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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貳·晉國卷:風起天闕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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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一探虎穴

第二十三章 一探虎穴

「唉——真想現在就把你帶走。」無恤捏著我的手,將我輕輕地拉進懷裡。
「不,是闖禍的味道!」他面色一沉,雙手一舉就把我扛到了肩上,「你這人真是片刻都不讓人省心。我真該找個地方把你關起來,省得我提心弔膽,睡不了一個好覺!」
智顏床頭右側放了一隻長頸漆壺,漆壺旁是一隻方形紅底小碗,裏面還剩了小半碗的清水。我端起小碗聞了聞,又用手指蘸了一點水,放在舌尖上。青草味加上若有似無的甜味,若不是日日與草藥打交道的人定然察覺不到水中有異,甚至會覺得這水清冽可口。看來,過了這幾日,井水的毒性已然淡了,即便我現在不配解藥,府中中毒之人也可自行痊癒。
我沉吟片刻,皺眉道:「世子中的是死魂之咒。我剛剛施了安魂之術,世子已經睡下了,不過小巫這裡有一事想要請教家宰。」
吧嗒一聲,有東西從細縫裡投了進來。我猛地推窗一看,只見夜色之中有人影一閃而過。掉在地上的是一塊竹片,上面赫然寫著『葯人』二字。我來不及細想,拔腿就沖了出去。
這是什麼地方?莫非這就是智瑤關押葯人的所在?
「請巫士隨鄙人來。」老家宰顫顫巍巍地領我來到一處小院,「不瞞巫士,世子婦死時確有些怨念……」老家宰看著空蕩蕩的院落,把潭姬從入府到自盡身亡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巫士,你說世子婦的死魂為什麼纏著世子不放啊?」老家宰見我久久不語,戰戰兢兢道。
「巫士,咱們還是趕緊往世子那兒去吧!」家宰苦著臉哀求道。
我從懷裡掏出一個四角香囊,輕輕地捂在智顏的鼻子上,他幾乎沒有任何掙扎,腦袋一歪就昏睡了過去。
我心下一寒,猛地轉過身來,只見背後的菱格木窗被人抬起了一條細縫。
「你不會走,你不會離開我,對嗎?」
「你怎麼知道是我?」他看著我的眼睛,臉上隱有惱怒之色。
院子里,無邪總是探頭探腦地不讓我同無恤自在說話,最後我只能攜無恤去了澮水邊。昨晚,新絳城窸窸窣窣地下了一長夜的雪,澮水河畔坎坷不平的荒地被白雪填滿,變成了白茫茫、一眼望不到邊的平原。遠處的山脊白了,近處的老樹也裹上了潔白的外衣,偶有風過,兩岸垂條如波蕩漾。千萬顆細小的雪粒離了枝丫在空中旋轉,飛揚,陽光照在它們身上,晶瑩璀璨,如漫天的繁星頃刻間落入天與地之間。
「你不喜熏香,但你身上有青草的味道,我的鼻子靈得很。」
我連忙趕了上去,伸手攔在他面前:「智顏那個臭小子,我以後一定會找機會幫你教訓他,你無須為了這樣的人難過。」
「巫士救命啊!」老家宰聞言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
老家宰聽完一拊掌,激動道:「老朽早就看出來了,那鄭女面相妖異,透著一股子邪氣,讓她住進府里總是要生禍端的。」
「如今這蘭姬可還住在府上?」我問。
這一日,我還沒來得及去找史墨,無恤就駕著車來了我的小院。
「盜跖大鬧宴席那晚,你可見到他了?」
「我……」
「阿拾。」他追了上來。
「只許你嚇我,就不許我嚇你了?」他哼笑一聲,兩腳輕輕一勾把我反壓在了身下,「智府一出事,我就猜到是你乾的。我之前和你說了那麼多,你是完全沒聽進去啊!說,智府宴席那晚你在哪裡?是不是我前腳剛走,你後腳就帶無邪那小子混進去了?」

