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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彎彎畫

作者:悄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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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之卷 香墨彎彎畫 第七章

承之卷 香墨彎彎畫

第七章

陳瑞彎身垂目,遮住眼中火光,笑道:「微臣不敢。」
還是李原雍實在看不下去,咳了一聲道:「陛下坐吧,您不坐我們都得陪站呢。」
說著又捋著胸前的長髯,緊蹙了眉嘆道:「我那裡還有,等你離京時,都給你帶著。說起來你也有五年沒進京了吧?白頭師弟相見難啊,下次看見你又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轉眼又對陳瑞說:「你別看皇帝都二十了,性子卻還比不上十余歲的孩子。」
陳瑞一直覺得喉頭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拿起玉碗走過來重又遞給杜江:「恩師留著吧,我身體粗使慣了,倒是您明年就七十了,多補一補,長命百歲才好。」
封榮斜睨了一眼李原雍,懶懶的坐在香墨身側,本來極白的膚色,想是剛飲了酒,兩頰染了兩片嫣紅,看去倒像抹了一層胭脂。手裡的灑金象牙扇子輕輕的搖扇,眼骨碌碌四處亂轉。
李太后也正拿著茶盞,聽到此話不妨手一顫,碗蓋「叮」地一響,磕在了茶盞上。
杜江微微搖了搖頭,轉身喘了口氣,若有所思的對陳瑞說:「等明天你進宮謁見了太后,咱們再說。」
陳瑞這才將微微有些顫抖的手放在他的掌心,站起身來。杜江這才微微笑了出來,問道:「吃飯了嗎?」
封榮將扇在一合,比象牙還要白的牙齒壓咬著扇骨,問道:「那是什麼?」
待陳瑞回到了賢良祠,正妻安氏仍舊沒睡,掌燈等了他好一會兒。見他進門,便親自上前一面替他寬衣,一面看看他的臉色,微笑道:「我今日派人到文安侯府里了,香墨已經到了那裡,我遞了帖子告知她明日進宮謁見。」
陳瑞心思素來靈敏,便道:「恩師似有隱瞞,出了什麼事了嗎?」
丞相杜江府邸坐落在離陳王府幾座弄堂的北和_圖_書城,佔據了一整個弄堂。陳瑞八月中旬到了東都,中午下榻了賢良祠之後,傍晚時分就到了丞相府遞了拜帖。
「我年紀大了,虛不受補,用不著這些,就是用了也是浪費。」杜江低頭看著玉碗,微微苦笑了一聲,說道:「你也別跟我推辭,快!喝了吧。」
陳瑞拿起碗咕嘟一口就喝了下去,才問:「恩師,最近驚內有什麼狀況嗎?」
「太后,臣妾失儀,還是先告退了。」
陳瑞一驚:「恩師明天不去?」
「做什麼大驚小怪的,不就是咬了一下。」香墨本來疼得厲害,見了封榮發火,反倒平靜了,淡淡道:「拿著籠子囚著人家,還不興人家有點血性?」
一旁隨侍的管家接過他手中烏紗帽,忙插口道:「丞相從晌午就一直在等著將軍來,連飯也沒吃呢。」
封榮雙手撫上香墨猶發著薄汗的面頰,低笑道:「這麼多東西蓋著朕還能看見你的臉,可真不容易啊。」
「恩師不是還有弟子,就是恩師百年之後,弟子拼上萬一,也會保鈞梁兄無事的。」
安氏面上沒有半點怒色,依然然站在那裡。燭光映在鏤刻了喜鵲蝙蝠的梨木窗欞上,纏枝精緻的影就在安氏面上投下,彷彿罩著一層陰暗的紗。桌上的一盞溫了半速的冰糖燕窩沒人再去動,轉眼散盡了濃甜熱氣,冷透了。
