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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間他忽然很想把那些過去的事情都告訴他，可是他喉頭哽咽，魚刺般梗著，他說不出口。

墨燃站在敞開的窗戶前，秀麗纖細的鶴鳥銅燭台邊，白茫茫的雨幕襯著他高大的身影，那個剪影顯得挺拔，俊秀，輪廓分明，撥弄著火刀火石時，纖細卷翹的睫毛顯得格外鮮明，像兩隻黑色的蝴蝶。

但是三十歲那一年，楚晚寧離世，墨燃在屋頂上獨酌了一整晚，喝到最後只覺得什麼味道都沒有，是苦的。

黑到極處，就不會再渴望光亮，奢望救贖，就不會再斗膽想擁住那人世間最後一團火。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這樣茫然、無措，把風箏的引線交到另一個人手裡。

楚晚寧的身子一下子綳直繃緊，十指在寬袖下捏成拳，他儘力最大的努力去而知骨縫裡細微的顫抖，但是沒有做到。

急。

撕碎他。

「什麼？」聽到兩間上房的墨燃更焦躁了，他喉頭攢動，修長分明的手指蜷著，敲了敲檯面，「不，我們只要一間。」

與他做什麼？

直到黎明把咽喉扎穿。

是夢境的疊加，不散的魘。

他是修道之人，要點個火，原本沒有那麼麻煩，但他卻偏偏願意像個最尋常不過的人，用最尋常不過的方式，踏實而安靜地去點那一縷光明，讓心蕊明暗亮起，蠟炬軟為紅淚。

他怎會知道？

楚晚寧不知該說什麼，便只好生硬地重複：「不要點燈。」

他的掌心裏不知是雨，還是汗，很濕潤。

染指他。

「……！」

「你從哪裡……從哪裡得知的？」

「別點燈。」

他記不住那一張張燭火下媚笑的，逢迎的，諂媚的，酡紅的臉。

不想醒。

沒有燈，沒有火，黑暗中，墨燃擁著他親吻，吻得很專註，漸漸纏綿。

大概是鬼迷了心竅，他竟由墨燃緊緊握著他的手，在雨里急切地奔著，那麼荒唐。

墨燃自然不疑他，心中微送，卻也微動。

他親吻著楚晚寧的微涼的嘴唇，一開始是輕啄，小心翼翼地觸碰而後分開，再小心翼翼地吻上去。

墨燃說：「……沒什麼。」

楚晚寧朦朧地，近乎是渙散地半闔著鳳眸，低聲道：和*圖*書「進吧……」

「……」

「……」

楚晚寧來到屋內，單間房，床榻也窄。

楚晚寧的心驀得收緊了。

小二哥略顯猶豫，善解人意道：「若是銀錢不夠，一間也是可以的。」

真的，真的，真的很愛你。

第一件，是踏入巫山殿時，請求他，放過薛蒙。

墨燃將火刀與火石放下了，許久沒說話。

說誰急？！

雨聲隆隆，天地渺然。

自己怎麼就會站在這裏，怎麼就會趟著雨水來這裏胡鬧，怎麼就……

無論是初時的容九，後來的宋秋桐，說來奇怪，當年寵他們，是固執地覺得他們像師昧，所以把他們留在身邊，近乎是做戲般的痴迷。

他不吭聲, 氣氛便有些尷尬。

嗓音溫雅，潮濕，咸澀。

他親著楚晚寧的唇角，鼻尖，而後說：「太急了。」

「要兩間。」楚晚寧斬釘截鐵，目光如刺刀，端的是讓小二哥倒退一步，也不知道是哪裡惹著後頭這位白衣仙君了，忙誠惶誠恐地遞了兩把鑰匙，按價收了銀兩。

墨燃的手懸而未及，回頭望他：「怎麼？」

墨燃輕輕笑了，低沉微啞的嗓音，很是醇厚動聽。

「……那就不要了。」楚晚寧為挽顏面，斬釘截鐵道。

「跟我走吧……」

真的，真的說不出口。

「我先去睡了，你買些薑茶干巾，一會兒再上來。」

愛你。

他看起來很清白。

楚晚寧緩著呼吸，儘力讓自己看起來如往日一般從容，只可惜身上一直濕漉漉地滴著水，更有雨珠子順著漆黑的眉滲下來，落入眼眸里，他眨了眨眼，睫毛濕潤。

墨燃緊緊握著楚晚寧的手腕，手心那麼燙，好像都要把水汽蒸幹了。

小二哥愣了一下，看了看墨燃，又看楚晚寧。

「啊，好，好，這是兩間上房的鑰匙，一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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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石擦亮了，正欲湊去燈蕊上，楚晚寧忽然道。

幸好他的臉上是不會表現出來的。

他深深地親吻著楚晚寧，像是在探索著這世上最甘甜的花露，彼此溫柔糾纏著，像是渴極了的人，在飲著甘泉，又像烈火焚和*圖*書身的人想要引了水來熄火，可是楚晚寧的氣息對他而言不是清涼的水，而是松油，澆在火里，燒的無邊無止，烽火狼煙。

