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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貳·晉國卷:風起天闕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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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去國遠行

第一章 去國遠行

他這一誇,我立馬想到了張孟談方才的提醒,於是連忙搖頭擺手道:「世子就別取笑阿拾了,明夷立在水邊才是湘江神君,漢水游女。」我說完忽然又覺得自己把明夷比作神女有損他的男兒氣概,但話已出口就收不回來了。
「你長得也算不上俊,功夫也不佳,我勸你還是早點兒說吧,省得小秋看上你們院里其他的兒郎,到時候你可別後悔!」我打趣道。
我指了指地上,笑道:「你不是說好了,輸了就趴下來給我做狗騎,難道你要食言?」
侍妾?我看了一眼岸邊滿臉笑意的伯魯立馬收起了笑容。
伯魯讓士兵把孩子們帶到了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又派人端了一釜煮好的稷食給他們。看著狼吞虎咽的孩子們,我輕聲問身邊的張孟談:「吳王攻晉了?」
我沉默了片刻,回道:「晉國。」
「不,女子有婚約才可十五及笄。我此生不會與人再許婚約,你若想要為我綰髮,怕是要再等六年,等到我年過二十,不得不綰髮的時候。可世事難料,六年之後,你我也許已經隔了天涯。」
不一會兒,水中便有幾條黑影朝我慢悠悠地游來。我從箭服里取了三支箭橫咬在嘴裏,搭箭上弦,靜靜地等著,等獵物游得近些,再近些……
張孟談低頭看著我,眸光微斂,明明是同一張臉、同一個人,周身氣場卻忽然變得與平日截然不同。我正納悶,他修長的手指已從我頸間滑過,輕輕一撩,纏了一束青絲在手:「等你及笄的時候,我來幫你綰髮。」他看著我的眼睛,聲音低沉迷離。
「知道了!」我探出頭來應了一聲,黑子羞惱之下轉身就跑了。
他面色柔和,孩子們卻嚇得倒退了好幾步,一個兩歲多大的孩子兩腿一軟,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大哭起來。
三人各自提著魚上了岸,伯魯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我一番,回頭對明夷笑道:「月下有女,衣紅眸碧,立於春|水,非知而見之者以為神。」
「比什麼?」
伯魯扯了一把明夷,起身笑道:「我們也去看看,給紅雲兒做個見證!」
「巫士,瑤女心裏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不知道。」對於未來,我早已失了方向。
離了雍都,近了摩崖山腳,有煦風穿幔而過,閉目養神的明夷突然睜開眼睛,望著窗外道:「小兒,有人來送你了。」
「沒有,吳王已經應了晉、魯兩國會盟的邀約。周天子也已經和*圖*書許他們兩個月後在黃池會盟。」
出城往南,行至渭水,坐船順流而下,不過幾日就走了將近一半的路程。行程雖快,但乘舟暈浪,伯魯的身子吃不消了。因此,眾人又在高陵城上岸,改走了幾天陸路。
此時,夜空如洗,沒有半絲雲霧,藍晶晶的,又高又遠。一輪圓月升至中天,驅散了水邊的暗影,連岸邊水草的莖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拿著弓箭,背著箭服慢慢步入水中。暮春的河水涼意中透著一絲溫暖,讓人心生舒爽。站定后,我把剛剛在岸邊抓來的一把草籽均勻地拋撒在水面上,然後聚精會神地等待。

乳白色的魚湯在銅錡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香氣把失蹤了好幾天的黑子引了過來。他給一旁的張孟談行了一禮后,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我身邊:「丫頭,我幾天不在,你怎麼搞成這副鬼樣子了?要是有人欺負你了,只管告訴哥哥,哥哥幫你去揍他。」
「哇——」樹林里突然響起一個孩子的哭聲。不一會兒,六七個披頭散髮、衣衫襤褸的乞兒跌跌撞撞地從林子里走了出來。他們中大的不過十來歲,小的連站都還站不穩。看著士兵們手中的利劍,他們瑟縮著身子擠成一團,沾滿黑泥的小臉上只留下一雙雙黑白分明、恐懼萬分的眼睛。
「不是對我說,是對小秋說。再過幾天就要到風陵渡了,等你回天樞后,只需告訴小秋你喜歡她就成了!」
我一路呆坐不語,任滾滾車輪將我帶往未知的命運。
「你呢?比嗎?」我沖張孟談抬了抬下巴。
「你已經抓到五條了?」我無比挫敗地收了弓箭,把箭矢放回身後的箭服。
我沒有認你,你為何還要來?
