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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知道為何，有什麼地方很像那個膚色如金的女人……

攝政王雖未登位，但已住進了欽勤殿。倒是正經的子其淵，只隨著晉封至太妃的生母，住在偏殿。

封榮……

陡地，封旭一晃，幾乎站不穩，扶著身畔是一盞落地青銅燈方能站定。刻花的青銅，冰涼的貼在他掌心，面頰火辣辣的在發熱，他才知道已經挨個耳光。

陳瑞在春天時被傳召回了東都，拜謁新皇。

「即便是種生不如死？」

這樣笑意像冰樣將陳啟的心裏陰寒，卻又似冰刺般隱隱的扎了一把，再回念一想，心頭又顫了顫。

人生一夢，大夢不覺曉。

她笑得從未有過的靜謐，溫柔。那時，他像一個才出生的稚子，只剩下瞢瞢無知的幸福，恬溺於的笑靨中。

她認得，左邊往漠北，右邊往陸國。

離開東都的時候，在東都的官道上與幾乘裝飾華美的油壁輕車狹路相逢，在得知是陳瑞隊伍時，率先避讓到一旁。

夏日夜晚的篝火旁，滿星光里，半舊的胡服織綉曳過青葉，鬢角眉間浮起了淺淺淡淡的石榴石的紅暈，朦朦朧朧的裹將她裹住。

重見天日後，彷彿變成就是一具屍骸。

不分晝夜的地牢，徹夜長明的燭光亮在那兒，她乾枯雜草一樣的發散落一地，濃得化不開的惡臭中，微微一笑。

「所以……」她暗黑眼眸里烈焰的火熊熊燃燒：「我要活下去！」

被封旭緊緊拉攏住的杜鈞梁，一直在陳瑞的耳邊稱讚著攝政王的賢德。陳瑞端著酒盅，薄薄的青酒在盅內打著轉，几絲煙霧飄忽過眼眸。

陳啟想起，那年藉著南下的名義，轉道漠北時，曾不經意的：「青王動不動就哭，如何能成大事。」

漫長玉湖地道中，摸索著青石的牆一步一步緩慢的向上爬。腳步一聲一聲，和著她越來越快的聲音。

「他是見過的最聰明的人，只是生不逢時。」

杜銘溪笑道：「你放心，侍衛都被我迷暈了。」

此時此刻此地，一直一直，浮現在陳瑞腦海里的是過去的時光，在賢良祠里，那個滿飛雪的夜晚，她流淚著說：你欠那個孩子！

打昏送飯的內侍，在風帽矇著頭，進入了玉湖地牢。常年隨身帶著的，是把東穆燕王贈送的絕世寶刀，沿刀紋排列有半月形模樣花紋，得名「半月」。而此時，向來切金斷玉的半月在火星四濺中，連砍開五個碗口粗的精鋼欄杆后，迸裂了一個豁口。

彼岸芬夜繁花，猶似昨日，卻已是隔世迢遙。

陳瑞惶恐揖禮道：「太僭越了，王爺。臣還是住在賢良祠好，十數年來，已經習慣了。」

棺旁是紅瑪瑙巨大香爐，香煙滾滾，味似雪梨，摻著些苦。那香料還是陳瑞不久前貢上的，波斯薄如蟬蠶的「瑞龍腦」。也不知焚了多少的分量，波浪一般不停的涌動，可終究遮不住的腐臭。

