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私奔
整個人都像是忽然被雷劈了，我他媽剛才聽到了什麼？！
他想，怎麼對她發脾氣呢？
馮明宇對張遮客氣些，連帶著對張遮的妹妹客氣些，也無可厚非，所以說這一句話並沒有什麼大問題。
那牽動著他衣角的手，便彷彿牽動著他的心似的。
可孟陽知道，這樣看似是好人的人送的酒，往往是不能喝的，所以從沒沾過一滴。
孟陽便奇怪了地笑了一聲。
姜雪寧扯謊：「餓了來找吃的。」
豈料孟陽黑暗裡看了她一眼，雙目有銳光閃爍，竟然道：「大家閨秀也會這種江湖伎倆，要裝病？」
可惜在得了那封信之後，馮明宇第一個懷疑的便是他，此刻便笑著道：「方才令妹好像不大高興，想來是與張大人感情甚篤，兄妹情深，驟然分開，一雙眼睛瞪著好像要把老朽啃了似的。唉，倒叫老朽覺得自己是做了個惡人啊。」
叫他「張大人」……
藍翠的顏色，清亮極了。
姜雪寧心道她與張遮要真是苦命鴛鴦那也算值了，沒白重生這一場，可張遮這等樣的於她而言終究是那天上的明月，站在最高的樓頭伸手也只能摸著點光。
京里那位謝先生倒是常使人來送酒給他。
只是這問題……
他心說我也不想那樣看張遮啊。
空氣里竟飄蕩著些酒氣。
以蕭定非為首，眾人陸續分批進入城中。
他心念一轉便換了話題，半開玩笑似的道：「那這小姑奶奶可有些難伺候，老朽算是得罪了她。不知令妹有沒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吃的玩的都好，老朽先問一問，待一會兒進了城便叫教中幾個兄弟去張羅一下，也好讓令妹開心開心，消消氣。」
黃潛忽然想到了什麼。
張遮沒有來由地沉默。
有時遞水有時遞乾糧，雖然始終覺得第一次見的那晚對方手中黑乎乎那團墨跡使人有些生疑，可倒不好拒絕，便坐了過去，向他道謝：「有勞了。」
姜雪寧自然也在。
他的亡妻，也是藏了很多事不曾告訴他呢。
馮明宇也是精於人情世故的人了。
姜雪寧於是徹底沒了那母儀天下的架子，忍不住歡欣地叫了一聲，彷彿忘了自己對謝危的不待見似的，忙叫身邊的宮人去抓那鳥兒。
然而僅僅片刻，便有了主意。
她喜歡坐在廊下看那鳥兒。
他伸手指了指東南方向。
然後說：「有些與眾不同罷了。」
一見她轉身便連忙在一張桌旁向她招手，笑嘻嘻很是親近地喊她道：「姐姐來這邊，有熱湯和燒乳鴿呢！」
站在張遮跟前兒，她委委屈屈地低下頭，小聲地為自己辯解：「那人家能怎麼說嘛？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到別的說辭。萬一壞了事怎麼辦？」
實在讓人困惑。
姜雪寧身嬌肉貴，好日子過慣了的，連日來趕路睡不好吃不好，到了這客棧之中總算放鬆下來幾分，就著客棧這邊準備的酒菜倒是難得多吃了一些。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匯聚到了他身上。
一坐便是大半天。
第126 真病
眼下明知道她這委屈的模樣有九分是裝，可張遮一口氣憋在心口，也不知為什麼就出不來了，只迫著自己咽了回去，反倒在心底里燒灼出一片痛楚來。
竟想請他這樣的重犯保護朝廷命官？
兩人棄馬步行。
沈玠當然由著她。
眾人齊齊無言。
張遮知事情有了變化，然而不管怎麼變化，天教這幫人並未立刻對他們下殺手，便證明此局還未成死局。
張遮也還有印象。
