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過神的剎那，秦時月轉了個身，背對著鄭書意繼續抹手霜。
非要等她去表個白嗎？
「我感覺你可能是想見我了，所以來找你了。」
時宴將手機反扣在桌上，抬眼看了過來。
但秦大小姐風光了二十多年，走到哪裡不是被人捧著的，前段時間畢業的問題已經是她人生中的滑鐵盧了，但學校終歸也沒有當著她的面把話說得太難聽。
控訴鄭書意的時候，眼睛不知不覺就紅了。
鄭書意默默地戴上了耳機。
「亦姐，你就給我他的電話嘛，這都幾次了，要是再不過就沒有時間了。」
秦時月沒有立刻回答，偷偷看了一眼時宴，發現他的在看手機注意力不在這裏，她才小聲說：「不怎麼樣，枯燥死了，第一天就叫我把錄音打出來，我是記者又不是打字員。」
窗外乾雷訇訇，驚得鄭書意驟然回神，往四周一看，同事全都下班了，只剩她一個人還在這裏。
似乎剪掉任何一處，接下來的內容便缺失了一環邏輯的支撐。
說完后，飯廳里沉默了一陣。
嗯。
「可怕的是這個實習生背景這麼牛，人還挺努力呢，這才實習第一天就加班，搞得我都很有壓力。」
雜誌社的下班時間是六點，但現在的媒體平台沒有哪家能準時下班。
長桌一米多寬，餐盤之間立著一列蠟燭，影影綽綽的光暈像
「聊什麼？」
鄭書意剛要開口，身後突然有人輕輕地拍了拍巴掌。
不少人趴下午休，辦公區的燈光也暗了下來。
還沒等唐亦細細去思索鄭書意的動機，面人的人就湊上來，皺著眉頭，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她翻了個身，撐著下巴，晃蕩著雙腿，臉上漸漸露出笑意。
此刻宋樂嵐對這個話題不是特別感興趣，正好經紀人給她打電話，她便順勢離開了飯廳。
倒不是說她以往不認真，她的分析理解能力與文字組織能力完全能夠駕馭她所接觸到的所有任務，大多數時候還會覺得遊刃有餘。
她坐在工位上，盯著桌面上的手機。
但這一次的稿件，難度直接跳了過渡階段。
可以說，秦時月從小到大，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冷遇。
於此同時，時家老宅。
對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意見只是寥寥幾筆。
在鄭書意眼裡，把這些錄音內容聽寫出來m.hetubook.com.com，但凡是個接受過本科教育的人都能勝任的。
鄭書意輕輕笑了下，「下班了。」
秦時月聽了半個小時，文檔僅僅出現三行字，其中很多專業術語還是她連蒙帶猜的，可是聽到後面，實在是聽不懂了。
像天氣劇變一般，鄭書意的臉又垮了下來，低低地嘆了口氣。
此刻她左邊坐著宋樂嵐，右邊坐著秦孝明。
她四處東張西望，隨後輕輕挪動凳子，打算不恥下問。
許雨靈這樣的人精怎麼會放過這種細節，她往那邊一瞟，笑眯眯地問鄭書意：「你那位實習生呢？怎麼不來跟大家認識認識啊。」
對方沒反應。
思考著這個問題，鄭書意漸漸沉入夢鄉。
秦時月收了聲，靜靜地觀察時宴的反應。
不像現在，她每天都在為怎麼接近時宴而頭禿。
鄭書意高高興興地等了一上午，銘豫那邊終於回信了。
車窗的隱私膜如同單面鏡，外面的人看不見裏面的情況，裏面的人卻可以清晰看到外面。
鄭書意沒帶傘，一路上都擔心會像她和岳星洲分手那天一樣來一次暴雨。
只是手指按到關機鍵時，她清醒了一刻，閉眼做了兩下深呼吸。
秦時月抿了抿唇，沒說話。
幾千塊的手機，愣是收不到一個回信。
說「您對我有什麼意見？」是不是語氣太強硬了？
鄭書意洗完澡躺上床，手機「滴滴」一聲，ERP系統里出現了唐亦的回復。
這是鄭書意第一次見他笑。
一系列跡象表明，唐亦對這篇稿子很滿意。
這個男人也真是的，明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主動搭訕她，怎麼因為她的一次拒絕，就按兵不動了呢？
時宴站在面前，沒有說話，只是直直地看著她，等她開口。
「……」
黑雲如層巒疊嶂，壓得這座城市透不過氣，隨時會落雨的天氣讓路人所有人的腳步都變得匆忙。
「接觸過，還可以，好好學。」
——不通過。
萬一人家還真是呢？
有的人看似笑意盈盈，其實慌得一批，根本沒想好說什麼。
說完還冷笑，「你不是說他比較喜歡你嗎？」
然而這一個下午，鄭書意打了三次過去，都是忙線。
坐回自己工位后，她又聽到後面有人在討論。
秦時月一屁股坐回去，摘了耳機塞和_圖_書回包里，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走人。