可是前塵往事驟然襲來時，那一夜，是個笑話還是一段剮骨的傷，他已記不清楚，只記得生不如死的痛，每一寸每一寸的將他撕裂開。

陳瑞雙眼睛深遂好像狼的眼，露出几絲笑意：「那個人，殺人的時候才會掉淚。」

他靠著馬鞍仰望空，視線所及之處一片蔚藍外一無所有。

一面走，小小的水珠，滴落在臉上，剔透明亮的一顆，滑至唇際，鹹淡而苦澀：「那年萬歲就躺在的膝蓋上，垂眼時，桃花一樣……他問……為什麼不開心？」

陳瑞沒有再看，轉身出了地牢。

他聲音沙啞，聽不出來太多的情緒。香墨一愣，眼睛迅速的潮濕起來。她死死咬住下唇，似是忍耐什麼，血漸漸從唇上溢出，點點染開在唇齒之間，一絲嫣紅慢慢塗染開去。

手掌不住顫抖，青銅燭傾斜，蠟潑在地和-圖-書板上汩汩的聲音。一時間，白煙扶搖，裊裊地撩起黑紗，那一層雲里霧裡，陳瑞身影，再也無法看定。

紅檀木桌子上，那本恩師一筆一劃抄出的道德經靜靜的擺在那裡。一根淡石青絲繩，結成一個古式繩結，從未打開過。

十后，陳瑞奏請，離開東都回漠北。

記憶中，他也是循著這歌聲，找到了執意私逃，卻被困在黃沙中整整七個日夜的女人。

陳國曆二百四十一年的春，一個錦盒由漠北八百里極遞，到了東都。

陳瑞在馬上靜靜看著車架越走越遠，車中的人沒有回一次頭。只有一隻手自窗里伸了出來，淺青色袖在風裡緩緩飄浮著，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陳國曆二百四十三年，東都渭河改道成功，攝政王封旭卻發現杜鈞梁貪墨河銀一萬兩，大怒，立斬于午門。

「杜子溪又何嘗不也是一個痴情的傻子？」

他還是太過稚嫩，不知何時才能明白，即便是虛假的浮生夢，也並非全都是由謊言洄滴而成。

猶帶著淚痕的封旭側垂看著，唇角緩緩勾出笑意冰冷、鋒利，像一柄利劍一樣，透著沁人肌膚的戾氣。

含糊的兩個字更讓杜銘溪茫然若失，她慢慢轉開身，彷彿自言自語的喃喃道：「怎麼會無恙呢？萬歲那麼乾淨的一個人，怎麼可以在那麼骯髒的地方腐爛？！」

水銀鎮的再好，若沒有冰，屍體終究開始腐爛。

封旭也許知道，但永遠也不會讓自己知道……

封旭說的很慢，聲音嘶啞的像是被細砂劃過：「真奇怪，你一面可以的大義凜然，一面又通敵賣國以求自保。」

值夜的小內侍忙殷勤的端茶上水，笑道：「吵著大人？那是杜太妃娘娘，自從先帝爺駕崩后，」說著曖昧的指了指腦子：「這裏就不大好使了，整日里就會唱這一首歌。」

棺槨的對面，牢籠內唯一的光亮，一盞八角紙燈，香墨穿著碧色臟舊的裙，席地倚在牆上，似睡的極熟，雙腕上扣著精鋼的鎖鏈。瑞腦香霧堆雲疊雪，勾勒出枯黃的面容。

陳瑞冷冷眼色掃過封旭，沉壓的眉眼露出掩不住的殺氣：「似乎，那個風雪夜裡，我應該殺了王爺滅口的。」

陳瑞眼裡隱隱，漸漸，笑意瀰漫了上來，不知道為什麼會笑，只是覺得好笑而已，像針隔著幾重的衣衫扎在心上。

一路飛快馬車陡地停了，嚇了香墨一跳，挑起了簾幕，前面叉開兩條的官道。

封旭混雜胡人血統，膚色本就白皙，如今這一耳光，力道極大，頓時紅痕便浮了起來。

昏朦朦的日色里，郊外的天空仍舊下著雨。香墨的瞳孔在久違的日色下，緊緊收縮。

「王爺，得饒人處且饒人。」

他，骨肉焦爛也不會放手。

敵人……

陳瑞驚得一退，恰在此時，燈芯搖了搖，悠悠的光芒里跳出封榮合在身前的手，幾截已腐爛出白白的人骨。

流干血的飛天在她的腳下，她的臉扭著衝著風吹來的方向，沒有了琴只是用單調的鼻音在緩慢的唱，輕抖的眼睫彷彿也是被風吹撫過的痕迹，血跡乾涸在她的唇邊，綻放如花。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所有一切全都吸進體內一樣，臉幾乎是慘不忍睹，陳瑞不忍凝視，將她攬在懷中。

