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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肆·天下卷:列國紛爭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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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啼聲驚夢

第十五章 啼聲驚夢

許久,身前的人終於勒韁停馬。葯汁、血污已滲出我細麻制的夏衣,黑黑紅紅,一團團,一道道,在月色下看起來狼狽非常。
可解釋什麼呢?解釋他的無可奈何、他的身不由己,還是他不曾負我的一顆心?他想說的,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會在他編織的那場春夢裡睡了那麼久,久到要靠一頓鞭抽才能醒來。
于安的話,說得極輕,輕得幾乎要被夏夜裡此起彼伏的蛙聲淹沒,可他話中的每一個字又那麼重,重得彷彿是用石錘、銅扦子一個個敲進我心裏的。
「不送!」我回頭,掙開被無恤拉住的手。
「死丫頭,快給我擦了,這樣我可回不去!」
「你怎麼樣?」我轉身將跌坐在地上的四兒扶了起來。
一身是傷的四兒將失魂落魄的我帶回了府。這瘋狂的一日,是她早就預見的,她知道我若不肯面對現實,總有一天,會遭遇這樣的禍事。
黃昏時分,無恤來了,他隔著一道木門說要見我,說要給我解釋。
「你讓她打了你?她打了你幾下?」無恤的眼神自進屋后一直盯在我臉上,他的神情告訴我,他此刻很生氣。

夜色中,姮雅散著一頭微卷的長發,披了一件極薄的月白色輕紗長袍踏露而來。皎潔的月光自她身後穿過,勾勒出細紗之下一具曼妙的身軀。她走到房門前,以手輕輕叩門,然後將耳朵緊緊地貼在房門上。
于安無奈地看了我一眼,伸手在我手腕上輕輕一捏,我即刻痛得鬆開了馬韁。

于安今夜原是要宿在公門的,但他接了四兒的消息后,不到人定時分也回來了。回來時,手裡還拿了一卷用錦布包裹的竹簡。
孩子,兩個月大的孩子?我腳步一滯,只覺得一陣天暈地旋,就好似還沒睡醒,卻硬生生從一個迷離恍惚的夢境中被人喚起。
當年,逃是錯;如今,回是錯。愛他是錯,恨他也是錯。有誰能告訴我,我到底該怎樣做,才能不錯?
臨行時,我在渡口站了許久,久到南風起,薄霧散,久到忘了自己究竟在等什麼。
「說秦伯病重,他想請我入雍,為秦伯祈福。」
世人寄信,多用竹簡、木牘,稀罕些也用絹、帛。公子利給我寫的信,清一色都寫在絲帕上。箇中原因我是知道的,越是知道,越覺得心中難安。
「你們走吧!以後若要進我太史府,麻煩差人先送拜帖。」我扶起四兒往床榻蹣跚而去。
我把自己的擔憂告訴四兒,從不生氣的四兒一把抓過我給她上藥的紗布球,狠狠地扔在了地上:「痴人,痴人!瞧你這一身傷,瞧我這一身傷,你覺得這樣有趣嗎?你真要氣死我嗎?當初你拋下將軍,拋下我們的將軍府說走就走了!好,你有骨氣,你不做妾,你不回頭,可你現在扒著他趙無恤,還被人打成這樣,你連個妾都不如!你這樣作踐自己,你不難過,我難過。鞭子抽在你身上,你不痛,我痛啊!從小到大,你那麼聰明,我那麼笨,可你為什麼一遇到趙無恤就傻成了這樣?!我聰明的阿拾去了哪裡,你把她給我叫回來啊!」
今夜,他是抱住了她,還是推開了她?
