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竹書謠貳·晉國卷:風起天闕

作者:文簡子
竹書謠貳·晉國卷:風起天闕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五章 少時舊夢

第十五章 少時舊夢

「將軍,給我一些時間,也給自己一些時間,我們便忘了吧……」
房間里一時變得很安靜,我們兩個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面對面坐著。
「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柏婦抹了一把眼淚,剛想開口說些什麼,背後的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來,「讓貴女見笑了。」柏婦用手托著孩子的屁股顛了顛,柔聲道:「別哭了,阿娘回家給你做黍羹……」
我重新握緊了他的手:『不,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事。』我有什麼資格去責怪眼前這個男人,他已經做得夠多了,親情、愛情、家族的責任已經把他傷得體無完膚,我直到今天才看清他風輕雲淡的外表下那顆痛苦無奈的心。
我重新握緊了他的手:「不,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事。」我有什麼資格去責怪眼前這個男人,他已經做得夠多了,親情、愛情、家族的責任已經把他傷得體無完膚,我直到今天才看清他風輕雲淡的外表下那顆痛苦無奈的心。
「我如何捨得……」他長嘆一聲,閉上雙眸,一顆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倏然滑落。
當生和死擺在面前的時候,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選擇生。
夜的寂靜籠罩著雍城的上空,月亮躲在雲層後面幽幽地向大地投射出清冷的光線。深秋的夜晚透著寒意,屋頂上降了露水,坐上去有些冰冷,卻恰好緩解了我此刻的燥熱。
「將軍就在裏面,貴女快進去吧!」家宰行了一禮后便退下了。我在門口脫了鞋子,理了衣冠,深吸一口氣,打開門走了進去。
「這麼急,我以為你會想回來多住幾日。」他神情一窒,端坐起身子,想要再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只得胡亂地把案几上攤開來的書簡卷了卷堆在一邊。
伯嬴雖然捨不得走,但無奈于沒有理由可以留下來,因此心中煩悶,爬上屋頂坐在我身邊唉聲嘆氣道:「子黯,你說伍將軍會到晉國跟卿父提親嗎?他會嫌我太老了嗎?」
我知道他與伍子胥之間的關係不簡單,但從來沒想到他會是伍尚的兒子、伍子胥的親侄。
寧做故鄉鬼,莫做異鄉客。家宰悲痛的聲音里,夾帶了一絲欣慰,而這絲欣慰卻讓我更加難過。在這樣的亂世,白髮蒼蒼的老人只求兒孫能留一具全屍,歸葬故里。兒孫滿堂、生活安泰,對他們而言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叔媯為你照顧孩子多年,你為什麼不娶了她,反而要把她送給公子利?」
「再後來,你便在那場大火里見到了四歲的我……」我伸出手抱住不斷顫抖的他。十年的時間里我從未見他流過一滴眼淚、喊過一聲痛,但今天晚上,他的臉上滿是淚水,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心都在無聲地嘶喊著:「阿拾,我痛……」
我在伍封身前跪坐下來,頷首低聲道:「後日,我就要和趙家的人回晉國了。」
「公子愛慕你多年,若你嫁給他,他定會比我待你更好。他會是秦國的太子,下一任的國君。有朝一日,你會成為秦國最尊貴的女人,而我會效忠你的兒子,為他流干我最後一滴血。我從吳國回來后的每一日都在這樣告訴我自己,嫁給公子利也許是我能給你的最好的歸宿。」他說完苦笑一聲,看著和-圖-書我痛聲道,「這是我懦弱、卑劣的借口,我連自己都沒有騙過就倉皇逃到了西北。後來你不在了,重興伍氏,就成了我此生唯一的執念。」
