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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彎彎畫

作者:悄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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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之卷 香墨彎彎畫 第十三章

承之卷 香墨彎彎畫

第十三章

香墨居高臨下地望著李原雍,她今日為騎馬特地穿了一身四色孔雀錦的胡服,刺繡百花,日色絲光,花枝纏繞,一時竟分不清花嬌還是人艷。而她手中的馬鞭不時輕敲著長靴,嘴角邊就泛起冷酷的笑意。
杜江的眉頭這才平緩。
「多日不見看娘娘面色精神都還不錯,為臣也就安心了。」
待到御醫退出之後,便有內侍上前撤了那架刻絲彈墨幔子,但依舊垂著帘子。
「四妹多年不見,出落的越加漂亮了。」杜子溪對著這束明亮起來的光眯了眯眼,因面向著日色,神色越發的陰暗,片刻后緩緩道:「你們,帶她去御苑逛逛,難得進宮一趟。」
李芙渾身顫抖,也不知是急火攻心,還是瑟縮害怕,只從顫抖的唇間吐出字句:「你幹什麼?!」
她驚異的瞪大了眼,母親潔白似玉的面上仍是慣常的淡漠,但目間深處藏匿的殷殷之情卻瞞不過她的眼。流連花叢的父親,常年冷遇的母親。而她能做的只有這些,於是她鄭重的點下了頭。
杜子溪的眼角攙雜了焦怒和譏諷,似不堪重負地伏在引枕上,忽地尖聲道:「別跟那個老妖婦說一樣的話,父親!」
五綵線絡盤花簾里的杜子溪如水般清涼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都撤了吧。」
女官知道她病中最易焦躁,便不敢再耽擱,忙上前打起帘子。杜江忙站起身。盤花簾緩緩捲起,明晰的陽光下,他先入眼的是一雙嫩黃的近乎雪白的繡鞋,襯著腳旁三足琺琅的火盆,竟不見一點的塵埃。慢慢抬頭時,掐金衣裙堆簇中是削瘦得幾似薄命的面頰,唯那一對杜氏獨有的深邃眼眸,神光閃耀。而這樣一身接見外臣的嚴謹裝扮,因為病了,並未戴翟鳳冠,散散的綰了髮髻。杜江一時覺得恍惚,彷彿還是女兒待嫁時,端坐閨閣。
杜子溪便帶了幾分不耐:「那是我父親,弄這些裝神弄鬼的做什麼。」
「我道是誰敢阻了我的馬,原來是李大人。這是出宮嗎?」
香墨在馬上垂眉凝眸,仍是微笑著,彷彿只是淡淡地一瞥。
「怎麼?還當自己是一宮的主位呢?」香墨若無覺,斜首抿唇輕笑:「雖是被攆出去了,但還沒出宮本夫人就好心,教教你規矩,見到位份比你www.hetubook.com.com高的人,就得下跪。」
「哥哥還好嗎?下次讓他帶嫂嫂一起進宮來吧,我也怪想他們的。」
金綉紅緞的斗篷于風中翻卷獵獵,風兜落下,香墨烏亮的長發梳成胡姬的百辮式樣,發間額上簇密的紅寶石下,明亮的眼眸不經意地望向李原雍,猶自帶了三分倨傲。
李原雍怒極,握拳就待上前。
倒是母親的面頰微微泛了紅:「這是今夜你們要做的事。」
抬首望去時,那人髮辮如流水,如絲緞,纏于風間。碧藍的天下,紅色斗篷飛揚跋扈,顏色深的觸目。
「太后就這麼忌憚那個賤奴?!還是連太后自己都被那賤奴整的毫無招架還手之力了!?」