依稀還在夢裡,四兒忽然起身往我身上撲。我笑著去推她,一聲凄厲的痛呼聲驟然在我耳邊響起。和*圖*書
「等我。」良久,一臉心痛的人終於吐出了兩個字,然後毅然轉身,消失在了漫天晚霞之中。
「那你怎麼不讓于安陪你回去一趟?」
「那你去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的個子比四兒高,這樣的抱姿原不合適,可我一貼在她溫暖的身上便覺得安全,怎麼都不捨得放開。
「就你消息靈通!」我怕四兒再念叨,便討好地去抱她的腰。
「太史公也真是的,越老越倔,搬回來不就成了?和你鬧彆扭,還能鬧這麼久?」
我突然想起自己當年同四兒說的一番話,我說無恤愛我一日,我便愛他一日,若他倦了厭了,我便放他離開。現在想想,當初真是狂妄,怎會以為世間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有愛便能不離不棄。
我藏身在如雲的樹冠中,綠槐茂密的枝葉緊緊地包裹著我,這樣的場景太過熟悉,熟悉得讓我渾身不安。我轉頭用目光詢問于安,可於安的臉上沒有一絲情緒,他默默地注視著不遠處的院門,似乎在等著什麼人。
我問他:「趙無恤,你想要我怎麼做?只要你說,我便去做。」
「這是怎麼回事?!」
「知道了。」四兒應了一聲,緊跟著又是一聲嘆。董石自出生后一直隨她睡,這一晚見不著她估計哭得很傷心。可她臉上有傷,又萬萬不能去見孩子。
「去哪裡?」一室昏黃的燭火下,我看著淚流滿面、渾身是傷的四兒,整個人渾渾噩噩幾乎無法思考。
四兒驚得大叫。我猛地將手中伏靈索一收,瞬間將人拉至身前,一腳踹在姮雅右膝蓋骨上,她應聲倒地,大呼不起。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麼?我不見他!」趙府的院牆外,我死死地拉著韁繩不肯下馬。
「哦,這倒也是。想當初咱們屋裡哪樣好東西不是他送的?可惜你對他無意,不然你也不用在這裏乾熬著。」四兒將絲帕重新裝進錦袋,又替我將信盒放進了柜子,「其實呀,我倒是挺想回雍城看看的,董石過了今年就四歲了,我自打那時候同你來了晉國就一直沒回去過,真想帶孩子回去給爺爺瞧瞧,好叫他知道我這些年過得不錯。」
四兒聽到這個消息后高興極了,她握著我的手,喜道:「阿拾,我們回雍城去吧!你去見將軍,我帶石子去見爺爺。我們一起回去,我做夢都想回去一趟。」
是嗎?成婚四年,他總算有了自己的嫡子。
方才幾乎要把房門敲破的人,沉默了。
夜色朦朧,露水浮地,我一字一句地聽著他們的過往,直聽得臉上一片涼意。
「不是將軍,是公子利給我的書信。」我走進屋,從柜子里取出一隻黑漆銅扣的小盒,打開來,把小袋丟了進去。朱紅、絳紫、薑黃、靛藍……小盒裡已經躺著七隻不同顏色的錦袋。
四兒跌跌撞撞地追了出來,拉住我道:「你怎麼也不解釋啊?你剛才明明沒踹她肚子。阿拾,阿拾……你沒事吧?」
「沒事。」我撥開她的手,默默走到小院中央。那裡懸著一根晾衣繩,我踮腳從晾衣繩上取下一方半舊的絲帕,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它撕成了兩半。裂帛之聲在耳邊響起,綻開的絲線、碎裂的針腳,一幅玄燕銜花的絲綉在我滿眶的淚水中,瞬間變成了青草地上一團殘破的紅線。
四兒嘆了一口氣,像抱孩子似的將我的腦袋靠在自己胸前:「阿拾,不是我不識趣,不懂情,我就是心疼你……」
狄女一把將他的手https://www.hetubook•com•com按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回頭看著我道:「夫君,這是你想要的嫡子,姮雅終於懷上了你的嫡子。」
「哎喲,你要真把自己當男人,我可要謝天謝地了。」四兒笑著看了我一眼,伸手在我臉上狠狠掐了一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日子,趙無恤都待在你這兒。」
于安抱住了我顫顫發抖的肩,我眼眶中的淚還來不及落下,他已瞬間將我帶離了那個月光下的小院。
坐在地上的姮雅見他同我說話,一張蜜色的小臉霎時漲得紅紫,無恤走過她身旁,她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雙腿:「夫君,你要替姮雅做主!」
「阿拾不是故意的,是她先動手打人的!」四兒不等狄女告狀,挺身擋在我面前。

