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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貳·晉國卷:風起天闕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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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鶴鳴九皋

第三十二章 鶴鳴九皋

「今天剛回來,見了卿相,現在正打算往太史那兒去呢,可巧就遇上你了!」
「你也一晚上沒睡了吧?到我院里先睡一覺,這裏我來守著。」
「嗯,昨晚一夜沒睡,剛剛才躺下呢。」小童湊到我耳邊小聲回道。
「你還從來沒享受過這等待遇吧?」我湊近無恤小聲調笑。
「知道了。你什麼時候換了一副婆娘心腸?」我笑著點了點頭。燭櫝心滿意足地拎著他的肥鵝走了。
趙鞅完全沒有理會跪在底下的兒子,只轉頭對我笑道:「前日老夫收到了尹鐸的信函,此番巫士祈福祭天竟能撥開烏雲見天日,實乃老夫之幸、晉陽城民之幸。令師早先上奏晉侯有意退隱時,老夫還有些顧慮,如今看來太史後繼有人了!」
「你不願坐這個位置,可是想著將來要嫁人生子?」
趙鞅的心思,趙鞅的算計,我即便知道又能怎樣呢?到頭來也只能心甘情願地任他擺布。
「宓曹現在搬出來住在南郊了,你也知道爺爺前兩年命我娶了郵氏的嫡女做正妻,郵家的女兒氣量小,宓曹和她處不來就只能搬出來住了。」
「這是晉陽送來的書函,你們都傳著看看。開溝渠,分賑災糧,重建民宿,一條條、一項項,無恤兒都是怎麼做的?你們當中又有誰能在半月之內給我辦出這麼乾淨利落的事來?之前一個個拐彎抹角地跟我要晉陽,一聽晉陽地動,卻全都推三阻四。虧得你們都不願意去,這才讓老夫知道,得子十人,終有一個像我的!」趙鞅一拍桌案厲聲道。
「你現在去哪裡?太史府?」無恤問。
「好,我記下了。那你趕緊回去吧!」
「師父,我吵到你啦?」
史墨看著我,笑著點了點頭。他說,等你有一日站得和我一樣高,你也會羡慕那些只知捻麻、織布、養孩子的女人。
「我正盼著你回來呢,過些日子你上我那兒一趟?」燭櫝笑嘻嘻的,自從他與宓曹相遇之後,我已經很久沒見他這麼高興了。
燭櫝的正妻是郵老頭兒的嫡孫女,因著兩家老爺子是多年的摯友,所以這門婚事在和圖書燭櫝周遊列國時就已經定下了。燭櫝的正妻我有幸見過一面,是個面色白凈、溫婉少語的姑娘。我素日做男子打扮,因著相貌比普通男子俊俏些,總能得到不少女子的青睞。行在路上,坐在車裡,桃李香草接了無數,但郵家的女兒從頭到尾眼睛里都只有燭櫝一人,可見用情之深。可惜,燭櫝卻對宓曹情有獨鍾,這三人生活在一個屋檐底下絕對是禍非福。
「爺爺這會兒還在魯國。宓曹現在有孕在身,我想他回來了也不好說什麼。你下回來,也別送什麼賀禮,宓曹這些日子老說腰疼得厲害,你來給她看看就好。」
「嗯,挺好的。」我扶著史墨在窗邊的蒲席上坐下,又起身支起了窗子。
史墨在晚食之後拉著我飲了不少的酒,他喝完酒迷迷糊糊地同我講了很多他年輕時的故事——他如何當上晉國太史,如何獲得趙鞅的信任,如何占星卜卦揚名天下,又如何失去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和未曾謀面的孩子……
「卿相過譽,小巫如何敢與師父相比?況且小巫乃……」
史墨年事已高,著書寫史又最耗精氣,他白天要隨趙鞅上朝,晚上又要徹夜寫書,暮年殘燭還要這樣迎風燒,這身子如何吃得消?我若是男子,這太史之職于公于私都不會推辭,可我偏偏又是一個女子。
趙府門外,早有管事領了一眾僕役、婢子,端著凈手的青銅匜,捧著擦臉的絲絹候在門口。
「師父可在府上?」我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太史府的門房管事即刻迎了上來:「在在在,太史知道巫士這兩天要回來,一直讓老朽在這兒候著呢!巫士的院子已經讓人打掃好了,巫士喜歡的香,這幾日也都一直熏著。巫士舟船勞頓,要不要先去歇歇?」