甚至會忽然覺得，很沒意思。

墨燃不眷戀。

久到楚晚寧微微放鬆了因為緊張而綳直的身子，久到楚晚寧輕聲問他：「怎麼了？」

他只覺得自己的臉燒燙得厲害，是大雨也澆不熄的熱度。

如果不是意冷心灰，又怎會如此……

他緊張極了，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於是只好拎著酒壺細窄的頸口, 想再喝一口，裡頭卻已近空了，最後一絲微涼稠厚的梨花白入喉，他低頭，鮮紅穗子鎮得手指愈發細長白皙。

墨燃是個不太愛飲酒的人，這時看他仰頭喝酒，卻忽然問了他一句：「還有嗎？」

前世與他有過枕席之歡的那些人，男的也好，女的也罷，都願踏仙帝君能多瞧瞧他們的臉，從未有人提過熄燈的訴求，都寧願那紅燭徹夜高照，使盡千般技巧，萬般討好，無限嬌媚，來博君半寸眷戀。

太苦了。

墨燃把木托盤在桌上放落，將一盞燙熱的斗笠小碗遞到楚晚寧手中：「薑茶，你要的，趁熱喝吧。」

這倒是夢裡不曾有的，他要做什麼？

直到看不見……

如今想來，那些歡愛，與「歡」無關，與「愛」也無關，反倒像是他在混亂泥潭裡陷入，墮入，讓自己顯得更臟，更深，自暴自棄，恨不能把自己的骨頭縫都染黑。

墨燃開口說話，聲音還算溫柔，沒有太過劍拔弩張，克制著，但多少有些沙啞：「怎麼不點蠟燭？」

外頭風吹雨斜，屋內很黑，但鏤著葡萄藤紋的窗戶是開著的，外頭別家的燈火模糊地亮著，暈著些微弱的光。

怎麼會這樣……

楚晚寧極力地想要讓自己的呼吸時一如往常，可是沒有用，他在墨燃的親吻撫摸之下，胸膛的起伏逐漸變得湍急。他本就是個身材高挑勻稱的男性，可是墨燃能輕而易舉地籠著他，覆住他，山嶽般雄渾高大，這個男人將他摟在炙熱的懷裡，初時輕啄淺吻，繼而索求更深。

與冰冷濺入的雨珠子不同，墨燃的呼吸是那麼熾熱，他的吻從和圖書嘴唇一路上移至鼻樑，眼眸，眉心，繼而又轉至鬢邊，粗糙濕潤的舌頭伸出來舔舐著他的耳廓，楚晚寧受不了這樣的刺|激，身子緊繃，指捏成拳，卻不願意出聲。

他的頭腦甚至還是昏沉的，覺得這一切是那麼荒謬，唐突，猝不及防。

無論怎樣告訴自己不留戀，不眷戀，告訴自己，生命已無望，世間盡黑暗，還是會在風雨飄搖的巫山殿，在糾結與煎熬中，伸出顫抖的指爪，猛地勒住楚晚寧的脖頸，按在冰冷的金石磚上，按在凄清的院中青石台上，在萬般凌亂的被褥間，在雪地里，在溫泉中，甚至在朝堂高座、廟宇祠堂、在最莊嚴最肅穆最當奉上尊敬的地方。

如果自己搖頭，墨燃定不會勉強，但如果自己答允, 便是默認了願意與他……

他抹了一把順著英俊的臉龐往下直淌的水珠，有些焦躁地說：「住店。」

梨花白滋味醇甘，有著隱約的桂花清香。

想來，軟禁他足足八年，楚晚寧只在最初和最後，請求過他兩件事。

他摸著楚晚寧的鬢髮，溫柔道：「會疼的。」

今晚怎麼樣？

是錯覺，是幻覺，像是假的，就是假的。

是狼子野心，也是浪子回頭，背負著愧疚與罪惡，卻也不肯放棄，自私的，絕望的，熱烈的，渴望的。

他說：「你不用管我，今晚……」他的聲音漸漸輕下去。

越來越模糊……

好極了。

又急忙再補一句：「有人放錯了書。」

說著走到窗邊，去點那西窗旁的燭台。

他的嗓音低沉沙啞，在楚晚寧耳邊呢喃著：「師尊……」

第二件，是永離人世前，請求他，放過他自己。

廊廡下沒有任何人，雨幕成了天然的幔帳，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們擁抱在一起，互相親吻糾纏，唇舌濕潤地磨蹭著，激烈接吻時臉紅心跳的漬漬水聲被雨打橫樑的滂沱聲響淹沒，楚晚寧聽不到更多的聲音，那暴雨之聲振聾發聵叩擊心弦猶如鼓角轟鳴著。