我看著四兒喜氣洋洋的臉,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好」字。
「阿拾!」
「對不起……」
四兒大笑著躲開,我一下將她撲倒在床上,硬捧著她的臉,在她額間畫了一朵紅杏。
一間屋子,三個女人,兩個滿身血痕,一個倒地不起。翻了的桌案、傾倒的燭台、摔破的水盆……無恤臉上陰雲集聚,整個人如同一隻暴怒的野獸。
為了陪無恤處理如山的政務,太史府的書舍被我擺了兩張案幾,一樣的長寬,一樣的漆工。無恤處理政事時,我便也焚上一爐香,與他相對而坐,或捧卷細讀,或處理府中瑣事。到午後覺得睏乏了,便放肆一把,貓兒似的窩在他腿上合一會兒眼。無恤極享受這樣的溫存,時常一邊執筆疾書,一邊抽出手來細細摩挲我的額頭。
齊晉之間,交惡已久。為了討好西方的秦國,晉侯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請求。於是,他下令命我明日隅中之前務必出發赴秦,為病重的秦伯祈福祛災。
房門輕啟,姮雅嚶嚀一聲撲了進去。
在他的凝視下,我身上所有的傷口忽然開始發燙髮緊,繼而突突地抽痛起來。我微微側首,這一刻,周身無處不痛,可最痛的卻是心。自我與他重歸於好,自我同意他住進太史府與我同榻而眠,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羞惱、這般委屈、這般鄙夷過自己。
這一日,陰雲散盡,耀陽當空。史墨一大早就遣人將太史府里所有的僕役、婢子、巫童全都叫走了。他素來喜凈,這大半月的雨已經讓他的竹屋變得濡濕不堪。
一騎黑駿,踏碎如夢的夏夜,載著渾身是傷的我在夜風中飛馳。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無恤將腿從姮雅懷中拔了出來,他走到我面前低頭凝視著我肩上的鞭痕。
「不男不女的鬼東西,讓你勾引我家夫主,今天,看我不打死你!」狄女漲紅了臉,將一條漆黑的長鞭舞得嗡嗡作響。她手起鞭落,一通亂抽,全然將我和四兒當作了草原上的牲口。
那一日後,新絳城的雨便一直下個不停。
「你居然敢還手!」狄女愕然,她瞪著眼睛掙了掙,卻沒能掙開。這一下,她真的惱了,不管不顧地就衝上來與我廝打。
「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你自己。」四兒低頭哀嘆。
我等你。可是要等一年、十年,還是一世?
沒事,我怎會沒事。
當了那麼多年的男人,我原以為自己不會喜歡這些女兒家的物什,沒想到脂粉香味一聞,鏡子一捧,也樂在其中。
紗窗內,那隻握筆的手微微一頓,我的心「咯噔」一下似是漏跳了一拍。
我心有愁緒,又見春日將盡,難免更和-圖-書加感懷。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還來不及起身,呼的又是一鞭,自肩膀掃過胸前,薄薄的夏衣頃刻間被撕裂,鞭子像一條火舌在我身上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痛得我全身不由自主地緊縮。
四兒湊過來看了一眼,驚訝道:「怎麼還有這麼多?這都說了些什麼呀?」她伸手將那隻朱紅錦的小袋取了出來,打開口子,從裏面抽出了一方絲帕。
今日午後,晉侯接到了秦太子利派人送進宮城的書信。信中,秦太子請他派遣巫士子黯入秦,為秦伯祈福。
香爐倒了,陶罐兒碎了,待我好不容易找到床榻里側的伏靈索時,自己和四兒的手上、身上已滿是血痕。
「你說什麼?」無恤轉頭盯著自己的嫡妻。
四兒拉住我的衣袖大喘著,突然,她指著門口,顫聲道:「趙無恤來了……」
無恤怕我多想,每日不管雨勢如何纏綿,必會撐傘而來。有時他來,我還睡著,他便捧一卷書在床頭坐著。我每每睜開眼,看見他,看見窗外的雨,總忍不住要伸手去尋他的手,待他轉頭捏住我的手,我便又能閉上眼睛迷糊一陣。
「都被師父叫到城外竹林去了。他這人受不了一點兒霉味,這會兒肯定恨不得叫人把竹屋拆了,一根根竹子擦乾淨,再給他重新搭一間。」