封旭笑了，很純凈的，像個未經世事的孩子，莫名的眼熟。隨即陳瑞想起，那是慣常在封榮面上見到笑意。

彷彿看出了陳瑞風塵僕僕的疲倦，封旭親自引著陳瑞進煙波碧水閣。

立起水晶棺中，閃閃流動的水銀交錯在其中的屍首上，日月蟠龍玄色袍服中，他的眼闔著，他的臉輕輕的垂著，凝固在臉上的神色仍舊如生時。

怎麼會忘記，戰況激烈時的大和*圖*書漠肯斯城雪夜，撤去所有駐防的城牆上，他與穆燕人的密會。

「保重。」

半個月後，陳瑞的隊伍按例在平洲駐驛，他告訴屬下以避暑為名，停留在此處，然後一個人再次潛回東都。

封旭上前攙住他，笑得極為溫和：「你對本王好比恩師，沒有那麼多法。」

策馬前行，停在右邊的岔路前回看著她，陳瑞的眼滑過一絲暗芒，不知是否反映出的日色，。

暮色遠遠看到一樹桃花初綻，混成一團暗紅，灰銹一般。

「青山本不老，因雪白頭。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

「恨？」低垂的臉孔根本看不清封旭臉上表情，攥著殘袖的手指顫如篩米，半點不見剛剛那戾氣外溢的模樣，竟是瘦骨嶙峋的像落在水裡的貓，抖不盡身上的水卻是自顧自的咬緊牙關：「我為什麼不恨？我不想殺她，她必須活著，我嘗過的，為什麼不能還給她？！那樣才有意思！」

從東都路往平洲的路上，陳瑞知道，香墨很少睡得穩妥，多半的日子，只能無眠而過。

「我到現在也分不清萬歲說的是誰，是杜子溪，還是佟香墨，我一直都不知道……」

長夜深了，陳瑞信步而行，循著歌聲七彎八轉穿花拂柳而過，微涼的露水隨著青嫩葉，沾在身上，漸漸寒入骨。

子察覺有人時，撫琴的手便緩緩的止了。

她變得衰老了。

毫無目的地望著，也同杜鈞梁談上兩句，清清淡淡，態度儼然。

封旭嘴角勾起笑意，緩緩搖頭：「陳瑞，你別逼我。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西北根本用不著連年戰事。狡兔死走狗烹，你深諳其中道理。一面向朝廷要著糧餉，一面販賣給穆燕人，暗地裡支撐著他們連年的興兵。」

「那時那刻，我們未必不是真心，只是再真心的話，站在戲台上，也不過就是荒腔走板的唱詞！」

「太妃。」陳瑞走到身側開口道：「您這首曲子，臣下極熟悉。」

「繼位時，李杜黨爭已經惡化陳國的官場，他無力阻止。但他真的很聰明，便是把封旭放在他那時那日的位置，也必定不及他。」

彷彿一生也走不完的漫長距離，卻在石門推開時，陡的豁然明亮。

暗黃泛起橙紅的光暈，朦朧里勾勒出他兩人身影，如水妖鬼魅，他是誰，已不言而喻。陳瑞沒有回頭，繼續摸索著沿著小路慢慢前行。

那一日，下著雨，地上積著牡丹花瓣，沾著泥水，彷彿一團冷火，他記得那是御苑的珍品，名喚「火鍊金」。夏日里這樣的氣，不由叫人覺得微微的涼寒，可是，大陳宮似乎總是么的寒涼。

面前的御案上，打開的錦盒，幾縷日色飄在其上，垂下的濃墨發中，尚未闔上的黑眸，狹長而漠然，幾近是嘲諷地看著這一光陰。

陳瑞回到漠北的第二日深夜，封旭便來到西北絲城。

在欽勤殿中，陳瑞與封旭跪別的時候，陳啟和杜鈞梁正站在御案的兩側，展開一卷畫軸。

「我不敢進去，我受不了見到萬歲的屍體就樣腐爛在地牢中！」杜銘溪眼漸漸迷茫起來：「那個女人也受不了吧？多奇怪，她一面害死萬歲，一面卻為他的死悲痛欲絕……」

杜銘溪起身，笑道：「這曲子是有個人，新近教我的。」

一時間，她似又變成那個東都妖奢靡麗的墨國夫人，桃花灼灼。

皓白的手腕在金絲銀繡的錦服之下愈發的顯露的纖瘦，陳瑞順著的手指看過去。花叢之中，暗影幢幢，落到地上便是重重的黑，滿院花葉中，隱隱可見一塊巨大石板。

封旭雖沒有親自來迎，但還是派遣文武百官出城五里相迎，已是新帝登基以來前所未有的禮遇和恩典，凈水潑灑的道路在兩邊盤金的龍旗，點睛m.hｅtubooｋ•coｍ.coｍ色是空樣的蔚藍。封旭親自到大陳宮的朝陽門外迎接陳瑞，春日下連綿的明黃色琉璃瓦，在褚色的宮牆上飛躍延伸。從遠而近，延展到高大的朱紅，城樓上飄著仍舊是色藍睛的龍旗。

