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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叄·齊魯卷:蒼龍隱曜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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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折筆停書

第二十八章 折筆停書

我剛剛遇見於安時並未走出多遠,因而很快就折回到了孔府門口。
「唉,我沒事。」孔丘搖了搖頭,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他的手撐在蒲席上,重重地壓下了一道血痕。

「去吧,有機會再來曲阜看望我們。」孔丘俯身把我扶了起來。
「沒忘什麼東西,只是剛剛回去的路上得了消息,說是新絳家中出了點兒事,讓我這兩天就趕回晉國去。臨走前,想同夫子道個別。」我加快腳步走到家宰身邊,「家宰,端木師兄早前買來的草藥還剩了些,待會兒我把它們按方子分一分,你每日只要按我分好的量加兩碗水煎煮開就好。還有,夫子的腿傷要勤換藥,每次換藥前都必須先把舊的葯泥清洗乾淨了才能再敷新葯。」
《春秋》之後,我又翻閱了其他幾卷書簡。卜商醒來,見我秉燭夜讀,便也靠了過來。
我看著眼前面色沉靜的老人,一時有些摸不清狀況。這幾日,所有人都在擔心他去了顏家之後會因為哀慟過度而加重病情。可現在,他既沒有呼天搶地,也沒有捶胸頓足,若不是他眉宇間隱隱透露著悲色,我幾乎要以為,他對顏回的死無動於衷。
無恤和四兒還在家裡等著我,張孟談的消息我還沒來得及詢問,現在是到了該分別的時候了。我起身向孔丘辭別,但這一次我如實向他表明了我和無恤的身份。
「是無恤讓你來接我的?」我抓著于安的衣袖,喜悅的心裏突然多了一絲甜蜜。
孔丘坐起了身子,他低頭直直地看著案几上的竹簡,黯淡的眼眸里淚光隱隱:「不寫了,我早就不該寫了,如果我不作《春秋》,如果我不讓顏回整理古籍,他也許就不會死了。是我把他累死了,他還那樣年輕……」孔丘用他乾瘦皸裂的手輕輕地撫摸著竹簡上的字。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竹簡右下角那幾滴暗紅色血漬顯得格外刺目。
床榻上,孔丘依舊熟睡。我煎好了葯湯后便倚在孔府的大門前,出神地望著眼前這條野草夾道的黃泥小路。新一日的太陽從路的盡頭冉冉升起,一個個挎著書袋、背著蒲席的儒生陸陸續續地出現在我的視線里。
「夫子,拾求見。」我走到孔丘寢居前,整了一番衣袍后,敲響了木門。
「原來是這件事,我還以為晉國又出什麼亂子了。」我捂著胸口長舒了一口氣,低頭自嘲道,「你不知道,去了一趟齊國,我現在的膽子比老鼠都要小。」
我藉著月亮微弱的光芒朝馬背上的人望去。髮髻高束,勁服佩劍,我還未來得及看清騎馬人的臉,他已經猛拉韁繩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夫子,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打水、生火、煎藥,為了應對孔丘回府後可能發生的一切混亂,我像一個即將奔赴戰場的士兵一般,守在孔府內嚴陣以待。
我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現在不管是在哪一國,從諸侯到庶人,大家想得最多的都不是道德,而是生存。如果天下間人人都是君子,那夫子以禮治國的理念自然可以實現,亂世也會就此終結。只是,這天下又有幾個真正的君子?夫子之道,在弟子看來是『人之道』,道在人中,由人傳承,利不在當下,而在千秋萬代之後。一百年、一千年,當亂世終結,當我們所有人都化為塵土,當耕地的農人和砍柴的樵夫乃至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能通過學習懂得禮義道德時,也許夫子心中那個『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和-圖-書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的至高理想就能實現了。」
魯公不會出兵伐齊了,季孫肥似乎和陳恆達成了什麼交易。在孔府的三日里,阿魚來找過我一次。他告訴我,阿素和一個手上有火燒疤痕的男人一起來了曲阜城,二人就住在季孫肥的府上。
「你怎麼會在這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見到無恤和四兒了嗎?你是要嚇死我嗎?!」我鬆開緊抱的雙手,扯著于安走到了光亮處,「讓我好好看看你,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隨著「吱呀」一聲響,房門開了。我脫去布鞋探頭瞧了一眼,卻驚恐地發現孔丘整個人正斜斜地倒在案幾之後。
