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風繼續吹
他被我纏得沒法，胸口微微起伏著，但是他不說話。
而且我生命中，最快樂最開心的那段似水年華，也已經被他帶走了。
多虧了我？多虧了我？
我吐吐舌頭，警察就是明察秋毫，我有點不好意思，「嗯，同學……約我出去玩。」
子默不見了。
他繼續低頭看著書，一言不發。但是我知道，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當時的我對他，太了解了。
他束手就擒。
而且在我回去之後，那個還虧我從小到大叫了十九年哥哥的人，當著老媽的面，向我盤問了子默的生辰八字、祖宗八代之後，居然摸摸下巴，表情困惑地說了一句：我就奇怪了，既然人家功課那麼出類拔萃，看上去那麼穩重斯文，長得又那麼一表人才，怎麼會看上你這顆乾癟酸菜？
我明白了，那段日子里那些陌生的電話，子默的狂躁……
我的心，彷彿墮入萬丈深淵。
三年後，我報考了本校的研究生。
他也瞪著我，片刻之後他垂下眼，嘆了口氣，還是妥協了，「好好好，陪你去，陪你去。」
我彷彿一個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般，惶急地看著他，「子默……子默，他跟你聯繫過了嗎？他跟你聯繫過嗎？」
我也有點不高興了，於是我微帶賭氣地拔腿就要走，「你不陪我去，我自己去——」
他從來沒有那麼絕望過。
如果當時，我不是那麼任性。
我看著那幫人，下意識吐出一句話：「爸爸、李叔叔、王叔叔，你們怎麼來了？」
每日每夜、每時每刻，我都在等。
老爸很敏感，「怎麼，趕著要出去啊？」
老爸老不在家，她大概也很寂寞。再加上或許就像老哥說的，有人肯要我這顆酸菜，家裡人偷笑都來不及了。更何況子默又被老哥渲染得像潘安在世、宋玉重生，老媽的好奇心簡直比棉花糖還膨脹。
我有點駭住了，伸出手去觸摸他的額頭，「子默，你怎麼了？」
臨走前，已經留校當老師的向凡請我吃了一頓飯，還是在當年那個小小的飯館，算作餞行。
我看看他，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遞給我一杯鮮榨橙汁，又幫我插上吸管。原來他剛才到校門口給我買飲料去了。
自從跟我在一起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這麼執拗——異常執拗。
我的淚水濕透了枕巾，一遍又一遍。
「但是他實在是固執得無藥可救，一旦他認定的事就百折不回。而且我們都清楚地看到，在遇到你的那段日子里，子默從沒那麼開心過。你善良，你開朗，你純真，你帶給子默無數的快樂。」他看著我，輕輕地說，「無論子默再怎麼優秀、再怎麼出色，他心底最深處，始終有個缺口，既無法彌補，也無從探測。後來子默有了你，他心底的空洞，才開始慢慢愈合。」
因為子默說過，他要先待在N市陪著我，等我畢業的時候，再作長遠打算。
如果，當初是沙沙和秦子默在一起。
老爸最後叮囑我：「汐汐，不要告訴那個秦子默。我是長輩，這樣有失身份。」說完，掛斷了。
沒有沙沙，那段時間我無論如何都支撐不下去。
可是，我帶給他的，卻是……
他時常會走神，時常會心不在焉，時常會愣愣地發獃，時常會緊緊地摟住我、吻我。
我有些意外，這些天來子默一直都有點怪怪的，難得有心情這麼好的時候。我愉快地答應了。
那個人，居然微笑著用帶著手銬的手，點了點我，「子默，她是不是你答應讓我見你一面的理由？」
「因為，你用笑容，在他心底種下了陽光和溫暖。」
夏言和少麒已經畢業離開G大了，少麟已經去了美國，子默……子默，那個曾經說過要陪我一生一世的子默，也離我而去了。
子默不見了。
他輕輕扶著我，找了個石凳，坐了下來。
我躺在床上，我整整躺了三天。我不吃不喝。我還抱有一線希望。
他抬頭看我，立刻他的眼神駭住了我，我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我要等他回來。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嗯。」
突然他朝我們輕輕點了點頭，就轉身準備朝孔雀館的大門方向走去。
我的直覺告訴我，子默有事瞞著我。我有些難過，他一向是什麼都對我講的。除了——除了，他的父親。
那麼後來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沙沙也沒回去，她什麼都不問，就那麼陪著我。