「香墨！」

陳瑞心裏往下沉著，凝成一股寒意。

陳瑞心中巨震，披衣下床，將對著玉湖的窗射門，外面的風不大，從這裏望出去整個湖泊閃著深夜寂靜的星光，哀婉的歌聲仿若無眠的春蟬，在夜色中紡起紗，垂下細微的呻|吟。

指下的青石，似只是薄薄的一層，跳動在手指間的水聲，或如怒濤，或如輕弦。

他的笑總不是假的，彷彿很真心：「她人呢，陳瑞？」

那帶著奇異穆燕音調的歌聲驀然從陳瑞的腦海中跑出來。大漠浩瀚，猶如無際，黃沙下掩埋著無數的殘骸，從無人知曉。

陳瑞忽然若有所感，目光向陰影處再看，霎時瞭然。

「他把我作為磨心，讓李杜兩族刀刀見血，他示意杜子溪現在不能有孩子，於是杜子溪就緊著我的手，除掉一個又一個的骨肉，一個又一個……」

她放下了車簾，說了一聲：「走」

陳瑞騎在馬上，經過居中一輛時。風過起那車帷，素紗翻飛，抖落幾余簌簌金簪光華，露出一張莫名熟悉的秀靨，不過驚鴻一瞥之間，已是讓人目眩神迷的美麗。

陳瑞看著他的面色越來越蒼白，像被人抽開了所有的血色，他的身上穿著明黃變龍的長袍，龍的點睛，一點兩點蔚藍。可想而知，他在發現她的失蹤時，是何等驚慌失措，連身上的御制龍袍都來不及換下，便匆匆趕至。

隨之奉上的還有名刀「半月」，三尺蒼青，隨著主人的故去，一折兩半。

翻身假意睡去，待眾人都不覺察時，翻窗溜了出去。

到平洲后，他將一路幾次更換的車夫，數次遣走自己的心腹，沿路迂迴，最終他們兩人出了城。

……綠水本無憂……

陳瑞將蒙在頭上的風帽拿掉。

「這麼恨她嗎？」

她為了救他，得罪李原雍。那時將他託付給自己，因為別無選擇。為此得罪李太後幾乎喪命，連封榮都想置她于死地……

語氣柔軟，極白皙的膚色在燈光下浮起一層淺緋，挑起的眼幽藍好似海水，幽幽的一層光，彷彿將當年所有的事都化為玉帛的模樣。

陳瑞愣了一愣，隨即想起，傳言中的陳宮地下本就是一座九曲十彎的迷宮。便不再說什麼，上前挪開棺槨。

十年風雨，一路錐心刺骨，剩餘幾聲雷，幾聲雨，幾聲風？

「我受不了讓萬歲跟那個女人日日夜夜的在起，所以，將軍請殺了她吧！對你們都是解脫，不是嗎？！」

陳瑞看著他，彷彿在看一個已然瘋掉的廢人：「仇恨和情愛些東西，必須藏在沒人知道的地方！絕不可現出來，讓人知曉！尤其在的敵人面前！封旭，下就要在指掌，為什麼沒么出息！」

「他以為我不知道，是他用毒害死了我的妹妹，然後逼我返回東都？」

陳瑞認得，那是陀羅經被，由活佛進貢，皇帝死後金匱中必備之物。每一幅都由活佛念過經、持過咒，名貴非凡。然而，么整整垂掛三面牆，卻從未見過。

當年極盡宏麗工巧的的陳宮並未改變什麼，可那種歡愉奢靡如蓬碩大毒艷的食人花的氣息，卻不見了。陳瑞細細看時在，鋪砌的雲母、涼波銀與銷金玉等種種寶飾，都已撤去了。彷彿原本的奢華被付之一炬，在焦土上生出的一座新城。氣象恢宏壯麗，然而陳瑞還是忍不住思念起那海蜃樓台般的靡麗。

陳瑞掀起了青石板，順著烏黑階梯走下去。甬道極長，牆壁上嵌著連綿的燈火，照亮青石階梯，盤旋而下，腳上的軟和圖書底鞋在寂靜中毫無聲息。越走越深時，幾乎可以聽到水聲嘩嘩，就彷彿幼時坐船，悠悠地晃動，微微的，說不出地異樣。

