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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貳·晉國卷:風起天闕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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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賑災撫民

第二十九章 賑災撫民

「不好!有人劫糧!」尹鐸趴在門縫上往外瞅了一眼,大驚失色。
「阿拾,快去喊人!」尹鐸沖我大喊,我回過神來急忙朝院門外衝去。
「我沒關係。」尹鐸掏出一塊帕子遞到我手上,「擦擦吧,你臉上都是血。」
「先看清有幾個人……」我話沒說完,尹鐸已經推門沖了出去。
晉陽城原本有國民兩千余戶,但此次地動傷亡眾多,因此要統計出一個新的數字上報給趙鞅,趙鞅手下負責徵收田租的官員再根據具體的情況,定出今年晉陽城需要上交的糧食、布匹以及錢幣的總額。
我手上的動作一遲,抬頭大笑道:「城尹,你誤會了。我和無恤不是你想的那樣。」
普通士族靠自己的才智、武功從家主那裡獲取報酬,維持生計,而像趙鞅、智瑤這樣的卿族,則要靠封地采邑的收入來招募能臣、賢士,擴大宗族的勢力。所以,像晉陽城這樣擁有千戶以上國民的城池,對於趙氏一族來說,既是重要的軍事壁壘,也是主要的經濟來源。

這是怎麼回事?!
如今這世道,活不下去的人湊到一起佔一處山頭,打劫來往的客商、落單的士族,倒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辦事如此乾淨利落的卻很少見。
「你等何人?謀刺城尹,其罪當誅,還不快快退下!」尹鐸握著劍大喝一聲。
黑暗瞬間籠罩了一切,我握緊匕首往外移了兩步。鏘的一聲,兩劍相交,火光四射。黑暗中,尹鐸已經和兩道人影纏鬥到了一起,刀劍相擊的聲音震得我頭皮發麻。
這時,又有兩個人從院牆外跳了進來,舉劍攔在我身前。
我心中一緊,抽出鞋靴里的匕首,快步跟了上去。
門外,天上的明月被烏雲遮去了光芒,視線所及之處漆黑一片。只有糧倉外的地上扔了一支幾欲熄滅的火把,火光照到的地方,四個看守倉門的士兵已經癱倒在地。
「不怕,這事兒我早些年就干過,卿相那時候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殺我,這回也不會要了我的命。」尹鐸拿出一卷空白的竹簡,皺著眉頭道,「你說,要不幹脆多報七十戶?說不定今年就能少交一百石的糧食。」
「好。」尹鐸停下手裡的活兒,小心翼翼地問道,「阿拾,你和無恤認識多久了?你們兩個……你知道,兩個男人他……他再恩愛也不能生孩子啊!」
殺人的是一位長須垂胸、腰背佝僂的老人,若不是他手中的匕首仍不住地往下滴血,我實在無法相信,這麼一個瘦小的老人居然可以一口氣殺了六名身手不凡的刺客。
我怔怔地接過帕子,他轉身大踏步跑了出去。
「你受傷了!」我盯著尹鐸的手臂驚呼道。
「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像你這樣的人才,做孌童太可惜了。」尹鐸把手裡的工具一放,惋惜地看著我。
「晉陽城本是卿相交託給趙孟禮的采邑,他被流放自有人會給我發公函,只是公函里沒提到流放的原因。不過像他這樣的人,有野心,又有卿相的偏寵,怎肯久居人下?謀刺世子是早晚的事。」尹鐸一副瞭然的模樣。
昏暗的火光下,尹鐸那張孩子般的臉寫滿了倔強和執著,我想起這些日子在晉陽城看到的、聽到的關於他親民愛民的一切,忽然覺得他原本清瘦的身影高大了許多。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就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
「我既然勸不了你,就只能做你的同謀了。你不怕死,小女子卻怕得很。這數目必須要改,等我改完了,包管新絳那邊的人看不出紕漏。」尹鐸的心思其實我很明白,農戶們上交了田租之後,通常只能餘一點點糧食過冬,但如果此時多報幾戶傷亡,晉陽城的人就可以少交一些田租,那多出來的糧食就可以保證在地動中活下來的人不至於在這個冬天因為飢荒而死去。
無恤擔心此事背後另有玄機,因此昨日一早就帶https://m.hetubook.com.com著無邪、小九和趙家的黑甲武士一起上了猴頭山,城裡的監督事宜全都交給了郵大夫。
「你別動,我去看看。」尹鐸神情一凜,拔出腰上的佩劍潛到了門邊。
尹鐸彎腰一避,兩道劍光閃過,他手上的火把瞬間被砍成了兩段,著火的一端在泥地上滾了兩圈,倏地熄滅了。