我開始留心子默和圖書的電話。
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什麼都不知道。
我要等到子默回來。
我不肯放棄，繼續粘在他身上，做著各種鬼臉，企圖說服他。
七年，彈指一揮間。
我認出來，那群人中，除了領頭的我老爸之外，還有他的兩個同事。
還有一群孔雀，走來走去。
而木蘭，早就在一年前，衝破重重阻力，和少麒去了新加坡。
只是，我和子默都沒有等到那一天……
上次寒假子默跟我回家，我倆在街上手牽手到處晃的時候，好死不死給哥哥和他的女朋友看見，當時那兩人驚詫莫名的表情和瞪得像銅鈴那麼大的眼睛，真是令人絕倒。
我不知道我那天是怎麼走出動物園的，更記不得我是怎麼一路走回宿舍的。
其他人，我一個都不認識。
或至少，不會選擇以那樣殘酷的方式，來就此完全顛覆我們的生活？
原來如此。
更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子默的手機上，最近以來時常會出現陌生的電話號碼，而他通常只是陰沉著臉看一下就掐斷，從來不接。
我依然，天天晚上，靜靜立在他們宿舍樓下，抬頭看著那盞燈光，儘管我知道，那盞燈光下沒有子默。
無數遍地打子默手機，永遠接不通。
無數遍地打到他宿舍，他永遠不在。
走出了那個小飯館，淡淡的月光下，我和他們揮手道別。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聽到那個聲音，那不是我的聲音，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喃喃地說：「向凡，謝謝你告訴我，可是，」那個聲音越來越低，「我寧願我什麼都不知道……」
終於有一天，當我又站在男生宿舍樓下，看著那盞熟悉的燈光，我看到向凡走了出來。
我接過來，喝了幾口，想起來告訴他：「子默。」
從他們宿舍樓早上開門，一直痴痴等到他們宿舍樓關門。
五月底快到了，子默越來越狂躁。
他淡淡開口了：「子默，可能跟你說過他家裡的事……」他轉身看我，「但是，子默，一定沒有跟你說過他的爸爸。」
孔雀館里，只有我們兩個人站著，就那麼站著。
走到我們面前，李叔叔看看我，微笑，「汐汐，這次多虧了你，才能抓住他。」
那段時間里，向凡也時不時來看看我，嘆著氣坐一會兒再離開；毫不知情的木蘭，也來看望我幾次。但是那時的我，提不起任何精神來跟他們說哪怕一句話。
再後來，我也畢業了。終於，我也要走了。
那個戴著手銬的人，走到我們面前，深深看了我一眼，問了一句：「你就是那個幫子默接電話的女孩子？」是那個陌生的中年男子的聲音，是那個電話里的低沉的聲音。
「但後來他再也沒有出現過，不僅子默的生日他沒有來，後來就連子默的媽媽去世，他也沒有出現，因為就在那一天，他逃到了澳洲。」
從早等到晚，從晚等到早。
老爸又問：「去哪裡？」
而那個人也在遠處，直直地直直地看著我們。
我在等子默回來。
一大早子默給我打電話，聲音裡帶著微微笑意，「汐汐，別再睡懶覺了，起來梳洗一下，二十分鐘后，我在樓下等你，一會兒我們出去逛逛。下午，我陪你去逛街，再去看電影，好不好？」
突然就在那一剎那間，一大幫人擁了進來，而孔雀館的門，被緊緊關上了。
夏言他們同情而擔憂地看著我，看著我面無人色地站在那兒。六月的天氣，我的身體卻總在發抖，簌簌地像被秋風掃過的枯黃落葉。
那麼，今天的這一切，或許……
哎呀，老爸真是的，幹嗎刨根問底，難道不知道純純少女心很容易害羞的嗎？
那天我一早就去他們宿舍樓下等，一直等，就那麼等著。
子默，彷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我感覺有點不對。
我們又來到了那個竹林。鬱鬱蔥蔥的竹林，在我眼裡，卻比冬天那時候更加蕭索。
我依然，天天穿過馨園，穿過天橋，穿過律園。
暗含他名字的這份禮物，希望在異國他鄉能給他帶來平安和好運。
他到底，在說什麼？！
……
我直覺要拒絕：「爸——」
然後我獨自一個人，又走到了律園裡的那個大操場。
「林汐，如果認識你是個噩夢，那麼現在的我，無比清醒。」
然後他的情緒就會更加煩躁，雖然他在我面前會儘力隱藏，盡量不讓我擔心。
他開口了：m.hetubook.com.com「林汐，找個地方，我有話跟你說。」
「汐汐。」一聽就知道是老爸。
子默的眼神很奇怪，他就那麼死死地盯著那個人。
但是我仍然清晰地看到站在我身旁的子默，如萬年寒冰，他的身體在簌簌發抖。
