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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叫牛吃草？」

他整個人都像抽空了一般，只死摟著養父的屍身，那屍身指甲增長了不少，正是起屍的前兆，其他人見了，紛紛往後避退。太守府的管事正厲聲朝他責斥著。

果不其然，墨燃道：「有一天，地主兒子又犯事兒了。」

說著這樣殘忍的事，墨燃居然也不傷心，笑道：「可是放牛娃是從小騎在牛背上長大的，他跟它說過很多悄悄話，給它餵過牛草，委屈的時候抱住它的脖子哭過，他把它當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不是啊。」墨燃無辜地眨眨眼，「你沒聽仔細。」

楚晚寧搖頭道：「不過一切尚早，並不可妄下定論，先注意著他。」

楚晚寧：「……」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沒有人會去幫他。誰都清楚這具屍身若是留著，到了子時必然起為凶靈。

「我怎麼沒聽仔細了？」

楚晚寧睜大眼睛：「……然後呢？」

楚晚寧道：「滾。」

「那隻鼻煙壺是祖傳的，十分貴重。客人很驚慌，滿屋子找他的東西。地主兒子見瞞不住了，就把鼻煙壺塞到了放牛娃的手裡，並告訴他，如果他敢把真相說出去，就再也不給他飯吃，讓他活活餓死。」

「不要！不要！！」

「哈哈，瞧你這表情，不懂了吧，那孩子平常只能在除夕吃到一兩塊肥肉的。他本以為，他這輩子到死都不會知道五花夾心肉是什麼滋味，所以當然要謝謝人家。」

「別呀，很快就講完了。」墨燃道，「這是我第一次講故事給別人聽，你就賞個臉嘛。」

「……」楚晚寧聽到這裏，已是無語至極，心道墨燃雖然自幼流落在外，失了孤，但好歹是在樂府長ｍ.hｅtuｂｏoｋ•cｏm.ｃｏm大的，娘親又是樂府的管事嬤娘，日子雖不幸福，但也不至於凄苦，怎麼編的都是這樣陰沉灰暗的故事。

楚晚寧沒吭聲，過了很久，忽然問：「墨燃。」

楚晚寧又不說話了。

墨燃哈哈笑了兩聲，攬過小師弟的肩膀，摸摸他的頭髮：「那沒有辦法，你師兄就這點本事。好啦，故事講完啦，我們睡覺吧。」

墨燃正色道：「那可是個夾著五花肉的饅頭。」

「然後，他在牢里呆了幾個月，秋天的時候，被判了死刑，送到城郊的邢台絞死。他跟著行刑的隊伍在田壟里走著，忽然看到不遠處有人在殺牛。他一眼就看了出來，那隻牛啊，就是他從小放的那隻，已經老了，沒什麼力氣下地了。但是老牛也要吃草啊，只吃草不做事，地主怎麼可能願意養。它為他們耕了一輩子地，到最後，他們要把它殺掉，吃它的肉。」

墨燃津津有味地講道：「鼻煙壺很快就被找到，那個放牛娃為了吃飯，也只能硬著頭皮招認，而等著他的自然又是一頓暴打。這次，他們把他打得三天都下不來床。地主兒子逃過一劫，就偷偷塞給了放牛娃一隻夾著五花肉的饅頭，那孩子狼吞虎咽地吃著，也就不恨這個害他的人了。因為實在沒有嘗過這樣的美味，所以他一邊捧著饅頭，一邊還不停地跟地主兒子說，謝謝，謝謝你。」

墨燃說到這裏又笑了笑, 然後才繼續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孩子。」

「哎呀，不懂事，叫我師兄。」

「哎啊。」墨燃笑了，「就是這樣，恭喜恭喜，你也會講故事啦。」

「他不生氣嗎？」

「這httｐs://wｗw•ｈeｔｕbｏoｋ.ｃｏm•cｏｍ一次，他在磨坊里非禮了鄰家的一個姑娘，正好讓那倒霉的放牛娃撞見了。」

「有一天, 他和往常一樣出去放牛。在路上遇到了一隻惡犬, 咬傷了牛的腿, 為此，小孩毫無意外地被地主痛打了一頓。地主打完他之後，又讓他去把那隻惡犬弄死了出氣。不然就不給孩子餅吃。」

「因為人和牛一樣，都要吃東西，為了吃東西，就要做很多事，要是有一天做不動了，也就沒人稀罕你活著了。」

楚晚寧閉著眼睛：「不是牛吃草嗎？怎麼是小孩子？」

小滿養父的屍首被強行拖拽著拎走，去外面撕裂肢解。小滿被左右幾個人制著，血淚縱橫，滿面污臟，口中連續不斷地發出獸般的嗥叫，最終也被人半拖半架地帶遠了。

跪在地上被人呵斥的，正是中午那個名叫小滿的少年。他依然穿著白日里的勁裝，只不過精神氣卻完全不一樣了。

他說到「肢解」二字時，已經哽咽不堪。臉埋在掌心裏胡亂擦著，嘴唇哆哆嗦嗦：「我求求你們……讓我等公子回來……」

「這個人痛失摯親，做下如此糊塗事。他養父的屍身被奪，難免怨恨旁人。我有個不甚確定的猜想，我在想，臨安舉城遷徙失敗，會不會因為是他。」

「……我睡覺了。」

墨燃翻了個身，笑眯眯地看著他：「講完了。好聽嗎？」

墨燃說：「哈哈，沒有逃，小孩依舊回了地主家，養好了傷，又繼續給他們放牛。每天依然拿三個餅吃。」

楚晚寧問：「那孩子出來后就逃了吧？」

有人怒喝道：「找公子找公子！公子忙著呢，哪有空來管你https://m.hetubook.com.com的事情？把那屍體給我清出去！你知不知道身上有藍斑的都是要起屍的！！你想害死我們嗎？」