「紅雲兒,我知道是你。」我輕喚一聲,來人終於鬆手,任我掀開了他覆面的黑紗。
這樣一坐便坐了一個多時辰,心底的疑問毫無頭緒,眼皮卻越來越重。我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揉了揉跪得發麻的小腿站了起來,而就在我起身的那一刻,房間里的燭光忽地一閃,後腦勺吹來一陣陰風。
「巫士這邊請!」老家宰鬆了一口氣,忙引領著我往回走,「鄙人已在世子後院為巫士備下一間廂房,巫祝所需的法器、香料、靈石一應俱全,另外鄙人還挑選了四個機靈的童子專供巫士使喚。」
「家宰,你是說,是鄭女蘭姬瞧見了有男人送世子婦回府?」
我深吸了一口和*圖*書氣,摸出燧石點了一小束木枝大步踏進了小院。
這人是要引我去見葯人嗎?他是敵是友?理智告訴我,我不應該貿然跟著一個陌生人在智府亂闖,但我對葯人的好奇心卻慫恿著我一路緊跟。
如今,紅艷艷的花椒串已經乾癟發黑,那個想要等待夫君成人、與他多子多孫的少女也變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暗夜裡哭泣的女孩,她什麼都不知道就糊裡糊塗地成了各方爭鬥的犧牲品。而我呢?在這場亂局裡我又知道多少……這樣想著,心裏不覺著害怕,倒生出了一絲悲涼。在秦國是這樣,在晉國也是這樣,我總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到頭來卻是最糊塗的那一個。
「家宰莫慌,既然師父這麼說了,小巫哪有推辭的道理?待小巫焚香、沐浴、更衣……」
我心念一動,飛奔上了台階。
「我剛才說的是認真的,無論我將來做什麼,你都不要費心幫我。」
我此話一出,院子里的人,包括台階底下那些佩劍的武士,全都露出了驚恐之色。
原來如此……看來,誘騙盜跖入府劫人是蘭姬一手所為,只是她沒料到,衣衫不整的盜跖會在半路上把人丟給我。
待我們到時,酒、香料、法器都已經備好,我在智顏門外極正式地做了一場請神驅魂的儀式,而後推開了他的房門,把包括四兒在內的所有人都留在了外面。
老家宰受了驚嚇,哆哆嗦嗦說了幾句,可我愣是一個字也沒聽懂。旁邊一個戴黑冠的武士看了家宰一眼,快步走到我面前,垂首道:「世子的正妻——前些日子剛離世的魏氏嫡女嘴角便有一顆黑痣。」
「原來是這樣……」我嘆了一聲氣,假意又道,「不知道這世子婦是因何亡故?若是與世子相親,捨不得走倒是好辦;若是對世子有什麼怨言,可就麻煩了。」
房間里一片陰暗,沒有焚香,沒有隨侍之人,空氣中瀰漫著火炭燃盡后嗆鼻的煙火味。在屋子的正中懸挂著四面用細稈葦草編織的帘子,帘子里燃著一點燭火,透過葦草間的縫隙隱約看見裏面鋪了一張床榻,床榻上躺著一個人。
衣衫不整?
我猶豫,害怕,卻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
史墨不是不准我與智氏有瓜葛嗎?他怎麼會突然舉薦我替智氏去災呢?莫非,他已經猜到毒是我下的……
是他半夜為我種花的時候,還是他陪著我躺在觀星台上看星星的時候,抑或是他在彌天戰火之中不顧生死的守護讓我動了心?
「嗯?」
馬車到了以後,我跟在家宰身後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智顏的院子。這裏,東西兩廂外加幾間夾室,全都緊鎖房門,過道里一排佩劍戴甲的武士神情肅穆。
我心下大懼,急忙衝到門邊,伸手去扒木門,但院門已紋絲不動。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打鬥聲。是智府的守衛來了嗎?我一看地上的兩具屍體,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籠中鳥,瓮中鱉,這下可慘了!