於是我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刻，就拖著子默去給他買禮物。
那些人直奔那個怪大叔而去。
我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不就一個大叔嘛，穿得奇奇怪怪的，都已經是夏天了，還帶著帽子、戴著眼鏡，渾身上下捂得那麼嚴實，也不怕中暑。
我伸伸頭，東張西望了一下，老爸沒出現。
從此，我很少回家，而且每次都來去匆匆。我和爸媽，從此很少交談。偶爾回家，我總是很沉默。
但是我又何嘗不期盼、何嘗不幻想，子默，終有一天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
「只可惜……」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我想起了什麼，對著電話那頭試探地說：「請問是找子默嗎？他現在不在，你過一會兒再打過來吧。」
我想了想：「沒什麼，他就說有個韓先生，想在你畢業前來看看你。」
我打心眼裡為他高興。
我看著他，「剛剛我接到你的電話，一個男的，不認識……」
不一會兒，子默就回來了。
終於有一天我們上晚自修，子默出去了一下，手機沒有帶，就放在桌上。
我只是看著他，定定地看著他。
我心中一陣暖暖的，老爸畢竟還是關心自己女兒的。
……
只是當時沉浸在幸福和忐忑中的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
沙沙畢業了，英語頗佳的她，應聘到J省省會城市C市電視台，做了一個電視人。
我彷彿不知道從哪兒借到的力量，我居然能飛快地跑到他面前，然後我乞求地看著他，「子默，那天，我是真的真的……」
「他爸爸欺騙了他，所以子默一直不能原諒他。但無論如何，那畢竟是他爸爸，而且他爸爸早就託人帶信回來，說自己在澳洲生活很穩定，很想見他這個兒子，他姨父姨母也一直在幫他聯繫出國。事實上，原本子默一直計劃著畢業后直接出國，到那時……但後來子默遇到了你……」他看了我一眼，我瑟縮了一下，「他爸爸實在太想他了，想在兒子大學畢業時候，來看看他，留個紀念。子默一直不肯：一方面，他恨他，他學的是法律專業，他清楚地知道，他爸爸是個法理不容的逃犯；另一方面，不管怎樣，他身上都流著他爸爸的血……」
是的，我的生命中，已經不再有子默。
一直——都在簌簌發抖。
「因為這件事，我跟他成了好朋友，這麼多年來，我大概有幸是子默唯一交心的朋友，」他看了我一眼，「直到他遇到了你。其實說實在的，我們暗地裡都有些奇怪，論相貌、論才藝、論……就很多東西而言，你都不是子默的上佳之選，只要他願意，他還有很多可選擇的餘地。」
奇怪，老爸向來很忙，工作性質又有些特殊，我們全家都習慣了他的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幾乎從不給我打電話，今天敢情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偶爾我們路上相遇，會淡淡打個招呼說上幾句話，再揮手道別。
我仍然抱著一線希望，我在等。
如果……
終於，看著他瘦削的背影，我用盡我全身的力氣叫道：「子默——」
我依然，天天經過那個大操場。
他們向外走去，打開門，一起都走了出去。
夏言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告訴我，他們也在找子默。
老爸想了想，又開口了：「汐汐，就別去電影院了。我時間緊，出差的地方離動物園近，這樣吧，下午三點，在動物園的孔雀館，我到時候在那兒看看那個秦子默。」他似是微笑了一下，「給我的女兒把把關，好不好？」
「還好。」我敷衍地答，記掛著待會兒要到樓下的子默。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我暗自慚愧。
只有向凡，還有沙沙，還有木蘭，依然還關心著我。
他輕輕張開口，他的話如輕煙般一句一句地飄了過來：「這一生我最痛恨的，就是被至愛的人欺騙！」
「嗯。」
子默不見了。
「嗯？」他低頭看書。
我們還是獃獃地站著。
我只是默默地聽著，彷彿他說的，是別人的事，與我毫無關係。
於是下午三點，我們準時到了動物園的孔雀館。
我想等子默畢業后，找個機會hetuboｏk.ｃｏｍ.ｃｏｍ，暑假帶他回去拜見爸媽。
