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在世界的邊緣遙望
第二百八十三日（5）你我的眼睛
「因為我看到它了啊。」唐躍閉上眼睛，嘴角帶起淡淡的微笑，「它跳過一條淺淺的小河，眼睛跟天上的群星一樣璀璨明亮。」
唐躍苦笑著搖頭，「不可能的。」
「那就這麼說吧：外星混賬們，這裡是人類的地盤！」
「他們很複雜，但是很偉大。」
老貓並不相信唐躍真能看到二十多萬年前的智人，至於什麼跳過淺淺的小河，這多半是唐躍自己的腦補。
唐躍的聲音很輕，且悠長，彷彿是在吟誦詩歌。
「我現在才意識到，在二十多萬年前的某個氣候溫暖星光燦爛的夜裡，第一隻智人為什麼會走出非洲大陸。」
唐躍所說的話讓它有些吃驚。
「太長了，我記不住。」
「你跟我一起走！」老貓抓住唐躍的手。
「如果我沒有碰到呢？」
此刻他終於看清了死亡是什麼樣子。
「儘管一路曲折，歷經磨難，但我們永遠都在往前看。」唐躍輕聲說，「永遠充滿了希望和光明，以及對這個世界無窮的好奇。」
「帶上你需要的一切，離開這裏。」唐躍說m.hetubook.com.com，「老夥計，你已經儘力了，你救不了我，也救不了麥冬。」
老貓愕然。
老貓抬起頭來。
唐躍很清楚，如果老貓帶上自己，那麼它就要耗費大量的時間來改裝火星流浪狗，要給火星車加裝生命維持系統，要拆卸ogs機櫃，要攜帶大量的物資和補給，單單崑崙站這一千多升的淡水就有一噸多重在火星上是四百公斤，根本就無法遠距離搬運。
兩個人一起走，那麼誰都走不了。
「你知道么老貓，時光漫漫二十萬年，我和它相比，身上所有的地方都已經不同了，它茹毛飲血，披著獸皮，扛著木棍，生活在草原和叢林里，而我穿著宇航服，身邊擺著計算機，坐在火星上的科考站里……但我們之間仍有最後一個部分是一模一樣的。」唐躍說，「那就是眼睛。」
tomcat-tang-mai彗星的撞擊點與崑崙站之間的距離最遠也不超過一千四百公里，唐躍是必死無疑的，但老貓或許還能倖存下來。
老貓順著唐躍的m.hetubook.com.com思路往下思考，如果在二十多萬年前，那位第一個踏出非洲的智人真的是在一個靜謐溫暖、漫天繁星的夜晚跳過了一彎淺淺的小河，奔向廣袤無垠的世界，那麼在它躍向未來的一瞬間，會不會看到在時光的盡頭，一億公里之外的另一雙眼睛？
唐躍還剩下三十七天的生命。
「為什麼？」
永遠都存在planb的老貓，這次也沒轍了，在那顆直徑三十公里的龐大天體面前，老貓無計可施，這是一種眼看著全世界都朝你傾覆下來的無力感。
「走吧，你是人類文明最後的見證者，如果你日後有幸見到這個宇宙中的其他智慧生物，那麼勞煩你告訴他們……」
唐躍不說話，他把手搭在老貓的肩膀上，後者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老貓在思考，它一直在思考，從崑崙站的計算機得出結果的那一刻開始，老貓就在拚命想辦法，但它想出的每一個方案都在隨後被自己推翻。人類能做的所有準備在彗星撞擊那龐大的能量量級面前都是笑話，螞蟻建和*圖*書起來的小小蟻穴，如何能抵禦海嘯的衝擊？
跨越漫長的二十萬年，人類的眼睛從未變化。
「這裏也曾經存在這樣一個種族，他們具有宇宙中一切的惡劣缺點，他們互相歧視，內鬥不斷，藐視生命的價值，他們道德敗壞，目光短淺，充滿欺騙，雙手沾滿血腥，為了一己私慾不惜損害大多數人的利益，他們當中有蠢貨，有惡魔，有罪犯，有懦夫。」唐躍接著說。
老貓不需要生命維持系統，不需要氧氣，更不需要食物和淡水，它可以輕裝上陣，帶上太陽能電池板或者同位素溫差發電機，開著火星流浪狗離開崑崙站。彗星落在崑崙站的東邊，那麼老貓就往西邊走，一天跑三十公里，一個月後它就能跑出去一千公里。
「你怎麼知道第一個智人走出非洲是在一個星光燦爛的夜裡？」
「因為它要告訴這個宇宙，我們曾經來過。」唐躍回答，「所有文明的發展，最終都是為了在時間長河中留下自己的足記，證明自己的存在，或許會變成所有文明最後所面臨的終極命題。」
和_圖_書「那就告訴宇宙吧。」
唐躍悠悠地望著窗外。
老貓把額頭靠在唐躍的身上，垂著眼帘，低聲說。
老貓一怔。
「但你已經救了我，也救了麥冬。」唐躍說，「站長先生。」
「唐躍，貓先生？早上好。」麥冬上線了，「你們今天好早啊。」
老貓和唐躍坐在崑崙站大廳內，等待黑夜過去，太陽升起。
「接下來的三十多天時間，你準備幹什麼？」
自從地球消失之後，唐躍不止一次地想過自己的死法，他以為自己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缺衣少食彈盡糧絕而亡，但那會是什麼時候會是什麼樣子唐躍不知道，死亡對他而言是個模糊的東西。每天晚上唐躍睡覺時都在和死神共枕而眠，他和死神臉貼著臉，卻看不清對方是什麼模樣。
老貓退開，沮喪地坐在椅子上，兩爪搭在膝蓋上。
「抓緊時間，把沒有完成的工作做完。」唐躍睜開眼睛，「在彗星撞上來之前，我至少要把人類的歷史寫到航天時代，那樣就算萬一有什麼生物接收到了我們的無線電廣播，看到了我們的歷史，也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會認為我們是一群連母星都從未踏出去過的野蠻人。」
「這裏曾經存在這樣一個種族，他們擁有這個宇宙中一切的美好品質，他們熱愛生活，熱愛自由，熱愛和平，他們道德高尚，富有好奇心和同理心，甘願為了某個更崇高的目標而奉獻終生，他們當中有天才，有偉人，有聖徒，有英雄。」
老貓沉默片刻。
這次不再有planb了。
唐躍顯得很釋然，他坐在老貓身前幾米外，用力伸展四肢。
但它立即就明白了唐躍是什麼意思。
唐躍摸著老貓的頭頂，把它的耳朵揉來揉去，說實話貓耳朵捏起來很解壓，只是以後能捏到貓耳朵的機會不多了。
老貓獨自駕車，還有可能在彗星落下來之前逃出天譴圈。
唐躍笑了笑，半蹲下來，雙手按在老貓肩上。
「你說的對。」老貓閉上眼睛，「我救不了你，也救不了麥冬小姐。」
唐躍坐在椅子上，仰頭望天。
唐躍註定無法遠離崑崙站，他沒有長時間在室外活動的能力，這是地球人的生物局限性。
「讓我再想想辦法……讓我再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