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蘭翹眯著眼睛瞧了瞧，笑著說：「他們在放孔明燈。」

年輕人的俊顏在微笑的時候總是特別好看，高子謙的眼角微微眯起，方正的下頜線條顯得格外柔和，呵氣成霜的寒冷季節里，他穿著白色的羽絨衣和一條磨得有些舊舊的牛仔褲，底下配球鞋，說不上衣冠楚楚，但是非常有型有款，蘭翹不由得看得心裏痒痒的。

元旦前一天晚上，高子謙打電話約會蘭翹，蘭翹一口應承，但是見了面兩個人想來想去都想不到什麼好地方。上千萬人口的大城市，又臨近新年，走到哪裡都是人，平常情侶約會的常規地點更是擠得水泄不通。

「啊！多好玩，我們過去看看。」

過了很久，他又嘆了口氣：「我失去了很多東西，所以現在看到那些被強迫著成為天才的孩子，都會覺得不忍心。進大學那年我才十三歲，讀的那個班，就是外面所說的『少年超常班』，班裡最小的一個女孩比我還要小一歲，才剛滿十二。」

他想了想，老實回答：「我也不知道。」

「天才？」高子謙失笑：「天才不是那麼好當的……很多時候，天才等於異類，就像你說你因為年紀已經大了，卻還嫁不出去，在別人眼中是異類一樣。」

蘭翹心裏很受用，但嘴上還是反駁：「你不如直接說我美得很平凡好了。」

他看著烏黑的江面出了一回神：「三歲的時候，有一天家裡看見我在玩姐姐上課用的算盤，他們起先以為我胡亂在撥數字，但後來發現不是，我竟然一個人在算三位算術……從那以後我的生活就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蘭翹一愣：「不知道。」

不過新城ｈtｔｐs://ｍ.hｅtｕｂook.ｃoｍ.ｃom市建設規劃下的江岸遠比她想像得要好，在遙遠記憶中新月形光禿禿的灘岸如今栽滿了垂絛綠柳，兩邊的柏油馬路寬闊筆直，有三三兩兩的遊人情侶在漫步，華燈初起，燈光下，波光粼粼的碧水灼灼生華，遠望有市郊的低矮峰巒隱約可見，近處是鱗次鱗次櫛比、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江中央一架橫空凌立的跨江大橋，橋下不時傳來輪船汽笛發出的悠遠長鳴。

「發什麼呆呢？」高子謙瞥了一眼蘭翹：「冷么？」

「那還算不上，她可能是我哥的一個朋友吧，不過我連名字都沒問過。我當時大概才二十一歲，放暑假回來，正好看到她一張有點模糊的寶利來，被一個人扮的大維尼熊抱著，簡直像是給夾持了……我就問我哥要了那張照片，準備帶回英國去，不過後來不小心弄丟了……你知道我那些同學，一說起東方美人，第一個反應就是劉玉玲，我很想告訴他們其實不是那樣。我覺得真正的中國美女，就應該像你這樣，臉小小尖尖的、皮膚很好，不誇張不觸目，但是勝在有味道。我絕沒有說亞洲人不如歐洲人美麗的意思，但是你必須承認，如果要比皮膚白、輪廓深、鼻樑高，我們是比不過的，不過東方人的韻味他們也不可能摹仿得了。」

高子謙指了指那些石頭問蘭翹：「你看，它們應該都是從一個地方運過來的，不過也可能很多年以前就一直在這裏，它們受到同樣的水流衝擊、被同樣的陽光照射，但是為什麼顏色、形狀會不一樣？」

高子謙怔了怔：「這種問題有標m.hetubook.com.com準答案么？」

高子謙拖著蘭翹的手，邁步小跑過去，他個子高大，腿又長，蘭翹費了一些力氣才跟上他的步伐，空氣中的涼風掠過她的臉頰，有些許輕微的刺痛，但是風中的氣息卻是一股香甜的味道，像他曾經給她做的馬德琳蛋糕。

高子謙點點頭：「這點我比不上你……有時候，我會愛鑽牛角尖。」

他拉開羽絨大衣，把蘭翹裹到懷裡，下頜抵在她的頭頂上，她感覺到他的唇在密密地吻著自己的發。

高子謙笑眯眯地回答：「那也不錯啊，我就想做一個平凡的人。」

蘭翹驚嘆：「十二歲念大學？那可真是天才了……她現在怎麼樣？你有她的聯繫方式么？我可以把她的資料放進我的人才庫里。」

「比如寧願做糕點師也不願意去做數學家？」

遠遠看著高子謙興高采烈地買了一盞紅色的孔明燈，又認真地學著別人的樣在燈面上寫上兩人的名字，蘭翹嘴角微微含笑——到底還是有些孩子氣的。

他看著前面不遠處三三兩兩聚集在江邊防洪堤上的人群，忽然眼睛一亮：「那是什麼？」

高子謙分辨道：「我不算離家出走……只是我們在溝通方式上有點問題，我希望想到一個比較好的能夠說服他們的方式。我和我的哥哥姐姐一樣一直順應著父母的期望，做他們想讓我們做的事，但是我其實更加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蘭翹默然半晌，忽然長長吁了口氣：「這樣的話，我心裏就平衡多了。我以前怎麼也不肯接受現實，總覺得自己應該更了不起一些，到最後終於被迫承認自己就是個普通人時，心裏那個失落hetubook.com.com啊，就別提了……不過現在知道有真正的天才變成凡人的案例，馬上覺得自己很幸運。」

