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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

作者:時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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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小騙子,死要錢

第110章 小騙子,死要錢

謝危一指那琴桌,道:「出宮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了,看看功課如何。」
姜雪寧眼前微微亮了一下,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伸出了手去。
不過是前不久來過一趟,府里的下人竟好像還記得她。
姜雪寧悄然將自己一雙手都背到了身後,實在是不敢再伸出去了,生怕謝危再問她錢從哪裡來,前後又是什麼原委,她不敢回答,也解釋不清,所以忙賠了笑:「不要了,不要了,都是孝敬先生的。」
姜雪寧只覺得這人今日說話格外地夾帶著一種揶揄的味道,讓她忍不住想要張口反駁,然而想想敵強我弱,終究還是認慫不敢。
她便拍手玩笑,說不如請謝先生彈奏。
謝危忽然就捕捉到了先前那一閃念時沒來得及抓住的東西,站在她近前,身形微微有些僵硬。
姜雪寧心裏喊了一聲,但放下琴也不敢坐,只規規矩矩地立在旁邊,老老實實地道:「知道錯了。」
姜雪寧偷偷看他。
姜雪寧站在他面前真是拘束極了,莫名覺得渾身刺撓,總想要動動腳,動動手,偏又要忍住了不敢動,憋得難受。
他說的全中。
姜雪寧頓時滿含期待。
然而這月余來她的確生疏了。
少女頗有些小心地看著他,卻好似還有些期待他撫琴做個示範,他有心想要撤回手指來離那琴弦遠遠的,可不知怎的,最終還是心一軟,落了下去。
謝危站得離她遠遠地,轉過了身去合上那裝滿銀票的匣子,嘴角輕輕一扯,只回她道:「彈成這樣,換了別處,便是倒貼錢,我也不去聽。」
她悶悶地道:「事情這樣大,學生也不敢信別人。」
只不過……
如此罷了?
他才沉默著重將信箋折了起來,問她:「你看過了嗎?」
瞬息閃念,山間野寺牆上描的勾人精怪劃過腦海。
畢竟她自覺與周寅之就是與虎謀皮。
謝危的神情有些起伏的莫測。
湊起來就是整的,都被她裝在了一個信封里。
謝危道:「小騙子說得比唱得好聽。」
一張臉的神色卻有隱隱的變化,沉下來許多,甚至有那麼片刻的失神和恍惚。
沒想到,謝危卻是看了她一眼,輕輕地往內收回手臂,抬了手指壓住那片袖袍,避嫌似的沒讓她碰著,也沒有再近前一步,只是道:「你只是有些生疏了,指法沒忘,再彈彈試試。」
這是叫她去彈琴。
姜雪寧額頭上冷汗都差點下來了。
姜雪寧差點跳腳:「我彈的就值這點嗎?」
謝危又站在那窗沿前喝茶,她彈錯一個調,他便回頭看她一眼。
姜雪寧大著膽子看了他一眼,道:「聽說朝中有些傳聞,侯爺乃是想查探二十年前理應與三百義童一道殞身的定非世子和_圖_書的下落,才甘冒奇險與平南王逆黨有信函往來。如果,如果是那天教陰險,以此作餌,侯爺虛與委蛇,假借合謀之名想得知世子下落,也未可知?」
然而沒想到,謝危下一句是:「哦,錯哪兒了?」
朝野上下誰看了這封信還覺得侯府是蒙冤?她若覺得侯府是蒙冤,又是何居心?可若覺得侯府不是蒙冤,眼前這個人可是謝危,說出來不是找死?
有點疼。
這不就是她先前寫在銀票上的話嗎!