「夫君,夫君——姮雅錯了,姮雅以後再不會騙你……」女人貼在房門上嚶嚶地啜泣,她白日里如火的戾氣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女人水一樣的溫柔,「夫君,姮雅知錯了,姮雅明日就去太史府同她道歉,這樣行嗎?夫君,你開開門啊,只要你給我機會,只要你准我入房,我們會有孩子的,我一定會為你生下一個嫡子的。叔伯們不會再嘲笑你,沒有人會再嘲笑你。我的父親、我的族人也會遵照我們的誓言,守護我們的孩子,守護趙氏。夫君,你開開門啊——」
四兒的下巴上有一道極恐怖的鞭痕,從嘴角一直到下頜,她想同我說話,可蒼白的嘴唇哆嗦著,只能發出強忍不住的呻|吟。
雨停,是半個月以後的事。無恤的案几上送來了宋國連日大雨導致山洪傾瀉、丹水泛濫的災報。宋親晉,晉國援宋是必然,但如何支援卻仍需商討。因此,晉侯召集了在絳的諸大夫入宮議事,無恤自然也在其中。
「糟蹋什麼呀,你只管留著自己用。喏,你今天來得正好,也不用我再跑一趟。」我笑著起身從柜子里掏出一隻巴掌大的雙層妝奩放在四兒懷裡,「明夷回晉的時候給我捎了一袋楚地的茜草,我又和了桃花、紅杏、紫草,加了牛髓熬了口脂,加了鬱金酒熬了胭脂,你拿回去試試顏色可喜歡。我一個男人用這些,才真叫浪費。」
女人在房門外癱坐下來,她開始細數,細數這四年裡他們甜蜜難忘的過往。
也許,答案早已不再重要。即便他依舊愛我,我也不可能在愛他的同時,也愛他懷裡的女人、未來的孩子。
依稀還在夢裡,四兒忽然起身往我身上撲。我笑著去推她,一聲凄厲的痛呼聲驟然在我耳邊響起。
夜過半,月偏西,舊日熟悉的小院中流螢飛舞,蛙聲陣陣。無恤的寢幄,一扇輕紗小窗半啟著,看得見紗窗上的半截人影,也看得見案几上一雙骨節分明、握筆疾書的手。
「夫君——」一直癱坐在地上的姮雅咬牙抱著肚子站了起來,她拽住無恤的另一隻手臂,怨毒地看著我道,「夫君,姮雅已有兩月身孕,這妖人方才踹了我的肚子。」
「這是https://m•hetubook•com.com阿羊送給你的?」我接過漆盒打開,華麗異常的盒子里竟還包了一層白玉,「這東西金貴得很,看來太子鑿平日待阿羊不薄,她待你們也有心。」
「四兒……」一旁的于安撿起地上的紗布,輕輕地環住了自己滿臉是淚的妻子,「你別同她發火,她和無恤是多年的情分,也不可能說舍就舍了。她是痴人,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于安摟著四兒在榻上坐下,轉身看著我道:「你跟我去個地方吧!」
女人繼續說,我繼續聽,不知過了多久,紗窗上的那個人影忽然不見了。
「你這是幹什麼?府里那麼多僕役,怎麼自己在這裏折騰?伺候你的巫童呢?」四兒將我從衣服堆里拉了出來。
他是趙無恤,再難的問題在他的心裏都早有答案。只是,他現在說不出口了,他沒辦法當著我的面說出自己心中的答案。
春末夏初的時節,院子里的幾樹甘棠花好不容易開出了點點細碎的花苞,幾場大雨後就都落盡了。
「主母,小主人已經睡了。」門外有婢女輕叩房門。
夏日的黃昏終於在我的淚水裡落幕了,天邊最後的一絲光亮也被沉沉的夜色吞沒,四兒在屋裡點起一豆魚脂油燈,她拉著我在床榻上坐下,然後遞給了我一碗黑稠的葯汁:「好了,別胡思亂想了,再給我塗一次葯吧!」
「哦。」我接過錦袋,捏在手裡卻不打開。
今日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與他是在天地前盟過婚誓的夫妻,即便在別人眼裡無名無分,但在彼此心裏,在天神眼中總還是夫妻。可今天,狄女的一頓鞭子抽醒了我。我與他趙無恤什麼都不是,起碼在他正妻眼裡,我只是一個夜奔於他的卑賤女人,她今日就算打死了我,也是無罪的。可我挨打是自取其辱,四兒呢?她何其無辜。
身孕?女人的一句話如一道平地驚雷在這間不大不小的寢幄里炸開。
四兒受不住無恤的逼迫開了門,夕陽的殘輝里,他看見了我淚水縱橫的一張臉。
有的陪伴會讓人上癮,有的溫柔會叫人貪戀。我躺在無恤腿上看著窗外濛濛細雨時,總會傻傻地希望這雨能一直不停地下下去,好似這樣,如煙的雨幕就能替我隔去外面所有的人與事。
半刻鐘后,他等的人終於出現了。
初夏日的陽光很暖,很耀眼,聊著聊著,兩人竟似年少時一般,靠在一起睡著了。
「他現在忙得很,在家都極少,哪裡有空兒陪我去秦國?」四兒笑了笑,拉著我在榻上坐下,「算了,我今天來是要給你送東西的。這是阿羊託人送給我的蘭膏,我一聞這味道就覺得該是你用的東西。」四兒說著,從腰間的佩囊里取出一隻四四方方,周身嵌滿螺鈿、珍珠的漆盒。
初夏日的陽光很暖,很耀眼,聊著聊著,兩人竟似年少時一般,靠在一起睡著了。
如今,他依舊愛我嗎?