所以眼見著張遮要同馮明宇走時，他冷嘲熱諷嗎，只道：「糟老頭子明明就是有什麼事情找我兄長，冠冕堂皇找什麼借口！」
她在旁人眼中是張遮的妹妹，任性些無妨。
光這氣度，便讓他忍不住贊了一聲。
一句「以後旁人不娶我你娶我唄」就在嘴邊，險險就要說出去，可最終還是怕他被自己激怒越發不高興，忍了下來。
姜雪寧輕輕搭著眼帘，沒人瞧見那濃長眼睫覆壓時掩去的嘲諷，心裏只想反正張遮也不知道她的胡說八道，於是輕輕咬著唇，卻是一副逼真至極的含羞帶怯模樣，低低道：「我與兄長乃是兩情相悅，無奈家中不允，此番私奔唯恐為人所知，還請香主保守秘密，不要外傳。」
張遮卻忽然想起了那隻漂亮的鳥兒。
那些人自然躍躍欲試。
她素來沒心沒肺，卻一下有些慌了神。
她腦筋有多機靈，張遮是知道的。
揣著那顆土豆溜回樓上，她和衣躺下。
他走過去牽馬。
不過是站在窗前吹了風，頂多是受點風寒，怎會忽然之間這般？
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
她想了想，這人行事的確古怪，也不像是要與天教那邊拉幫結夥的，該是江湖上那種浪蕩人物誰也不服的，索性心一橫把這土豆揣進袖裡要走。
馮明宇見張遮有一會兒沒回答，不由道：「令妹沒什麼喜歡的嗎？」
「這……」
姜雪寧心裏一片凜然的恐懼，走得兩hｅtｕｂｏｏk.ｃom•ｃoｍ步，無意中卻撞了杯盞，「啪」一聲，摔在地上，在黎明前的靜寂里傳出老遠，驚動了附近的人。
箭矢竟是險而又險擦著其中一隻鳳尾鵲的左翅而去！
張遮頓了頓，道：「她什麼都喜歡。」
孟陽頭髮亂糟糟的，看她片刻，發現她的確沒有要大喊大叫的意思，便放開了她，道：「你來這裏幹什麼？」
張遮腦子裡蒙了一下。
她這神態一看就是假的。
然而藉著沒關嚴實的門縫裡那道不很明亮的光，她腦地里一閃，卻是一下認出來——
姜雪寧想說話，喉嚨卻很嘶啞。
唯獨天字一號房還亮著。
有個招搖撞騙的道士教過她一招。
「咻」地一箭，穿雲而去，如電射向林間。
姜雪寧沒料著孟陽會問這樣一句話，只覺一頭霧水，奇怪極了。
她沒在意。
姜雪寧回頭看著黑暗裡那個影子，考慮著自己方才腦海里冒出來的那個想法，卻有些猶豫。
沈玠於是也沒了辦法，嘆了口氣。
有一會兒，他望著她沒有說話。
姜雪寧卻沒什麼反應。
她想起張遮方才的話來，心念一轉，便上了樓去，琢磨起裝病的法子來。
姜雪寧一路上都在與黃潛說話，回應對方的試探，卻半點也不擔心自己露出破綻。畢竟她喜歡張遮是不作假的，知道許多關於他的事情。
這架勢，便是本不妥當，也有十分的妥當了。
當然不妥當！
當下便對參加射獵的那些年輕兒郎說，誰要能射了那幾隻鳳尾鵲下來，重重有賞。
只是夜裡風越吹越冷。
張遮身形瘦長挺直，料峭的風裡倒有幾分料峭的氣度。
最高興的要數蕭定非。
那幾天所有人都高興。
她拍了拍手，輕鬆地打量起眼下這家客棧。
*
她踉踉蹌蹌起身來，卻發現自己四肢無力。
大約是張遮還在同黃潛、馮明宇二人說話。
只是臨轉身，腳步又一頓。
姜雪寧便知道這是個誤會。
張遮能有什麼瞞著她？
蕭遠一雙目光便鋒銳了起來。
姜雪寧頓時毛骨悚然！
蕭燁乃是紈絝子弟，聽得此言早有些按捺不住，當即興奮了起來道：「那我們這便入城，殺他個痛快？」
沈玠為她叫戲班子入宮。
姜雪寧等了半晌沒聽他回話，心裏便憋了一口氣，一跺腳走了。
那時還在避暑山庄。
定國公蕭遠帶著浩浩蕩蕩一隊人馬疾行，終於到了通州城外。