飯廳里，桌上的手機震動了幾次，秦時月沒打開看。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的落筆，鄭書意都必須再三斟酌，仔細推敲。
就連對面的時宴也輕輕挑了下眉梢，注意力分散到她這邊。
鄭書意開始不淡定，隱隱感覺哪裡不對勁。
秦時月的聲音變了調，夾雜著几絲涼氣，「不記得，好像叫鄭什麼什麼。」
路燈突然鱗次櫛比地亮起，籠罩在上空的光線把鄭書意臉上的細小絨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其實鄭書意寫完初稿時，心裏就已經有了數，自信滿滿，已經能預料到這一刊銷量大漲，網路版閱讀量暴增的場面。
向惡勢力屈服。
國內top1傳媒類院校畢業，專業成績第一，連續三年國獎，金融雙學位，大三發表的文章就得過全國性大獎。
鄭書意突然抬頭看著他，眨了眨眼睛。
許雨靈站在那裡，眉飛色舞，身後還跟著一個素顏女生。
如果能加到時宴的微信就好了。
到了第三次不通過時，她直接找上了唐亦。
鄭書意感到很吃力。
所以她也沒多管秦時月，時宴的專訪稿截止日已經懸在頭頂，而她還有許多細節沒有敲定。
而今天，她三次想請教鄭書意，對方都沒給她一個眼神。
她興沖沖地打開郵件。
她們這一行，著裝打扮永遠要求端莊嚴肅，可是架不住有人能吧襯衫鉛筆裙穿出婀娜之姿。
「我找他親自問問。」
燭光跳動，時宴的眼瞼也輕微地動了一下。
安靜的住宅區里，只有微風拂動樹葉的聲音。
宋樂嵐一邊翻著手機，一邊跟自己女兒搭話。
鄭書意垂著頭想些什麼，一動不動，于昏黃燈光下煢煢孑立，身姿卻依然有一股挺拔感。
幾縷花香飄進這老宅，淹沒在飯菜香里。
雖然秦時月是被迫去上班的，但她也沒有紈絝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並且也十分清楚，自己在這份工作里的表現決定了她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生活質量。
短暫的沉默后，時宴沒有說話，反而笑了。
椅子已經推進去，電腦也關好了，就連桌面都收拾得乾乾淨淨。
正好她抽空去衛生間，遇到了HR，便隨口問了一下那個程蓓兒的情況。
時宴hetubook.com.com側頭，透過車窗，看著那一抹亮處。
鄭書意眼神閃動，沉默片刻后，說：「主編，你可以給我時宴的電話嗎？」
不過加班終究是加班，氣氛沒有之前那樣嚴肅，有的交頭接耳聊天，聲音不大，正正好浮在格子間之上。
她帶著新人過來介紹，很明顯兩人已經有了從屬關係，大家也都很給面子，紛紛跟程蓓兒打了個招呼。
晝短夜長的季節，天早早就暗了下來，一簇簇白色的枇杷花擠在枝頭，珊珊可愛。
雖然她很不願意承認，但她的目光確實不由自主地在鄭書意身上停留了足足好幾秒。
秦時月吸了口氣，稍微提到了些音量：「鄭書意姐？」
鄭書意完全沉浸在時宴的思維里，再抬頭時，已經六點一刻。
就連最後到了下班的點，她提起包走人的時候，人家也沒有看她一眼。
秦孝明問：「鄭書意？」
秦時月把擦手的毛巾丟開，冷冷說道：「我倒是願意學，可是人家願意教我嗎？」
待他重新戴上眼鏡下車時，鄭書意已經走到車旁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鄭書意第二天去公司時，一路上遇到幾個同事，不管男女，都誇她今天看起來特別有狀態。
鄭書意：「……」
就連圈子裡也鮮有人知曉她已經結婚生子。
這時秦孝明才放下手機，接話道：「領導是誰？」
有果就有因，她和女兒相處的時間也少之又少。
宋樂嵐作為殿堂級流行女歌手，家喻戶曉，但對自己的隱私卻保護得很好。
「今天第一天工作怎麼樣？」
到了有暖氣的地方，鄭書意便脫了外套搭在手上，襯衫雙肩處綴著淺淺一層流蘇，隨著她的腳步抖落著細碎的光亮，一路帶風地走到工位。
從辦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明月高掛，閃爍的霓虹勾勒出獨屬於都市夜晚的風景。
「什麼意思啊？現在直接意見都不給了就一個不通過？」
唐亦抬眼，上下打量鄭書意，「你想幹嘛？」
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也不知道她小舅舅是怎麼個意思，到底有沒有接收到她的賣慘電波。
「好好說話，撒什麼嬌。」唐亦蹙眉，拿出手機，「你好好問問，看看是不是哪裡開罪了別人。」
她餘光一看見秦時月的空位子，就會想到剛剛許雨靈那隱隱約約趾高氣揚的樣子和*圖*書。
「許雨靈那個實習生背景不一般啊，家裡都是金融從業者，背後關係很厲害，姑媽好像是銘豫的高管。」
