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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千闕歌

作者:青衫落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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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2 遺忘是最好的武器

Chapter 02 遺忘是最好的武器

程玥離婚時分得的那套房子是本地建得較早的豪宅,無論是配套還是外觀,都已經顯得落伍,有條件的鄰居紛紛搬遷,此處不復昔日風光。她當著姐弟兩人念叨,他們都已經長大了,需要更好的生活環境,應該讓他們的父親再買一套房子。司凌雲根本不肯接腔。
「還要住幾天院?」
祁家駿沒什麼表情,聳聳肩,「好,我先走了。你也不要太晚回學校。」
在角落處,有一張傅軼則與她的大嫂米曉嵐的合影,兩人看上去都不到20歲,站在一棟不算高的建築物前,米曉嵐穿著白色連衣裙,直直的頭髮紮成馬尾,明眸皓齒,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秀麗動人,神情有幾分緊張地盯著鏡頭;他穿著白色T恤加牛仔褲,十分放鬆,漫不經心地看著遠方。
「你以為現在是分遺產嗎?爸爸愛怎麼花他的錢是他的事,我和小峰用不著向他伸手。」
「媽媽——」
那幾個人這才注意到她回來了,頓時都有些尷尬,司凌雲正待繼續發作,傅軼則突然站了起來,一手放在她肩上,力道不輕不重,她嚇了一跳,他卻笑道,「你回來得正好,你大哥找你,我們過去吧。」
「想吃點什麼,我現在去給你買。」
「問題是,那都是你想得到的東西,不是他想要的。」
程玥想要的東西很多,她最初的策略是讓司凌雲代她開口,司霄漢畢竟疼愛這個唯一的漂亮女兒,可是司凌雲從小就不受人擺布,連媽媽硬逼她穿上討父親喜歡的可愛少女裝都不情不願,更別提找爸爸要什麼了。
「不用了,醫生囑咐我這幾天吃流質食品,我媽馬上會送粥過來。」
「這我還真說不好。」
她知道他大概是倒時差,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他眉目舒展,呼吸平緩,顯然睡得正熟。她打量著他,她還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長時間地細緻看一個。儘管他們纏綿了整整一夜,但是此刻他安靜躺在她的俯視之下,依舊顯得十分陌生。

「我們一年半以前認識的,他三個月前向我求婚,你怎麼有興趣問這個?」
「不用了,沒什麼要緊事。你哥哥在催我跟他出去吃飯,再見。」
從湖邊酒店的第一次開始,他一直充當那個經驗豐富的導師。可是今天她表現得讓他陌生,她完全沒有像過去那樣,跟從他的指引,追隨他的節奏,體會他賦予的感受,而是沉浸於他無法感知的情緒中。她的眼睛亮得異乎尋常,她臉上有他看不懂的孤注一擲,她烏黑的長發披散,隨著她的動作在她臉龐邊飄拂,帶著野性的美。
司霄漢滿大廳走動著,與客人寒喧敬酒。他看上去已經有點兒喝多了,臉紅通通的,額角冒著汗珠,聲音過份宏亮。他一眼看到了司凌雲,顯然很得意標緻的女兒,馬上獻寶一樣拖著她去跟剛結束表演的那兩位香港明星合影。父親這樣拿她當追星的小孩子看待,她不免好笑,可是她不打算掃他的興,聽話地過去拍照,然後去了洗手間。
這時外面響起吉它聲,一個破音破得厲害的嗓子唱起的是她熟悉的崔健的《不再掩飾》:
她看看他,他神情自若,薄唇掛著一點笑意,顯然清楚知道自己的魅力,也沒有懷疑過別人對這份魅力的感受。她突然有了一點模糊的警覺之意,彷彿意識到某個說不出的危險悄然無聲地逼近。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不及細想,轉身要走,他仍然跟著她。
她不客氣地說:「所以,你也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君子,只不過見識過更大的刺|激而已。」
「當然。我昨天給你聽過那張專輯,他是深黑樂隊的吉它手,非常有才華,我很愛他。他去外地演出,一走三個多月,總算回來了。」
司凌雲不落下風地結束掉前一段感情,沒有丟掉身為系花的面子,卻有些意興消沉。
司凌云為之氣結。她當然不在乎別人跟不跟她講話,事實上,她巴不得不用跟陌生人應酬。換個場合,碰上這樣背後講壞話的,她多半會促狹地現身出去嚇對方一跳,再刻薄上幾句。不過她知道在這裏議論的人肯定是司建宇母親那邊的親戚,看大哥的面子,她決定忍了,挨到她們走後,她才出去。
她注視著他,他笑的時候,那張英挺的面孔神情放鬆,嘴角的紋路迷人,全然沒有不經意的傲慢冷漠。他問:「怎麼,還要繼續找白頭髮嗎?」
「早期搖滾是包含民謠的,我偏好的是這種。」
她的我行我素更多表現為性格上的叛逆,而不是行為上的豪放。程玥從來不像其他母親那樣對於女兒的早戀充滿恐懼擔憂,她甚至沒有對司凌雲做過貞操教育,只在她青春期來臨時,給她一本書,特意圈了避孕一節警告她。如此開放的態度,加上父母之間離婚前後的牽扯不清,反而讓她對性這個問題沒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憧憬。
司凌雲替他擦著淚水,摟著他低聲說:「姐答應你,以後盡量不跟媽媽吵架,你還是小孩子,別去操心別人開不開心。媽媽跟姐一樣是大人,大人碰上不開心的事,總有解決的辦法,不會看得太認真的。你覺得開心最重要。」
司凌雲出院以後,索性又在家休息了一周,才回學校上課。從那以後,她的生活徹底進入了另一個狀態。
這個超然的態度讓司凌雲無話可說,她轉身向外走,傅軼則仍然跟著她,「你去哪裡?」