陳瑞卻知道政局波譎雲詭,遠非他說的那麼簡單。封榮娶了杜江的女兒,表面上是兩派的勢力均衡掣肘,可實際上相持更激烈。處在其中正當浪頭的杜江的艱難可想而知,但也不好細問,只又道:「鈞梁兄還好嗎?」
陳瑞當年本是科甲探花出身,而御殿之前將一株簪花插在他烏紗帽間的就是杜江。后他厭倦東都的官場永無休止似的爭鬥,棄文從和*圖*書軍,一直對他寄予厚望的杜江也沒說什麼,一如既往平靜,極尋常的神色,喚著他的別字道:「雲起,萬事小心,別讓為師的白髮人送黑髮人。」
香墨端然正坐,一品誥命夫人禮服極為煩瑣,大紅織金雲霞外衫,胸前是陳瑞的一品武官的綉獅子補子。發上金冠,額上翠博山,燦金打的鳳凰口銜細密明珠,搖曳在簪了寶鈿的鬢側。金冠兩側的珠翠翟鳳口亦是吐出一條金線,珠翠雲片為絡墜著,顫顫在面頰旁。領間有一道極窄的牙子花邊的領子系著金銀扣,加上身上的霞帔, 螺鈿珠玉帶, 極盡繁複。香墨與安氏不同的只是翠色百褶裙。而安氏一襲織金緣襈裙,嚴整的誥命夫人的裝扮,竟連一點汗都不見。
杜江也不待陳瑞說完,就伸手止住他:「吃過了也沒事,陪為師我再用一點。」
說罷卻沒落座,只站在香墨面前,大睜著黑白分明的直直看著,緊咬著唇,片刻之後輕聲一笑道:「你穿的這是什麼啊?這麼多疊疊墜墜的,不熱啊?」
「受業陳瑞拜見恩師。」
李太后因接見外臣,所以穿了龍鳳織金大衫禮服,外又罩了深青捲雲紋霞帔,人在一團繁麗勝花的錦繡之中,滿臉堆歡地看著陳瑞、香墨和安氏行拜叩大禮。
杜江淡淡一笑,輕描淡寫說道「能有什麼狀況,外戚李氏囂張橫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英帝爺開始,皇上都不大理會朝政,到了現在更是如此。然而就是朝政都交了李太後作主又怎麼樣?子溪還是皇后,我還是丞相,她還是得靠著我的。」
陳瑞一驚,內疚道:「弟子入住賢良祠耽擱了,害恩師久等了。」
她是李太后的近身侍婢,分屬親奴,所以特地行了雙禮。而李太后只是微露笑意,轉頭對www.hetubook.com.com陳瑞、安氏和配做下首的李原雍說話,並不理香墨。
他們起身後被李太后賜座,只有香墨仍盈盈下福,道:「請主子安。」
內侍見封榮眼不住在海東青身上徘徊,忙把籠子呈到他面前。封榮彷彿聽不到李太后說什麼似的,不住的拿著扇子挑撥著海東青。
此時雖是黃昏,秋老虎仍舊酷烈,四面熱風襲來,陳瑞進了府邸,就看見杜江一身家常的青緞錦袍,已經站在廊下親自相迎。
說完,也不待李太后准許,轉身就走,李太后張口欲斥,可是四目相接,只覺得那雙不笑亦含情的桃花目虛無冰冷,心就不由地一片寒涼。看著封榮然由內侍簇擁而去,李太后斜倚几案,一雙鳳目中此時終是綻出冷厲的光,剎那而過。
「這鳥怎麼養的?!到現在怎麼還咬人?」封榮忙抓住香墨的那隻手,氣得挑起一眉,順手將扇在慣到了地上。象牙工麗漏雕的扇子,精緻華麗卻不耐用,只聽到『啪』的一聲,一張上好絲緞扇面與扇骨就分成了兩截。
說完,轉身就奔了妾室契蘭的房間。
香墨見他逗得有趣,忍不住也探指過去,想要摸摸海東青雪白似玉的羽毛。不想已被馴養熟的海東青被封榮撩撥的火起,一口就叨了下去。
「沒那麼嬌氣。」她緩緩說,轉頭看著李太后深沉的看不見任何情緒的眼,笑得更加嫣然,微施了一禮。
杜江慢慢走下來,伸手攙起他,輕聲問:「雲起,快起來。」
李太后吩咐豁免了虛禮,又親自拿起上用的點心,放在安氏手中。安氏狀似無意的掃過香墨抿唇一笑,香墨只做不覺坐在一旁。