「你爹是我同僚，他遇害我也難受。但哪能怎樣？是你昨天晚上叫餓，他才跑出去給你找食吃，你累得你爹死了，現在還要累著我們嗎？」

「小孩很害怕，只能照著吩咐把狗打死了帶了回來，但是他回家之後，地主發現, 原來咬傷自家耕牛的, 竟然是縣老爺的愛犬。」

「所以，他跪下來請求牢頭放自己去和那隻老牛道別。可是牢頭自然是不相信人和畜生會有什麼感情的，覺得他是在耍滑頭，沒有準許。」

院中悉悉索索的是避難之人細小的聲響，偶爾還有一兩聲不祥的鬼怪嘯叫自結界外頭傳來。

墨燃擊節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不聽了。」楚晚寧這回是真氣著了，「怎麼就不恨了？一個饅頭就不恨了？還謝，有什麼可謝的！」

「這次是一定要讓放牛娃頂包了。因為那姑娘不堪受辱，觸壁自殺了。可是放牛娃不傻，死了人是要償命的，他不可能替地主兒子抵命。」墨燃說，「他不願意，地主兒子就把他和死了的姑娘反鎖在磨坊里，然後跑去報了官。」

「你先聽我說完啊。」墨燃笑盈盈道，「從前有一個小孩子，很窮。他沒有爹娘，在一個地主家裡做童工, 要洗碗洗衣裳擦地，還要出去放牛。地主家每天給他吃三個餅吃, 小孩子能填飽肚子，就覺得很滿足。」

「……然後呢？」

楚晚寧：「……」

楚晚寧：「……什麼亂七八糟的，一點道理都不講，我不聽了。」

「叫師兄。」

楚晚寧這下算是明白墨燃講和圖書故事的路數了，只要「有一天」出現，那准沒有好事情。

「沒有的。」墨燃靜了一會兒，倏忽笑了，梨渦深深很是好看。他把小傢伙揉進懷裡，溫和道，「當然是編出來騙你玩的啊。乖，睡吧。」

楚晚寧卻沒有睡下，他低頭沉思著。

楚晚寧：「……」

誰知沒出一會兒，忽的聽得院中一陣喧鬧。

墨燃把小師弟擋在後面，看了一眼，皺起眉頭低聲道：「嗯？是中午那個人？」

「墨燃。」

「我第一次編給自己聽的時候，都哭了呢，你心腸好硬，都不掉眼淚。」

小滿跪在地上，頭髮蓬亂，滿眼通紅：「不，不是，我不是的……爹，阿爹。求求你，讓我見見公子，公子有法子不讓我爹起屍的，我想把爹好好葬了，求你們不要……不要肢解了他……嗚……」

見他如此哀求，管事的中年男子長嘆一聲，眼眶也紅了，但仍是道，「唉，你可知，你這是要了我們所有人的命啊——來人！」

「不要……可以的，劉叔……求求你，我給你當牛做馬，我、我以後想辦法我報答你，求求你，不要動我阿爹……求求我……我求求你……」

這聲音在暗夜中就像一聲驚雷，一聽「起屍」二字，所有人都轟然炸起，一時間睡著的人都一咕嚕坐了起來，往吵鬧處齊齊望去。

楚晚寧不理他，而是問：「真的有這個孩子嗎？」

「這個放牛娃劣跡斑斑，小時候無故打死了縣令的狗，後來又偷了客人的鼻煙壺，這回居然強|暴了民女，自然是罪無可赦。沒有人願意聽他的辯解，人贓俱獲，他被抓了起來。」

墨燃側眸望著這個小師弟，問道：「在想什麼？」

楚晚寧睜開了眼睛：「那該怎麼辦和圖書？」

見小師弟被自己噎得無話可說，墨燃極燦爛地笑了笑，繼續道：「反正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他依舊拿著自己的三個餅，每天每天過日子。有一天……」

「很多事情本來就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墨燃笑道，「就比誰錢多，誰拳頭硬，誰的官大。第二天，縣老爺果然就來找人了。小孩子被供了出去。因為年紀實在太小，縣老爺也不好意思關他，狠狠打了他十棍，然後把他放了出來。」

「他只要吃得飽就不生氣。」墨燃說，「打一頓就打一頓，過去了就過去了。就這樣相安無事十多年，後來，放牛娃長大了。跟他一起同歲的還有地主家的兒子。有一天，地主家來了幾位貴客，地主兒子見其中有個客人，帶了只特別漂亮的瑪瑙鼻煙壺，心中喜歡，便把它偷了過來。」

「馬上就要子時了，公子在外面，怎麼可能顧得到你的事情？你知道尋常屍首還能凈化，但你爹藍斑和指甲都已異變，怎麼可能還能撐到公子回來？」

這般風波過後，院中細碎議論了一番，又漸漸恢復了平靜。

「然後？然後放牛娃被弔死了。牛也被殺死了。熱血流了一地，看熱鬧的人冷冷散去，地主家那晚上吃了頓牛肉，不過牛肉太老了些，總塞牙縫。他們吃了一點，不喜歡，就都倒了。」

楚晚寧：「……莫不是又讓那孩子頂包？」

「那還能怎麼辦呢？那隻狗是縣老爺最最喜愛的, 狗仗人勢耀武揚威慣了。誰知道就這樣被稀里糊塗地打死了, 要是縣老爺知道, 定然不會輕饒。於是地主越想越氣，依然沒有給小孩子餅吃，還威脅說, 要是縣老爺找上門來了，就要把他送出去。」

「是你講的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