「來了——」開門的是孔府中的家宰平,他手裡正抱著孔丘不滿三歲的孫兒孔伋。
「好。」孔伋看著我,點了點頭,奶聲奶氣地說道,隨後又張開嘴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孔夫子絲毫沒有怪罪我們之前的隱瞞,他反而極慶幸自己能與趙鞅之子、史墨之徒有過一番深談。見孔丘對史墨在易學上的造詣頗為讚揚,我便興奮地告訴孔丘,史墨因為受了他的啟發,也已經在新絳城裡著手整理晉國的各類古籍。聽了我的話,孔丘突然落了淚。只是這一次,他的嘴邊帶著久久不消的笑意。
我在心中思量片刻,最終還是搖了頭:「不能。弟子認為,夫子之道不可以止亂世。」
孔丘喝了葯便睡了,而卜商每隔一個時辰就要換一桶新水為他擦身。到了後半夜,孔丘臉上的潮|紅終於退了,身子也不再打戰。疲累至極的卜商這才靠著牆壁打起盹來。我無心睡眠,便端著油燈到孔丘的書架上尋了幾卷書簡。
「夫子,你睡了嗎?弟子要進來嘍?」我在門外又等了一會兒,見屋內始終沒有人回應,便自己伸手推開了房門。
「然。」
在我們的交談中,時間轉眼即過,直到于安敲開了我們的房門,我才知道自己已經在孔府待了一個多時辰。
我在孔府一連住了三日,每天清晨我都會倚在門邊默默地注視著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學子。有那麼一瞬間,我好像突然明白了顏回不舍性命的執著,領悟了孔丘編著六經背後的意義。
「夫子,你回來了。」我暗舒了一口氣從案幾後走了出來。
「阿拾。」馬背上的人輕喚了我一聲。夜的陰影遮住了他的臉,但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就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太好了,他還活著,還活著……
我們靜靜地看書,小聲地討論,時間不知不覺地就過去了。
「晉國和魯國也不算太遠,我以後有機會一定會回來看望夫子的。小孔伋,等你長大了,也到晉國來看叔叔,可好?」我笑著摸了摸孔伋的小腦袋。孔伋是孔鯉的獨子,生得聰慧機靈。他的父親孔鯉去世后不久,他的母親就改嫁到了衛國。如今,這孔府里就只有他與年邁的孔丘相依為命。
于安扶著我上了馬,我低頭又道:「對了,張先生也還好嗎?現在他和無恤在一起嗎?」
「後日就要走了?這麼快,可是晉國出什麼事了?」我接過於安手中的竹簡。
孔丘心意堅決便沒有人能攔得住他,端木賜百般勸說無果后,只得親自駕車送他去了顏家。
「君非君,臣非臣,父非父,子非子,禮樂崩塌,道德淪喪。」
「為何?」
日入已過,夜霧四起,在道路的盡頭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我停下腳步,抬頭望去,只見黑暗之中一騎飛https://www.hetubook.com•com駿疾馳而來。
「還有一件事情無恤要我告訴你:卿相那邊來消息了,我們最晚後日正午就要出發離開魯國了。這是無恤那日慌亂之中從孔府帶走的書簡,他看完了,現在想讓你代他交還孔大夫。」于安從馬背上的包袱中取出一卷竹簡。
我神志尚未清醒,人卻已經從案幾后騰身而起:「葯湯在這裏!葯湯——」我轉頭去尋爐火上的藥罐,卻發現孔丘正拄著拐杖站在我面前。他眼眶微紅,面色憔悴,樣子卻比我想象的要好上千百倍。
「多謝先生記掛,鄙人都記下了。」老家宰點頭應道,「可惜啊,先生剛來沒兩日,這麼快就又要回去了。家主知道了一定很難過。」
「夫子請問。」我抬手行了一禮。
「拾,這幾日辛苦你了。」孔丘輕移拐杖艱難地邁了一步,我趕忙接過他的拐杖,小心翼翼地攙著他在案幾后坐了下來。「拾,今晚回去吧,回去休息幾日。你幾位師兄都在門口套車,讓他們捎你一程。」孔丘坐定了身子后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卷竹簡。
「你那麼多問題想要我先回答哪一個?」于安看著我微笑道。
我拜別了孔丘后,一步一回頭地走出了孔府的大門。大門前,端木賜和冉雍等人的馬車早已不見了蹤影,黃泥道上只餘下了幾道淺淺的車轍。此刻,天色尚未全黑,深藍色的天幕上,一輪銀白色的圓月剛剛升起,我低著頭踩著道旁的野草慢慢地朝西走去。
提到手上有火燒疤痕的男人,我立馬就想到了那日在清樂坊的竹樓外見到的中年男子。清雅的江離香、綉木槿花的袖緣,莫非那日與我擦肩而過的男人就是阿素所說的晉人謀士——那個躲在背後策劃了一切陰謀的人?可他到底是誰,這次來魯國又同季孫肥說了什麼?為什麼他憑藉一人之詞就可以讓季孫肥不顧女兒之死,與陳氏握手言和?還有阿素,她是張孟談的情人,又是陳恆的親信,齊侯死後,張孟談和于安的下落,她知道嗎?無恤這幾日有派人找過她嗎?