御道本就極其潔凈,連一片樹葉都看不見,但不遠處有內侍手持長柄的掃帚,在一絲不苟地清掃著。兀地,沙沙中夾雜了馬蹄聲,疊疊沓沓的徑直過來,踏得地面都有些發震,李芙心下曉得不妥,卻已不知如何動彈。到了近前馬上的人才一緊韁繩,卻是無意有意,在李原雍的面前停下。受勒的馬揚起馬蹄,「咴咴」長鳴,鑲著烏金前蹄,在晨日中發出銳利的寒光。
他侍奉三朝,早有恩旨除有大朝,其餘一律免跪,此時亦不過微一彎身。
這一眼令李芙輕輕吸了口氣,一咬牙,撲通一聲,跪在了青磚上,奴婢旁。
母親放下手中的事物,拉著她的手叮囑萬事小心,細細叮嚀,不外乎是上敬君父,下解夫憂之類的話。正聽得她昏昏沉沉的時候,母親卻突然面色肅然的道:「今天你和陳王的初夜,切切記住為娘的話。」
說完,起身重重行了一個禮。
良久,他又說:「娘娘做不到,總得找人來做。」
耳邊恍惚是李嬤嬤的聲音,她不耐的翻了一個身,不曾張目,只緊抓住瑞草雲鶴的錦被,道:「讓我再睡一會兒。」
這樣的靜,彷彿初嫁陳王府之前,閨閣內再多的妝奩,侍婢來來去去亦都是無聲的。那時的房裡也是垂下碧翠的竹簾,陽光從縫隙透進來,一道一道。帘子下垂著她親手打的金色絲絡,偶有風致,如意結下無數細小金絲就輕輕飄浮。
四周的空氣似乎一下子凝固起來,淚逼在眼和*圖*書眶間,視線漸漸模糊。陣陣清風如利刃,割在肌膚上。恍惚中,只聽見輕笑一聲:「李大人慢走。」
李嬤嬤愣了片刻,方又有些不忍的道:「國舅爺要見您。」
杜銘溪垂下頭,眉宇間毫無不快的神色,依舊那樣美麗,就像是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轉身而去。
而她只需安靜的坐在那裡,只是這樣坐著,便連從宮中針工局特遣來縫製綵衣的女官,都誇她貞嫻雅靜,氣韻無雙。面前托盤內是特賜的貢茶,橙黃清澈,白玉的碗壁團團金色彩圈,葉子也甚是奇特,邊緣朱紅,仿若女子唇邊抿落的一抹胭脂。可這一切都及不上它極好的口采「鳳凰水仙」。那清香的味道,即便不喝,只捧在鼻下細細的聞著,也不禁令人神思舒暢。
青磚鋪就的御道,筆直綿長,內苑之內如無特旨便絕對不可以騎馬乘轎,十一月的天已寒涼,李芙緊裹著黑緞斗篷,腰背挺得筆直的走在李原雍身後。
母親捧著朱漆泥金雕花的盒子緩步走進閨房中,一身的正紅色禮服,帶著赤金的鳳冠,胸前補子上繁雜富麗的圖案,看久了顏色直讓人暈眩。而這樣的誥命夫人的裝扮,卻是女人一生追求的極致,作為正妻,可以身著正紅色禮服,跪在丈夫的身邊,而丈夫身邊的那些女人,即使美艷無雙,寵冠一時,也不能撼動她的位置。
可是,他並不喜歡她,莫名的沒有理由的,無論她怎樣嫻雅安靜,都無法止住他留戀花叢的腳步。一開始眼淚總是打透親自刺繡的比翼雙飛枕,後來連眼淚都沒了。
「父親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讓四妹順利得到皇上恩寵,從而生下孩子,那麼杜氏就會捨棄我?」
杜江嘗了一口,就將官窯的茶杯在他的手中旋轉著,也不答話,若有所思。
書冊已經很陳舊,發黃的紙頁上赤|裸的男女以奇怪的姿勢抱在一處。那時的她年輕純真,一面瞪大了眼毫不羞澀的看著,一面問:「這是什麼?」
「你不用擔心,雖然有些痛,但只要安靜的躺著就好了,一切交給陳王來做就好。要知道即便是寢室,外室內也有值夜的丫鬟婆子,所以叫出聲是很粗鄙的。也不可以動手動腳,保持安靜才是李氏女子的恪守禮節,才不和*圖*書會讓人輕瞧了去。」