「多謝家宰!只是小巫素日喜靜,童子就不必了,多備些酒酬神才好。」
「說謊!」無恤放開我的手,坐了起來,「那晚你在屋頂上,對嗎?」
「死魂怨念愈深,其咒愈是難解,照世子中咒的情形看,此事恐另有隱情啊!」我搖頭嘆息道。
「你看到的不只有這些吧?」無恤站起身來,徑自往前走。
「那人矇著面,但身形確比普通男子要輕巧些。阿拾,這裡是智府不是趙府,對你來說處處都是殺機。今夜若我沒來,你當如何?」無恤話語之間怒氣未消,我訥訥地替自己辯解了幾句,就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
我停下腳步,夜風中,細長狹窄的木橋如一道漆黑的虹凌越于虛空之上,在虹的盡頭是我企圖探知的秘密,可一旦踏上這虹橋,行錯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智顏散發平躺在床鋪上,臉似喝醉了一般漲得通紅,粗黑的眉毛下面是一雙布滿血絲的、獃滯的眼睛。我用手支地移坐到他跟前,他的眼睛一眨未眨,好像根本沒有看見我。
自打無恤走後,我就一直靠坐在門口發獃,四兒許是看出了些端倪,因而沒有像往常一樣嘰嘰喳喳地亂打聽,只是靜靜地搬了火爐和一壺溫酒放在我身邊,然後就扯著無邪到院外掃雪去了。和_圖_書
直逛到這日夜幕低垂,才檢查了不到一半的屋子,葯人依舊無蹤跡可尋,但老家宰顯然沒有耐心再陪我逛下去了。
「哎呀,老朽怎麼把這個忘了!謝巫士提點。」老家宰回頭沖一個大個子侍衛喊道:「你!快去抱兩壇鬱金酒送到世子院子里去!」
夜色中,失去了女主人的小院顯得格外安靜,原本服侍潭姬的婢子都已經被撤走了,這裏只留下幾間黑漆漆的屋子。我拾階而上推開了緊閉的房門,用燧石點亮了門口的十五連盞樹形燈。火光中,一間華美喜慶的婚房漸漸地顯露在我面前。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炸開了一片白光,天旋地轉之後一下子坐在了雪地上:「怎麼會這樣,我,我……」
最後,在穿過一片灌木叢后,前方的人影突然消失了。在我眼前佇立著一座極怪異的建築,它建在一片池水之上,四面環水,只一條架在水上的木橋與府中道路連接。世人皆知,房屋立足水中,只為臨水觀景,親近自然。可這台榭之外卻被人修了四面一丈高的圍牆,圍得鐵桶一般。
「小巫拜見世子!」我跪坐在簾前,俯身行了一禮。
我支起身子,拍了拍背後的雪,故作輕鬆道:「真是什麼都瞞不了你啊!嗯,你打敗蔡仁的那一招我看見了,真是厲害,卿相以後怕是要對你另眼相看了。」
「唯!」侍衛領命飛快地跑去拿酒了。
「你也有一種味道……」無恤把頭湊到我的頸邊深吸了一口氣,他的鼻息拂過我的耳際,我連忙往後仰了仰,小聲道:「是芳芷。」
我抬頭看了看天,點頭應道:「好吧,這個時辰倒也可以了。」
我在房內又坐了片刻,看時間差不多了才開門走了出去。候在門口的家宰一見到我立馬迎了上來:「巫士,世子中的是什麼咒?可有解?」
「家宰這是?」
「是嗎?」他纏上來,不依不饒地問道。
這時,身後的院門卻砰的一聲合上了!我回頭看,只見蘭姬嘴角勾笑的臉消失在我面前,藏在院門後面的兩具屍體也瞬間摔倒在地!