「一個個來,我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你呢!」前一刻我還在苦思冥想著要如何見到阿素,如何從阿素身上問出他和張孟談的下落;下一刻,他居然就這樣從天而降,出現在了我面前。
天下諸國各有各的史書,晉之史名《乘》,楚之史名《檮杌》,魯之史名《魯春秋》。孔丘所作《春秋》便修自《魯春秋》。修史,乃太史之責。孔丘並非史官,卻耗盡心力修訂了《春秋》,這讓我敬佩無比。
「夫子,你的手流血了?」我伸手去抓孔丘的手,卻在他手邊看到了半截被掰斷的竹筆。我拾起地上的竹筆,很快又在案几上找到了另外半截斷筆:「夫子,你這是做什麼?」我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兩截斷筆,不可置信地望向孔丘。
藉著油燈微弱的光芒,我閱覽了一卷《春秋》。孔丘用筆之精,讓我驚嘆萬分。書中僅記錄死亡,便有「弒」「殺」「薨」「卒」等不同字眼。初看時不在意,越往後看卻越發現書上句句有深意,字字含褒貶。一卷史書寫成這樣,難怪要累死幫他修書的顏回。
家宰低頭慈愛地看了一眼懷中眼皮打架的小兒,笑著欠身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崔杼殺史是因為他害怕在史冊上留下罪名,他殺君是事實,可他卻怕後人因此而指責他、唾罵他。所以,在天下人不解孔丘為何要修《春秋》時,史墨卻早已明m.hetubook.com.com白,仲尼作《春秋》為使天下亂臣賊子懼。
「知道了,去吧。」孔丘笑著朝我點了點頭。
孔丘看了藥罐一眼,長嘆了一聲道:「放下吧,我待會兒會喝的。現在時候不早了,入夜後不便行走,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夫子,『做好自己的事』這句話聽起來簡單,可在這樣的亂世里要真正做到,卻絕非易事。人若能在安全富足的情況下講道德,在弟子看來已經很難能可貴了。但夫子期望的卻是人們在危難重重、朝不保夕的情況下還能堅守禮義道德。這實在是太難了,這是對君子的要求,對賢人的要求。魯公做不到守禮,是因為他害怕季孫氏;陳恆弒君,是因為他不殺了齊侯,死的便是他陳氏一族。在這樣的亂世里,人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事情。諸侯、卿族、士大夫、庶人,大家都一樣。在這種時候,你要讓他們去做君子,他們自然做不到。」我說到這裏不由得頓了頓,生怕自己剛剛的言辭已經傷害到了這位原本就深陷哀慟的老人。
孔丘聽了我的話久久不語,我跪坐在他面前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回應。
睡夢中,隱約有喧鬧聲從門外傳來。
「吾之道可止亂世乎?」
崔杼一口氣殺了三位太史,待到第四位太史季繼任時,崔杼以為他會懼怕,結果已經死了三位兄長的太史季卻依舊不肯屈服。最後,崔杼手軟了,他最終讓這位太史季在齊史上記下了自己的弒君之罪。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反應,看著緊閉的房門,我的心裏突然升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嗯。」我彎腰再施一禮,翻身上馬坐到了于安身後,「夫子,你快進去吧,你腿上有傷不可久站。」
孔丘聚精會神地看著手中的竹簡,我在他身旁坐了一會兒,起身從爐子上捧來藥罐奉到孔丘手邊:「夫子,弟子今日新煎了一份安神的葯湯,你要不先把葯喝了吧?」
我笑著撫了撫他嬌嫩的臉頰,對家宰道:「小兒好像有些困了,家宰還是先帶他回屋睡覺吧,夫子那裡我自己去就好。」
顏歆走後的這一晚,我留在了孔府。
我根本聽不見他接下來說了什麼,只一把抱住他欣喜若狂地叫道:「你還活著,太好了,你還活著!」