最後一句話,因激憤過度,幾乎已近似嘶吼。李太后也不攙他,臉上淡淡一片,可是眼底里卻掠過一絲哀涼。
李原雍眼見著那馬鞭高高舉起,只聽「啪」一聲,當面揮下,他下意識的一閉眼,耳邊就聽見驚聲高呼。再睜眼,身旁的李芙已經歪倒在御道上,護住面頰的手背上一道猙獰鞭痕。
杜子溪一如平日般淡漠,永遠是那樣如冰雕成:「父親難得進宮一次,就不必如此多禮了。」
杜江沉聲道:「娘娘能把李氏的人驅逐出宮,不是因為你和那個什麼墨國夫人聯手,而是因為你的身後有杜氏。」
李原雍緩緩垂下頭,磕在檀木的腳踏上,重重的一響打破深閎殿宇,轉身退出。
大陳宮的清晨靜悄悄的,亦或者每日每夜都是寂靜無聲的。康慈宮寢殿窗與床的月牙門洞之間,因為李太后喜靜,原本垂掛的紗幔就改為了翠色竹簾。天下女子向來以宮中手工最為精巧,單隻竹簾上垂下的絲絡都打出了五色的花樣。霓色灧灧中,唯見條條縫隙透過昏昏日影,更顯殿宇深閎。
杜子溪瞥了他一眼,問:「父親您有事?」
匍跪在腳榻上的李原雍一愣,霎那間訝然無語,不禁抬首望向李太后。但見她面色淡靜,似只在閑話家常。
「不錯,這後宮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爭鬥似乎也永無休止。可是,也只有我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個道理,父親看現在的李芙,就應該明白的。」
彷彿察覺了自己的失態,她又緩緩坐起身,雙手隨意似的擱置在膝蓋上,卻帶著說不清的靜,望向杜江。
「杜氏銘溪拜見皇後娘娘,謹祝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杜子溪因為精神不濟,半倚在彩綉雲龍的引枕之上,閑話家常的神色也是淡淡的,此時內侍上茶,她方才微欠身說:「父親嘗嘗,這是御膳房特地釀的玫瑰露。總是喝葯,就得忌茶,也難為他們想出這個。」
杜江低嘆一聲:「娘娘,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老臣真難以想象,您是老臣親自教出來了。」
那晚她在陳王身下,依言安靜的忍耐著疼痛。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風式的妝台上銅鏡映著紅燭,燭光嫣紅若晚霞鋪陳開來,在他的眉目間鍍上一和*圖*書層淡淡的薄暈。夜色無聲,恍惚能聽見他心跳的聲音,近的緊貼著她的心跳。
御醫見杜江進來,只把了片刻的脈,起身說道:「娘娘只是體虛染了風寒,貴體尚安,只需服兩劑葯,另從飲食上調養就好。」
此時風起,遠處太極殿下檐下風馬錚錚而。香墨坐騎聽到鞭聲,已開始煩躁地刨著蹄子,鐵蹄下低低地蒙了一重青煙。香墨收住韁繩,定定的只看著李原雍,眼角餘光似漫不經心目光掃到的李芙臉上,笑容微帶譏諷:「什麼東西,見了本夫人還不避跪?」
李太后彷彿似醒非醒,躺在床上重又闔起眼睛,耳中依舊是什麼聲音也沒有,寂靜得令她心中發慌。
遠處隱隱有晨鐘之聲,一聲,再一聲。李太后不由輕輕嘆了口氣,自紫檀雕花的床上坐起身,道:「去跟他說,明天再來吧。」
杜江這才將茶盞一放,面色一肅,道:「老臣這次進宮,也還帶了一人,一同覲見娘娘。」
「你!!!」