「家宰,你先緩緩,我總要隨身帶些草藥。四兒,拿我的葯簍子來!」我話沒說完就被家宰和趕車的侍衛塞進了馬車。四兒提著裙子,背著葯簍,三步並作一步,才險險爬上了馬車。
「新絳城這幾日被盜跖鬧得這麼厲害,你這個大劍客估計也閑不了。」我輕笑著,一路踩著無恤的腳印往前走。
我說完,無恤突然呆住了,他不說話,我越發覺得尷尬,於是低頭自顧自地往回走。
「現在知道怕了?我早就讓你離智府遠一些,你可是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啊!」無恤蹲下身來,用手捏著我的下巴,輕輕地拭乾我臉上的淚水,「才死五十多個人就哭成這樣,看來你的膽子還沒我想的大嘛!若你今日答應我,以後老老實實聽我的話,那我就告訴你該怎麼辦。」
就在我心灰意懶之時,門外的打鬥聲突然停了。我把耳朵貼到門上,門嘩地一下被拉開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驚呼一聲斜斜地倒了出去。
「嗯,我都聽你的。」我狂點頭,可轉念一想,人都已經死了,還能怎麼辦呢?心中的懊悔排山倒海般湧來,眼睛瞬間又模糊了。
「我騙你的。」無恤湊到我耳邊輕吐了幾個字。
「你今天來不是為了陪我賞雪的吧?」我拉著無恤的衣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里。
「這個……好吧,巫士請隨鄙人來。」老家宰猶豫片刻,便引領著我出了院子。
「我知道,我也許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更知道你的能耐,你不需要再和我確認這一點。」無恤牽起我的手一步步地往前走,「不要為我籌謀,留下來,替我種葯釀酒吧!」
雖說智府的毒是我下的,但為免智家人起疑,我還是按例詢問了一下智世子的癥狀。老家宰說得吞吞吐吐,繞來繞去只說世子中了邪氣,易怒,癲狂,大白日的還經常見到一些不幹凈的東西。
正午過後,頭頂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太陽躲入密雲之後藏匿了身形,細雪有一陣沒一陣地下著。四兒剛剛掃凈的空地上,又積了薄薄的一層雪粒,西風輕輕地吹上一口,那些小粉末就打著旋兒地在地上飛舞,擾得我一顆心越發和_圖_書煩亂。壺裡的溫酒已經見底,我剛想起身新灌一壺,就聽到院外傳來了踢踏踢踏的馬蹄聲。
「你給我聽仔細了,不管你和無邪那小子有什麼計劃,現在最好都斷了它!我不會放你走,我要做的事情我自會做好,你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待在我看得見的地方。」雪地反射出太陽耀眼的白光,無恤幽深的眼睛微眯著,他語氣強硬,神情卻有些哀傷。
「小巫粗習巫術半年,如何能替智世子念咒去災?家宰還是趕緊去太史府找我師父要緊!」我做出一副惶恐之色,連聲推辭。
帘子里靜悄悄的沒有動靜,於是我掀起帘子的一角,探頭看了一眼。
今夜無星無月,藉著屋子裡的燈火,隱約見有一條細瘦的人影立在不遠處。那人見我沖了出來便飛快地朝東面掠去。這夜行人對智府似乎頗為熟悉,七拐八拐就帶著我極巧妙地避開了夜巡的衛隊,但不管我跑得慢還是快,他與我之間總是隔了三四丈的距離。
「丫頭,別這樣看著我,我怕我會……」他話沒說完,便俯下頭深深地吻住了我。
「小心摔跤……」無恤回頭看了我一眼,把我拉在他衣袖上的手拿了下來,握在手心,我掙扎,他卻握得更緊,「卿父派我和亞旅一同搜捕盜跖,不過這事用不著我出力,智府的人個個拼了命地在找,那就讓他們去找吧!依我看,盜跖此刻早已經離了新絳城。三頭六足?虧他們想得出來。」
「我這輩子沒打算再嫁人了。」
「我說我是騙你的,智府的那幫人都還好好地活著,等著你去救呢!」他嘴角輕挑,戲謔地笑道。
我慌忙從無恤懷中掙了出來:「怎麼辦?你快走!」
「不是來陪我賞雪的嗎?」我歪著腦袋笑盈盈地看著他,「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我話音未落,老家宰像是被火灼到了,立馬鬆開了緊握的手,往後連退了兩三步。
「你快進去吧,我得走了。」無恤將我放在房門外,隔著薄薄的木門已經能聽到四兒均勻的呼吸聲。
我什麼都不需要做……這是第一次有人同我說,我什麼都不需要做。
「嗯,我知道。」
跟在四兒身後進來的是一位長須褐衣的老者,他自稱是智府的家宰,想請我過府替智世子去災。我自然知道他是智府的家宰,那日潛入智府時曾遠遠地瞧見過他,只是我這裏還沒去太史府和史墨打好商量,智府的人怎麼就找上門來了?