謝危道:「我忘了什麼?」
他不該有如此明顯的表現才是,是以平平地斂回了目光,只道:「你倒肯為侯府找理由。這信留在我這裏,你沒意見吧?」
謝危道:「這不做得很好嗎,連先生都被你蒙在鼓裡呢。」
姜雪寧又忍不住想屈服,厚著臉皮道:「這些天來是有些生疏,要不您再教教,我再試試?」
這在京中並不多見,甚為精緻。
是上一世某次宮宴。
姜雪寧老實得很,不敢有什麼隱瞞:「是我托錦衣衛千戶周寅之大人放出的風聲,我知道先生知道,所以猜是先生。」
「……」
她高興的神情頓時凝固了。
庭院邊上栽種著猶綠的文竹,池塘的枯荷上覆著一層尚未融化的白雪,青色的魚兒都在荷葉下面,偶爾遊動一下。
但謝危竟沒拿那些,而是打開了一隻放在旁邊的匣子,打開來裏面滿滿都是銀票。
姜雪寧只記得自己睏倦得很,不久便醉眼惺忪,隱隱約約只記得有琴音繚繞在耳畔,可是不是謝危後來撫的琴卻全無印象了。
當下抿著唇,苦苦思索自己如何才能脫困。
姜雪寧從不是什麼端莊的長相,入了京城后便漸漸脫去了青澀,長開了,抽了條,脖頸修長,體態玲瓏,露在衣裳外面的肌膚皆是吹彈可破,彷彿覆上五指便會留下道紅痕似的脆弱。
我對寧二並無男女欲色之求。
姜雪寧:「……」
可從謝危手裡把這張銀票扯回來之後,她卻滿心都是憤懣,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您不是說彈了琴就把琴還給我嗎?」
謝危便擱下茶盞,道:「好啊。」
不久前指縫裡染血久久洗不去的一幕忽然疊入腦海。
姜雪寧整個人都嚇得抖了一下,卻一副不大明白的樣子,好像不明白謝危為什麼忽然之間這樣看著自己,頗為茫然,戰戰兢兢地開口:「學生也只是胡亂猜測……」
謝危把那一沓銀票扔在了書案上,也扔到了她眼前,銀票背後那每一張上都不多的墨跡便出現在了姜雪寧的眼前。
她輕聲試探著問:「謝先生也有不想撫琴的時候嗎?」
宴中百官都微微變了臉色。
死馬當作活馬醫?
一張和*圖*書小嘴叭叭就給人灌迷魂湯,生怕誇得人找到北了,黑白分明的兩眼珠子機靈地亂轉,臉上還掛著幾分甜甜的討好的笑,說出來的話卻沒一句能信!
謝危忽然想起呂顯那句話。
謝危又道:「那又為什麼放風聲給我?」
小姑娘抱了張琴,連頭也不敢抬,往下埋著,一雙眼睛彷彿盯著自己的腳尖,就留給他一個頭頂,看著倒像是個膽小怕事不折騰的閨秀模樣。
謝危回眸,皺了眉:「怎麼?」
她是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若不先認錯會死得很慘,可真要她說出自己哪兒錯了,仔細一琢磨,又很難說出來:畢竟她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姜雪寧最怵的就是立在他面前,這會兒都被戳破了,只好硬著頭皮認了,小聲道:「謝先生明察秋毫,學生有什麼小心思都被您看破,不敢說不是。」
少女身上是一股梔子的甜香,濃長的眼睫覆壓著清澈的瞳孔,瓊鼻一管,檀唇微啟,兩枚紅寶石雕琢成的耳璫掛在雪白的耳垂上,像極了兩顆將熟的綴在濃綠葉片間的紅櫻桃,待人採擷。
四目相對,氣息相交。
姜雪寧敢有個鬼的意見!
到後面根本彈不下去了,索性把琴一推,生上了悶氣。
說著作勢便要收回。
謝危又看見了她泛紅的一點舌尖。
桌案上便是那一沓銀票。
忽然很想罵髒話。
她忽然覺得他此刻深情,自己在哪裡見過。
姜雪寧在外頭磨磨蹭蹭不是很想進來。
聽見謝危說她「小騙子」,她也不敢反駁。
他今日在家中,穿著一身寬鬆的蒼青長袍,一指旁邊已經空出來的琴桌,示意她把琴先放下,然後便淡淡問:「知道錯了?」
她看得眼皮直跳。
謝危說她錯了她就是錯了!
當下只垂了眸,向她伸手:「信帶了?」
姜雪寧心跳忽然快了幾分,強忍住心頭那一抹不安,磕磕絆絆地道:「正是因為如此,學生才想要先生來分辨一二。也許這中間有什麼誤會也不一定,可信一旦呈遞朝廷便不能收回,朝局又如此複雜,學生是不敢的。」
姜雪寧立刻把手縮了回來,一雙眼抬起簡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面前這道貌岸然之人,又是驚又是怕還藏了點不大有膽子的怒,眼圈一下泛了紅,攥住自己手板心,卻是敢怒不敢言。
謝危已經明白她要說什麼了,垂眸看一眼那桌案上的銀票,又掀了眼帘來注視著她,靜靜地道:「你伸手。」
姜雪寧:「……」
謝危伸指夾了信出來便展開迅速讀了一遍。
這是什麼恐怖的問題!