又過了半天，他一直看著我，那麼多天以來，他是第一次像以前那樣看我，帶著同情，還有著深深的無奈。
最後，親情終究佔了上風，所以他才要帶我去看電影。其實他是完全可以不帶上我的。
因為，這是我留在G大的最後一夜。那麼，請容許我盡情地去想、去回憶、去懷念。我要把我所有的回憶，都留在G大，一絲一毫，都不要帶走。
我左思右想，想破了腦袋，但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著我，他的眼裡滿是複雜的情緒，終於他嘆了一口氣：「林汐，當初子默生病的時候，我真不該來找你。」
過了半天，他還是站在那兒，緊抿雙唇，一言不發。
應該怪誰？
那個人察覺了，想跑，但是四面都是人。
我想，子默終究會回來參加畢業典禮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與其讓他現在這麼絕望，倒不如就乾脆讓他當時痛苦。」
如果……
沙沙被我嚇壞了。她時常陪著我，站在那兒，試圖和我說說話，但是我固執地站在那兒，低著頭一言不發。
他定了定神，看著我，眼神十分陌生。
他就在那兒，他就站在那兒。
我永遠、永遠、永遠都忘不了，子默那充滿了絕望的眼神。
當時的他，已經留校讀研。
我獃獃地點了點頭。我幾乎失去了任何思想。
老爸沉默了一下，突然問：「聽林濤說，你交了個男朋友？」
說完，再也沒看我，一直向前走去。子默就此消失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他就此，完完全全地走出了我的生命。
他又低下頭去，繼續走著，不再看我。
在那個夏夜，我坐了整整一夜。
突然，子默向外發足狂奔，「爸爸……」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
我恍若未聞，我依然定定地站著。
他略略低著頭，面無表情地一路走過來。
他不理我，轉過臉去，任我搖晃著就是不肯開口答應我。
我失笑，多麼古板的老爸。
我有些微詫異，哥哥跟他說的？老爸一向對這些瑣事都不上心的呀。不過，我沒有在意，「嗯。」心裏有些甜蜜。
我鬆了一口氣，太好了。
那邊顯然是笑了一下，但是不一會兒，聲音又變得低沉起來：「那麼麻煩你告訴他，有位韓先生，」那邊頓了一下，「想在他畢業前來看看他。」
「這樣吧。」老爸緩緩開口了，「汐汐，我今天來N市出差，下午有空，我要見見你那個秦子默。」
我大驚，不會吧。多麼恐怖，我老爸一板一眼的，再加上子默最近狀態不佳，不把他給嚇個半死才怪。
我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我拚命擦眼淚，拚命擦，想把他看得仔細一點，好讓我確信，我不是在做夢。
老爸的聲音又傳過來，聽不出什麼情緒，「跟他出去？」
於是我打電話回去，我對媽媽說，暑假里學校有活動，我要晚點回去。
「那些男生經常在路上攔住子默，合起伙來欺負他。有一陣子，子默的臉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的，但無論老師怎麼問他，他一律沉默以對。後來有一次，我剛巧碰上子默又被他們圍住，就上前去幫他，本來我們寡不敵眾，後來不知誰罵子默，說他是沒有爸爸的野種，他立刻就沖了上去，將那個人狠揍了一頓，把那些男生都嚇呆了，我從來沒看到他那麼失控過……」
我彷彿當頭遭到了重重一擊，半天我的眼前都直冒金星。我的腿發軟，我的眼前彷彿一片漆黑。
偶爾他會若有所思地對著窗外，長時間一言不發。
那麼，到底是為了什麼？
原來，老爸那天的電話，是早有預謀。他在公安戰線上工作了將近三十年，向來將他的工作看作天職，視若生命。
他的臉色驀地變了，變得好蒼白好蒼白。
「他一直站在情與法的邊緣搖搖欲墜著，他一直都在苦苦掙扎，一直都在猶豫，但是他爸爸和你，始終是他心目中最無法替代的兩個人。他也想讓他爸爸見你一面，」向凡嘆了口氣，「所以最終他終於勉強答應，讓他爸爸遠遠地看你們一眼。」
他之所以執意要帶上我，我想是想讓他爸爸看看我，讓他放心，讓他從此不再牽挂。
子默的身體，仍然在顫抖著。
哼著不著調的歌兒，我在宿舍里噼里啪啦地刷牙洗臉，剛忙完手機響，我忙接起來。
子默並沒有發現我的異常，他的臉色凝重，緊盯著遠方某一處www.hetubook.com.com。
若不是老媽擋著，當時我手上削蘋果的水果刀差點就要飛了過去，替我們林家的列祖列宗除掉這個大大的不肖子。
我戳戳他的胸口，仍然有些賭氣地抬頭瞪向他。