我放下手中竹簡,忙跑上前攙了他一把:「見師父睡得好,就沒捨得吵醒你。」
當我還在為郵家的女兒唏噓不已時,馬車已經到了太史府。
「師父,這件事你就別多想了。過兩日,我搬過來幫你一起著書吧?你來說,我來替你寫。」
「謝師父賞!和圖書」我笑著放下梳篦行了一禮。
「師父呢?」我問小童。
「對了,我和宓曹搬出來的事,你可別告訴趙家阿姐,免得她又責罵宓曹。」
「夫子他是忌妒自己的頭髮白得沒你的好看呢!」我笑著取下了史墨頭頂的發冠。
史墨微微點了點頭,輕笑道:「不服老不行了。你去了晉陽之後,我有一日夢見你夫子了。他笑話我,頭髮都白光了,還死佔著太史之位不放。」
「我同你說笑,你居然還當真了。卿相若真送了,你就收下吧,晚些時候還可以送人。」我沖無恤擺了擺手,「趕緊回去吧!明日得空我再來看你。晚上若是見了世子,別忘了我之前託付你的事。」
無恤講完之後,趙鞅一言不發,只用眼神示意身後寺人將托盤上的一卷竹簡放到了四子趙季廷的桌案前。
「嗯,師父怎麼也跟著卿相胡來?」我在床邊的案几上翻了好久才找到史墨平日用的一把梳篦,「讓弟子替師父理理髮髻吧。」
「嗯,放心吧。」無恤點頭,目送我離開了趙府。
「我可不是你那病懨懨的夫子,你不用替我擔心。聽說卿相很快就會派無恤去齊國了,你不妨也跟著去,去臨淄城看看,興許別有收穫。」史墨摸了摸自己的頭髮,笑道,「徒兒手藝不錯,賞你留下來陪為師一起進晚食。」
「小丫頭,你說好話來哄我,小心你夫子託夢來罵你。」史墨悶悶地笑了兩聲,徐徐道,「若是你願意做這個太史,卿相和我自然有辦法讓你永遠做個男人,只是這條路未免太過艱辛苦悶。」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早點叫醒我?」史墨虛咳了一聲,想要扶著床榻坐起來。
趙鞅為什麼要打斷我的話?史墨為什麼會同意舉薦我為太史?我從大堂內走出來時仍舊毫無頭緒。
在去太史府的路上我意外遇見了許久未見的燭櫝,他手上拎著一隻肥鵝,一臉春風得意。
「可師父你一個人……」我替史墨戴上發冠,又悄悄地把落在蒲席上的白髮團了團收進了袖子。
「趕我走啊?你可是怕待會www.hetubook.com.com兒宴席上卿相賜你三五個貌美的女樂,當著我的面不好意思收?」我挑眉揶揄,不等無恤開口就快走幾步跨進了府門。嘩啦一下,僕役、婢子全都圍了上來,倒水、遞巾一陣忙活。
「女子」二字還未出口,趙鞅便把我的話截了過去:「巫士無須過謙,此事老夫不日便會向晉侯提議,巫士若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回府向太史求教。」趙鞅說完站起身來,對堂下諸子道:「無恤兒回房洗漱一番,今晚吉士堂賜宴,其他人跪思至日入。」言畢拂袖而去。
「你現在瞎猜也沒用,等回去問了太史就都明白了。」無恤把我送出趙府,扶上了馬車,「今晚的宴席,我若得了女樂就送你做婢子。」
凈手潔面之後,管事帶著我們進了趙鞅會見家臣的前堂。
「宓曹有五個多月的身孕了,她說想吃燉鵝,我就給她逮了一隻。下回若你能來,我給你也燉一隻。」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史墨身邊,彎腰撿起了攤在地上的一卷竹簡。這竹簡上的墨跡未乾,洋洋洒洒寫的是史墨自創的陰陽五行相生相剋的法門。我蹲下身子又翻看了其他幾卷書簡,上面寫的卻是晉國這兩年發生的幾件大事,包括去年秋天剛剛結束的黃池會盟,也包括晉國與衛國、齊國、秦國之間的往來事宜。
「恭喜你啊,要做阿爹了!」我被燭櫝的喜悅感染,自己也變得高興起來,「這兩日恐怕不成,等我把手頭的事了結了,我一準上燭府道賀!」
「宓曹搬出來住,你爺爺沒有反對?」
我笑著說,師父,我羡慕她們,一直都是。
史墨聽我說完,轉過頭看著我,長嘆道:「你的身世是為師的一塊心病,為師想讓你做太史,是有自己的思量。可卿相不會真的冒險讓你做太史,他要聽的正是你這番話啊!」
「噓——」我接過裝水的漆碗放在地上,起身把小童往旁邊拉了幾步,「師父這兩日都在著書?」