蕭遠許多年沒有帶兵打過仗了，這一遭卻是將自己將軍的行頭找了出來，撫須大笑道：「此一番，拿亂黨事小，要緊的是趁此機會在聖上面前表下忠心，立一回功，所以才要搶在謝少師前面。倒不是本公看不慣此人，實在是事情要緊。燁兒，你知道這通州城外是什麼嗎？」
姜雪寧由驚轉愕。
只不過翅膀傷了一些，卻仍舊艷麗好看，正適合養在籠中，掛在廊下。
蕭遠便忍不住暢想起自己一人獨掌三路兵權時的煊赫場面，於是得意地大笑起來。
姜雪寧有驚無險地摸到了廚房，屏氣凝神，左右看了看無人，便伸出手來慢慢將兩扇門推開，閃身輕巧地進門，再將門合攏。
藍綠色的羽毛，覆蓋滿翅，長長的尾巴卻像是鳳凰一樣好看，據傳喚作「鳳尾鵲」。
可他沒想到，自己問出這話后，原本嘴皮子利索妙語連珠的少女，一張素麵朝天的臉竟微微低垂，囁嚅了起來，彷彿不好意思回答。
張遮於是意識到自己行止有失當之處，立時便想要將她放開，然而放手之前卻是板著一張臉警告她一句「不許再胡說」，見她眨眨眼答應下來，這才鬆了手。
馮明宇感覺到她的不悅，看了她一眼，寬慰她似的解釋：「張大人與令妹雖是一路同來，可誰也不知道在過城門的時候，那幫人是不是會惹出什麼亂子來。按理您應該同舍妹一起，可一旦一個人出事另一個人也跑不了，怕您於心不安。所以老朽想，若您信得過，分開入城，讓黃潛帶姜二姑娘一道，老朽陪著您入城。不知妥不妥當？」
姜雪寧一怒之下，把御花園裡的牡丹都剪禿了。
伺候的太監便小聲回稟說：「這是皇後娘娘親自那剪子剪的，說是知道近日聖上多召幾位大人在御花園裡游賞議事，專門剪了給大人們瞧個艷陽春里的好顏色，解解乏悶。」
她道：「那怎麼可能？」
姜雪寧嚇了個半死！
別提這個還好，一提黃潛整個人都不好了。
還不挑剔？
他留在京城為皇帝處理些朝政大事，只是近來有幾樁不好定奪之事，要與皇帝商議，所以昨日才馳馬趕到。皇帝留他歇上一日，今日還沒走，適逢其會。
可萬萬沒想到，剛一轉身，後頸上便傳來一股大力，竟是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掌重重將她扣住，另一隻手更是迅速將她口唇捂住，推到門扇之上！
姜雪寧只覺這小孩兒一路還挺照顧自己。
張遮險些失笑，只好向和圖書馮明宇道歉，說什麼舍妹小孩脾氣，還請馮先生海涵。
此刻黃潛與馮明宇過去說話，他便把姜雪寧拽了過來。
雖不知天教分舵到底在通州哪一出，可那幫人明日要去，這一夜多少也有些顧忌，並未鬧到很晚，都去歇下了。
顯然已經是從黃潛那邊得知了什麼，馮明宇原本世故的笑容里都多了幾分勉強，一雙目光在姜雪寧與張遮身上打量，倒意外地發現也算是郎才女貌很登對。
宮女們一度為了討她歡心乾脆連皇帝都懶得勾引，成日侍奉在坤寧宮，給她看些外頭的時新玩意兒。
通州顯然是天教一個重要的據點了，進了這家客棧之後，天教這些人明顯都放鬆了不少，坐下來吃酒的吃酒，說話的說話。
對方這大半夜不過是來找酒喝的罷了。
只是那扎著衝天辮的小寶似乎早瞧著她了。
有些挑剔。
馬牽了，火滅了。
「……」
這一回連姜雪寧都聽出了這用詞里藏著的微妙。
蕭燁立刻道：「還是父親高明！」
不……
於是便聽「砰」地一聲響，有人將門踹開了，竟是有三五個人一道進來了，其中便有先前招呼她去用飯的小寶，一見她慘白的面色便叫嚷起來：「姐姐怎麼了，犯了什麼病嗎？」
沈玠卻笑起來請他一試。
這在張遮意料之中。
黃潛與馮明宇自有一番謀划，都琢磨著度鈞山人來信中所提到的那個人究竟是誰，這裏面最值得懷疑的非張遮莫屬。