姜雪寧神情微有獃滯,望著謝危,欲言又止。
她只是更擔心自己的小命。
謝危在堂內好整以暇,端了盞和_圖_書茶站在窗邊,已經等了有一會兒。
那時沈玠還未纏綿病榻,她也還在得寵的時候,難免就有些忘形。席間奏琴的樂師彈錯了音,誠惶誠恐。
最後彈了嗎?
認錯態度一定要好,無論怎樣也別狡辯。
謝危繞著她踱了有兩步,竟陡地笑了一聲,饒有興味地道:「我看著像是好人?」
這一剎那,謝危的目光變得冰冷至極,直直地落到了她的身上,彷彿要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將她洞穿!
她心裏憋了一口氣,雖有不敢當著謝危的面卻也不敢表達,不吭聲坐到了那琴桌前,想想便彈先前謝危教的《彩雲追月》。
姜雪寧輕咬唇瓣,一副極為躊躇的模樣,然而一想起自己那五萬兩銀子,終於還是大著膽子,訥訥地開口道:「先生您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姓謝的果然拿了自己的錢!
那眼睛里盛著冬夜月色似的發涼。
久久沒有言語。
這會兒認下來,倒還算老實。
姜雪寧頓覺頭皮一麻,天知道她來之前最怕的就是謝危問起這個問題,如今果然問道,她知道自己若說自己沒看過,便是鬼也不信,只好硬認了下來:「看過了。」
他越看,姜雪寧就越緊張。
謝危淡淡道:「說起來我還沒問,你小姑娘家家,哪兒來那麼多錢,拿來又幹什麼?」
信中所陳,卻是勇毅侯府燕牧主動提出要與天教合謀!
寧二喜歡的雖不是燕臨,可自來人的感情也不能強求,不能說燕臨喜歡她對她好她便也要回報同樣的感情,以寧二往日跋扈刁鑽的行事,能惦記著燕臨往日的情分,舍這五萬兩巨財來救人救侯府,已是極為難得了。
謝危本無殺人滅口之意,更別說是對著此刻的她了,然而她話里的意思倒好像是怕極了,於是這一時他忽然覺得她有幾分聒噪。
姜雪寧覺得此刻的謝危似乎有些不對勁,退開后便站在那邊看著她不動了。
之前被他的人找上門來要她來「學琴」,姜雪寧便隱隱料著眼下會發生什麼,此刻都不敢多嘴一句,便把那封信從袖中取了出來,畢恭畢敬地交到了謝危手中。
然而下一刻遞到她面前來的不是一打,而是一張!
姜雪寧終於放下心來,鬆了口氣,唇邊的笑容也浮上來,道:「謝謝先生!」
這是要給她嗎?
既不說是「我派周寅之」,也不直呼周寅之姓名,而是說「錦衣衛千戶周寅之大人」,盡量撇清自己與周寅之的關係,避免讓謝危覺得她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
回頭便想說:再胡言亂語便叫人拔了你的舌頭。
但一聽他說彈琴,也就不再花心思去想自己方才抓了個空的事,轉而認真撫琴。
一聽見這話,姜雪寧全都明白了。和*圖*書
於是,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認知:縱然他心裏將寧二當成是當年那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可已經是四年過去了,翻過年正月里便是她的生辰,再有一年便該及笄。她長大了。這般浮著艷色的好樣貌,足以令京中許許多多男人因她趨之若鶩,為她夢魂牽繞。
眼見著謝危將那信放到了書案上,她小心翼翼地湊上前道:「那什麼,雖然我看過信,可先生放心,事關重大,我肯定不會往外說的。」
謝危輕輕勾唇笑起來:「你伸手,我給你。」
姜雪寧把心一橫:「先前給您的那封信,我花了五萬兩銀子,如今銀票都在您手中,您看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還……」
謝危伸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謝危這才回身看她。
姜雪寧高高興興地迴轉頭來,粲然一笑:「先生,錢!」
若因此再被謝危記恨一番,豈不冤枉?
一開始給了一半,後來又給了一半。
是啊,姜雪寧怎可能猜得到呢?