我木然地點了點頭。她恢復了往日的笑容,站起身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朗聲道:「既然將軍叫你,你就快些去吧!」說完縱身一躍從屋頂上跳了下去。
伯嬴的這番話讓我如聞驚雷,難道她之前絮絮叨叨說的那些小女兒心思都是為了和我強調伍封是她的?我看著她的笑臉,看著她彎彎的蛾眉,忽然覺得刺眼,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刺入我的脊背,然後蔓延到我的全身。
當你垂垂老矣,當我蒼顏白髮,也許只有它們會記得我們曾經相守相依的十年,相離相忘的一世……
到後來,將軍從邊關回來了,每到李子成熟的季節,都會讓人把果子收下來分發給附近的孩子。看到那幾個野小子來要時,我總會從自己那份里多掏幾個給他們,畢竟他們往年挨過我不少悶棍。那時將軍不知道個中緣由,還抱了我在手上,笑盈盈地誇讚:「瞧,我家阿拾,多善良……」
「子黯!伍將軍派人叫你過去!」燭櫝在院子里仰頭喊了我一聲。
「你父親為什麼沒有和你叔父一起逃走?他明知道回去就是送死,楚王是不會放過你爺爺的。」
書房靠南的窗子開著一條小縫,夜風從外面嗖嗖地鑽進來,吹熄了案几上的一點燭火。我起身默默地關上了窗,又取了一小截引火木重新點亮了那盞陪了我多年的跪俑豆形燈。「你當初——為什麼要騙我?」我吹熄了手上的引火木,望著木枝頂上那一道裊裊升起的青煙輕聲問道。
「叔媯剛來齊國時才五歲,我一直把她當作自己的小妹妹。知道叔父被夫差逼得自殺后,楚國伍氏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是嫡子也是嫡孫,我不能裝作什麼責任都沒有和你在這個院子里相守一生。阿拾,從楚王殺盡伍氏六百多口人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失去了幸福的權利。叔父在時,我還可以逃避,可後來連他也死了,我便逃無可逃了。」
「伍氏一族自曾祖父起便輔佐楚王治國行政,世受倚重。但楚平王在位時卻受佞臣費無忌的挑唆拘禁了我祖父,他們還以祖父之命為要挾,想要設計將我父親和叔父騙回都城一同剿殺,以絕後患。」伍封的眼睛里有兩簇暗火,即便他極力隱藏自己的仇恨,但回憶起當年突如其來的災禍,仍舊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
「這就是那日你抱在懷裡的小兒?」我摸了摸她背上的孩子感嘆道,「都長這麼大了,眉眼跟他阿爹真像。」
我最終還是敲開了將軍府的大門,是家宰秦牯替我開的門。四兒之前在百里府時只同我說他在家鄉生了一場重病,卻沒告訴我他蒼老衰弱成了這個樣子。
「阿拾……」他的眼角濡濕一片。
秋日,將軍府的李樹結了果子,總有那麼幾個野小子,疊了人梯來偷果子。我和四兒時不時地就要搞一次「埋伏」,趁他們疊了人梯不能動作時,拿棍子劈頭蓋臉一頓亂打,打完了就趕緊跑進府里躲避報復。
他伸手擦乾我的眼淚,脫下外袍披在我身上,輕聲道:「你現在可還願意聽我給你和-圖-書再講一個故事——我的故事?」
「他爹那日回來說你淹死了,我一直都不信。」柏婦攥著我的手,眼眶泛紅,哽咽道,「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我自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
秦國的事情結束之後,無恤就開始收拾行李準備歸晉。燭櫝要帶著宓曹回家,因而也在院子里進進出出很是忙碌。
十年前我剛到將軍府時,因為想念阿娘睡不著覺,她就是這樣背著我,唱著含糊不清的秦地小調,繞著院子不停地轉圈哄我睡覺。轉眼間,她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而我也不再是蹲在井邊看她洗衣的小阿拾了。