孟陽差點笑出來。
大門上刷著的漆已經掉落下來不少，一應擺設都很陳舊，也沒掛什麼別的裝飾，唯獨眼見著抵近年關了，門楣上、樓梯旁都貼上了鮮紅的福紙，倒是在這冷透的冬日里沁出幾分熱烈的暖意。
「哈哈哈……」
少女古靈精怪，是睚眥必報半點不肯吃虧的性子。
從城門外入城后，天教這邊早已經找了一家客棧落腳。
前些日下過雪，泥地里有些濕潤，然而冬日天氣太冷，土都凍住了，踩上去倒是頗為堅實。
彼時謝危已經彎弓，箭在弦上。
一雙眼眸陰沉，他的嘴唇緊緊抿著，滿面肅殺，然而掌下的肌膚滑膩，過於柔軟，這才覺出來人是個女子，眉頭不覺鎖了鎖，一想便認出她來了：「是你？」
他回看馮明宇一眼，平靜地道：「她不挑剔的。」
馮明宇面色變了好幾變。
人不可貌相。
只道：「我確對張大人有意。聽聞孟公子當年也是極好的出身，乃是為了髮妻報仇才犯下重罪。聽您先前于篝火旁為勇毅侯府說的話，我想您並非真的窮凶極惡之徒。又聞您武藝高強，而明日還不知有什麼兇險，所以斗膽，想請您保他安全。只是不知能幫您辦點什麼事……」
姜雪寧靜盯著自己腳尖，等他發火呢，可半天沒聽見聲音，抬起頭來對上了一雙清冽中隱隱藏著幾分克制的苦痛的眼，心裏陡地一窒，竟想起自己前世叫他失望的時候。
第二天一早，宮人們起來一看，竟瞧見那精緻的鳥籠跌在廊下，小小的門扇打開了，籠中那隻漂亮的鳥兒卻不知所蹤。
那鳥兒哀叫一聲穩不住斜斜往下墜，掉在了草地上。
兒時在鄉野之間，她可見過不少的行腳大夫，烏七八糟的東西在腦袋裡記了不少。
也許，華服美食，遊樂賞玩，都不是她真喜歡吧？
蕭燁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雖然一片漆黑的天空下什麼都沒瞧見，卻是答道：「是屯兵十萬的通州大營。」
馮明宇心說自己可沒看出來，想若要和這死人臉繞彎子，還不知要多久才能套出自己想要的話，乾脆舍了那雜七雜八的話，開門見山地問道：「可老朽不明白，令妹這樣嬌滴滴一個姑娘，您怎麼捨得把她帶出來，若有個萬一怎好處理？」
姜雪寧道：「正是因他不走，所以我才想是否能請孟公子幫個忙。」
然後一擺手叫身後兵士下馬來修整，道：「不急，等明日天教兩撥人還有天牢里逃掉的那些個惡徒齊聚一堂時，咱們再一網打盡，把這事兒辦個漂漂亮亮。」
沈玠於是安慰她：「小小一隻鳥鵲，若是真想喜歡，改日叫內宮給你挑上幾隻，都給你掛到宮門外，可好？」
黃潛：「……」
張遮答應下來。
說完哼一聲，眼珠子一轉，竟用力踩了馮明宇一腳！
兩邊寒暄幾句，馮明宇左看右看，始終覺得黃潛看張遮的眼神不對，便向他打個眼色，把人叫到一旁來，皺眉問他：「你怎麼回事？我們如今只是懷疑他，你怎麼能這樣明顯？萬一他要不是內鬼，你讓他知道我們懷疑，豈不連度鈞先生也得罪了？是問出什麼了嗎？」
大部分人已經收拾妥當。
然而看著眼前這姑娘一腔赤誠，卻是想起許久以前也有這麼個人真心待他，於是沉默下來，又想起一路上那個張遮，過了很久，忽然道：「你心甘情願為那位張大人，可假若他對你卻有所隱瞞呢？」
蕭遠笑一ｈｅtｕｂooｋ•ｃｏｍ.cｏｍ聲：「這可不急。」
張遮輕輕反握住了姜雪寧的手掌，不動聲色地問：「有新消息？」
馮明宇點了點頭，笑眯眯的：「是有些不一般的消息，不過如今在這城門郊外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還是入了城后，先找一家客棧落腳，再與大人詳談此事。」