「小兒,別發傻了,陪我去抓魚如何?」張孟談走過來按著我的肩膀道。
「你想開了?」他問。
「換一個,換一個,這兒人多,你好歹給哥哥留張臉。」黑子纏著我開始百般耍賴。
「這樣騎馬更方便些。」他猛地將劍插|進水裡,旋即一條銀色的大魚就被死死地釘在了劍尖。「接著!」可憐的魚兒在他手裡掙扎了兩下被扔到了我身邊。「你此番離了秦國要去哪裡?」他低頭看向幽暗的河水隨口問了一句。
「死了。」她哽咽道。
「你輸定了。」張孟談低頭輕笑一聲,拔出了劍。
「你是個文士,為何穿了胡人的褲子?」上衣下裳是中原男和圖書子一貫的裝束,褲子則是西北戎狄的服飾,士族們穿了是會被人恥笑輕賤的。
我心神恍惚,絲毫沒有聽出他話中的深意,便點了頭。
「丫頭,你說吧,你想讓我做什麼?」黑子湊過來蔫蔫地問了一句。
「那就先別想了!走吧,燉魚湯去,我燉的魚湯可比稷食好吃。」張孟談把剖開洗凈的魚在我面前甩了甩。
「此番若回去,就沒那麼容易再出來了吧?」
「抓魚。」我不等他回答,又沖篝火旁的黑子喊道,「黑子,走啊!我們抓魚去!」
瑕城在晉,他們是晉人?可為何到了秦國?
所幸他們二人都沒在意,打趣了我們幾句就轉身走了。
周王三十八年春末,我離開了伍封,離開了秦國。
「別怕,我們也是從晉國來的。」伯魯讓士兵們把劍收了起來,微笑道,「你們為什麼要躲在這裏?阿爹阿娘呢?」
張孟談這時卻突然收了笑容,提劍衝著我身後黑漆漆的樹林大喝了一聲:「誰在裏面?都給我出來!」他這一聲喝,篝火旁的十幾個士兵全都把劍拔了出來,小小的營地一時間寒光四射。
離了雍都,近了摩崖山腳,有煦風穿幔而過,閉目養神的明夷突然睜開眼睛,望著窗外道:『小兒,有人來送你了。』我怔怔地抬頭,摩崖山蒼茫依舊,一抹月白色的身影騎著馬立在道旁高高的崖壁上,大風吹起他的衣襟,飛揚的長袍一如我夜夜夢中所見。
「喂,黑子哥哥,你抓了幾條了?」
「你……誰說我……你……」黑子被我戳中了軟肋,羞得像個女孩。
「她和你不同。」明夷合上雙目,絕美的臉上沒有一絲塵世間的情感,「她死了,便是圓了她的夢。與其活在痛苦的現實里,倒不如死在幸福的幻覺里。」
「天下事確實難料,你若願意只管應下。至於等多久,那是我的事。」溶溶月色之下,他目光如炬。
電光石火的一瞬,我以最快的速度,松弦,搭箭,旋身,眨眼的工夫已經射出去了三支箭。三條肥魚在淺水裡掙扎著遊了幾圈后,帶著箭矢從水裡浮了上來。
「你要和世子回新絳?」他又刺了一條魚,然後舉著冷光四射的劍走上了岸。
張孟談站在月光下的河水裡,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的眼睛輕輕頷首。
「那好,我只要你說句話就行了。」
一眶淚水不知從何而生,流盡了和_圖_書,只一見便又滿了。
「那秦軍……」
是啊,這倒很像是太子緔會做的事。他這次暗中聯絡巴蜀兩國聯軍執意出兵晉國,本想著一戰揚名鞏固自己的太子之位,沒想到仗沒有打成,反倒讓公子利與百里氏結了姻親,趁虛奪了他北面的兵權。他自己無能自大,卻平白讓這群孩子成了他怒火的犧牲品。
「不,我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住下來。如果待在晉國,也方便你把無邪和四兒的消息帶給我。」
「哦!」黑子脖子一仰,把碗里的湯咕咚咕咚喝了個乾淨便應聲走了。