「父親在世時讓我與陳侯的庶長女定了親,後來伍氏遭難時我只有兩歲,本以為這樁婚事就此作廢了,沒想到十六年後孟媯知道我沒有死,就帶著妹妹叔媯到齊國來找我,履行了她父親當年對伍氏許下的承諾。我當時雖然人在齊國,卻要時時刻刻逃避楚國刺客的追殺,她們兩姐妹跟著我吃了很多苦……孟媯十九歲時因為難產死在了從齊國到秦國的路上。」
「孟媯懷的是一對雙生子,男孩活下來了,女孩沒過幾天就死了。」伍封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來看著我,「阿拾,我救你的那一年,如果那女嬰沒有死,便和你一般大。當時,我將她系在胸前,可前方林子里埋伏了弓箭手。當胸一支火箭,我沒有死,她卻再也哭不出來了。她的身子著了火,林子里的刺客又衝出來砍殺,我只能先把她放下,可回來時,她已經燒成了黑乎乎的一團。阿拾,她是我的女兒,可我甚至沒有記清她的樣貌……」伍封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前,彷彿那死去的孩子還系在那裡,身上插著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箭。
「嗯,但伍惠他不喜歡我,每次去,我們都免不了要起爭執,所以後來我便去得少了。」
「其實你就是伍將軍的養女,對嗎?」伯嬴把玩著腰間的一塊鳥形白玉佩,語音平靜,「我雖沒有紅雲兒敏銳,但是這半個多月來多多少少還是看出些端倪來了。」
「把那男孩接回來吧,留在西北太苦了。」我嘆聲道。
「我是楚國人,我的祖父是楚平王的太子太傅,我的父親是伍氏的宗子伍尚。」伍封幫我攏了攏衣襟,淡淡說道。
我每日坐在屋頂上發獃,不見伍封,也不見公子利,只是單純地發獃,偶爾拿出陶塤吹上一曲,只當他們的忙碌與我毫無關係。
「你老了,換我照顧你;你死了,我陪你一起死。」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知道了,你先打發人回去,我待會兒就去!」我答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陶塤。在釐清自己的思緒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
房間四角的樹形鳳鳥頂燈座已經點上了燭火,伍封和以前一樣捧了一卷書簡斜靠在案几上,見我進來了,他抬首輕輕地問了一句:「你回來了?」那神情彷彿我只是剛剛送蔡夫子出門,現在要進來陪他讀卷,扯他說話聊天的。
伍封講過很多人的故事——魯國的孔丘、齊國的陳恆、衛國的南子、吳國的孫武,他甚至同我講過趙無恤的父輩、祖輩,但唯獨沒有講過他自己。
「你快回去吧,別把孩子餓壞了!」我輕輕撫了撫她和圖書背後的孩子,「我得空再去看你。」
「我已經二十九歲了,自從中行氏的宗子死了之後,我就以為沒有人會願意娶我了。沒想到,居然還能等到這麼好的一個男人。」伯嬴笑盈盈地拉著我的袖子道,「要不,我現在去同他說,讓他和我們一起回晉國?你說,他如果知道小嬴就是趙家的伯嬴,會不會很高興?」
「我知道,可是小兒,你知道留你一輩子需要多大的勇氣?你是這樣的美好,十年,二十年,當你一天天地綻放,卻要看著我一天天地老去。再過三十年,我若變成秦牯的樣子,掉了頭髮,落了牙齒,我還是你的將軍嗎?若我老死了,你該怎麼辦?誰還能照顧你?」
春日他帶著我渭水泛舟,看最美的春色,吃最甜的漿果;夏日他把我的腳丫泡在涼水裡,看星星,講故事;秋日我們相依相靠,讀詩念史;冬日他給我在院子里堆上十幾個雪人。我沒有父親,他卻給了我一個父親所能給的所有的愛,面對這樣的他,我還有什麼可以怨恨的……
「貴女?是你嗎?」
「我……」
「父親死前把我交給了叔父,叔父投奔吳王闔閭之前把我寄養在了齊國,後來我才輾轉到了秦國。」
我一言不發繼續吹我的陶塤。
「家宰,你身子都還好嗎?現在可有吃什麼葯?」我跟在他身後進了後院,擔憂地問道。