我心裏充斥著無數的疑問,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出來。」我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幾步奔上台階敲響了孔府的大門。
「嗯,我還活著,我回來了。」于安嘆息著抱住了我。
于安面色陡然一變,他一個翻身坐到我身後,低聲道:「先去見孔夫子吧,張先生的事我們回去后再說。」
修史從來就不是一件討好的事,在這樣的亂世,秉筆直書往往是要掉腦袋的。
孔丘坐起了身子,他低頭直直地看著案几上的竹簡,黯淡的眼眸里淚光隱隱:『不寫了,我早就不該寫了,如果我不作《春秋》,如果我不讓顏回整理古籍,他也許就不會死了。是我把他累死了,他還那樣年輕……』
從正午到黃昏,太陽漸漸地西沉,爐火漸漸地熄滅。不眠不休了三日的我在與疲累幾經爭鬥后,終於趴在孔丘房中的案几上沉沉睡去了。
「夫子,你的燒剛剛退,今晚就先歇一歇吧!」我跪直了身子,飛快地瞥了一眼孔丘手上的竹簡。竹簡上的字跡端正、纖細,同我那日在顏回房中看到的一模一樣。顏歆說,顏回是在寫完最後一卷書簡后突然暈倒的。www.hetubook.com.com莫非,他說的竹簡就是孔丘手上的這一卷?
「回去再說吧!喝!」于安拎起韁繩,兩腿一夾馬腹,縱馬朝孔府飛奔而去。
「繼續往下說。」孔丘看著我,意外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儘管他的笑容消失得很快,但我依舊捕捉到了那抹笑容之中的欣慰。
「拾,為師有一句話想問你。」孔丘聽了我的話,突然抬起了頭。
我沒想到孔丘會在這時候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一時愣住了。我該怎麼回答他?是說出自己的心裡話,還是說幾句順耳的話先勸慰一下他?
「為什麼要回去再說?是不是張先生出什麼事了?」我心下一緊,回頭追問。
這條大路直通孔府,這麼晚了,是誰這樣急著要去找孔丘?難道魯公改主意了?
雞鳴之聲后,東方微露魚肚白。
顏回年不足二十時就隨侍孔丘,此後,無論孔丘受到多少人的質疑,經歷怎樣的失意落魄,他都始終堅信著孔丘的理念和理想。這一回,顏回的死會給年邁病重的孔丘帶來怎樣的衝擊,大家心裏都非常清楚。
「沒什麼,只覺得有些難過。」我環抱著于安的腰,轉頭痴痴地望向半空中的銀月。這天下只會越來越亂,我們所有人都在黑暗中痛苦地掙扎,但是卻沒有人知道點燃光明的火種在哪裡。
最後,他告訴我,我剛剛說的那些話正是他當初收集古籍編纂《詩》《書》《禮》《樂》《易》的初衷。他要孔門弟子在天下各國廣開私學教化黎庶,他要藉此把自己未能實現的理想交付給後人。他說他無力拯救這個亂世,但他卻能通過教育讓更多的人去思考救世的方法。有朝一日,也許終會有人開出一劑真正能夠救世的藥方。
「弟子敢問夫子,這天下因何而亂?」
魯人、齊人、宋人、衛人、楚人、秦人……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家,他們中有人不遠千山萬水只為了踏上眼前這條道路,走進我身邊的這扇門。
「夫子,收集、編整散落的古籍是你的意願,也是顏師兄自己的理想啊!人這一生若能心無旁騖地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奮鬥,是多麼讓人歡喜的一件事。顏師兄寫完這卷書簡的時候,他心裏一定是高興的。如果他現在還活著,也一定不願見到夫子為了他傷心折筆啊!」
「放心,是好事。太史墨占卜了一個吉日,卿相下月就要立無恤做趙氏世子了。」
「嗯,他說你會希望來接你的人是我。」于安低下頭,看著我輕聲道。
孔丘拄著拐杖把我和于安送到了大門口,我像當日拜師時一樣對他行了跪拜大禮。
「好。」
「唯,弟子告退!」我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放下了藥罐。是我想太多了吧,也許人到了孔丘這樣的年紀很多事情都已經看淡了吧。
「夫子,你這是怎麼了?方才明明還好好的。」我看著他臉上的淚痕,聽著他哽咽沙啞的聲音,鼻頭驀地一酸,「夫子,你若是難受就說出來吧,不要憋在心裏。」