宮中侍婢俱都迴避了,只有幾名年紀已長的女官在外,殿中五綵線絡盤花簾已經放下一掛,又放了一架刻絲彈墨幔子,隔得嚴絲合縫,連一點影兒都瞧不見。只有杜子溪的手從幔中伸出,女官又覆上了帕子,藕合色的絹下寸余長的指甲,染著鳳花汁的淡粉。
在巨大的鳳座上望下看,只見些許的陽光斜斜映在女子身上,她蓮步款款,步步間卻似乎有熠熠的光在一瞬間亮了起來。
正說著李原雍已一把掀了帘子,急急的跪在腳踏上大叫著:「太后不為我們做主,那打算讓芙兒今後怎麼辦?!從宮裡被攆出去,這一輩子就是毀了!我們李氏的臉面掃地,無顏以見宗族!」
杜子溪淡笑受下,道:「父親慢走。」
「太后。」
他驚了一下,這才抬起眼來。但見到那樣年輕,卻那樣單薄的的她,話到了嘴邊終是忍住。
這就是自己一生依靠的人,那時,她的心是滿滿的,幸福的快要漲溢出來。
李太后吐出一口氣,慢慢點了點頭,緊攥著錦被的手伸起,食指指向著南方:「我不是怕她,我忌憚的是住在坤泰宮的那個。」
「娘娘不解老臣苦心,老臣也無話可說,告辭。」
「你現在明白了?可是晚了。」

和*圖*書房貴戚覲見宮內女眷,國體儀制向來都是垂簾以待,女官此時不由略一躊躇。
杜江默不作聲,雪白眉下的眼極快的抬起,掃過杜子溪,復又安靜垂下。 「娘娘,後宮總是佳麗無數,恩寵亦不過是君王一時興起。能讓您長久依傍的,就只有孩子了。這個道理,娘娘看當今的太后,還不明白嗎?」
「娘娘曲解了老臣的意思。」
杜子溪現於唇角本就極淡的笑容迅疾地斂去,眸光忽的散射出凌厲:「父親調|教的是陳國的皇后,而我現在用一個女人的身份說,我不要杜銘溪進宮。也請您別逼我,把父親親手教導出來的手段,用在她和父親的身上。」
「那就好。」看著杜江仍是垂眸恭謹得一絲不苟的樣子,她一瞬間氣息凝滯,但很快又笑起來:「過了年父親就七十了,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就是再病弱,活的也會比父親長些。」
杜江早三日前就遞了帖子,然而進宮謁見時,不巧還是碰上御醫正在坤泰宮給杜子溪的請脈。早有人設座,他端坐在一旁,眉頭不由一皺。
「老臣見過皇后。」
說罷,略一抬手,已有內侍上前代她虛扶。
宮中侍婢無人不知墨國夫人的特殊身份,雖無明令,但絕沒有人敢阻擋她在禁苑中騎馬。原本打掃御道的內侍,此時亦都跪在了一旁。
「你現在才想到問我怎麼辦?芙兒進宮前,我千叮嚀萬囑咐,叫你別去招惹佟香墨,可你呢?有聽進去我的話嗎?」
李芙霎時面色慘白,半晌后緩緩起身,走至一眾伏跪在地的內侍旁,膝往下彎,卻好似被一塊鐵板攔住,彎了幾次都無法成跪。她能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在顫抖,抖得連五臟六腑都抽搐著。
說著打開朱漆泥金雕花的盒子,將裏面的書冊極為鄭重的交到她的手中。
杜子溪一愣,隨即輕輕頷首,內侍會意,不多時就引了一人進殿。
輕嗔的語氣,依稀還是舊時待嫁女兒的模樣。
說完,便告退出去。
於是,猝不防及兩人目光對視。杜江忙垂下眼帘,避開杜子溪的目光。
李原雍一時呆愣在那裡,竟覺瞠目結舌,不能言語,聞得香墨開口,方才恍然醒悟,忍氣草草一拱手,道:「夫人。」
李原雍臉鐵青了,指骨都幾乎攥的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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