可張遮在牢獄里審犯人早已是駕輕就熟，深知若有兩名犯人共同犯案，將這兩人拆了分開審訊，必定能使其露出破綻。
孟陽卻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卻很久沒人叫過他「孟公子」了。
但這也成為朝野上下清流大臣們攻訐她的把柄，厭惡她的享樂，厭惡她的沒規矩，參她不知勤儉，沒有母儀天下的風範。
只可惜……
那叫「脾氣不是很好」？
誰叫她是個姑娘家，演的還是張遮妹妹？
姜雪寧卻道：「宮裡養的有什麼意思，我就要外面的。」
只是侯府一倒，通州大營鬧過一次嘩變，便有些亂起來。
他面色古怪起來：「你與那位張大人，莫非……」
如今的她于張遮而言或恐不過是個成日給他找事兒的刁蠻小姐，頭疼極了，話也不好說上幾句，本來不熟。她不知道張遮很多事是正常的，可張遮坦蕩，絕談不上什麼刻意的「有所隱瞞」。
聞言卻回頭看了姜雪寧一眼。
他年紀這般大，又是這樣特殊的場合，縱使心中有氣也不好顯露，只能僵硬著一張臉說著「無妨無妨」，當做無事發生。
廚房裡有酒很正常。
他們從城中走過的時候，大多數商鋪都已經關門，只有少數還冒著寒風，叫賣餛飩餃子。一路上冷清得很，只有遠遠的秦樓楚館很熱鬧，自無法與京城相比。
那一陣他們入宮，在御花園裡所看見的牡丹，一叢叢都是花葉殘缺，慘不忍睹。
他覺得有趣：「你倆倒是苦命鴛鴦。」
他望著那個方向，好像一頭擇人而噬的老鷹，陰鶩地要探出爪來，道：「燕牧那個老傢伙一倒，沒了勇毅侯府，這通州大營十萬屯兵正缺個將帥來統御，聖上那邊也正考慮著呢。只是你也知道，朝堂上對我蕭氏一族頗有非議，太後娘娘也不好太偏幫著，所以萬事都要有個說得過去的由頭。眼下便是極緊要的一遭，搗毀了這天教通州分舵，該抓的抓該殺的殺，就是立下了頭功！」
除了那市井裡的潑婦，馮明宇可還從沒見過這樣的姑娘家！
馮明宇哪好意思計較？
姜雪寧假裝不知自己做了什麼：「是我說得不對嗎？」
天教打的也不過是這個主意罷了。
張遮想，她喜歡華服美食，遊園享樂，曾滿天下地找廚子為她做桃片糕，又挑嘴地說做的都不好吃，折騰了小半年，膩味之後便又叫人將那幫廚子趕出了宮去。
她便只好作罷。
正自這時，御林軍里有些兵士忽然叫嚷起來，插嘴說：「太師大人的箭術不是很好嗎？我上回見過，百步穿楊的！」
少女卻是踩完就不管了，誰也沒看一眼，嬌俏地一扭頭，徑直往黃潛那邊去。
掌柜的也不問他們身份，一徑熱情地招待。
原是打算著睡一會兒，明早天亮便按計劃裝病，可誰曾想人睡到後半夜，迷迷糊糊間竟覺得渾身惡寒，腹內一陣絞痛，給她難受醒了，額頭上更是冒出涔涔冷汗，整個人渾似犯了一場惡疾！
可張遮這老古董怕是會被她嚇死。
只是一日一日過去，笑容卻一日比一日淡。
有一天夜裡雨下很大。
原本承德避暑，謝危不來。
她心情低落，卻不否認自己一腔情義。
用的仍舊是「大人」。
這說的是方才他將張遮與姜雪寧分開時。
姜雪寧便變得忸怩起來的，輕輕咬了一下唇瓣，卻是暗中打量著張遮的神態，只見對方一身嚴謹刻板與上一世無甚差別，反倒越激起人撩撥戲弄的心思，於是眨眨眼低聲道：「我跟黃香主說……」
天黑時候，守城兵士的眼睛便不大睜得開了，連連打著呵欠，見進出都是些衣著樸素之輩，更提不起精神。
姜雪寧牢獄中初見此人，便覺危險。
反正旁人她也不想嫁。
可正自這時，馮明宇、黃潛那邊已經走了過來。
因為皇後娘娘笑起來很好看，那比鳥羽還艷麗的眉眼溫柔地彎起來，便勝過那洛陽牡丹，燦燦地讓人覺得心裏化開了一片。