存在的,就是存在的,它們不可能因為我的漠視就消失。
「不去了,他如今是秦國太子,他越不能忘情,我越不能去秦國。多生枝節,對誰都不好。」
玩夠了,笑累了,我們兩個就並頭躺在床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無恤終日待在太史府,倒也不只是與我賞景談心,耳鬢廝磨。趙鞅的身體好一陣,壞一陣,雖然明面上還是晉國的執政人,但實際上很多事情都是無恤在暗中代為打理。
我趁著陽光好,也把雨季里受潮的衣服、被褥搬到了院子里。四兒來的時候,我正m.hetubook.com.com陷在衣服堆里,不知哪些該洗,哪些該曬。
「夠了!」我避開她的鞭勢,飛快地甩出伏靈索,幾下便纏住了她握鞭的手。
我一時興起,也拿筆蘸了胭脂去捉她。
我想到董石大哭的模樣,心裏越發憎惡自己。
「人老了,就是小孩兒脾性。等再過幾天,我去哄哄他。」我牽了四兒的手往屋裡去,四兒從懷裡掏出一隻硃紅色的織錦小袋遞給了我:「這個是你的,我剛才在府門外碰見了郵驛的行夫,他說這東西是雍城那邊送來的。」
是真情?是假意?趙無恤,到底哪個故事里的你,才是真的你。
四兒識字少,自己捧著絲帕讀了讀,沒讀懂,就又遞給了我:「這信上都說的什麼呀?」
留不得,要不了,他當年坐上趙世子的位置,就該料到會有今日的局面。
我睜開眼睛,只見半空中一道黑影朝我直劈下來。四兒死死地抱著我,我只得抱著她在床上打了個滾兒,叫那火辣辣的鞭子一下抽在了自己背上。
第二日清晨,我奉旨往秦。
妝罷,四兒一臉得意地看著我。
「就這麼回去!叫你的青衣小哥好好瞧瞧,自己娶了個多美的女人!」我大笑著在四兒面頰上啄了一口。四兒臊紅了臉,拿起榻上的枕頭就來砸我。
四兒看了我一眼,奇怪道:「你怎麼也不打開看看?興許是將軍給你捎的東西。」
房間里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回應。
于安告訴我,無恤這幾年一直斡旋于北方狄族各部之間。如今趙氏一族已包攬了晉國與狄族之間所有的馬匹生意。送良田,遷新城,留在晉國國中的狄族人也幾乎都成了趙氏的城民。他是趙世子,他有他的大業,他的大業需要他屋裡的那個女人。一年前,我回來了。對無恤而言,那是錦上添花,可他不會為了我這朵嬌花,放棄他的大局。我若想要留在他身邊,就必須習慣今日的羞辱,習慣他懷裡的女人。
這一刻,我看不見無恤,整個人卻開始不由自主地發顫,我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忌妒就像千萬隻蝕人的蟻,在我皮開肉綻的鞭痕里孵化,繼而撕扯著我的血肉。趙無恤,你不能這樣對我,不能……
「嗯,說是楚國南香館制的澤蘭膏,我不懂什麼南香、北香,只看盒子就知道是好東西。給我用,糟蹋了。」
四兒陪我吃了些小點,見府中僕役們仍沒回來,便提議替我梳妝。我拗不過她,就由著她替我打水洗了臉,抹了蘭膏,又點了胭脂。
我低頭嗤笑了兩聲,兀自丟下一室紛亂,踩著滿地碎片大步離去。
「跟我走吧!」于安不由我拒絕,拉著我一路出了府門。
「別說話,跟我走。」于安將我從馬背上抱了下來,足尖一點,衣衫飄飛,整個人如一隻夜梟擒著獵物輕輕巧巧地掠過趙府的高牆、明堂的屋檐,落在了一棵高大的綠槐上。
這樣的境況下,晉侯的命令可謂是一道「赦令」,可以讓我暫時遠離所有的風雨。可秦國……我此時若去見伍封,在無恤看來,會不會又是一次背棄和逃離?
「夫君,這妖人要害我!」地上的女人見無恤來了,如蒙恩赦,她半坐起身子惡狠狠地指著我和四兒,「夫君,這兩個女人——」
「對不起,對不起……」我心痛如絞,一把抱住四兒。
「世子要問的,是我打了孺人幾下吧?我打了孺人一下,如果趙世子要興師問罪的話,我認罪。」我收起手中的伏靈索,從四兒身後走了出來。
「嗯。」
「這些信都是請你去秦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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