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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躍頓住了。

他從被窩中鑽出來，直起身子坐在床上，空氣冰冷刺骨，透過薄薄的衣物布料往裡鑽，像是某個南方城市清晨的冬天。那台聒噪的鬧鐘仍然在耳邊嘯叫，催促他趕緊起床，彷彿翼德兄真舉著火把站在門外，唐躍再不起床他就要一把火將窩棚點了。

唐躍再用量筒取了五百毫升的淡水，這些水是用來喝的，唐躍老早就不再每天刷牙了，主要原因是牙膏吃完了，牙刷也報廢了，如今的唐躍用手指清潔牙齒，伸出食指在嘴裏左右猛銼，上下刮擦，儘管效果不如牙刷，但聊勝於無。

如果他不幹這些，那他的生命立馬就會走到盡頭。

什麼叫地球味道？

男人彎腰鑽進明光鎧，手腳伸進艙外服的四肢，活動活動手指，推上頭盔外層的濾光面罩，然後後退接上生命維持系統。

唐躍搖了搖頭，把餅乾丟了回去，重新拿了一包出來，紅燒牛肉味壓縮餅乾他已經吃膩了，說是牛肉味，實際上吃起來口感像是磚頭渣。

唐躍把剩下的餅乾丟和圖書進嘴裏，用力咀嚼，將杯子里的淡水一飲而盡，他起身把牆上的明光鎧摘下來，艙外服的生命維持系統已經充滿了電，氧氣瓶內氣壓正常。

當然老歌派內也有黨爭，喜歡純音樂的與喜歡流行歌曲的互視對方為異端，純音樂黨說流行歌曲是肥豬流，流行歌曲黨說純音樂是瞎哼哼儘管它們都已經過氣幾十年了，當然老鄭一直處於鄙視鏈底端安之若素，他整天聽的是趙本山的《咱們屯裡的人》。

新的一包是老壇酸菜味。

唐躍張著嘴去照鏡子，這次出血比之前都要嚴重，鮮紅的血液混雜著唾液，滿嘴都是血沫子，唐躍又不敢吐出來，生怕浪費了水分和食物，只好全部咽了下去。

唐躍哆哆嗦嗦地套上衣服，裹著厚厚的毯子，踮著腳尖衝進大廳里，關掉鬧鐘。

唐躍默默地看著手中的半塊餅乾。

「起床啦！起床啦！再不起床太陽要照屁股啦！再不起床張翼德要放火燒屋啦！」尖銳的嗓音打破沉寂，在大廳內四處回蕩和圖書，刺得人耳膜生疼。

有沒有摔過嘴啃泥？

在火星上，唐躍每天的例行工作是非常單調的，檢查崑崙站和火星流浪狗，搬運太陽能電池板，現在又多了一項，就是搜索老貓的下落，十萬張照片足夠他搜尋三個月，唐躍不敢像之前那樣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地工作，唐躍的身體狀況本來就不好，如果勞累過度倒在了這裏，那麼一切就全完了。

他扭頭看了一眼通訊系統，麥冬不在，不知道是沒有起床還是幹活去了，唐躍從柜子里拿出一塊壓縮餅乾，瞄了一眼，紅燒牛肉味。

「呸！」唐躍皺眉，看著手上吐出的血沫，難怪他吃出來一股腥味呢，原來是牙齦出血了。

據說古人沒有牙膏時用鹽清潔牙齒，唐躍想了想覺得這實在是太奢侈了，他手上壓根就沒有那麼多鹽。

好在這種日子眼看著也不剩多少了。

「媽的，不是跟你說過了把那台白痴鬧鐘關掉么？怎麼又打開了？老貓！聽到沒有？把那台腦殘鬧鐘關掉！」唐躍把頭蒙在被窩裡，伸ｗwｗ•hｅｔubｏｏｋ•cｏm•ｃｏm出一隻手來揮舞，「老貓！老……」

也不知道是誰設置的白痴鬧鐘，叫聲就沒一個正常的，要麼是「再不起床張三弟就要放火燒屋啦」，要麼是「再不起床關二哥就要溫酒斬你啦」，要麼就是「再不起床劉皇叔就要來投奔你啦」，最正常的那個是「再不起床就趕不上菜市場大蔥半價啦」，搞得唐躍像是個家庭主婦，每天為了幾毛錢的大蔥爭分奪秒。

那顆散發著刺眼光芒的恆星在這個星球上升起過億萬次，卻不知有幾次曾為人所目睹，唐躍覺得火星上的日出確實忒單調，每天早上起來都是一樣的顏色，如果一周七天顏色不重樣就好了……周一紅色周二橙色周三黃色周四綠色周五青色周六藍色周日紫色，想想綠色的太陽從地平線下升起，那簡直就是在原諒全宇宙。

老貓不回來，他就沒有溫控晶元。

他會繼續搜索下去，唐躍認為這是自己的責任，作為老貓的朋友兼同事，他一定要找到那隻貓的下落。

崑崙站里頓時安靜下來，和_圖_書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一輩子都這麼孤單。」唐躍輕輕哼著劉若英的老歌《一輩子的孤單》，彎腰拎起地板上的工具箱。就音樂品味而言，唐躍和隊內的其他人相仿，都是老歌派，鍾愛幾十年前港台大陸歌手們的作品，畢竟現如今的華語樂壇吸收了太多外來元素，充斥著躁動的節奏和電音，不如世紀初時優美婉轉的旋律。

天幕仍然是天鵝絨般的暗色，漫天的星斗仍未散去，太陽還沒升起，唐躍如果動作快一點，還能看到日出。

rtg提供不了這麼高的溫度，所有的希望都在溫控晶元上。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他要繼續自己的日常。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樣孤單一輩子，天空越蔚藍，越怕抬頭看……」

無論老貓在不在這裏，他的工作都是這些，唐躍將日復一日地吃飯睡覺檢修崑崙站吃飯睡覺檢修崑崙站，一直到他生命的盡頭。

唐躍啃了一口餅乾，喝了一口水，鹹菜味的果然比牛肉味的好吃，吃出了一股淡淡的地球味道。

唐躍坐在椅子和圖書上，他先偏頭看了一眼ogs機櫃，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肥料，再看了一眼架子上的空水槽，這些東西組合起來就能救他的命，但麥冬說番茄要發芽成活至少需要二十攝氏度的環境溫度，否則栽下去也活不了。

唐躍擰開氣閘室的艙門，回頭朝著空蕩蕩的崑崙站告別，「我出去了，拜拜！」

在此之前，他還得去搬運電池板。

嚴重缺乏維生素的後果已經體現了出來，這種曾經長期折磨海員們的疾病像陰影一樣籠罩在唐躍的身上，他皮膚上的出血淤斑越來越多，牙齦出血的癥狀越來越常見，接下來他的牙齒將相繼鬆動脫落，然後全身乏力，肌肉疼痛，甚至發展成假性癱瘓。

唐躍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日子，但他可能要試著獨自一人在這個荒蕪的星球上生存下去了，他要習慣沒有老貓的崑崙站。

咬過的斷口上還沾著唾液和血絲，觸目驚心。

唐躍踏進氣閘室內，咔噠一聲反手合上身後的艙門，接著哼他的歌。

在這個鬼地方，一旦失去行動能力，那就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