他的學業，一直有口皆碑；他的複習，一直頗有成效；他和我的感情，從來都如膠似漆；他對我的呵護關心，一日甚於一日。
終究有那麼一天，我也要離開G大了。
而子默的爸爸，想必是他們追蹤已久的獵物。所以他提議我去動物園。
向凡繼續留校攻讀博士。
彷彿這個名字、彷彿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在我的生命中出現過。
而且，如今的他面臨畢業，我更是收起我以往的所有脾氣，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如果當時，我能再細心一點。
只是我們從此不再提到秦子默這個名字，從來不提。
偶爾他會神色有些複雜地看著我，微微嘆氣或是抵著我的額頭，低低地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汐汐，無論怎樣，一定要記得我永遠愛你。」他緊緊摟住我，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慢慢濡濕了我的臉頰，「汐汐，我愛你。」
我心裏把老哥千刀萬剮又萬剮千刀，神經病，幹嗎跟老爸說這個？！
大一下學期，到了五月中旬的時候，傳來一個好消息——唐少麟要出國了。
我心裏有些內疚，畢竟他給予我的友情千金難換。
他們時不時地有些小心翼翼地來陪伴我、照料我。
一瞬間，我失去了一切知覺。
夏言看到我了，他停下腳步，大概是對子默說了些什麼。
當時受氣氛感染，老媽也很感興趣，一迭聲地讓我把子默帶回去給她看看。
原來，我一直被蒙在鼓裡。
他一把緊緊摟過我，我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我看到他不斷起伏的胸膛。
每每看著沙沙忙前忙后地照顧著我，她的臉上有深深的憐惜，更有著幾分痛楚，我的心裏就撕裂般地疼痛。
「林汐，我發誓，我永遠永遠不會原諒你，永遠！」
夏言他們和他在一起，一群人朝宿舍方向走過來。
那麼蒼天啊，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我應該怪誰？
於是，我很愉快地說：「好啊。我們准到。」
後來無數次銘心刻骨的午夜夢回里，我才慢慢發覺——
老爸的聲音很家常：「汐汐，最近功課忙吧？」
我們挑了好久，挑花了眼，挑到最後，也只不過買了最最普通的一對麒麟鎮紙。
不過，還是不要告訴子默好了。
他們愛莫能助。
孔雀館里冷冷清清的，幾乎沒有遊客。奇怪大家都不是喜歡看孔雀開屏嗎？為何空余那些神氣活現的孔雀走來走去。
並且，我們大家約好了在少麒、夏言、子默他們畢業那天，一起給少麟餞行，慶祝他就此墮入蠻夷之地。
當他們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張開嘴，我想說話，但是，我什麼都說不出口。我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在我身旁無聲地走過去，我全身的力氣幾乎都被抽幹了。
他的背一凜，接著繼續向前走。
一直極度欣賞他的才華和天分的物理系領導，在訪美期間為他爭取到一個留學名額，九月份唐少麟就要在大洋彼岸開始新的學期了。
子默極度驚駭地看著我，彷彿我是頭怪物一般。
從六月十二號開始，子默一直都沒回來。
對方沉默了半天，沒有人說話。
自從我病好了之後，天天只顧著和子默待在一起，幾乎想不到別的事情，也似乎一直沒怎麼看到過他。有時候即便偶爾在路上看到，我們也只是三言兩語地匆匆打個招呼問候幾句就各奔西東。
子默有事情瞞著我。
我想了一下：「我是子默的……同學。」
子默的狂躁，看在我眼裡十分奇怪。
還是沒有聲音。
我唯一的知心朋友沙沙，在我暈倒的那天，得知了全部詳情，她守口如瓶、無微不至地照顧我。
不一會兒手機響了，我看了一下，還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我有些猶豫，但是最終我還是接了：「喂——」
我的日子還是一天一天地過了下去。
但是最終，他還是沒有跟我說一句話。
臉上不是沒有掙扎，還有濃濃的猶豫。
終於有一天，向凡出來了，他臉色陰鬱地走到我面前，對我說：「你走吧，子默不會回來了，而且子默不會再見你。他說了，他永遠不要再見到你。」
那是一種帶著熾熱、哀傷、歉疚，還有淡淡喜悅的複雜眼神。
他跑了出去，一轉眼，就和*圖*書沒了蹤跡。
子默也不說什麼，立刻放下手中的事陪著我去。