大家都尋聲看過去。
「是啊，我說她平時挺嫌麻煩一人怎麼主動提出要帶實習生呢，這次可真是撿了個大便宜啊。」
她揉了揉眉心，挪動轉椅，靠到孔楠肩膀上，有氣無力地說：「別寫了，陪我聊會兒嘛。」
「嗯？」秦孝明的神色終於嚴肅了些，往背椅上一靠，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鄭書意有些無語。
秦時月就沒受過這種委屈，更沒有忍氣吞聲的習慣。
唐亦還想拒絕，胳膊突然就被抱住，來來回回晃了兩圈。
第二天的反饋意見發過來，還是不通過。
車已經緩緩停穩，鄭書意似乎已經完全走神，完全沒有注意到。
天色陰沉，路燈還沒亮起，一樓大廳的燈光只照顧到屋檐一角。
只要我不去對比，我就不會受到傷害。
風突然吹動樹葉，斑駁的影子晃醒了鄭書意，她抬眼看過來，見時宴的車停在前面，眼裡頓時有了奪目的亮光。
「這麼早啊……」許雨靈昂著下巴扭頭，朝程蓓兒揚手，「你繼續忙去吧。」
鄭書意一點也沒有不平衡呢。
雖然笑得莫名其妙。
十點一刻，鄭書意修改完最後的細節，把稿子發給唐亦后，才揉了揉脖子，收拾東西打車回家。
這個點路上有些堵，花了近半個小時才到家。
自從鄭書意從業以來，她從未在一篇稿子上廢過這麼多精力。
在電梯里準備打車時，鄭書意在銘豫總部和時宴的家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看起來似乎是個很愛乾淨的女孩子。
只是掰著指頭數一數日子，時宴那邊的進度，好像慢了下來。
實習第一天就這樣，以後不知道要怎麼作。
後座的人沒有說話，司機便也沒出聲，靜靜地候著。
她湊過去，低聲道：「書意姐？」
秦時月挑眉，「爸，你認識啊？」
「哦。」宋樂嵐給自己塞了口葡萄，嚼了兩下，又說，「同事們好相處嗎？」
秦時月對季節交替向來不敏感，每年都是看見院子里那棵枇杷樹開花了，才反應過來冬天已經來臨。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程蓓兒，今天來的實習生，以後大家多多照顧啊！」
鄭書意比唐亦還急切地想https://m.hetubook.com.com知道答案，得到時宴的電話后，立刻去了安靜的陽台。
——空的。
嘴角的那一點弧度，秦時月怎麼看都一陣犯怵。
但是好像不太愛工作：）
所以她是想過安分一些的。
按理說一家三口聚在一起應該是其樂融融的，但是對面坐著個時宴，秦時月怎麼都放鬆不起來。
唐亦也沒辦法，「第一次採訪，對他沒有經驗，不知道他要求這麼苛刻。」
時宴的給的信息量很大確實不假，正因如此，鄭書意對他話語內容的取捨便成了最大的難點。
一股躁動的鬱氣在鄭書意心裏蹦躂，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導致她很難再平靜地接受這個結果。
但她今天似乎也沒那麼倒霉，至少她剛剛到博港雲灣，進行了來訪登記，走到樓下時，時宴的車就出現了。
秦時月比她早來了一分鐘，正在塗護手霜時，聽到動靜，抬頭一看。
時宴收回目光，摘下眼鏡，低下頭擦了擦鏡片。
為了專註，鄭書意拿出了很久沒用的降噪耳機，把頻率調到最高，世界瞬間安靜了下來，連空氣流動的聲音都消失。
可惜這個點的加班黨沒有人會去欣賞這一幕。
只是那麼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慢條斯理地用毛巾擦手。
她看過了，沒有別的意見，已經遞交給總編。
這個小插曲過去后，加班的同事們又進入了工作狀態，但鄭書意卻很難再完全集中注意力。
一切都很好呀。
當然，她的想法並不單純，帶了賣慘的私心，語氣加重，言辭裡帶了情緒，就希望有人能心疼心疼她讓她脫離苦海。
兩人之間的嫌隙沒有公開拉扯過，所以在任何公開場合，還都是一副親親同事的模樣。
鄭書意心裏突然一動，拿起包徑直離開公司。
情況出乎預料，但鄭書意還是按照郵件的內容改了一輪。
總編很喜歡她這篇稿子，已經直接返到時宴那邊，等他最後的審核。
第二天，她果然收到了好消息。
幾秒后，時宴耐心似乎耗盡，看了眼腕表后，單手入袋，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人，「到底什麼事？」
看她的頭髮，看她的臉，看她的腰臀，看她流暢纖細的小腿線條……
鄭書意隱隱聽到有人在討論實習生，便下意識轉頭去看隔壁工位。
在這和諧的氣氛里，秦時月那邊的空位就顯得有些不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