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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寧不由苦笑，看向高空，掩藏起深深的憂慮，向謝危道：「邊關那邊等著你過去主持大局，長公主殿下危在旦夕。我就是個廢物，這一路本就難行，你帶著我只怕雪上加霜。倒不如你把我留在這裏，自己先去濟南府，我就在山中，也不亂走，你料理好事情便派人來找我便是。」

眼底竟少見地澄澈。

老話有雲，「望山能跑死馬」。謝危先前說，走過這一片山，到得濟南府便好。可這一片山野，看的時候不怎麼遙遠，走起來卻是三五日都看不見頭。

她著實被噎了一下，微笑起來：「我以為先生被毒暈了。」

姜雪寧吃得半飽后，沒忍住看他一眼。

他們都知道——

什麼狗屁倒灶的事！

於是道：「您傷口真沒事？」

這一片莽莽的山野里，雖然人跡罕至，可卻並不是找不到食物。

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心裏也有些數。

這些年，謝危怎麼說也算是位當朝重臣了，俗話說得好，君子遠庖廚，可偏偏這人的手藝，竟然沒見跌？

姜雪寧心裏就一個想法和_圖_書——

諒他做不出這等事，也懶得再管他，徑直朝著溪流旁側的林間走去，只留下句話：「我去找些吃的。」

她真怕這人死在路上。

北面天邊，彤雲密布。

她上去幾步之後便冷汗直流，腳下發軟，若非謝危在旁邊用手拉住她，只怕她已經往下跌墜。

「……」

謝危看她一眼，還是沒接話。

姜雪寧這時候雖沒什麼嬌慣脾氣，可這副身子到底不怎麼能吃苦。

世事真奇。

她差點沒把自己手指頭吃掉。

明明她提議的是最好不過的辦法。

登高而望遠，分明該有萬般開闊之境，可這一刻，姜雪寧卻感覺到了一種大軍壓境般的窒息與沉重。

可許久以前，她是曾見過，甚至也曾用過的。

她看向謝危。

謝危沒說話，削了竹，便拎了那隻野兔穿上。

兩人蹚過了山溪，進了另一邊的山林。

彷彿不久前的暗潮洶湧與針鋒相對，都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

謝危早把火給踩熄了，連同生火的痕迹一併掃入溪水之中，漠然起身道：「吃好了就走。和*圖*書」

雖然的確難比有調料的時候，可於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之下，已然算得上人間至味。

一切都顯得靜謐。

「嘶啦」一聲響。

他竟從那已經沾上了幾分污穢的雪白道袍上撕下一條來，徑直綁在了姜雪寧手上，然後將另一端緊緊系在自己腕上，面沉如水，道：「走。」

這會兒天光早已大亮，他二人逃了一夜的命，早已精疲力盡，飢腸轆轆，只不聲不響相對坐在這火堆旁，看著漸漸被火舌舔熟的那隻兔子。

姜雪寧卻不當回事。

可謝危這兔子烤得外酥里嫩，火候極佳，金黃的表面泛著一層油光，撕下一塊來吃進嘴裏，更覺肉質上好，隱隱還能品出下面松枝燃燒時送上去的松木香。

在他們費力站上山脊的那一刻，朔風迎面呼嘯而來！

她聽到他平靜渺然的嗓音：「寧二，要下雪了。」

姜雪寧便也不說話了。

在這裏，既沒有什麼姜二姑娘，也沒有什麼少師謝危，生死面前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用怕誰。即便有千軍萬馬在握，金山銀海m.hetubook.com.com堆家，現在都不過單槍匹馬，活生生一個人罷了。連那些仇啊恨啊愛啊怨啊，都像是這清晨的霧氣似的，飄飄渺渺便散向了天邊。

回應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姜雪寧看他將那柄短刀綁回了自己腕間，又拿起了弓箭，連同之前射中野兔的那一支箭都擦乾淨裝回了箭囊里。

循著溪水而上，倒也不敢太深入，只在山林邊緣尋找，運氣竟然不錯，尋到了幾枚能吃的、自己踮踮腳也能摘得下來的漿果。

謝危一言不發，只向自己衣擺上用力一扯。

她啃了一口，剩下的都兜在懷裡。

謝危立在風中，道袍獵獵，只看著那片漫天而來的雲。

那柄短刀……

荒山野嶺自沒什麼油鹽醬醋。

姜雪寧覺得這人有病。

然而，他們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到第三天腳底下便已經磨了水泡。

這一路上姜雪寧沒有見過。

這一天，他們要翻越一座山的山脊。

不知為什麼，姜雪寧瞧他這不溫不火模樣，很是暴躁。忍了好一會兒，才把和他抬杠的衝動壓下，順手ｍ•hｅtｕｂｏoｋ•ｃｏｍ•com將地上沒吃完的三兩漿果撿了，跟上他往前走。

接過謝危掰了遞過來的一隻兔腿時，姜雪寧還是客氣了一下，道了聲謝。

得，都是她錯了。

縱然她不想拖累人，也很難走快。

姜雪寧移開目光：「您當個廚子不比在朝堂上折騰自在嗎？」

上一世她走投無路，夜裡專程拎了湯羹去，向那位高坐明堂的太師自薦枕席，結果人向她邈若煙塵似地笑一笑，請她「自重」；這一世她有自知之明，對這位光風霽月的聖人避如蛇蝎，沒想到人反而莫名其妙地陰魂不散了，輪到她來冷嘲熱諷。

只是那食指指節上的血孔，還有些顯眼。

謝危道：「若沒你添亂，現在該愈合了。」

於是「嗤」一聲。

她等上半晌，果見謝危臉色雖難看至極，卻慢慢握緊了另一手中的弓箭，並無真的要有所舉動的意思。

她年少在田莊上時，便喜歡到處玩鬧。

可謝危沒有半點考慮一下、理會她的意思，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拉著她一道往前走。

這一趟出去的時間雖然不長，卻也不短，回來時竟看www.hetubook.com.com見那塊山岩上放了只已經剝皮去髒的野兔，下方流淌的山溪邊隱約有股血腥氣，謝危的弓箭放在一旁，一支箭上的鮮血並未擦乾，顯然是前不久才從那隻倒霉的野兔身上拔下。而他本人則隨意地坐在剛生起的火堆邊，一柄短刀握在他手中，正不緊不慢地削去一根硬竹竹節上生長的枝葉。

彷彿那深埋的塵埃與陰霾都被凜冽的寒風吹卷一凈。

趕路的日子，實在無聊。

山勢頗為陡峭。

謝危回眸：「坐下養神罷了。」

荒山野嶺，人如野獸。

謝危面色雖然蒼白，靠坐在那深色的山岩上，身體卻微微繃緊，沉凝的姿態猶如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霎時鋒銳的目光，幾如刀劍朝她落去。

姜雪寧：「……」

走過去，放下了懷裡抱的漿果，她看了那已經剝皮的兔子一眼，暗暗擰了眉，卻沒置喙什麼，只是坐到了那火堆旁邊去，撿起自己先前啃過的漿果來啃，道：「先生這刀倒是幾年不換一把。」

說完又道：「你若能分辨分辨什麼是昏倒，什麼是休憩，興許那點三腳貓的醫術，能少禍害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