我沒日沒夜、不眠不休地拚命努力，終於我順利考上了。
那時他已經有了一個溫文善良的女朋友，他們坐在我對面。我微笑地看著他們說話，間或相視一笑，偶爾竊竊私語，或時不時地做一些小小的動作。
我實在是太太太窘了，吞吞吐吐地說：「上午我們隨便逛逛，下午我們去看電影。」
於是我向子默強烈要求，下午不去電影院，改去動物園。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是我還是無法不心生困惑。這不是平常的子默。所以，我不能理解。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那麼一大幫人越過我們，飛快地向那個人奔過去。
老爸他們給那個人戴上手銬，一群人簇擁著走過來。
我就那麼一直微笑地看著。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終於出現了一個人，無論歡喜哀傷，都與他心心相印。」
我天天去他們宿舍樓下等。
這對鎮紙，七年後仍然放在少麟C大公寓的書桌上。
現在，心慈手軟的報應來了。
電話被掛斷了，我愣愣地看著手中的電話。
我低著頭。
他們走過我身邊的時候，老爸看了我一眼，神色凝重，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我獃獃地看著這宛如警匪片中的一切，我獃獃地看著那幫人的頭兒。我望了望子默，他的臉色煞白煞白的，彷彿被抽幹了全身的血一般。
我始終無法面對這個現實。
應該怪誰？
至於工作，夏言早就說過，他家在N市開設的分公司，子默想什麼時候去就可以什麼時候去，反正也只是過渡一下而已。
六月十八號，星期六，這個日子，我刻骨銘心。
應該怪子默嗎？那是他的爸爸，到底血濃於水。
老爸似是想了想：「他是不是叫秦、子、默？」很確定的樣子。
我略帶心虛地賠著笑：「我喜歡嘛，子默，我好久沒去過動物園了。」我粘在他身上，雙手搖晃著他，「子默，陪我去，陪我去，陪我去嘛……」
他的臉，憔悴不堪。他實在是瘦得太多太多了，幾乎已經脫形。
電話那端終於有人說話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語氣低緩地問：「喂，那麼你是誰？」
我小心翼翼地，又「喂——」了一聲。
他看了我半天，滿臉無奈。又過了半天，他嘆了口氣：「林汐，不要再等了。子默，已經去了加拿大，今天剛走。」他頓了一下，「子默他，不會再回來了。」
明日，明日，又是天涯。
如果，我沒有奪走沙沙的那份幸福。
只是當時，我覺得時候未到。
眼裡布滿血絲，野獸般受傷的眼神，深深的絕望。
半晌，他低低開口：「沒什麼。」
老爸在那邊開口了：「汐汐，論理呢，他應該先去我們家拜訪我們。這次我來，就當先過過目，你不用跟他說，我在遠處看看他就行。」
「子默的爸爸和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子默跟媽媽姓。他媽帶著他來到杭州，從初中起，我就跟他同學。」他彷彿在追憶著什麼，「在我印象中，子默，一直就是一個沉默的人。他剛轉學來那陣子，過得並不好，雖然老師和同學，特別是女生們都很欣賞他，但也經常有些男生找他的麻煩。當時他為了不讓他媽媽，還有姨父姨母擔心，從來不告訴他們，他也從不輕易跟別人說自己的事……」
「子默的爸爸，原來是T省W市的領導，原本年輕有為，但因為一時糊塗，犯了經濟錯誤。子默上初三那年，他專程到杭州來找過子默一次，在之前他們已經幾乎整整三年沒見了，子默當時的驚喜可想而知。那天，他留給子默一堆禮物，承諾過陣子再來給他過生日，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林汐，我還是一直錯看了你！」
我找遍了所有的教室，找遍了我們曾經去過的每一個地方，找遍了G大每一個角落，沒有子默。
應該怪爸爸嗎？那是他的工作，他有他的立場。
他有些詫異，表情又有些古怪地說：「汐汐，不是已經說好去看電影了嗎，幹嗎非要去動物園？」
終於，到快吃午飯的時候，我等到了我要等的人。
他又向子默看了一眼，搖了搖頭淡淡地說：「可惜，你看錯了人。」
又過了半天，他低頭看書似是不經意地問：「那個電話……說了些什麼？」
我依然，天天去那個教室上自修。
子默抬頭看我，完完全全的陌生而冰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