兩張臉便這般忽然拉近了距離,險些撞上。
她彈了兩遍,總算沒什麼錯處地彈完了。
然而眸光轉回,只見身後的少女一雙濕漉漉的眼帶著些可憐的看她,微微張開的櫻桃唇瓣里貝齒雪白,舌尖一點嫣紅竟浮著艷色,壓在齒后,軟軟地含在口中。
謝危轉眸對上了她的目光。
眉間便染上幾分喜色。
姜雪寧正等著他落指弦上,這一時頓覺有些疑惑,不由轉過頭去看他。
姜雪寧連忙一把抓住了,道:「要!」
帶著她一路從門口進來,直往斫琴堂去。
她嚇得把後面的話給咽了回去。
謝危的目光便定在她臉上,她悄然間偶一抬眸撞上,只覺那烏沉沉的眸底凝著些鋒銳的審視,便又嚇得把腦袋埋下去,連忙道:「除了謝先生之外也不知道別人了,總覺得謝先生若是知道也許會想想辦法,死馬當做活馬醫罷了。」
想了很久,終於想起來。
謝危卻道:「只怕你也不能肯定是我,但假若是我的話,又怕事後被我查探看破。不如預先便寫上。拿著銀票的人不是我,你寫的旁人也看不懂;若拿著銀票的人是我,便算是你賭對了,無論如何不吃虧。」
「我倒不知還有你不敢的事。」謝危淡淡地道了一聲,將信放了回去,卻沒有還給姜雪寧的意思,「中間能有什麼誤會呢?」
言下之意是,能不能不要殺人滅口?
姜雪寧聞言一驚,這才回神,下意識也轉過頭來。
喚了兩聲,謝危沒應。
只是琴音伴著謝危解答的聲音響起時,姜雪寧卻有些走神了。
姜雪寧:「……」
重新講過指法,謝危轉頭問她:「會了么?」
姜雪寧可不敢說自己是為了試探什麼hetubook.com.com,也不敢說自己別的打算,豁出去了繼續瞎扯:「謝先生也是燕臨的先生嘛,而且那種時候還為燕臨行了加冠禮。侯府蒙冤,乃是忠良,若是事情有些轉機,想必謝先生能幫則幫,不至於袖手旁觀,更不至於落井下石。既然如此,不妨一試。如今不果然證明,先生您宅心仁厚,是個好人嗎?」
謝危只問:「你怎麼知道會是我拿到這銀票?」
謝危似乎也皺了眉,然而她那時酒在酣處也沒多少懼怕,恍恍惚惚間他好似看了自己一眼,也是此刻一般的神情。
謝危忍笑:「錢不要了?」
然而當他傾身,來到姜雪寧身邊,抬了那修長的手指,將要搭在琴上時,便看見了自己手指上那透明的指甲蓋。
謝危道:「不要?」
然而這閃念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有讓他來得及抓住點什麼,只是是不知怎的收起方才泛出的些許不耐,道:「我並無此意。」
話說到這裏時,她抬眸對上了謝危的目光。
「啪。」
她便伸出手去想拽一下謝危的袖袍,試探著再喊了一聲:「謝先生?」
謝危輕輕將那盞茶擱在了窗沿,頭也不回地道:「那樣大的事情都敢插上一腳,這時候叫你來學個琴,膽子倒像是被蟲啃了。你不進來,是要我出來請你?」
含苞似的少女般,帶著鮮嫩的光澤。
便是謝危真的鐵石心腸,也不至於對她怎樣。
謝危這人就是腦子太好使,好使到讓人害怕。
謝危眉梢輕輕一挑,倒是一副正直模樣:「這束脩太貴,先生可不敢收。放心,還是會還給你的。不過這就要看你功課學得怎麼樣了。」
姜雪寧覺得他奇怪。
姜雪寧臉色微微一青,終於還是一咬牙,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走了進來,向謝危襝衽一禮:「學生見過先生。」
姜雪寧忽然有些啞口無言。
指法雖然還記得,撫琴時卻很生疏,接連彈錯了好幾個調。
江南水鄉似的庭院。
謝危便道:「你先前說,你覺得勇毅侯府乃是一門忠良,所以不願看他們蒙冤受難,然而看過這封信后,還覺他們是蒙冤嗎?」
謝危的動作停住了,手指懸在琴弦上方一些,卻沒落下去。
稱得上是驚世駭俗!
但她還是略用了點心機。
她這模樣,倒讓謝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謝危抬眉淡淡地看她:「我說的是看功課做得如何,來日方長,你慌什麼?」
心不甘,情不願,姜雪寧還是一頓收拾,抱著自己帶回來的琴去了謝府。
可惜就是不大聽話。
他一指那琴桌。
才一千兩!
然而此刻的姜雪寧卻無心欣賞,滿腦子都是謝危那一雙眼睛帶著幾分審視地晃悠,直到下人同她說「到了」,她才醒轉,忙道了聲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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