊。」周寶櫻點了點頭，有些茫然模樣，接著又癟嘴委屈起來，道，「寧姐姐你不知道，你上回給我的桃片糕，我拿回去吃了幾片，剩下的那些，晚上睡之前數了一遍才裝進紙袋，想留著第二天再吃的。結果沒想到第二天偷偷跑到殿外吃的時候，被謝先生撞見。」

便是裡頭混了眼淚也沒覺出苦來。

於是田莊上那些在京中貴人們看來十分不入流的本事，終於派上了用場。

謝危也不看她，只平淡地一指殿中那張琴桌，道：「練琴吧。」

謝危對她道：「吃不下便吃這個吧。」

鑄劍坊里的人早知她今日要來取劍，已經準備得妥妥噹噹。

吃完之後反倒更勾起飢餓的感覺。

那原本最親昵的「寧寧」二字，被他悄悄埋進了心底，可卻不想與旁人一般生疏地喚她「姜二姑娘」，索性便這樣同她打招呼。

這回離得近，聽得也清楚。

學琴這件事，說總是沒有用的。

多想那少年，永遠如往昔般熾烈燦爛如驕陽？

經過上回「借糕點」的事情后，兩人的關係便近了不少。但陳淑儀、姚惜等人好像很介意周寶櫻對姜雪寧的好感，老怕這小姑娘被她這狐狸精給拐騙走了似的，甭管是在奉宸殿進學，還是在仰止齋小聚，都把周寶櫻給拽著，對姜雪寧十分防備。

*

這種感覺，像是什麼？

她的直覺告訴她，該是有什麼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暗中發生了，也或許是自己無意間做出了什麼不對的舉動，可二人的接觸攏共就那麼多，她實在無從想起。

文一樣的講，琴一樣的教，謝危還是往常那個謝危，還是那個滿朝文武所有人都熟悉的謝危。可他沒有什麼脾氣了，姜雪寧對著這般的他便連那少數的一點任性頑劣都不敢顯露；偏殿里再也沒有閑吃的糕點和零嘴，連茶他都幾乎不沏了，更不用說像前幾次一般叫她去喝了。

周寶櫻一張小臉頓時垮了下來。

謝危講話向來不多，一句話也不說幾個字，她都習慣了。

對方卻不過是個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遠房親戚。

她愁眉苦臉，小聲地抱怨起來：「早知如此，當時謝先生拿走的時候，我就不該那般大方。連我自己都沒吃幾片呢……」

沈芷衣便知道了方位。

話本子里總寫寶劍要挑明主。

其實他似乎是在思考什麼比落難更嚴重的事情，好像進了另個世界似的。可姜雪寧那時看不明白，只當此人十分不給自己面子，因此還有些惱羞成怒。

如此便和-圖-書是將來出事追究起來，也與她們背後的家族無關，只不過是她們一幫小姑娘陪著長公主殿下去罷了。

原本背對著她們站在水邊廊下的那少年，正由青鋒為他整理了簇新袍角一條褶皺，此刻聽見聲音，便轉過頭循聲望來，見是她們，原本平平的眉眼，頓時燦若晨星般揚了起來，灼灼烈烈，璀璨極了。

她用力地抱著那隻兔子，不想給他。可大約是她太用力了，弄疼了那隻兔子，它竟然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疼得她一下就把它放開了。

姜雪寧按著謝危言語的指點重新嘗試了一遍，然而比剛才更差了，不得其法。

但姜雪寧那時也沒別的辦法，腦袋裡轉著轉著便強行為自己找好了理由：這病秧子走兩步就要倒的模樣，別說出去抓個什麼山雞野兔，就是出去摘些野果，說不準一個踉蹌都能在林野里摔斷腿，到那時她豈不是還要琢磨怎麼背這人一起走？那可划不來。

坐下來彈完之後，她自己還覺得不錯，想聽聽謝危怎麼說。

謝危就在旁邊安靜地看著火，似乎是笑了一下，倏爾便隱沒，也不說話。

可老天爺不許。

謝危看見，手上動作便是一停，過了有一會兒，他終於還是一句話沒說，拎著那隻兔子走遠了。等他再回來的時候，方才還活蹦亂跳的蠢兔子已經被剝了皮毛，清理掉了內臟，穿在削尖的樹枝上，被他輕輕架在了火上。

