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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寧抬起頭來，望了他許久，喉嚨里發澀，才喊了一聲「燕臨」，便已忍不住眼眶一熱，竟然哽咽。

他見過了沉浮，明晰了世情。

兩年過去，少女也越發好看。

那滿懷的期盼才全然地落了地，化作一種脈脈的熨帖，又使他全然克制不住高興，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之後，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

這好看姑娘，究竟何方神聖？

燕將軍初來乍到，手段算得上雷厲風行，雖然研究布防時，經常與兵卒們一道同吃同住，半點不像是曾當過小侯爺的人，十分平易近人，可誰也沒見過他這樣對人啊。

少年到底是長大了。

便是講那路邊的一粥一飯，都有一種不同於舊日的憫恤，知道這些凡俗百姓何時作，何時息，一旦谷打出來能得多少米，東街的鐵匠鋪里又是不是有個瘸腿的老婆婆……

可在黃州那數著時辰熬過去的日子里，卻像是凜冬里煮熱的一壺烈酒，讓人咬牙維持著那微末的希望，直到它在和_圖_書貧瘠的土裡往深處長去，慢慢扎穩了根。甚至無視風雪雷雨侵襲的逆境，漸漸發芽，散枝，像是石縫裡的松柏一樣，有一種格外強勁堅忍的力量。

他與家人一路從京城遠道黃州，路中甚至遇到了好幾次刺殺，只是都有人暗中保護。到了黃州之後，戴罪之身，更有深重的徭役。父親的身體原本就不好，路上受了風寒，許久沒有見好。

即便他高了，往日貴公子似的發白的膚色也被曬得深了一些，眼角眉梢是他這兩年來所歷的變遷與山水，可這一雙粲然的星眸，熾烈溫暖如日中驕陽，坦蕩誠懇似高天明月，只讓人一聽見這熟悉里又帶有幾分陌生低沉的聲音，便心尖滾燙。

當年他遠遠順著京中長道，扶著沈芷衣的棺槨還朝，穿了一身的素，卻無半點該有的哀傷。滿身沾著刀兵戾氣。一雙眼靜而冷，寒且沉，看著人不說話時，都似長了刺，鋒銳得扎人。所以縱然輪廓熟悉，姜雪寧https://m.hetubook.com.com竟也無法從這一張面容上，回憶起當年那鮮衣怒馬的少年郎，究竟是何模樣。

天高路遠，那些信函要好些時日才送到一封。

那是一個被世情與仇恨浸透了的人。

自打謝危接了聖旨后，一路都在馬車上，晝夜疾馳往忻州來，骨頭都要散架了不說，總悶在車裡也沒什麼出來喘氣的機會。

謝危淡淡搭下眼帘，道：「先入城吧。」

她自是一口答應，小心翻身騎上一名兵士牽過來的小馬，跟在燕臨的馬旁邊，一道入了城。

姜雪寧也是心大。

上下打點，請大夫看病，都要花錢。

眼角餘光瞥見周遭兵士詫異的注視時，雖然所作所為全出於真心，可畢竟不是當年縱性胡鬧的時候了，不由面上一紅，咳嗽一聲，把人放了開。

姜雪寧這樣京城繁華地養出來的姑娘，又浸了兩年江南的婉約，實在是水靈靈嬌艷逼人，還夾在一堆皮糙肉厚的兵士之中，騎在馬上，所過之處瞧見wｗw.ｈｅtuboｏｋ.cｏｍ.coｍ她的人無不驚艷，甚至有那不懂事的小孩兒手裡舉著饃，追在後頭喊「仙女姐姐」，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連料理軍務，都有了少見的晃神。

本地姑娘的皮膚大多粗糙。

只是眼底潮濕地望著人時，還是叫他心底柔軟的一片，叫他想起林間霧氣里的小鹿。燕臨想把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來，哄她笑，陪她玩，讓這張臉上綻出點讓人怦然心動的笑。

年輕將軍的輪廓，深邃堅忍。

城內走的兵倒比普通老百姓還多。

到這時候，他才知道姜雪寧暗中派人送來的那隻箱子，到底有多沉、多重。

可無論在她怎樣在腦海里描摹，也無法想象出少年的模樣，反倒是上一世班師還朝的那位年輕將軍的面容，時不時從記憶的深處冒出來，讓她出一身冷汗。

他沒有在絕望里滾打。

這一刻有些安靜。

這種地方，風水不那麼養人。

天知道他在接到她要與謝危一道來的消息時，有多開心。

侯府出事，抄和_圖_書家流徙。

於是，終於看見車內注視他們已久的謝危。

燕臨這時候才發現，姜雪寧方才就是從這架馬車裡出來的，兩人是同乘一車而來。心底便忽然感覺到了幾分異樣，然而值此非常之時，也並未深想。

這一世無疑是比上一世要好的。

甚至早兩日就在盼望。

身姿亭亭，雪膚烏髮。

到今天，她終於來了。

第一次，她覺得冷酷不停歇的的時光，竟也帶上一點溫柔，將她記憶里的少年，雕琢成這般動人模樣，於是不由得笑了起來。

驟然到得這風物迥異之地，不免起了玩心。

將她擁入懷中的這一刻，是他這兩年來前所未有快慰的一刻。

每一天都滿懷著對后一天的希望。

來的一路上，姜雪寧不可避免地想，再見到往昔少年，會是怎樣的情形，兩年的艱辛蟄伏，沒有了勇毅侯世子的尊貴身份，他會不會苦楚，難過，又到底變成什麼模樣？

不久后，謝先生的信就來了。

停得片刻，他注視對方，倒是斂了方才的孟浪，和*圖*書整肅地躬身行禮：「見過謝先生。」

可他原是京里錦衣玉食、要風得風的小侯爺。

謝危只在車裡看著，也不去攔她。

只是觀周遭百姓模樣，倒似見得多了，半點沒有不適之感，照舊擺攤的擺攤，叫賣的叫賣。

燕臨也知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便答一聲「是」，使一隊兵士護送車駕，在前方開道，一路往城中去。他人騎在高高的馬上，還問姜雪寧要不要騎馬。

更後來，所謂的「任氏鹽場」的襄助也來了。

直到此刻看見她。

可如今，好像什麼也沒變。

忻州城不大，城中建築也不比京城的繁華，江南的精緻，處處透出一種粗獷，牆壁都比較厚，看著十分結實。

燕臨便像是當年剛帶她到京城各處去玩時候那樣，一一指著路邊的東西同她講，只是嗓音聽著比當初厚了一些，也不再完全是貴公子一般的無憂無慮。

姜雪寧聽著，不由轉過頭去看他。

同路隨護的兵卒，卻都是又驚異，又迷惑。

他身上穿著的衣料粗了些，有些刮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