封旭好似什麼也沒看見，只是喃喃道：「我再問你一遍，她人呢！」

「這密道，還是他活著時，告訴我的。」

封旭止住步，背對著他，緩緩道：「我問你，是否愛過她。，萬里江山，生靈福祉，男歡女愛不過是逢場作戲的調劑。」

沿著階梯走下去，香墨跟在陳瑞身後，沒有回頭。

他們之前，最近的距離，只是一個擁抱。

最先入眼的是牢籠里三面垂掛的白綾，綾上綉著密密的金色梵字經文，御用的黃緞織金勾勒的五色梵字，燭影搖動時流光溢彩，彷彿交織的咒語，讓人看了心悸。

白光一閃，猙獰地吞沒了青色的燭火，漆黑片中，寒晃晃的刀光劈空而來，停在香墨的頸側，映亮了她的眼眸。

陳瑞心底沉了一下，退開一步，低聲道：「太妃娘娘什麼意思？」

她每邁上一個石階，便說一句。

「……封旭……」唇啟，有點恍惚的。

暗影重重，從頭頂落下，讓人好似被窺視之中，總覺得不知不覺之中便會有猛獸從旁撲出。陳瑞看著香墨，卻是發現的眼睛早就盯死自己：「對你或許是。你一生征戰沙場，自由的讓人嫉妒。而我似乎總是被關在一個籠子里，由這個籠子移到那個籠子，本沒有區別。」