「你答應過我,只要我及笄之前心意不變,就許我永遠留在你身邊。如今我心意未變,你為何食言了?」
我靜靜地抱著他,許久,心慢慢地變得沉靜。也許,這就是命運的捉弄,我們明明都想給對方最好的東西,最後卻深深地傷害了彼此。
我獃獃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伍封木然地鬆開了我的手,自嘲道:「你如今知道了,知道我是個多麼卑鄙的人。」
「貴女,我和將軍的事情一時半會兒沒辦法說清楚,我怕你胡思亂想所以才瞞著你。」
「回來了,可前幾天在城樓上又被人射死了。」秦牯咳嗽了兩聲,聲音沙啞黯然,「還好屍首是全的,讓人運回老家安葬了。這也算是回家了,起碼以後不用擔心他出徵到他國,身子也回不來。」
「我騙了你什麼?」我心中一頓。
「我沒事,貴女不要掛懷。人老了就是這樣,病不起了。」秦牯回過頭來沖我笑了笑,「將軍在書房等了一天了,貴女快點兒去吧!」
「小嬴就是趙家的伯嬴,這一次你同她一起回晉國吧!她是趙鞅最喜歡的女兒,早日娶了她,就能早些和趙氏綁在一起。」我擦乾眼淚,微笑道。
我像個久病不愈的病人,在焦急地等待著醫者口中的判決,手心不斷地有細汗滲出,一顆心恐懼不已,但又帶著視死如歸的勇氣。
「嗯。」我跟著秦牯一起加快了腳步,「四兒的大哥可回來了?」我想起四兒之前說家宰的長孫被人拉去當了兵,孫媳也跟人跑了。現在秦國的戰事已經了了,想來應該已經回家。
「當年是伍子胥救了你?」
時間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在我們尚未察覺的時候,它已經不知不覺地改變了我們每一個人。
「父親自然知道這是楚王的奸計,但他是伍氏的嫡長子,他不忍心讓年邁的祖父一人赴死,他也不能在和_圖_書伍氏一族慘遭滅門后一個人苟活。他不像叔父,能斬斷一切牽絆,只靠著滿腔仇恨活下來。他的心太軟,他放不下的人太多,如果不能一起活,那便只有一起死……」
「我長了你十五歲,很多事情我不說,並不代表我不懂。」伯嬴看著我的眼睛微笑道,「子黯,我很喜歡你,但我從小到大從不和別人分享自己喜歡的東西,劍是這樣,男人也是這樣,即使那個人是我的朋友。我聽說伍將軍府上如今沒有一個侍妾,我希望以後也能一直這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所以你從吳國回來之後,就決定要把我嫁給公子利了?」在我的記憶里,那時的他總是神情恍惚,形容憔悴,在離開雍城去西北前的七天時間里,他幾乎每日都在和我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如今想來,那些話其實都是在與我告別。
「他三歲時發了一次高熱,腿上留下了殘疾。如果把他帶到雍城,他免不了要受旁人非議,他自己不願意,我也不忍心。叔媯認為這是她的疏忽,便自請留在西北照顧他了。」
「小兒,那女嬰死後,你便是我的孩子,可當你一天天長大,變得光彩奪目,我便有了私心。你之前總說自己不嫁,我即便知道那是一個孩子的戲言,卻生了要留你一輩子的心。」
「子黯,你之前在晉國的時候是騙我的吧?」一直在旁邊絮絮叨叨的伯嬴突然安靜了下來,問出這麼一句嚇死人的話來。
伍封緊緊地抱著我,緊得像是要把我嵌入他的骨頭:「如果恨我能讓你覺得好受些,你就恨吧,永遠不要原諒我。」
當你忘了我,當我忘了你,也許東面牆角的老樹還會記得,曾經有少女從它身上墜落,落入男子溫暖的懷抱;也許屋檐上滴水的青瓦還會記得,曾經有戀人相依相偎,在它身下讀了一夜書卷,聽了一夜雨聲;也許摩崖山上的草木之靈還會記得,曾經有少女在生死一線,見到了心急如焚的情人。
「那不是戲言,從來都不是!」我抓住他的衣襟拚命地搖頭。
前院落了葉的李樹伸了許多枝丫在牆外。神情恍惚間,我彷彿看見兩個拿了木棍側身躲在牆邊的小女孩。前面的那個略高些,散著頭髮赤著腳,手裡拿著一根粗木棍一臉兇相;躲在後面的那個,梳著總角,戰戰兢兢地拿著一根小樹枝。
「你每年回西北幾個月就是為了看他們?」