「不是。」我掉轉頭,快步往回走。
智府出了這樣的大事,史墨早早地就被請去卜卦問神。最後,酬神的祭祀都做了三回,府里眾人仍不見好。個中緣由,只有我與無邪知道。祭祀原來要用的酒大都進了盜跖的肚子,負責看守酒窖的人恐是怕因此丟了性命,就往酒罐里摻了水,結果卻在祭祀途中被發現了。但智瑤府上的怪病與鬼神怨怒無關,是我命無邪在井水之中下了一種致幻的毒藥。明日,我只需說服史墨讓我入府替智氏消災,就能光明正大地住進智府,尋找葯人的線索。
「我……」
「我什麼我?難不成你還想讓我陪你進去瞧瞧?你當智府的侍衛都是死人?」無恤冷冷地說完,不顧我的反抗帶著我飛快地離開了那座奇怪的水上小院。我倒趴在他肩上看著樹木、屋宇在眼前飛逝而過,寒冷的夜風凍得耳朵生痛,但與他相觸的地方,卻有炙熱的氣息穿透夾衣驅散周身的寒意。
「世子就在房內,巫士趕緊進去看看吧!」老家宰上前和幾名武士交代了一番,急急拉我上了台階。
「請問家宰,世子中咒之前身邊可有一位嘴角長痣的姑娘,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
我瞪大著眼睛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鼻尖唇際全是他的味道,心在胸膛里怦怦亂跳。我瑟縮著,像避火一般想要掙脫,但他握在我腰間的手,貼在我唇上的炙熱,好似有一種未知的力量,讓我無處可逃,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在無法承受的暈眩中。
原來,這潭姬因生性靦腆,膽小又不善言辭,與智顏雖已成婚,但因著二人年紀的問題,一直分院獨居。起初,智顏還會找她一同聊天戲耍,但自打鄭女蘭姬帶著一群小舞伎住進了智府,智顏就再沒進過潭姬的院子。據家宰說,潭姬是出hetubook.com.com嫁前早有情郎,如今見世子年幼不識男女之情,便出府私會情人。二人在智府外分別時又恰好被蘭姬瞧見,蘭姬將此事告訴了智顏,智顏年少魯莽,當即揚言要把失貞的潭姬送回魏家,潭姬羞憤之下便拔劍自盡了。
「什麼?死了!」我的心一下子縮了起來,「怎麼死的?」
「她既是此事的禍端,走了倒也好。小巫定當竭力為世子解咒。只是,解咒之前要勞煩家宰替我向你家家主討個赦令,今後幾日,若是小巫對世子有什麼不敬的地方,還要請亞卿寬恕。」
「哎喲!巫士這是要了小老兒的性命了。府里已經備下一切,巫士就趕緊走吧!」老家宰一聽我還要沐浴更衣,急得直跺腳,他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手推著我的背,不由分說地把我往院外扯。
他大手一抵,將我的拳頭包在掌心,我咬牙死命往外抽了兩下,卻如螞蟻撼樹,絲毫動彈不得。「你放開我,你為什麼要嚇我!」我半坐在他身上,大聲叱問。
「趙無恤!」我顧不上擦眼淚,整個人往前一撲,狠狠地把他推倒在雪地上,掄起拳頭就往他臉上砸。
吧嗒一聲,有東西從細縫裡投了進來。我猛地推窗一看,只見夜色之中有人影一閃而過。掉在地上的是一塊竹片,上面赫然寫著「葯人」二字。我來不及細想,拔腿就沖了出去。
「你當真不知?新絳城昨日出了件大事,智府上下一夜之間死了五十多人。」無恤鬆開我的手,沉聲說道。
「難過?」無恤嗤笑一聲,大手一攬把我抱至身前,「他是智瑤的兒子,他爹當年砸了我一頭肉醬,他現今又倒了我一身清酒,這父子倆我遲早是要收拾的。只是你……別用這種憐憫的眼光看我,我不覺得自己可悲。」