「你爹娘是死了,可我阿爹還沒死,他逃出去了。貴人,求求你送我們回去吧!」男孩跪在地上拚命地磕頭,其他幾個孩子也都跪了下來,營地里頓時哭聲一片。
「秦人燒了我們的村子,搶了我們的糧食,我們是逃出來的。」女孩回道。
我大方地點了點頭:「你贏了我,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死丫頭……」黑子舉了拳頭來打我,我扯了張孟談的手臂躲到他身後,對黑子笑道,「被我說中了就惱,你也不害臊!」
我不自覺提起了瑤女,原以為明夷不會應我,沒想到他卻毫不避諱。
我走過去想把那孩子抱起來,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卻攔在了我身前,她戒備地看了我一眼,低頭抱起地上的孩子,朗聲回道:「瑕城。」
明夷看了我一眼,淡淡回了一句:「她不是在吵,她是在逃。」
「那你為何不留下?他才是你回秦的理由,不是嗎?」明夷伸手替我放下車幔,一層薄紗隔去了我心中最後一絲執念。
此時,身後水流又是一動,我旋即回身拉了一個滿月弓。可箭矢所指之處沒有魚兒,只有張孟談一張微微出神的臉。
我怔怔地抬頭,摩崖山蒼茫依舊,一抹月白色的身影騎著馬立在道旁高高的崖壁上,大風吹起他的衣襟,飛揚的長袍一如我夜夜夢中所見。
我假裝沒有聽見明夷的話,轉頭問身旁的士兵借了一把輕弓試了試手,又對張孟談和黑子道:「我們比比誰抓的魚多,輸了的那個人要答應贏的人一件事。」
到了!
「我以為我可以接受他的任何解釋、任何安排。但是我錯了,我做不到無欲無求,做不到甘之如飴地活在謊言里。所以……自始至終,我都沒能明白瑤女的選擇。」
「沒人欺負我,這幾日你去哪裡了?」我給黑子盛了一碗魚湯。黑子抬https://m•hetubook.com•com頭看了一眼在旁邊喝湯的張孟談,湊到我耳邊小聲道:「秘密。」
當坐著晉國趙氏的馬車緩緩駛出秦都高大的城門時,我不禁感嘆世事的無常。來了又走了,見了又散了,從天樞到雍都,我千里迢迢地回來,彷彿只是為了奔赴一場痛徹肺腑的離別。一夜夢醒,家已不是家,人也不再是那個人。
這一日,月亮升起時,車隊在一處河岸扎了營,生火煮起了稷食。
「你以為,他昨夜真的信了我的話?」明夷的聲音自我耳畔響起。
「都是阿羊帶錯了路!我們回不去了,我們要死在秦國了……」一個男孩指著我身前的女孩放聲大哭。
「那怎麼會逃到秦國來?」
說是抓魚,但對我來說,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發獃。張孟談脫了上衣,挽了褲腳,蹚進河水裡。他寬肩窄腰,月光照在他光裸的背脊上,映出一片精壯發亮的肌理。
張孟談把手上的魚交給了伯魯身後的兩個士兵,吩咐道:「讓人把魚燉了湯給孩子們送去。」
黑子這會兒還蹲在水裡用劍一通亂叉,聽見我喊他便直起身子道:「兩條!你呢?」
我看著糾纏在他指間的長發,心裏一時百轉千回。從小到大,我曾經無數次幻想自己及笄綰髮的場景。戴木笄,還是玉笄?穿青衣,還是朱衣?在我的幻想中,變換的永遠是物件,不變的是身後替我綰髮的那個人。
「我嘴上有傷,沾不得葷腥。還是我燉了,你們吃吧!」我站起來接過他手裡的魚,沖他彎了彎嘴角。許是我太久沒笑,張孟談見到我的笑容,竟愣住了。