「無妨的,我都已經算好了,明日你就可以派人把結果送到新絳去了。」我把寫了最後結果的竹片遞給了尹鐸。
「嗯,晉陽城現在又回到了卿相手裡,之後要交給誰還沒定。」我拿筆在竹片上新寫了一組數字交給尹鐸,「這樣就行了,你明天派人送去新絳吧!」
這時,月亮掙脫了雲層升至中空,皎潔的月光碟機散了黑暗,眼前逐漸明朗的一切讓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在我和尹鐸的身邊,圍了六個黑布蒙面的刺客,除去被我們刺傷的兩個之外,另外四人正舉著劍向我們步步逼近。
晉陽城遭了災,但今年的田地依舊要耕種,歲末的稅糧也還是得上交。我和尹鐸如今能做的就是把倖存成年男丁的數量、成年女子的數量和老幼人數全都報給新絳的官員,爭取能把晉陽城明年要繳納的稅糧總額再減下來一些。
「董舒?」
尹鐸捂著嘴,一直不停地打嗝,我站起身來歉疚道:「抱歉,嚇到你了。我去給你燒點熱水……」
「不用不用,呃,我先出去一下,呃,馬上就好了。」尹鐸捂著嘴逃命似的沖了出去,我低頭偷笑了兩聲,俯下身子繼續之前的工作。
「好。」尹鐸把竹片接了過去,捏在手中,小聲試探道,「趙孟禮這次被流放,莫不是他對世子下手了吧?」
「甚善,那就有勞巫士了。」尹鐸起身行了一禮。
「快,看看糧倉有沒有被盜!」我首先反應過來,一把打開了糧倉的門。
「老丈……謝謝老丈救命之恩。」我深吸一口氣,努力緩和自己緊繃的神經。
和圖書「董大夫也算是對趙氏有恩的人,我聽說卿相破例把他的靈位放進了趙氏的宗廟,使之世世代代接受趙氏一族的祭祀供奉。」
尹鐸衝過來看了一眼,長舒了一口氣:「幸好,糧食都還在。阿拾,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喊人!」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我以為你早看出來了。」
「巫士,瘋子為什麼總叫你阿拾?」尹鐸一邊拿刀削著竹片,一邊問。
尹鐸走後,院子里又恢復了平靜,我伸手摸了摸臉,那些噴濺的血液依舊溫熱。
「不過,無恤那瘋子也算因禍得福了吧。世子自驚馬之後,就一直把他帶在身邊,沒想到,他居然也是卿相的兒子。」
「他呀,愛吵,愛鬧,愛打架,腦子聰明,鬼點子也多。他闖禍,我和董舒替他背黑鍋。」
「你等等,讓我把損毀房屋的數量和遇難男丁的人數再改改。嗯,發出去的錢糧數目也要改一改。」
「對不起,我剛剛失態了。」約莫過了兩刻鐘,尹鐸重新推門走了進來。
尹鐸的臉騰地一下漲紅了,他圓瞪著眼睛看著我,剛想張嘴說話卻突然打了一個冷嗝:「呃——你說你是女的?呃——」
蒙面人中,有一人冷笑了一聲,提劍沖了上來。尹鐸飛身迎戰,眼看他們二人的劍就要相交,那人卻突然停住了腳步,直直地躺倒在地。
兩道黑影拔劍朝我沖了上來,我縱身一躍,跳上身旁的一塊巨石。二人摸黑想要跳上來,我一個翻身落地,借勢在其中一人背後狠狠地劃了一刀。溫熱的鮮血噴到了我臉上,受傷的人發出一聲慘叫,回手猛地一劍,氣勢依舊凜冽。二對一,長劍對短匕,正面打鬥我絕不可能贏。我一邊躲閃,一邊尋找逃脫的機會,但幾次嘗試卻始終無法脫身,反而被二人一步步逼回了院中。
「沒事,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擺了擺手站起身來,「為晉陽城祈福的祭祀我已經安排好了,只等三日後無恤他們從山上回來就可以進行了。」
m•hetubook.com.com陽城的修葺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猴頭山上的匪盜卻再也沒有出現。
我和尹鐸面面相覷,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剛剛的一切實在太過詭異,突如其來的刺客,神出鬼沒的老人,一切發生得太快,又結束得太快,余給我們的只有六具不名身份的屍體。
「城尹,無恤小時候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好奇道。
「還有這種事……」
「城尹小心!」我藉著火把的微光看到兩個黑影飛快地朝尹鐸撲了過去。
剩下的五個人全都驚呆了,他們齊齊往後退了一步。須臾,一聲震耳欲聾的長嘯在我耳邊響起,一道人影從院牆上飛撲了下來,我還沒看清來人的動作,身前的五個人已經變成了五具屍體。
「嗯,那時候趙孟禮派人給世子的馬餵了毒蘑菇,那馬顛得恨不得飛上天去。幸虧無恤那時死命拉住了韁繩,不然世子就算沒摔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是夜,我和尹鐸坐在糧倉旁的一處矮房內,統計著這次地動的傷亡人數。
這人死了!