待到吃完時,已經到了掌燈時分,廳里燃起了數盞明珠般的燈光。杜江朝著身後薄紗屏風后一招手,一個侍女便用添漆和*圖*書的托盤捧了一個玉碗款款而來。杜江接過來親自放在陳瑞面前,道:「這是長白山百年人蔘熬的湯,西北苦寒,你有常在沙場,多進補一點才不會壞了身子。」
「這個世上弟子勝似兒子啊,鈞梁他不如你,雲起。他不是不好,然而也就這樣了,沒有太大的出息,在我看也就比李原雍好上那麼一點罷了。可是李原雍有個好妹妹,鈞梁的妹妹也不是不好,可是就身子不頂事,我要是死了,他離死也就不遠了。」
杜江這才冷冷一笑,面露譏諷道:「我沒事可不願去給李氏磕頭,算了吧。」
封榮聽她譏諷反而放下心,接過內侍遞過來的純棉手帕,親自笨拙的為她包紮傷口。棉帕上似特地沾了酒,涼刺刺的,帶著一縷若有若無瑞的甘香氣息,裹住了傷處,亂糟糟的辣辣一團,他自己還不覺得,用指輕輕摩挲著,輕聲道:「可咬壞了?」
說著,親自拉著陳瑞的手進了飯廳。陳瑞攙扶著杜江,侍侯著他在圓凳上坐下。廳上紫檀桌上早已備好飯菜,並不是什麼山珍海味,都是家常的菜式。杜江世家出身,最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陳瑞雖行軍快食慣了,卻還是陪著他一點一點慢慢用完。
語氣極是肆意,絕不是御前應有的口氣。
陳瑞淡淡應了一聲:「知道了,明兒還得進宮,你也早點歇息吧。」
秋日老虎炙熱,遠遠的蟬聲此起彼伏,康慈宮殿內即使放置了七八塊大冰也沒有用,仍舊抵不住暑熱深深的逼進。
杜江緩緩點頭,低頭不語。
一時殿內靜到了極處,烏金鼎里燃著檀木香屑,裊裊的煙霧後面,各人面上神色迥異。
皇帝發怒,殿中眾人除了李太后和香墨,就都伏跪在了地上。陳瑞垂下的眼,已銳利如鷹。
想是說的太動情,杜江一口氣沒勻和*圖*書過來,便咳嗽了起來。陳瑞忙起身,伸手給杜江捶著後背。
香墨哎呀一聲,收手時血珠子一路滾在了大紅的外衫上。
轉到殿側時,驟然眼就一亮,李太後身旁的內侍捧著一直烏木刻花的籠子,裏面一隻純白似鵲的鳥,繡花錦帽蒙其面,卻仍是十分神氣的模樣。
眾人忙都起身相迎,一身明黃夔龍紋正服的封榮走了進來,並不行禮,喚了一聲:「母后。」轉頭又對地上要匍跪的諸人一甩袖,漫不在意的說:「得了得了,別給朕三跪九叩的,大熱的天虛禮就免了吧。」
珠簾掀起,一名女官奉上白瓷青花茶盞。香墨安靜坐在最下首,聽著他們的笑語盈盈,便更覺得酷熱難挨。剛剛端起茶盞,帘子外就有內侍唱報:「皇上駕到。」
李太后微微一笑,彷彿哄著小孩子的語氣道:「這是海東青,陳將軍的心意呢。」
而今陳瑞仰頭看去,正看見杜江眉須皆已白如同冰雪。陳瑞心中一陣酸楚,脫下烏紗帽才邁前一步,腳下一軟就跪倒在階下。
李太后一面牽住了安氏一隻手,一面對陳瑞笑語:「西北邊陲,風沙苦寒,辛苦你了。」
封榮卻似聽得習慣了,並不在意,只把自己的下巴向她一伸。香墨一時不解,愣了片刻,才看見他十二瓣金線壓線的烏紗帽已經歪了,無奈只能起身幫他端正。因封榮身量修長,香墨仰面間額上的瓔珞,明珠,珠翠雲片如水流般四下分散,現出濃麗眉目。
陳瑞忙起身道:「太後言重。」
起身親自攙扶起仍伏跪在地的陳瑞,笑得極為溫善:「皇帝是小孩子還沒長大,難免任性,你可別惱他。」
香墨面上已是密密一層的汗,熱的拿起茶盞,今年新貢的大紅袍還滾燙著,無奈又重新放下,便有些不耐煩的道:「怎麼不熱,沉都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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