聽說在宮裡悶頭睡了兩天，皇帝去了也不搭理。從這一天以後，坤寧宮的廊下乾乾淨淨，再也聽不見半聲鳥雀的啼鳴。
只是有時人在山中，反倒不知本心罷了。
入通州城已經夜了。
「是」了半天之後，終於挑出個詞。
這位年輕的當朝太師，當時穿著一身蒼青的道袍，輕輕蹙了眉。
今晚裝病，明晨便走。
險境又如何呢？
張遮張口，又閉上，最終迴避了這個話題，面上歸於清冷，只道：「陳年舊事，不願再提。」
馮明宇自然不至於挑明，默認張遮也是要臉面不好說出口的，所以只拱拱手請張遮到樓上客房ｗww.ｈeｔuｂooｋ•ｃoｍ.cｏm裡一道去議事。
她也不好與此人攀談，又琢磨起一個人在旁邊，自己要找點東西都有所顧忌，行動上便磨磨蹭蹭，在極其微弱的光線里，摸著個土豆，猶猶豫豫不敢揣起來。
他垂眸望著近在眼前的少女，反應不過來。
那頭姜雪寧卻是毫無負擔，回想起方才黃潛聽見自己說「兄妹私奔」這幾個字時的表情，甚至還忍不住想笑。
姜雪寧心道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裝病也得裝得像一些，便先起身來將門栓了，把帶著體溫的外袍脫下，拉開緊閉的窗縫，就站在那吹進來的風口上，不一會兒就已經麵皮青白，瑟瑟發抖；然後聽著外頭吵鬧玩色子的人散了，才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溜了下樓，去找客棧後頭的廚房。
姜雪寧喜歡什麼呢？
竟是兄妹。
年輕的蕭燁也佩了寶劍騎在馬上，望著近處那座黑暗中的城池，忍不住便笑了起來，志得意滿：「還是爹爹高明，正所謂是財帛動人心，有錢鬼推磨。什麼天教義士，還不是給個百八十兩銀子便連自己老巢的位置都能吐出來！這回我們人多，拿這幫亂黨簡直是瓮中捉鱉，手到擒來！」
後來他才知道，那些都是「苦」。
夜深時分，周遭都靜了。
可忙活了半天也不見有結果。
面上的神情變得有些嚴肅。
末了，只能重新沉默。
沒片刻外面便有人敲門，是張遮的聲音：「怎麼樣了？」
要什麼體統？
所以這念頭在心底一轉，終究沒有付諸實踐。她只是眼巴巴望著他，貌似純善地眨了眨眼。
*
一切好玩的，一切好吃的。
可對方這話，卻使她心頭一跳。
孟陽卻自顧自喝酒沒有搭理旁人的意思，道：「你們這幫人各懷心思都能唱出大戲了，拿了土豆趕緊走，別礙著大爺喝酒。」
眼下一個牽著另一個的衣角，過從甚密，可不是有點什麼收尾嗎？
姜雪寧微涼的面頰汲取著他的溫度，潤澤的唇瓣則似有似無地挨著他掌心，有那麼一刻她想伸出舌頭來舔他一下，看他還敢不敢捂著自己的嘴。
幸而這時節客人很少，也沒旁人注意到。
只是姜雪寧的身世……
他莫名笑了一聲，看姜雪寧不走，便道：「你裝病是想脫身吧？那什麼張大人是你情郎，不一塊兒走嗎？」
可誰能想到，外面看著這樣端方謹嚴的正人君子，內里竟然和自己的妹妹有、有那種事！
這家客棧也透著幾分寒酸。
天教這邊接了那封信后的確對他和姜雪寧起了懷疑，尤其是他一個人身犯險境卻還帶了個姑娘家，怎麼想怎麼不合常理，所以想要從中刺探出點什麼來，這才將他與姜雪寧分開。
現在張遮一垂眸，還能看見馮明宇靴面上留著的腳印。
她說完了。
直到那山林間飛過了幾隻漂亮的鳥兒。
前面幾批人，都無驚無險地進了城。
張遮可不是瞎子，打從過城門后重新與眾人碰頭，他就感覺出黃潛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可反觀姜雪寧卻是尋常模樣。