無恤將晉陽城的情況簡單地向趙鞅回稟了一番,其間完全沒有提及自己的辛勞,邀功之言更是https://m.hetubook.com.com一句都沒有。趙鞅靜靜地聽著,偶爾臉上會露出欣慰的笑容。
大堂中央的案幾之後,趙鞅正襟危坐。其下,左右兩側各坐了四名錦衣男子,位置最靠前的兩人分別是趙鞅正妻所出的四子和六子。
「燭兄,你這是哪裡逮來的肥鵝?烤好了也給我那兒送一份啊!」我讓車夫停下馬車,沖不遠處的燭櫝高喊了一聲。
「我這會兒不累,還是先去拜見師父吧。」
我看著滿屋的竹簡和史墨雪白的頭髮,不由得嘆了口氣。
「子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燭櫝見是我,立馬跑了過來。
我看著燭櫝的背影,不禁有些可憐那個獨守在燭府大院里的女人,她佔著正妻的位置卻完全得不到夫君的關愛,宓曹此番若生下燭櫝的大子,她將來的日子恐怕更不好過。
「你這會兒來找我,是為了卿相要你做太史的事吧?」史墨一整衣襟,用手扶了扶自己睡亂了的發冠。
「巫士。」小童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清水走到我面前。
我安安靜靜地聽著,末了,只問了一句:「師父,站在雲端之上,你可曾羡慕過在凡塵中打滾的夫子?」

「看這架勢,晚上興許還會有宴席,你待會兒見完卿父就趕緊溜吧,省得陪著受罪。」
「艱辛苦悶,徒兒倒是不怕。只是瞞得了別人,瞞不過自己,我終究是個女子。」我替史墨梳理著頭髮,才梳了兩下,蒲席上便掉了好些白髮。
我在史墨房裡一坐便是兩個時辰,待他醒來時,我正在埋頭整理書架上幾卷排錯了順序的竹簡。
「我不困。」小童瞪大眼睛使勁搖了搖頭。
「晉陽城的事情可還順利?」
我往屋裡瞅了一眼,只見青煙繚繞之中,一襲褐色巫袍的史墨正背對著我側卧在床榻上。在他的身旁,從床頭到床尾堆滿了一摞摞的竹簡,史墨躺在中間,連塊翻身的空地都沒有。
「嗯。紅雲兒,你不覺得這事很古怪嗎?我畢竟是個女子,這事萬一被戳穿……」
「卿父息怒!」趙家諸子嘩啦啦全都跪在了堂中。和_圖_書
「好,巫士請隨鄙人來。」
「不用,你不是一直想到齊魯之地、鄭衛之國看看嗎?在被困在太史府之前,陪無恤出去看看吧,看看這天下。」
「唯!」小童行了一禮,輕手輕腳地走了。
這寢幄里怎麼多出這麼多書簡?
早前離開新絳的時候,府門口的兩樹海棠還未開花。如今,那紅蕊白瓣的海棠花一朵挨著一朵已然開滿枝頭,墜彎了枝丫。成群的蜜蜂、蝴蝶在花間穿梭,嗡嗡地蜂鳴。飛舞的蝶翼,給肅穆的太史府平添了幾分春意。
「師父——」我停下手中的動作,正色道,「由古至今哪裡有女子做太史的?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卿相不能做,師父也不能做。太史的位置還是讓尹皋去做吧。我不會走,我會留在晉國,留在太史府。尹皋只管做他的太史,看他的星星,他做不了的事情,我替他做。」
汾水由北至南,再加上春季多風,坐船順流而下,來時走了近一個月的路,回去只用了不到半月。到了新絳城后,無恤和我直接去趙府向趙鞅彙報晉陽城的情況,無邪和四兒則雇了馬車回了我在澮水邊的院子。
我們端端正正地給趙鞅行了一禮,而後無恤又一一與眾人見禮。這下我才知道,原來在座的竟全都是趙鞅的兒子。伯魯請辭,趙孟禮被貶,嫡出的四子、六子遲遲沒有被封為世子,原先在外的庶子們全都坐不住了,一窩蜂地回了新絳。
「去吧,眼睛都紅成兔子樣了。待會兒師父醒了,我再喚你來。」我摸了摸小童的腦袋,「回頭記得吩咐庖廚,晚上準備點粱米羹,再配幾個爽口的小菜,師父一夜未睡,恐脾胃犯虛。」
「太史剛剛睡著了。」小童行了一禮奶聲奶氣地回道。
「這麼好,要請我吃鵝啊?」我挑眉笑問。
門房管事很快就引我進了史墨的院子,我脫了鞋靴推開房門,把跪坐在門邊打盹兒的小童嚇了一跳。
我看著燭櫝的背影,不禁有些可憐那個獨守在燭府大院里的女人,她佔著正妻的位置卻完全得不到夫君的關愛,宓曹此番若生下燭櫝的大子,她將來的日子恐怕更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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