「家主早些日子就請太史過府瞧過了,可世子所中之咒就連太史也解不了。太史說了,這新絳恐怕只有巫士一人能救世子脫險,鄙人請巫士千萬莫再推辭了。」老家宰越說越急,下雪天,額頭竟冒出了汗珠子。
我伸手去掰他摟在我腰上的手,訕訕道:「我是想幫你呢,不識好人心。」
我猛地醒轉過來,狠狠地推開了他:「趙無恤!」
「我沒有……」
「你說什麼?」我一下子愣住了,直直地看著他。
「你有,你的眼睛騙不了我。」
可無恤呢,他又是什麼時候偷偷地住進了我心裏?
對於男女之事,我向來懵懂。情字何物,縱使到了今天,依舊不甚了解。這麼多年來,住在我心裏的人只有伍封一個,但他之於我卻是一種特殊的存在,我從沒想過我為什麼要愛他,為什麼要守著他,為什麼要因為他的離棄而傷心欲絕,因為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我似乎沒有理由愛上除他之外的任何一個人。
「使不得,此刻天色將暗未暗,正是陰陽交替之時,某乃巫者,周身吸靈附魂太多,此時拜見世子恐衝撞了。」
但既然智府的人把我請進了府,我要是什麼都不做,如何對得起自己呢?
「我……」提起那晚的宴席,我突然想起智顏澆在他背上的那杯酒,惱怒的心立馬就熄了,「我沒去宴席,和無邪下了葯就回來了。」
我踩著吱吱嘎嘎的木橋來到一扇巨大的院門前,院門上沒有鎖,只輕輕一推,大門便開了。夜風呼呼地吹著,院門內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
這一次,我沒有再拒絕這讓人迷戀的溫度和味道。
這世上的草藥、毒物成千上萬,其中有一類可使人產生幻覺,有的人服食了此類毒物會興奮、喜不自禁,有的人則沉鬱、痛不欲生,但無論是喜是悲,都是中毒者心中最真實的反應。智顏個性暴躁易怒,因此中毒之後只會加倍癲狂失態,而家宰口中的不凈之物,恐怕就是他剛剛死去的正妻——潭姬。
男子沒有回答我,我伸手去掀他面上的黑紗,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是誰?伍封!」他幾步走到我面前,樣子很是可怕。
「不是,一個無情冷血的人。」
當日和無邪一同潛入智府時,我曾偷偷地在府里逛過一圈,但那時要避人耳目,躲躲藏藏,哪裡有今日這般爽快。我光明正大地晃蕩,身邊還跟著個有問必答的家宰,但凡覺得可疑的、能藏葯人的房子,我就https://www•hetubook•com•com旁敲側擊地打聽一番,或者乾脆讓家宰開了門讓我進去看一看有沒有「邪氣」。
老家宰身子一抖撲通一聲跪倒在我身前,頭低得幾乎碰到了地,舌頭更像是被打了結,含含糊糊聽不清他在念叨著什麼。
「巫士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無恤,剛剛與你過招的可是鄭女蘭姬?」我扯住了他的衣擺。
「昨晚下雪時我便想來了,怕你已經睡了才作罷,一直等到現在。」無恤彎腰捏了一個雪團,遠遠地丟進結了冰的澮水。
院門外站著一個頭戴黑紗斗笠、手持利劍的黑衣男子。他一手扶起我,轉身便走。我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你怎麼會在這裏?」
「誰在那裡!」我大喝一聲,幾步衝到窗前。