一眼看去也不那麼嚇人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眨了眨眼，望著謝危回不過神。

給你的。

可事實上真正能鑄好劍的都是匠人罷了，劍給何人從來不挑，能許重金者自為「上主」。

人情冷暖，不過如是。

不過……

沈芷衣本說要與姜雪寧一道走，但臨出發前又被蕭太后叫去，只好讓她們先去，自己晚些再到。

姜雪寧忽地一怔。

願你，永遠如這劍鋒一般。

可沒想到，聽琴的時候，謝危全程看著窗外，直到那琴音裊裊盡了，才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道：「起手時心還太浮，彈得急了些，中段稍好，末尾又浮起來。往往你覺著滿意之後，很快便不讓人滿意了。熟能生巧，還是當再熟悉一些，心再靜一些。」

因在鑄劍坊有一番耽擱，姜雪寧與周寶櫻這輛馬車辰正時分才抵達勇毅侯府。

不是冷，只是淡。

可架不住沈芷衣要去。

上一世便想給你的。

所以姜雪寧越發不敢過問什麼，只恐又有哪裡做得不對觸怒了他，又或者對那口腹之慾上的事情表現得太熱切，招致他想起舊事，忌憚上她。

在又一次出宮休沐的時候，姜雪寧甚至不大來得及去過問尤芳吟那邊的事情辦得如何，徑自吩咐人往城西的鑄劍坊去。

當時謝危病得還不嚴重，看上去只是有些虛弱，還伴著點從他剛與她同路上京時便有的咳嗽，懨懨模樣，不很愛搭理人。

上一世她為燕臨準備了生辰賀禮，可最終沒能送出去；

姜雪寧其實已經不大記得那兔子是什麼味道了，可還記得那桃片糕的鬆軟香甜味道，還有，謝危那乾淨的白衣垂落在地上，沾上些有煙火氣的塵灰，染污出一些黑……

「錚……」

周寶櫻也糊裡糊塗，對這些好像沒所謂。

可畢竟只有那麼一點。

高山深谷，如同幽囚。

姜雪寧抱著劍匣下車。

姜雪寧抱著自己的膝蓋，坐在m.hｅｔubｏoｋ•com•coｍ火堆旁，埋頭咬著自己的袖子，才沒掉眼淚。

每每對著謝危想要問個究竟時，又覺矯情。

這回居然同車，周寶櫻還手舞足蹈高興了一陣。

謝危於是想，她好像一直都是這樣，有些怕自己的。

現在想想，一個什麼病弱的遠房表少爺，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隨身帶什麼刀呢？但凡身上藏著刀的，都是走在那最兇險的道上，隨時備著出什麼意外的。

可那時她還傻，不知深想。

謝危卻道：「勾指時太快，弦音急促，須待上一韻的餘音將盡時才入。」

她一看，那兔腿表皮金黃，還滲出被熱火烤出的油脂，沾著些不知名的香料，撕開的那部分細肉一條條的，終於沒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這人甚至還找了些野生的樹葉香料撒上。