陳瑞還是在杜銘溪幼時見過，今日細細看著她，已是另一番模樣。如玉臉孔，三分柔三分傲，還有隱在眼底最深處的三分陰寒。

一個月後的東都正步入是夏中，運河工程已在進行，他潛在運送木料的船上，三三夜方混進了皇宮。

杜銘溪徑自走了，樹間的枝葉劃過面頰，髮髻，也覺不出疼痛。妝容散亂，鬢亂釵斜，他們都認為她瘋了，也許是真的，她早就瘋了。

一路走來，跨過多少屍體。

一句也沒有問起杜江的死因。

她突地揪緊自己錦繡的綢袖，血脈在指下灼痛。為什麼那麼痛，痛的她錐心裂骨！

封旭拿出兩幅殘袖，已經老舊不堪的杏子紅色，另一半水碧的半袖，兩種顏色糾纏到一處，詭異得似著了火，噝噝噝噝，頑固地燃燒著。

陳瑞看著他的離去。半空的月，影在眼中載浮載沉，他若有所思地笑。

陳瑞沙啞著聲音：「讓幫你解脫吧！」

合上眼，淚留下來，落到他明黃的袖上，洇濕的一點。

鎖在牆壁上扣住香墨雙手，兒臂粗的鐵鏈已經截斷。她的袖也被截斷半邊，一段天水碧色的錦綢，被野獸的利爪撕成兩半，恍如一隻青蝶，折了翅，斷了身，只余碎屍。

籠內的棺槨里的封榮，大半個屍身都腐爛了，再濃重的瑞腦也掩不住讓人嘔吐的味道。

地道里沒有燈光，陳瑞拿出火石磕了幾下，不過是一點微光。

封旭這麼說著：「陳瑞，這都是你逼我的。」

燭火煙花忽明忽滅，凄凄惻惻地在晃。

陳瑞心裏卻不禁一寒。

陳瑞拉起她往外走，香墨反扯住他沙啞開口：「挪開棺槨，那後面有出宮的密道！」

殿外春色薄光流淌，花開得肆意，繞過群翻飛的白蝶，繾繾綣綣。

奇異陡轉的音調，讓陳瑞也不由地聽住了。

封旭讓他看了巨幅長卷，殷翠的土地，蔚藍的河流，那是修改渭河的流向，打通一條運河的圖紙。

陳瑞想，他果真是一個賢明天子，蒼生的福祉。

香墨仰起頭，莫名所以的望住陳瑞。

陳國曆二百四十五年，先皇逢帝內侍密報，帝其淵並非先皇血脈，舉朝大亂。后群臣哀求之，攝政王封旭方登帝位。

陳瑞眼從他身上滑過，無甚痕迹。

「不！」她仰起頭，語意堅決。頸項沐浴著半月的ｗｗｗ.ｈetｕｂoｏｋ.ｃｏm•ｃoｍ光華，分外優美，活像是枯白的骨：「我要活下去。」

北糧南調。

暖流拂面，夾雜著彷彿有花香，陳瑞不禁想，東都的桃花杏花必定絢爛漫了。

「上元夜，月上柳梢頭。他許願，望我快樂無憂；我願他一生平安。」

香墨側開了臉。

封旭低低垂下眼睫，那，是陳瑞的頭顱。

她定定也望住陳瑞，緩緩伸出手：「那人就在玉湖底的地牢里。」

沉重的水晶棺並不好挪動，惡臭更是撲鼻，好似扼住人的喉舌般。唯有迤邐。

「陳瑞……」

當夜，便大設酒宴，盞盞霓燈，一派絲竹奏樂，歌舞昇平的風光。是新皇登基以來，勤儉到了幾乎嚴苛地步的攝政王，第一次奢華。

……因風皺面……

「他以為我不知道，初時對我的一切，不過是虛情假意？因為我的身份，你的侍妾，他若霸佔了，你那樣心性的人必定不會善罷干休。於是，就偏偏選中了我。」

仍是溫和樣貌，秀雅且修頎，濃墨般的發因為加急趕路，不過隨意挽在身後，髮鬢之間，還帶著僕僕塵沙。

花開，花謝。

走入雨水中，雨如海潮自面頰上擦過，順沿著已經熬乾的尖利弧度慢慢滴了下來。

春日的煙波碧水閣，面臨的玉湖荷花剛剛打了苞，春末的風，慵懶慣，有一下沒一下地吹著，荷葉搖曳，沙沙沙沙，成了大片大片的翠濤。雖未來得及綻放，但泊泊淌出芳香卻將殿內蕩滌乾淨。

路旁枝上綠意仍如新時，桃花卻凋殘了。

刀，還是揮了下去。

杜銘溪還守在花蔭中，見他出來后，疾奔幾步貼在陳瑞身上，眼裡竄起一種明亮到鋒利的光芒：「怎麼樣？」

「他總是那麼聰明，事事料到。」

坐在地上的香墨抬起頭，似仍不清醒，極慢極緩，對上陳瑞的黑眸。

呼吸中，彷彿是什麼腐爛了，又被濃重的香味所掩蓋……

陳瑞看著他離去，一切一切終將走至盡頭。目光飄忽了一下，洞開的門外，鉤月攀在鬱郁的枝頭，利得怕人。

路總會到盡出，轉角處有更亮的燈火，陳瑞一步步走了過去。轉過去時，透過列精鋼的欄杆，有一種奇怪的味道……

削鐵如泥的寶劍翹起地上磚，一個地道出現在他們面前。水銀浮華瀲艷的銀光中，一縷風迴旋吹進來，撲在人身上發寒，

坐在欽安殿上的封旭，冰藍的眼眸，浮著一層清寒。

第一次，陳瑞話里見種蒼涼：「還記得那年護送去東都時，臨出泱渀沙漠時，的話嗎？」

他嘴角挑起來的笑意，搖搖頭才說：「無恙。」

那歌聲，是她寂寞時，纏著穆燕的盲歌者學會，轉譯過來，卻仍帶著穆燕特有的奇異音調。

煙波碧水閣的床，茵綉錦褥太過柔軟，也太過寒涼，陳瑞輾轉反側，時至午夜方迷迷濛蒙睡下，卻突地聽到陣歌聲。

最僻靜的位置個錦衣子坐在花間，十指弄琴，細抹慢挑，和著一絲半縷的歌聲在夜風中飄：「青山本不老，因雪白頭，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

站在他身側陳啟，刷的一聲搖開摺扇，轉過了頭去。扇上墜的玉綴兒，在手裡晃晃的反出一層光。

可是，為什麼總是忘不了！

說時，溫熱的水珠從唇畔泊泊淌下，落地粉碎。

香墨垂下頭，長發幾乎遮蔽面孔，也遮住凝出她一個溫柔的微笑。

陳瑞想，已經這麼迫不及待了嗎？

「李杜黨爭，他無法掌握實權，便把他們的爭鬥挑的更激烈。開始讓杜子溪來，杜子溪不成又找到燕脂……卻沒想到燕脂只是個痴情的傻子……於是，他又找到了我。」

絕不瘋癲。

鏗鏘的兩聲，手指順著刀身撫摸下去時，那個豁口已接近一半。

封旭看著他笑，笑著笑著便不由自主的湧出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