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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貳·晉國卷:風起天闕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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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晉都新絳

第三章 晉都新絳

「這是……世子新收的人?」荀姬看著我,神情有些尷尬。
「你先別急著謝我,太史墨性情冷傲,見你生得副禍水模樣,說不定連收你做巫女都不願意。到時候,我就只能把你毀了容貌送給自己做小婢了。」
良久,她輕咳了一聲,聲音略微有些發緊:「幾歲了?哪兒的人?怎麼遇見世子的?」
「痛是痛得徹底了,什麼時候能放下卻未可知。」我自嘲一笑,低頭不再言語。
「抬起頭來我看看。」她語氣不善。
「這會兒,紅雲兒一定在你院子里等著了,你快去吧!」
「神?」
「也對,我就算留了你,也治不住你。」伯魯唉聲嘆道,「太史那兒,今早我已經派人送了拜帖,明天就帶你過去。今日日中之後,讓紅雲兒先陪你出去逛逛吧!新絳城還是有很多好玩之處的。」說完他又上下打量了我幾眼,搖頭道,「這樣的裝束雖然好看,卻顯得輕浮。荀姬穿衣一向不俗,怎麼給你挑了這樣一套衣服?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給你找幾件好的。」
「世子的威嚴和仁善,其實無須用這些畜生來顯示。養豬,養虎,倒不如養士。以世子的仁德去善待有才之士,那麼他們自然會效忠於你。你雖不在乎這天生得來的位置,豈知別人沒有覬覦?多養些謀士、能士、力士、勇士,到時候不求與人相爭,也得保住性命不是?」
「那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當初在秦太子府上沒有直接跟我走?」趙無恤笑著在我身邊坐下,臉上滿是調侃之色。
我低頭看著手中潔白如玉的花瓣,啟唇道:「你們趙氏為什麼會願意帶我這麼個無用之人回晉?」
我沒有回頭,只深吸了一口氣道:「沒想什麼,就是奇怪自己怎麼兜兜轉轉就真的跟你到了晉國。」
「諾!」我行禮退下,走到院門外時,聽到伯魯朝僕役們大喊:「你們,快把這些籠子都搬出去,找個地方把它們都放了。分開放啊,別開了籠子把老虎和豬放在一處!」
無恤把身子往牆上一靠,淡淡道:「明夷是我兄長的故友,他原是衛人。五年前,他在新絳跟著太史墨學習巫卜之術時,一直住在我們府上。如今,他雖然行蹤不定,但與兄長一直有聯繫。」
還在秦國時,我就聽聞,晉國正卿趙鞅曾在新絳城的東北面給自己修建了一座私城,城內宮宇華美,台榭林立,堪比公室。但此城在十五年前的六卿之亂中被范氏、中行氏所毀,如今仍在修葺之中。
趙無恤聞言一愣,但很快又笑了:「無用?像你這樣貌美的醫女,自然不會無用。倒是你……」他兩指一伸,捏著我的下巴和圖書將我的臉轉了過來,「你心裏在想什麼?秦國公子送到嘴邊的榮華富貴你都不要,卻為何跟著我們這群不相干的人到了晉國?依我看,這裏最奇怪的人應該是你吧!」
在那十里長街的盡頭,佇立在我眼前的是一座雲上的宮殿。巍峨堂皇的宮室建在千尺高台之上,青瓦朱欄,雕檐綉角。雲霧環繞之中,偶有群鳥掠過,落入眼中也不過一點渺不可見的黑色。此情此景,若有人登台憑欄遠眺,必有騰雲駕霧、飄飄如仙之感,俯瞰城內眾生皆是螻蟻一般。
「卿父前日帶衛隊行獵去了,要過兩日才會回來。」荀姬柔聲回道。
早就聽說趙伯魯的正妻荀姬是已故智宣子之女、智氏宗主智瑤的妹妹,所以,我剛才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幾眼。深絳色白緣曲裾深衣,華而不艷;瑩白色花形玉簪,嬌而不媚;一張圓臉,眉目如畫,顧盼生姿,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我看著院中暮景,輕聲嘆道:「若不是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就算你拿劍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跟你歸晉。人總是要痛過了,才有可能放下。」