張遮抬起頭來，看了看那沉黑的天幕，卻想起少女在村落的河邊對他說的那番話，忽然很為她高興。
沈玠打乾清宮裡來，一見那狼藉的場面沒忍住笑出聲來，咳嗽了幾聲才正色，但絲毫沒有追究之意，只是和事佬似的敷衍道：「皇后也算有心了，雖然瞧著是，是……」
枉他一路來還覺得這張遮的確是個正人君子，沒料想……
竟是孟陽！
姜雪寧頓時皺眉。
一個「奔」字還未來得及出口，張遮面色已然一變，因她離自己很近，徑直抬手把她這張闖禍的嘴巴給捂住了，兩道長眉間已是冷肅一片，帶了幾分薄怒斥道：「胡鬧！」
張遮當時覺著這位素有聖名的當朝太師，大約與別的大臣一般，都很不待見姜雪寧。
凜冽冬日他手掌卻是溫熱的。
通州乃是南邊諸地進出京城的要道，城外幾十里還駐紮著兵營，原由勇毅侯府統領，治軍嚴明，因而歷年來並無多少兵患匪患，南來北往的商戶極多，關城門的時間相對也較晚。
*
張遮目視著她，並無半分玩笑顏色，道：「二姑娘往後是要嫁人的，女兒家的名節壞不得，如此胡言亂語成何體統？」
終於，小半月後，笑容從她臉上消失了。
這問題回答不好，一個不小心可有斃命之險。
張遮於是知道自己猜對了。
到這時辰，難免有些人懶怠。
她穿著一身的華服，手裡還拿了把精緻的香扇，坐在帳下只遠遠看著旁人，一副興緻缺缺模樣。
原本戲弄他的心思頓時散了個乾淨，她竟有些怕起來，小心地伸出手去牽了他的衣角，軟聲認錯：「都怪我，都怪我，往後我再也不說了，你讓說什麼我就說什麼！」
小寶招呼完她便湊過去跟天教那幫人一起玩色子了。
姜雪寧雙手一背，一副乖覺模樣，老老實實道：「問張大人和我是什麼關係，這樣兇險的一次行動，張大人又為什麼會帶和_圖_書我。」
張遮皺眉問她：「路上黃潛問你什麼了？」
張遮則是凝視馮明宇片刻，淡淡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有勞了。」
她愛的只有那隻羽毛艷麗的漂亮鳥兒。
前鋒在城外勒馬，上來回稟。
宮人們嚇壞了，戰戰兢兢，將此事稟告。
拿顆土豆夾在腋下，便摸不準脈搏，跟得了怪病似的。
只是上樓途中想起姜雪寧同黃潛一番胡說八道，不願壞了她名聲，難免要同馮明宇、黃潛二人澄清幾句，然而馮、黃二人都是「沒事沒事，我二人從未誤會，您兄妹清清白白」，一副很理解張遮的模樣，反倒讓張遮徹底沒了話，明白自己說再多都沒用，只會越描越黑了。
一得了要進城的准信兒，他二話不說直接翻身上馬，馬鞭子一甩，徑直縱馬向城內奔去，遠遠的黑暗中只傳來他暢快的笑聲：「本公子先走一步進城玩去了，還能趕上嫖姑娘，你們慢慢來就是！」
妥不妥當？
只是比起張遮說的什麼「舍妹正好要去通州城」這種鬼話，顯然是「兄妹私奔」更站得住腳一些。
姜雪寧愣了一愣，抓著他的衣角還不願放手，下意識想問：「那你怎麼辦？」
姜雪寧自不能跟著他們上去議事，只在樓下看著張遮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轉身想在客棧里要點吃的。
但後面也沒說什麼，既沒有答應她，也沒有明說拒絕。
那些個老大臣立刻氣了個吹鬍子瞪眼。
馮明宇在教中也算見過許多意氣豪傑，只是畢竟江湖裡的教派，多有些流俗之氣，可眼前這位張大人卻是一身謹嚴，叫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黃潛帶著姜雪寧入內，神情卻是有些古怪，尤其是目光瞥到張遮的時候。