「許是被人下了葯,毒死了吧!」無恤繼續往前走了兩步,「十四五歲的小婢子死了二十多個,現在智府後門還在一車車地往外運屍首。」
「你確定?」我轉頭看著無恤的眼睛,我知道那裡藏著多大的抱負,「我會的也許不僅僅是行醫釀酒,我能幫你實現的,也許是你夢寐以求的東西。」
「這事是你乾的?」無恤轉身走到我身邊,驚疑道。
高牆之內只有一間屋子,屋子兩邊的窗戶上被人橫三道豎三道各釘了六條木板,而正中央的門環上還掛了一把半尺多長的青銅鎖。
「這幫蠢貨來得可真是時候!」無恤無奈一笑,低頭在我耳邊輕輕印下一吻,「我的麻煩精,別闖禍,解了咒,早點兒回來。」說完,身形一閃,消失在了黑夜裡。
「既然巫士有此顧慮,鄙人現在就去稟告家主。」老家宰彎腰行了一禮與我辭別,小跑著出了院門。
這裏絕不是住處,這是一處囚牢!葯人一定就在這裏!
「無恤……」我摸索著,在黑暗中尋到了那雙無數次給予我溫暖的大手。
我點了點頭,又猛地搖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我只是讓無邪下了點致幻的草藥,他們不該死的啊……紅雲兒,我該怎麼辦?」
「見到了,可惜沒有交上手。你不問我今天為何而來?」無恤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寢幄的正中央是一張紅漆雕花的床榻,不甚寬,但勝在雕工精細。床榻的頭尾各有兩條橫木,上面各掛了一排纏著紅絲線的花椒串。椒者寓意多子多孫,山野間,男人遇見心愛的女人便送一把花椒,告訴她「我想與你合歡,生一堆的孩子」。我撩起一串花椒聞了聞,原來潭姬這樣的貴女也識得庶民男女之間示愛的小物,只是不知智顏當日見了這些花椒串,有沒有讀懂他害羞靦腆的新婦心中藏著的那份期許和柔情。
「正是,鄙人還聽說當時那男人衣衫不整,與世子婦在院牆外糾纏不清。」
「誰在那裡?!」不遠處突然亮起一片火光,幾個手執火把的衛兵朝我們這邊走來。
「早走了!世子婦一出事,她立馬就攀上了齊國左相家的陳世子,現下恐怕人都已經不在新絳了。只可憐了我們世子……」老家宰說起蘭姬,滿臉憤憤之色。
然後,我感覺到他柔軟的嘴唇貼上了我的耳垂。「我是第一個這樣做的人吧?」他輕聲呢喃。
無恤看著我,長嘆一聲:「你要做的事情我攔不住你,但你至少要把自己的安危看得重一些。太史這次心裏在想什麼,我也能猜到幾分。其實若你要走,我絕不會強留你,可你願意留下來,我就不能讓你有危險。解咒之事你一定早有自己的打算,但這件事務必要做得『漂亮』些。有些人,堵不住,防不住,倒不如直面相擊讓他們忌憚你。智瑤即便再囂張,也還不敢撕破臉皮和所有人為敵。除了葯人,你還有我,你得給我時間,你得活著看我如何擊敗智瑤。」
我在潭姬床榻旁的長案前坐了下來,心頭像是堵了一團亂麻,想把它釐清,卻不知道從何下手。
潭姬失貞是事實,但私會情郎卻是大大的冤枉。我送她回府時,且不說沒有遇見蘭姬,即便後來遇見她,也是在我回趙府的路上,她根本不可能看見我送潭姬回府。
「家宰莫慌,不如先帶小巫在府中轉上一圈,看看邪氣是從何而來?」
「家宰為何如此驚慌?快請起!」我伸手把老家宰扶了起來,勸慰道,「家宰有話不妨與小巫直言,如此小巫才可解咒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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