「夫子——」我俯身衝進屋裡,一把扶起了孔丘,「夫子,你怎麼了?你能聽得見我說話嗎?」
「我知道回不會怪我,可我卻不會再作《春秋》了。」孔丘垂下頭默默地把書和*圖*書簡卷了起來,「我當年作《春秋》是為了讓天下間的亂臣賊子因為懼怕後世的口誅筆伐而有所收斂。但時至今日,他們早無一點兒廉恥之心,往後再作也已經沒有意義了。我這一生……終是一事無成啊!」孔丘說到最後已經哽咽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怎麼了?」于安察覺到我的異樣,轉頭問道。

「還沒呢,屋裡燈還亮著。先生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可是忘了拿什麼東西?」家宰抱著小孔伋微微一頷首,引領著我往府內走去。
「夫子一生若以輔佐君主、富國強民為理想,那自然不能與管子、晏子相比。可在拾看來,夫子這一生卻又有管子、晏子不可匹敵的大成。你有我們,你有三千弟子遍布天下,你有這滿府的書簡可以薪火相傳、教化後人。」

「無恤要做趙世子了,你難道一點兒都不驚訝?」于安看著我,一臉驚奇。
「家宰,夫子睡了嗎?」我跨進大門,對家宰行了一禮。
于安帶著我策馬前行,孔丘卻一動不動地站在府門外目送著我們離開。我看著他越來越小、最後徹底被黑暗吞沒的身影,忽然心痛難抑。
「我很好,也沒有受傷。我剛剛已經見過無恤和四兒了,無恤說你很擔心我,所以讓我來接你回家。」
「嗯——」孔丘悶哼了一聲悠悠地醒了過來,他半睜著眼睛看著我,布滿褶皺的臉上還留有未乾的淚水,「拾啊,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回來了,讓你擔心了……」于安一松韁繩翻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齊宮地底下的那條暗道,是當年齊莊公為了私通齊相崔杼之妻棠姜而秘密挖建,而他最終也因此死在了崔杼手裡。旁人聽來這隻是一樁香艷的宮闈秘事,但在太史府幫忙修訂晉史的那段時間里,史墨卻告訴了我一個由此事引發的關於史官氣節的故事。
顏回死了,在顏歆走後的那天晚上,他等不及見他年邁的夫子最後一面就匆匆地離開了人世。這幾日,冉雍、冉求幾個人都在顏家幫忙料理顏回的後事。而孔丘這裏,端木賜還在努力同他隱瞞顏回的死訊。但我卻隱約覺得,床榻上的老人早已察覺到了什麼。今日,他在喝葯的時候又一次和我提起了顏回。他說,他昨夜夢見了顏回,顏回就站在顏家的巷子口等著他。所以,他要去見他。
「我很好,你別擔心。回去吧,你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回家了。」孔丘一邊說一邊拿起竹扦子挑了挑案几上的油燈,而後緩緩地展開了剛剛從懷中掏出的竹簡。
「水到渠成而已,若趙世子不是他,那我才要驚訝呢!」我笑嘻嘻地接過於安手中的韁繩,「孔府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你隨我一起去吧!臨走前,我也該向孔夫子道個別。」
「是的,是的,哈哈……我多高興來接我的人是你。」我看到于安毫髮無損地站在我面前,又想到無恤和四兒正在家裡等著我,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
「夫子,弟子要走了。」
崔杼弒君后要求齊國太史以病逝之由來記錄庄公之死,太史伯不從,崔杼一氣之下便殺了他。太史伯死後,他的二弟仲繼任太史之位。崔杼威脅太史仲,太史仲卻不為所動,依舊直書「崔杼弒君」,然後他也死了。三弟叔繼任后,不畏強權,秉承了兩位兄長的遺志,很快他也被崔杼所殺。
「夫子之意是說,只要我們每個人做好自己該做的事,都遵守既定的道德準則,那就能成就一個有序的天下、沒有戰爭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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