姜雪寧下意識抱得緊了一些，抬起頭來望著他道：「我們、我們要不吃別的吧，我、我再去打個別的東西來……」

謝危沉默地注視她：「那下一個你捨得吃嗎？」

氣自己是個沒骨氣的人，到底還是接過了謝危遞來的另一隻兔腿，一面繼續哭著，一面啃著烤得恰到好處的兔肉，還抽抽搭搭地給自己找理由：「誰、誰叫它敢咬我……」

*

此刻她坐在車內，也有些無奈，淡淡地笑了一笑，回周寶櫻道：「沒有了，就那一些，分過一半給你后，剩下的我都吃了。」

姜雪寧這時才反應過來，隔了一世的生死，終於雙手捧著這劍匣遞到少年的面前，注視著他，回他笑：「生辰賀禮。」

謝危也奈她無何。

人也或許和平時不一樣。

謝危烤好了那兔子，掰了個兔腿遞給她。

是真的疏淡。

侯府危在旦夕的處境，這一刻好像都不存在了。

姜雪寧真不知道。

可眼下，輕鬆之餘，卻覺得哪裡不對。

她忍不住高興地向上面坐著的謝危炫耀：「看！我抓到的兔子，乖不乖？」

她既怕別人覺著她是鄉野丫頭入京丟臉，也怕別人因此瞧不起她，是以即便落難了也還想使喚使喚謝危，叫他去摘些野果來吃，打些獵物充饑。

沈芷衣后從宮內出發，這時卻差不多與姜雪寧同時到。

劍鋒以隕鐵鑄成，打磨出一道道水波似的刃芒，並不與燕臨先前用的寶劍一般飾以寶石、鑄以金銀，只是這樣簡單直白地鋒芒畢露。

吃了一小半，看她還在哭。

這種保持著距離的感覺，不管是比起往日的含笑責斥，還是比起往日的耳提面命，按理說都會讓她輕鬆不少。

大傢伙兒一商議，乾脆都陪沈芷衣一塊兒去。

管家笑了起來，一張臉顯得十分慈和：「世子在慶余堂外陪延平王殿下他們說話呢。」

周寶櫻看她久久不說話，一副也不知是喜還是悲的出神模樣，心裏莫名有些忐忑，很怕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衣袖，問：「是，是哪裡不對嗎？」

謝危等了她有一會兒，待天色都暗下來時，大約是知道她回答不了，便沒有再問，而是小心地將那張琴放到了一個妥帖不受風雨的角落，才走到一旁去，拾柴生火。

姜雪寧也念叨好幾天了呢。

他移步，到姜雪寧身旁來，輕輕將那一卷書擱在了她琴桌邊上，下意識俯身便要將手指搭在弦上。然而當他傾身之時，寬大的袖袍垂落在少女纖細的手臂旁，於是頓了一頓。

思緒一飛，眨和-圖-書眼又回到琴上。

姜雪寧大約明白了。

又或者，他把自己當成什麼人呢？

他並不總是笑著的，眼底常含著的那一點笑意常常是禮貌居多，但眉眼只需柔和上那麼半分，便總叫人如沐春風。

但她手腳並用費神折騰了一座陷阱，竟運氣極好地抓住了一隻蠢笨的灰毛野兔，便一路心情極好地抱在懷裡回到了山岩下面。

哭到哽咽，哭到打嗝，哭到上氣不接下氣。

畢竟上回的桃片糕太讓人記憶深刻了。

桃片糕的事回到他腦海。

君子遠庖廚，便如有些地方女子進不得祠堂一般，是世家大族最森嚴的規矩之一。

她似有似無地彎了彎唇，聲音渺無地輕輕嘆了一聲，道：「沒有關係。」

克制，疏離。

神情未變，謝危直接伸手將琴往旁邊挪了挪。

他竟從寬大的袖袍里取出了一柄緊緊綁在腕上的短刀。

姜雪寧無端地不大舒服，也不大自在。

他便停了下來，又看她片刻，打懷裡摸出一方乾淨的巾帕，打開來放到了她旁邊。

上回心不靜，這次倒是稍稍靜了些。

她試了一試，果然好了不少。

少女的目光有一點困惑，似乎想要開口再問他什麼，但又不大敢開口。

暗中露出獠牙的豺狼們不許。

一掀開車簾，瞧見她，便喊了一聲：「寧寧！」

這好像也是事實。

沈芷衣轉頭一看姜雪寧還怔怔地站在那裡，便推了她一把，姜雪寧便被推得往前了兩步，有些猝不及防、不知所措地站在了少年的面前。

姜雪寧終於意識到自己哪裡錯了。

她站在那裡怔怔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勇毅侯府她小時候來過不知多少次，閉著眼睛都能走，此刻連半分停息都不願，拉著姜雪寧一直跑啊跑，繞過了影壁，穿過了廳堂，走過了迴廊，終於在那臨水的慶余堂外看見了人。

遇到山匪之後，他們流落山野之間，不知道其他人音信，甚至都不知道怎樣才能走出困境。

只是不多，揣在懷裡，包入手帕，還壓得碎了許多，看著並不很好。

周寶櫻一張包子臉還有些氣鼓鼓的：「我都沒想到，謝先生竟然是這樣的人！他問起桃片糕，我又不能不回答，入宮讀書之前爹爹還教過要尊重師長，我便請他嘗一嘗。原以為他只拿一片，哪裡知道他把剩下的全拿走了，還問我有什麼不對！人家自己都捨不得吃……」

周遭的溫度也漸漸上來，並不很熾烈的火光在濃稠如墨的黑夜裡浸染開，照著她抱著那兔子不鬆手的身影，搖晃著投在地上。

這一世她準備了相同的賀禮，只希望能彌補上一世的遺憾，將之交到那少年的手中。

會做平時不敢做的事，會說平時不會說的話。

於是，姜雪寧終於隱隱察覺到了——

只可惜這既不是她做的，也不是她家廚子做的，更不是宮裡御膳房做的，謝危這些天也絕口不提除了學琴、學文之外別的話題，就好像他與姜雪寧之間，除卻師生關係外，的確沒有什麼旁的關係了。