伯魯嘖了兩聲轉頭走了,我在心中暗道,這個趙伯魯還真是個心思單純之人,荀姬自然是知道這衣服顯輕浮,才故意送來給我穿的。唉,為人|妻也真不容易,除了照拂家中大小事宜,還要時時提防著夫君領些花啊草啊的回來。
我一聽急忙搖頭:「世子的好意,阿拾心領了。你還是趕緊把我送走吧!我這樣詭計多端的小兒怎能留在身邊呢?世子可要牢記明夷的忠告啊!」
我被眼前熱鬧的景象感染了,起初還遮著臉偷偷地看,後來乾脆把整個腦袋都探了出去。
「二十九年前,一日,有日蝕,這天夜裡卿父在夢中見一赤身小兒合樂而舞,卿父以此二事問卜于太史,太史答曰:『六年及此月也,吳其入郢乎!終亦弗克。入郢,必以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謫。火勝金,故弗克。』太史墨以五行相剋相生之法,預言南方蠻夷小國吳國將在六年後攻入楚國都城郢。時年,楚國強大而吳國羸弱不堪,世人皆道太史墨妄言,但是……」
「嗯,此後太史墨便以問卜之事聞名于天下諸侯。卿父凡有大事,皆要問卜于太史。」

「小兒……」
一年前,如果有人告訴我,將來我會離開秦國,離開將軍府,我一定不會相信。其實,就算到了今天,我依舊覺得這幾個月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個陌生而迷亂的夢。
「我明白,謝謝你。」
一年前,如果有人告訴我,將來我會離開秦國,離開將軍府,我一定不會相信。其實,就算到了今天,我依舊覺得這幾個月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個陌生而迷亂的夢。m.hetubook.com.com
時間如水流去,夕陽的影子在屋檐下緩緩游移。有風過,一片潔白的花瓣帶著微顫恰好落在葦席光亮與陰暗的交界。
「你現在才想起來問我?」他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站了起來,「我怕你一個人剛到這裏覺得陌生害怕,就想著過來陪你說說話。現在,你既然已經要趕我走了,想來已經沒事了。」說著他低頭從懷裡掏出一個陶塤丟到我懷裡,「路上聽明夷說你喜歡吹塤,就回院子里拿了一個,你留著玩吧,我走了!」
市集的路被郭郛里來的庶民堵了個嚴嚴實實。最後,車隊只能掉頭換了一個城門進入新絳。
「這個太史墨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怎麼了?」趙無恤問。
「你就別笑了,明日我就讓人把豬放了。」伯魯那日在車裡定是聽見了我對老虎和豬的一番論調,所以現在見我發笑,臉上不免露出尷尬之色。
我心有不甘,挑起車幔又把腦袋伸了出去。
「剛滿十四,秦人,在秦伯四子府上遇見的。」
我點了點頭,用袖子遮了半邊臉往外看去。
我打發了兩個婢子,取了一張葦席坐在屋檐下。
無恤俯身拈起那枚勺形的花瓣,輕輕地放在我手中:「這是晉地最出名的白玉木蘭,仲春花謝,暮夏亦能再開。花別有期,人亦當如是。這府里的西院種了上百株這樣的木蘭,且都是十年以上的老樹,開起花來頗有些景緻。若你願意,改日我帶你去看。」
「我剛才入府時,聽世子說要把我送到太史府去,這太史墨可也收女弟子?」
「你是說,明夷是太史墨的弟子?」這個答案令我始料未及。
「不行,現在若是下車,我們走到天黑都回不了府。」趙無恤想都沒想便拒絕了。
「哎喲,這是哪家的大美人啊?」一個頭上編著髮辮的遊俠兒探著腦袋笑嘻嘻地伸手來摸我的臉。
「唯!」趙無恤行了一禮退下。我想跟著他一起離開,卻被伯魯叫住了,他對身旁的荀姬道:「你給這小兒在府里安排間屋子,再送兩個伶俐的婢子過去伺候。」