一點光芒都不想要有。

這個連春宮圖都沒有看過的人，一張乾乾淨淨的白紙，他怎麼會知道？

喚的恭敬，手卻大逆不道地撫著懷裡的人，這個年www.hetubook.com.com輕男人悶在鍋里疊了密密實實的蓋子壓抑著的熱切，終於還是滿溢而出，滾燙的沸水在翻騰著泡沫，水就要燒盡了，就要就要煮幹了，柴火卻越來越旺，煎熬著他。

但是那時候楚晚寧不說，什麼都不肯說，什麼要求都不肯提。

只想好好的，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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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很安靜，雨聲不能擾亂的安靜，他們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心跳，嘴唇觸碰，轉換角度時細微的濕潤聲音。

墨燃一時有些困頓，而後看著黑暗裡那個木僵而立的人，心中緩緩的明白了過來。

他臉紅的像要滴出血來，喃喃的，這樣問身上壓著的男人。

是應該……這麼做么？

墨燃是在號他的脈, 探他的心意。

縱使晚夜玉衡，也會有怕的時候，會有畏懼的東西，會有不知的領域。

「我愛你。」

他與他交頸廝磨，墨燃吻住他的耳墜，指腹磨蹭過他耳後那顆細小的痣印……

煎熬著他們。

如今這來之不易的溫暖太不容易，無論對他，還是對楚晚寧，都來得太難了。縱使千般有罪，萬般有愧，也不能說，不願說。

墨燃抱住他，抱得更緊，想要把他渾身都捏碎了，捏碎在自己身體里，揉進血肉里。

從來只是讓他們背對著自己，不去親吻，也不愛去撫摸，枯燥重複的動作里，頭腦甚至都是清明的。

最後是墨燃覆過身來，撫摸他的臉，男人的眼睛有些紅，有些野獸的氣息，但依然是沉熾地，柔和地凝視著他。

楚晚寧不知道，哪怕知道，也不願意去想。

楚晚寧當然不好意思說做夢夢到的，這樣顯得自己彷彿多放蕩，多不知羞恥，他含混地說，「藏書閣不慎翻見過……」

他還沒有想完，身後房門開了，墨燃走了進來。

雨水極寒，澆在身上卻像是燙的，他們誰都沒有開結界，也沒有去買傘，像是法力近失，像是最尋常不過的平凡人，任由風吹雨打著，急急循著大雨里搖曳的紅燈籠，跑進一家客棧里。

客棧的小二正在打哈欠，大約覺得這麼大的雨，這麼遲了，是沒有旅人再來投宿的，因此見兩人ｍ•hｅtuｂook•coｍ.ｃom濕漉漉地闖進來，嚇了一跳。

但在床上卻從來不愛看他們的臉。

真的很沒意思。

可是那種被逆天而為，侵入強佔的感覺又是那麼清晰。

「今晚，只想讓你舒服。」

楚晚寧眨眨眼。

可是怎麼還不死心。

當即氣血上涌，又惱又恥辱。可墨燃俯身擁著他，胸膛相貼。

什麼雨太大了，什麼好冷好熱——明明都是可以回去的, 卻偏偏用這種兩人都覺得蹩腳的理由, 要帶他去客棧住。

他走過去，抱住了黑暗裡那個兀自站著的人，彼此的身上都還有些雨水潮濕，墨燃抱著他，然後說：「晚寧。」

「咔噠」一聲，門栓被落下，清晰可聞，令人寒毛倒豎，猶如劊子手的刀架在了脖頸間，鐵腥味。猶如獵豹虎狼的利齒將咬上獵物，血腥味。

楚晚寧說的正正經經，庄莊重重，甚至特意在小二哥面前，從墨燃手中只拿過一隻黃銅鑰匙，而後獨自上了樓去。

「是……是應當……這樣么？」

後來，以及重生之後，墨燃都不怎麼願意再碰酒。

這其中的意思, 楚晚寧就算再傻, 也當明白。

看著他的臉，親吻著他的眉心，臉頰，嘴唇，喚著他的名字。

「……你性子好急，喝酒都那麼快。」墨燃說著，低下頭, 輕輕吻了他的唇瓣，「那我就，只能嘗一嘗味道了。」

他看了那卧榻一眼，只覺得喉頭很乾，臉更是燒得厲害，竟是不敢再看第二眼，只站在卧房中央，連燈燭都沒有點，不知自己應當做些什麼。

墨燃一驚！

楚晚寧忽然，陡然，竟然，生出一種想要臨陣脫逃的恐懼感。

墨燃在後頭也不說話，只是暗自覺得好笑，他知道，楚晚寧的臉皮畢竟是薄的，再怎麼著，樣子也是要做出來給別人看。

但見墨燃結實強健的胳膊撐起，在他上方凝視著他，而後慢慢地坐起，下移。

其實那些時候，楚晚寧也是想要黑暗，要熄燈的吧。

「……忘了。」

楚晚寧在他懷裡微微顫抖著。

楚晚寧猛地把臉轉了過去，燒得厲害，他不動聲色地把手從墨燃掌心裏掙脫開，而後道：「要兩間。」

「沒了。」

楚晚寧知道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