「無恤那瘋子,十幾年前就看出來了,他都沒說什麼,我何苦討這份苦差事。」
「阿拾是我的小名,城尹如果願意也可以叫我阿拾。」我蹲在地上,把這些天用來登錄傷亡人數的木板按著時間早晚排了個序。
「看不出來,那是最好不過了。對了,阿拾,我聽說趙家的大子被卿相流放到北面的平邑去了,這事兒可是真的?」
多報七十戶!少交一百石!
「不用這麼麻煩了吧?」
「董大夫的小兒子,當年我們三個最是要好。後來董大夫一家出了事,他就不見了,說起來我們也有好些年沒見了,不知道現在是死是活。」
我探頭一看,發現蒙面人的額頭竟嵌了一枚晉國的布幣,布幣的兩足已經深深地插|進了他的皮肉。
這個人是在同我開玩笑嗎?如果他不是在開玩笑,那我可不可以當作沒聽見?這種事,沾了便是要殺頭的啊!
多報七十戶!少交一百石!和_圖_書
「來人啊——有人劫糧——」尹鐸高喊著,一個箭步衝過去拾起了地上的火把。
無恤派黑甲武士上猴頭山搜尋了一遍,但無功而返。我自己也借採藥之名瞞著無恤,帶著無邪和小九上過一次山,但是除了找到有人燒火煮食的痕迹外,一個匪盜都沒見著。那群匪盜帶著一百多個新招募的男丁就這樣消失了。
「城尹,你怎麼能拿自己的性命做這樣冒險的事?要是有人在卿相面前說你借天災中飽私囊,你當如何?」我努力想要規勸尹鐸放棄這個可怕的想法。
「你是從哪兒聽來的?無恤說的?」
我停下腳步屏息往後退了兩步。怎麼辦?被包圍了!
「十幾年前?他還在當馬奴的時候?」
「因為董大夫留下的遺言,我十三歲就做了晉陽城尹。九年來,沒有多拿一捧俸祿以外的糧食,我行得正,不怕那些小人去說。就多寫七十戶吧,這樣晉陽城的災民今年的日子就能好過些,等到了歲末,最好還能勻出點兒錢替死去的人做場祭祀,安撫一下亡魂。」
「當年若不是董大夫提醒卿相早做防範,趙氏一族恐怕已被范氏、中行氏誅殺殆盡了。唉,不說了。」尹鐸說起董安於時一臉悲傷,「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你既然早就看出來了,怎麼不早些提醒卿相?」
「你瘋了!謊報傷亡數據,被卿相知道了是要殺頭的。」
老人面無表情地打量了我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跳上圍牆,消失在了夜色里。
這個人是在同我開玩笑嗎?如果他不是在開玩笑,那我可不可以當作沒聽見?這種事,沾了便是要殺頭的啊!
我一聽這話沖尹鐸笑道:「城尹,我是女子,做不了孌童的。」
尹鐸接過去看了一眼,揣入懷中,微笑道:「這一份我自個兒留著,卿相那兒咱們把傷亡戶數再多報個五十戶。回頭我再寫一封信,最好還能求卿相免了今年晉陽城國民的徭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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