「孟談兄,敢不敢和我做場比試?」我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接下來,又是安靜地等待。河水翻著小浪輕輕地拍在我腿上,我收了氣息,幻想自己是一根隨波招搖的水草等待魚兒從我身邊經過。
叫阿羊的女孩在哭聲里低下了頭,她緊緊地咬著嘴唇,不再說話。伯魯拉了她的手,問:「你阿爹阿娘呢?」
我黯然沉默,明夷又問:「真的不和我回天樞?」
「這重要嗎?」明夷抬眸看了我一眼,反問道,「小兒,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非要求一個赤|裸裸的真相?」
「秦軍想來也應該退了,燒村搶糧怕是秦太子臨走前的泄憤之舉。」張孟談冷著臉道。
「別怕,都別怕!告訴我,你們是從哪裡來的?」伯魯走到孩子們身旁,笑著彎下腰來。
「你不願意?」張孟談見我www.hetubook.com.com神色黯然,眉梢紅雲微凝。
瑕城是秦晉邊境的一座小城,太子緔的軍隊就駐紮在瑕城附近。殺人燒村,難道吳王夫差沒有退兵?秦、晉、吳三國已經開戰了?!
他擺明是想同我賣關子,可我卻無心細問,只用腳踢了踢他:「去把世子的碗拿來,就說我給他燉了葯。」
伯魯坐了一天的車,樣子雖比坐船時好些,但臉色依舊蒼白。他垂手坐在篝火前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明夷說著話。明夷側著頭微笑,神情寧靜而安詳,似乎只有和伯魯在一起時,他才是個活生生的人,有靈魂,有溫度。
心冷,身寒,車外卻是秦國無邊的景色。沒有離別的凄風苦雨,沒有飄零的黃葉衰草,有的只是綠波蕩漾的原野和山雀輕啼的翠林。可這滿目的陽光,這繁花的香、野蜂的翅,落在我死灰般的心裏,恰如黃土墳旁開出嬌艷的花,對比之下叫我心中更覺凄涼。
張孟談幫我撿了魚,又拉了我的手,緊緊一握:「你再這樣笑下去,小心世子綁了你做侍妾。」
一伙人走到河岸邊,我用絹帶把頭髮高高束起,又用繩子把下裳挽至膝上兩寸:「五條魚,先得者為勝。」
明夷笑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不,他早就知道我是誰。」我望著山頂那抹越來越小的身影,輕輕地搖了搖頭。
黑子叫罵了兩聲,高聲道:「不就是說喜歡她嘛,說就說!你待會兒回了營地,可不許和人說我輸給了你!」
「這不就是了?」我從隨身的小袋子里取出幾根乾枯的草藥,用手輕輕掰斷扔進了湯里。
「哈哈哈,和我們比抓魚?丫頭,你也太狂了,小爺今天要是輸了,趴下來給你當狗騎!」黑子抽出劍來大聲叫囂。
我微微一怔,心道,這人倒是懂我的心思,知道我這番比試只是為了給孩子們弄一鍋魚湯。
「你怎麼連世子都騙?這魚湯哪裡是葯?」張孟談一邊說一邊又給自己盛了一碗。
「是不願再想了。」
伯魯喝著我煮的魚湯,轉頭對身邊的明夷笑道:「她呀,還是吵一些看著舒服。」
「你輸了!」我從腳底抓起一塊卵石朝他扔了過去,笑得很是得意。
「現在該輪到我了吧?」張孟談把我從身後攬到身前,低頭問道。
「好!」身旁二人齊聲應道。
「好,讓我說什麼都行!」黑子一拍胸脯,豪氣衝天。
「那找到他們以後呢?你要去哪裡?」
我點了點頭,把篝火讓給了眼前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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