蘭翹摸了摸那條圍巾，黑灰兩色的羊絨質地，細膩而柔軟，上面滿載著他的氣息，她低頭笑了笑：「在想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這個年輕的男子像一件蘭翹從未嘗試過的新衣，生動而讓人期待，她明明知道這件衣服的款式並不是自己的風格，卻還是忍不住穿起來在鏡子面前顧盼生姿。

「哦？說來聽聽。」

他低頭把圍巾摘下來，圍到蘭翹的脖子上。

一個很久沒有戀愛，但是卻在渴望著戀愛的女人是很容易進入狀態的，就像已經準備好了的百米賽跑運動員，等待的不過是一聲發令槍響。

「我很奇怪，你為什麼會喜歡我？按理說，應該有很多漂亮的小姑娘對你暗送秋波才對。」

「人的職業生涯需要很大的興趣和熱情才能屹立不倒，勉強去做於事無補，反而磨滅了原本的專長和志向，我並不是不喜歡數字……那是個非常有邏輯也非常有趣的東西，但是它的嚴謹不停地在挑戰我的一些理念。」

高子謙快樂地笑起來，抬碗看看手錶：「剛好12點！快點一起來許新年願望！」

他又開始微笑：「所以……我也不知道，有些問題是沒有答案的。」

高子謙點了點頭：「所以要跟你學啊，我看你打電話哄你媽媽，簡直是太神了。」

高子謙顯得有點不好意思，抓了抓頭髮：「比如……我跟家裡發生了一點爭執，一個人住出來了，我沒辦法像你那樣……那樣去跟自己的家裡人講話，我父親那個人很有長輩架子，動不動就說我是『沒和圖書有組織紀律性、沒有原則』的人，我回來以後老跟他吵架，後來乾脆搬出來。」

高子謙大笑起來：「你真是時刻都不會忘記自己是個獵頭——不過你要失望的，她現在很平庸，智力也好、生活也好，都非常普通，就像那個很有名的《傷仲永》一樣。」

「想不到竟然變得這麼漂亮，你不在這個城市長大所以不知道，我們腳下這塊地方，以前就是個爛泥坑，一下雨就淹水。」蘭翹很吃驚：「城市發展這麼快，這幾年一年一個樣，簡直不敢認了，再去遠點我懷疑自己會迷路。」她笑道：「幾時政府班子換屆選舉可以讓民眾投票的話，我一定投現在的。」

「可是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一心想的是怎麼才能成為天才，征服全世界。」

「應該沒有吧，不過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答案。」

蘭翹斜睨他一眼：「我還以為你很乖，原來是個壞孩子，離家出走。」

蘭翹忍不住笑起來：「怎麼像個官腔大伯，不過長輩其實是需要哄的，別硬來。」

高子謙想了想，似乎不願意再繼續這個話題：「以後再跟你說，時間長著呢，我們可以互相慢慢了解。」

高子謙眉眼舒展地微笑著：「領導們聽到這話一定開心得很。」

「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卻彼此吸引，本來就是沒道理、沒邏輯的事。而且，我不知道……」高子謙搖搖頭：「我的意思是，我不確定是不是從沒有見過你，好幾年前我看到過一張照片，上面的女孩很可愛，我覺得你跟她很像。」

他走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牽起她的手，他的手寬厚而溫暖，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手中央：「交一個平凡的女朋友，然和圖書後認真、努力的工作生活，挺好的。」

高子謙凝視她半晌：「你的心態總是很好，積極向上，就算有什麼打擊，只要睡一覺就可以忘記。」

高子謙一筆一劃地寫好了字，拉著蘭翹一起放燈，他們點燃燈籠底部鐵絲架上的蠟燭，燈籠內空氣受熱膨脹變輕，一撒手，孔明燈便冉冉飄升，愈飛愈高、愈飛愈遠，過了一陣極目望去就如同夜空中一顆閃爍的紅星。

高子謙側頭想了想，提議：「不如我們去江邊散步吧？」

蘭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她生命中no 王子、no 感覺、no 心動，可是在今天晚上，她發現幾乎快要被遺忘的愛情的感覺，原來就是這樣。

蘭翹看了他一眼：「遇到了什麼麻煩么？」

蘭翹反詰：「不忘記又能怎麼樣？」

「比如呢？」

他們腳邊的石階下是波濤翻湧的江水，一波起一波伏，空氣裡帶著濕潤的淡淡腥味，潮水退去的時候，可以看到無數光滑的、形狀各異的鵝卵石。

蘭翹很感興趣：「你怎麼可能有我幾年前的照片，那肯定不是我！那人是誰？你的夢中情人么？」

「那怎麼一樣？我們本來是陌生人，幾個月前根本不認識，我們從沒見過面……但是你忽然發覺自己喜歡上我——一個比你大好幾歲的女人，這好像沒什麼道理。」

蘭翹微微瑟縮了一下，她有好多年沒去過江邊了，更何況是這種零度的寒冷天氣——江邊看星星，還真是學生時代才有的浪漫，其實這烏漆麻黑的能看到什麼？不如去咖啡廳看人造星星。不過這是她和高子謙的第一次正式約會，她不好意思太拂別人的面子，於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