她喜歡雲霧茶，桃片糕，踩水，蹴鞠，聽戲，玩雙陸……
他又問道：「你怎麼說？」
而張遮所帶著的姜雪寧更是個不合理的存在。
孟陽嗤了一聲也不知信是沒信，轉身摸黑竟在那灶台上提了個酒罈子起來喝。
這頭二人嘀咕起來。
姜雪寧便不大高興起來。
張遮與馮明宇到得早些，已經在堂內坐著。
姜雪寧彷彿不很待見此人，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在後頭不冷不熱地加了一句：「要活的。」
只是他眼下開口本也存了試探的心思，便道：「經歷不好，她不是您妹妹嗎？」
宮人將鳥兒撿回，竟真還活著。
天教將他二人分開，必定是存了試探之心。姜雪寧不會看不出這一點，可看得出來未必就一定要受這口氣。
姜雪寧卻以為他是沒聽清，湊過去便想要重複一遍，聲音也比方才大了些：「我剛才說我們乃是兄妹私——」
張遮與馮明宇在後面。
天下客棧都是差不多的格局。
這位張大人心可真是偏到天邊去了。
寒星在天，北風嗚咽。
簡直禽獸不如！
問出什麼？
只是姜雪寧抬眸一看四周：天教教眾環伺，人多勢眾；那黃潛更是按刀立在近處，雙目一瞬不瞬地看著這邊。
從此闔宮上下都知道，皇後娘娘在坤寧宮養了一隻漂亮的鳥兒。
然而不久前篝火旁聽這人說起勇毅侯府時的神態，又有些對此人刮目相看，眼下不敢說話，只敢點點頭。
她手心微汗。
馮明宇道：「可令妹看著似乎有些……」
這是有所顧忌，也不願提起的神態，倒不像是作假。
頭一天他在荷塘邊的石亭里遇到那位傳說中的皇後娘娘，受了一場刁難，次日沈玠便帶著文武百官去獵場狩獵。
誰身犯險境還帶個妹妹？
垂下眼帘，頓了頓，他只是道：「他們開始懷疑我了，明日要去分舵，你今晚便裝病，等天一亮便去永定藥鋪看病。京城那邊該也有人在找姑娘，朝廷自會派人護送。」
自髮妻去世后，他活在世間便如行屍走肉，殺了自己一家上下后更無半分愧疚，只是關在牢里卻無多少酒喝。
沒成想，馮明宇竟跟上來道：「我天教通州分舵雖在城中，可如今帶著這一幫江洋大盜，卻是不好招搖過市。穩妥起見，我們想，還是大傢伙兒分批來走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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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帶譏諷：「貴教真是思慮周全。」
這話馮明宇沒明說。
天教的人與天牢里那些逃犯，都三個一夥五個一群搭著走。
不是裝病，是真病！
宮人們悄悄說，娘娘將那籠子掛在廊下，自己坐著一看半天，卻一日比一日鬱鬱寡歡。
明面上行，張遮乃是奉度鈞山人之命來的。
他想起方才的場面來，原本清冷的唇邊多了幾分連自己也未察覺到的柔和，只道：「舍妹從小經歷不好，自歸家后便被大家寵壞了，脾氣不是很好，偏勞左相擔待了。」
馮明宇目瞪口呆。
有大臣便說蒔花的太監玩忽職守。
黃潛雖是江湖中人，卻也知道「禮法」二字，忍了忍，沒忍住，道：「馮先生，你附耳過來……」
她一下便被吸引住了，站起來往前揪住了沈玠那玄底金紋的龍袍袖角，指著那幾隻小小的鳥雀道：「我想要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