在婢子的帶領下,我彎彎繞繞走了半天才到世子伯魯的院中。伯魯見了我很是興奮,急匆匆地拉著我去了他的後院。
「你說我養豬……我……我又不是宰夫,你……」伯魯一時詞窮,臉漲得通紅。
「算是吧。」
巫女……是啊,女人終究是一件被送來送去的物什。就算我不屬於他和-圖-書們趙家,可真到了那個時候,怕也沒有說不的權力。
在趙府的第一夜,我睡得還算踏實。
「謝世子!」我收下衣服行禮拜謝。
我敲了敲旁邊關著長尾雉雞的籠子,柔聲道:「既然愛惜它們,就放了它們吧!世間萬物沒有一樣是喜歡住在籠子里的,生死之事就都由它們自己吧!」
「現在,可還想下車逛逛?」趙無恤看著我道。
「阿拾,你要明白一件事。在世人眼裡,你這樣的女人和夜明珠、麒麟角是一樣的,若沒有主人,便會被歹人爭來搶去,永無盡頭。若被普通士族得到,就會被當作禮品送給上位者,然後不停地更換主人,直到有一天你年老色衰,容顏不再。所以,我現在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就是給你找一個靠山,一個沒人敢向他要你的靠山。他不是公族,不是王族,只能是天神。」
「那你現在可放下了?」
「卿父可在府上?」伯魯問荀姬。
趙鞅反攻二卿獲勝之後,晉侯在新絳城給他另賜了府邸,正是我如今的借居之所。這座府院雖是臨時所建,卻依舊大得讓我瞠目結舌,且不說高台之上精雕華飾的明堂、錯落有致的寢室,光是園囿就有半個伍府之大。
遠處,是新絳城熱鬧的西市。市集上車馬熙攘,人山人海,我們的馬車很快就走不動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著各色衣服,抱著布匹,頂著陶罐,背著糧袋,你擠我,我擠你,擁來擁去,身子瘦小的還能鑽上一鑽,個頭兒大點兒的,挪都挪不動。他們的臉上都帶著笑,看見什麼攤子,碰見哪國商人,都要湊上去看一看,不管買與不買,總得開開眼。
「但是後來證明他是對的。伍子胥攻楚五戰五勝,不但進了楚都郢,還掘了楚王的墓,鞭了他的屍。」
「還沒到入寢的時間,你怎麼就做起夢來了?」無恤坐直了身子,認真道,「太史墨收徒只收男不收女,他上一次收明夷為徒也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他門下只有兩名男弟子,皆是不世出的人才。我和兄長商量著把你送到他那兒,無非是想替你求一個巫女的名頭護身。否則,以你的相貌、荀姬的肚量,不出十日就會有人登門向世子討要你。到時候,給或者不給、把你給誰,都是個麻煩。」
這時,幾個奇裝異服的遊俠兒恰好扛著劍從馬車旁經過,他們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後幾個人猛地都把臉湊了上來,嚇得我急忙縮頭,用手把車幔嚴嚴實實地捂上。
但對我而言,晉,並非只是晉。四歲之前,它活在阿娘神志不清的囈語里;四歲之後,它活在將軍府一封封的密報里。也和圖書許,我的阿娘是晉人;也許,我未曾謀面的父親也是晉人;也許,新絳城是一座我該來卻又不該來的城池。
「怎麼,看呆了?」趙無恤湊過來朝車外望了一眼,「前面就要到集市了,那裡更熱鬧。」
「巫士明夷,是趙氏的人吧?」我撥開無恤捏著我下巴的手。
趙無恤的話,我懂,因而心中雖滿是無奈,卻也感動有人能這樣費心為我籌謀。
「對了,路上走了半個多月,你怎麼還不回去休息?找我可是有事?」
遠處蒼茫的山巔上掛著一輪火紅的殘陽,嫣紅色的晚霞團團地圍在它邊上,似是在山頂上燒了一把噬天的野火。天空中最後的一抹藍消失了,周遭的一切都被籠進了暗紅色的光影里。高牆、假石、圍欄,看著眼前完全陌生的庭院,我心裏突然湧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我居然到了晉國,我居然住進了晉卿趙鞅的府邸……
趙無恤抬手一擋,臉色驟冷。那遊俠兒一看到他,似是大吃了一驚,立馬就把頭縮了回去。
「唉,我到今日才算明白了紅雲兒的話。」伯魯有片刻的失神,醒轉過來后又道,「我忽然覺得把你送到太史那兒做巫女有些可惜了,不如你留在我身邊?」
伯魯很快就抱了一大堆的衣服從房裡走了出來:「你回去試試這幾套,太史喜歡素色、赤色,明天我們可不能因為一套衣服就被趕出來了。」