「你說你要給我一個家,你掀掉了我身上的硬殼,拔掉了我的尖刺,可你為什麼不要我了?我如果不是你的阿拾,我又是誰?」我癱坐在地上,把許久以來壓抑在心裏的痛苦一口氣全都傾倒了出來。
「你便是這樣看我的?」他望著我,臉上是一種幾近絕望的神情。
以前每到夏天,雍城就會變成一個大火爐。晚上如果悶在房裡,不到半刻鐘就會膩一身的汗。於是,伍封就常常帶著我到屋頂乘涼,講天下間正在發生的故事。這些故事對於有心者來說,是秦國收集的各國情報;對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來說,卻只是單純的故事。
「是啊,我的命硬得很,跌跤,爬樹,摸魚,打架,水裡都掉了好幾回了,怎麼會淹死?」我忍住心裏的感傷,嬉笑道。
「好,都好……」柏婦的臉比起兩年前消瘦了些,hetubook.com.com眼角也長出了兩道深深的皺紋。
「今年春耕后,我就回府里幫忙了,以後日日都能見到了。」柏婦喜滋滋地給我行了一禮,然後唱著小調,哄著背上的孩子漸行漸遠。
「那孩子活下來了嗎?」
「告訴我為什麼,告訴我你的原因。」我抽泣著抬起頭來。
「小兒……」
「你不用再騙我,你和叔媯見面的那一晚,我就坐在梨花樹上。」我一想起當日在樹上聽到的一切、看到的一切,心中頓時升起一團火來。這火燒紅了我的臉,也燒紅了我的眼眶,「從始至終我都是你手心裏的一顆棋子,一顆養了十年卻在最後關頭出了錯的棋子。我不僅讓你前功盡棄,還逼得你把自己心愛的女人送進了公子府,把親生兒子留在邊關受苦。我……」我說到最後已哽咽難言。
伍尚回到楚都后很快就和父親伍奢一起被楚王殺害了。二人死後,楚平王還下令滅了伍氏滿門,不管是白髮老嫗,還是襁褓里的嬰兒,通通沒有倖免。這也就是為什麼伍子胥當年帶著吳軍攻入楚國時,要冒天下之大不韙,挖出楚平王的屍骨鞭屍三百,因為他積攢了十幾年的仇恨需要一次發泄,即便他的仇人已經死了,也不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我喜歡在屋頂上聽故事的習慣,是從小養成的。
伯嬴根本不管我有沒有在聽,她只是想找個人聽她說話,可她的每一句話落在我耳中都是一次煎熬。敵軍圍城時,我們誰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因而我徹底地遺忘了之前對伍封的疑問和怨恨,只想著不管生死都要和他站在一起。如今,巴蜀聯軍已經敗退了,我之前逃避、遺忘的東西,又浮上了心頭,而伯嬴的存在也讓一切變得更加複雜。
黃昏,站在將軍府前,我怔怔地望著眼前兩扇紅漆大門,卻始終沒有勇氣敲開它。這裏曾是我的家,我心心念念的家,一切都還是老樣子,時間彷彿停止在了我離開的那一日。

「那叔媯?」我遲疑了許久才說出了這個名字。
「你不用急著回答我,這些問題在我心裏藏了很久,你先聽我說完。」我往前挪了一步,深深地看進他的眼裡,「你十年前救下我,待我那般好,為的可是有朝一日我能替你拉攏權貴,左右朝政?你說的所有話,做的所有事,為的可是讓我心甘情願地嫁給別人,為你所用?」
秦牯的臉色蠟黃,面頰上長出了很多深褐色的斑點,以前花白的頭髮已經變得雪白,挺拔的背也已經佝僂了。
「不!不要再騙我,不要再用好聽的謊言騙我!」我嘶喊著,拳打腳踢,瘋了一般掙出他的懷抱。
我一回頭見柏婦站在我身後,忙迎了上去拉著她的手道:「柏婦,這些日子都還好嗎?那日喝了你的甜湯就一直沒機會再去看你。」
「因為我沒辦法看著你的臉告訴你我的決定。」伍封低垂著眼瞼,睫毛在他的眼窩下投出兩片半圓形的陰影,顯得他此刻的臉更加蕭索。
「小兒,你是在恨我?」伍封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雙臂一環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裡,「對不起,讓你聽到了那些話……那不是真的,你從來都不是棋子,你是我的一顆心,我承了剜心之痛才決定讓你嫁給公子利,你走了以後這裏便是空的……」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