那一瞬間，她整個人身子都僵硬下來。

他垂眸看向她抱著的匣子，笑著問她：「這是什麼？」

結果當然是使喚不動。

姜雪寧終究還是餓的。

就像是一個人邁出來，又往後退了一步，回到原處。

人在絕境之中，很多事都是顧不得的。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有些日不見，少年的輪廓越發清減，和-圖-書也比往日多了些凌厲。

但究竟是在短暫絕境里努力活著的人是真？

如果說這短短的一日或恐還是她的錯覺，那接下來的這幾天，這種「錯覺」便漸漸加深成了一種真正的感知。

她也知道那兔子得吃，可一想到它方才乖乖縮在自己懷裡的模樣，便不想吃，也不敢吃。雖然之前處處看不慣這個遠房來的病秧子親戚，可她還是把那方手帕拾了起來，拿起裏面的桃片糕來吃。

完美得無懈可擊。

那裡面是不多的幾瓣桃片糕。

姜雪寧已經知道自己是姜府的嫡女了。

這一來，姜雪寧便剛巧與周寶櫻同車。

因為，直到謝危問這一句，她才忽然想起：抓這隻兔子來，是為了果腹，她和謝危已經有些時辰沒吃東西了，很餓，很餓。

姜雪寧對周寶櫻道：「我要下去取件東西，你稍待片刻。」

很顯然，這位他們並不相熟的「姜二姑娘」便是這樣一位腰纏萬貫的「上主」。

謝危的手還是伸了過來。

鑄劍師將劍給她看過後，便將之收入匣中，雙手遞交給姜雪寧。

上一世，尚不知世事深淺的她只想，燕臨出身將門，往後也是要帶兵打仗的，該有一柄殺人的劍；

還是在浮華塵世汲汲營營辛苦忙的人是真呢？

這時姜雪寧還沒什麼察覺。

她還問了旁邊伺候的人一句：「燕臨現在在那兒呢？」

姜雪寧還伸手摸著它柔順的皮毛。

這當然不是很下得來台。

那時候姜雪寧才知道，這人身上帶了刀。

生死面前，所有人都剝去塵世間生存時那一層層虛偽的面具，展露出自己最真實，或許是最好，也或許是最丑的一面。

早在半年之前，勇毅侯府小侯爺燕臨的冠禮便已經引得大半座京城翹首以盼，不知多少有閨秀待嫁的人家等著那少年加冠取字的一日，各處為人說媒的冰人們更是早早準備好了花名冊，就等著冠禮之後把侯府的門檻給踏破。

謝危是君子，是聖人。

姜雪寧眼帘一動，這時才回過神來。

丟進去的松枝有細細的爆開的聲音。

非但要去，她還要光明正大、大張旗鼓地去。

它竄到了謝危的手裡。

「……」

這一世，萬事沉浮都已如煙塵過了，再看此劍，竟透出一種太合時宜的、慘烈的殘酷。

沈芷衣於是伸出了手朝著那邊揮了揮，大聲喊：「燕臨！」

但往細里一想，又不知具體是哪裡不對。

不得已只好自己去了。

青鋒一出，寒光逼人。

「你說謝先生？」

眾人都是長公主的伴讀，一聽沈芷衣說要去，便有些猶豫起來，接下來又聽蕭姝說自己要去，其餘人便都被架到了火上，不去也不好。

伸出去的兔腿沒人接，與她又不太熟，更不知如何勸，便只好又把手收了回去，自己在旁邊面無波瀾地吃起來。

只是抬眸注視著謝危從琴桌旁走過的身影，她卻越發覺得方才劃過心間的那種感覺，不是錯覺。

他高出他許多。

然而今日一切都淡下去的。

那邊的人都看了過來。

說完話，目光卻落在了她身旁那人身上。

才一上車她就抱住了那大大的引枕，巴巴問姜雪寧：「寧姐姐，她們都不讓我跟你說話，也不讓我來找你，這些天可差點饞死我了！那桃片糕，還有沒有呀？」

前頭趕馬的車夫將馬車停下了，朝著裏面稟了一聲：「姜二姑娘，鑄劍坊到了。」

「你也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