「謝世子!」我行了一禮候在原地。荀姬跟著伯魯進了院子,隔了很長時間才帶著侍婢慢慢地踱了出來。
「紅雲兒,你先回自己的屋子吧,等卿父回來了,我們再一起去拜見。」
「世子回府——」面白音細的寺人在府外高聲引唱,立刻就有家宰模樣的人領了僕役出來——牽馬的、做人凳的、掌燈的,很是熱鬧。
第二日清晨,有婢子捧了一套女子的絹制短衣襦裙給我。蕊黃色短衣,配上綠底繡花草紋的襦裙,再加上一條織彩的髮帶,硬生生把我打扮成了一朵嬌俗的春花,讓我哭笑不得。
「這車反正也走不動了,要不,我們下去逛逛吧!」看著車外熱鬧的集市,我像是心裏闖進了一隻雀鳥,坐都坐不住。
「帶她去西院的夾室安頓,明日吃過早食,穿戴整齊帶來拜見世子。」荀姬對身後的婢子吩咐道。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車幔已被人一把掀開。
「唯!」
趙無恤看了我一眼,也只安安靜靜地陪我坐在暮色里。
晉國是中原大國,新絳是它的都城。
「世子的兄弟怕是十個手指頭都數不過來吧,我可不信人人都像你的紅雲兒,一味只想著站在你身後,扶著你,撐著你。就算他們個個都和你兄弟情深m•hetubook•com.com,但這趙府外頭呢?智氏、魏氏、韓氏,哪一家是容易對付的?你總不想將來趙氏的宗主只是一頭任人宰割的豬吧?」我一口氣說完,伯魯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紫,半晌沒有出聲。
我癟了癟嘴,乖乖地搖了搖頭。
百步見方的院子里,養滿了大大小小的飛禽走獸,因為日日有人清掃,倒也不像無恤說的那樣吵鬧、發臭。只是路過老虎和豬的籠子時,我還是忍不住笑了。
「多謝。」我怔怔地捏著還留有他體溫的陶塤,眼眶忽地一熱。去國千里,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竟還有一個人知道我的迷茫、我的快樂、我的害怕、我的無助,連我自己都不確定的感覺,他卻知道得那麼清楚。
兩個侍婢帶著我繞著趙府走了許久,最終在一間幽靜的小室前停下了腳步。小小的屋子建在花園一角,看上去有些破舊,但是大小物什一應俱全,也算是一處安身的好地方。
「和神一樣的人。」山巔殘陽終落,無恤看著越飛越薄的深紫色晚霞,微笑道。
「是個聰明的孩子,打算找機會送到太史那兒去。不過,這幾天還要勞煩你多照拂了。」伯魯說完又對我笑道,「其實,我那院子有趣得緊,不鬧也不臭,你別聽紅雲兒瞎說。明日,我帶你到處看看。」
「你在想什麼?」出神間,有人已悄無聲息地站在我身後。
「放了豬做什麼?你該把這老虎放了才是,天天要拿肉喂著,既浪費你的錢財又浪費它一身捕獵的本事。」伯魯越是不自在,我就越想調侃他,「還是世子覺得,養豬委屈了你的身份,養著老虎才能顯示你的威嚴?」
這麼多年來,對於這座陌生而又特殊的城池,我有過許多漫無邊際的想象。這一次,當我們的馬車緩緩駛入新絳城的大門時,我即刻被城內的景象驚呆了。
我和趙無恤退了一步,跟在人群後面進了府。
我微微把頭抬了抬,依舊垂目,做恭順之狀。
「我……」我原想從趙無恤口中探到點兒什麼,可這會兒卻被他一句話堵住了嘴。是啊,不管晉國趙氏與天樞是什麼關係,不管他們帶我回晉的原因是什麼,決定跟著來的那個人,終究還是我自己。
「那倒也省心了。」我頷首而笑,不經意間瞥到趙無恤放在腿側的手。他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精緻,但此刻沾染了風塵,有些發灰。再往上看,他的身上還穿著之前行路時的外袍,鬢角也有些凌亂。
我隨著趙無恤一起下了車,候在伯魯身後。府門內有一美婦領了眾侍婢迎了上來,恭恭敬敬地向伯魯行了一禮后,側身站在他身後。
等我們到趙府時,已近黃昏。府外,早已有人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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