甚至沒有擦肩而過
曲恆還是穿著破牛仔褲加T恤,他走進來,「好點兒沒有?」
接下來的時間里,司凌雲除了去上非上不可的課,更多的是跟傅軼則待在一起,吃飯、上酒吧喝酒、看電影,或者去他家裡,他做簡單的西餐給她吃,講關於生物學研究的冷笑話,偶爾彈一下鋼琴,放他帶回來的CD給她聽。她對西方流行音樂的熟悉程度讓他有幾分驚訝。
「怎麼弄得跟探監一樣?」
「所以——你是有男友的?」
「不清楚,明天醫生來查房時會確定的。」
他告訴她,她父母都在橋樑設計院工作,是業內知名的橋樑設計專家,兩年前買下了這套房子,不過他們目前在南亞做一個項目,他也剛從美國回來,這邊有半年多沒有住人了。他拿鑰匙開門,裏面裝修十分樸素大方,傢具全罩著防塵白布,他的兩隻行李箱還放在門廳沒有打來,但整個房子看上去很潔凈,並沒有無人居住的閉塞感。
她看著半靠在床頭的他,浮起一個笑,「不好意思,我男朋友從外地回來了,正在樓下。所以,我以後不能再跟你見面了。」
司凌峰轉身要走,卻又停住腳步,招手示意姐姐低頭,悄聲問她:「那個人是你男朋友嗎?」
司凌雲無視她的目光,漫步下樓,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問她:「歐洲好不好玩?在希臘度蜜月一定很浪漫吧。」
司凌峰過6歲生日時,程玥約司霄漢吃飯慶祝,正要開口讓他暑期送母子三人去歐洲玩一趟,張黎黎突然殺到了那家餐館,大喇喇坐下,儘管對著司霄漢只一本正經講著公司的事,然而她輕蔑掠過的眼神已經足以刺痛一個正處於過於敏感時期的14歲女孩子了。司凌雲一怒之下,站起身來,跟誰也不打招呼,提前離席,直接去了住宿學校,足足一個月拒絕回家,最後還是司凌峰打電話哭著央求,她才回去了一趟。從那以後,程玥就再沒打她的主意。
她不大願意再談父母這個話題,「我家大嫂少女時期可真是個美人兒。」
上一個男友憤怒地指責她是冷感冰山的情景浮上腦海——也許她只是沒碰上對的人而已,她模糊地想。她的心如同身後的湖水,被風拂過,激起連綿不絕的漣漪。她本能地想退後,脫離他如同磁場般危險而強大的引力,可是她的身體卻不由自主貼得更近,讓這個吻加深到足以讓她忘記自我。
「嗯,追求他的女孩子很多,我以前在這方面很無知,太在乎他了,更想表現得好一些。我得承認,你是個不錯的啟蒙老師。」
司凌雲醉酒入院的第三天,米曉嵐突然過來看她,帶著水果籃和鮮花,柔聲說:「我給你打電話,想約你吃飯,把從歐洲帶回來的禮物給你,你手機一直關機。沒辦法,只好找建宇要了你家裡電話,才知道你住院了。建宇今天出差,不然他也會來看你的。」
米曉嵐完全沒想到,這個小姑子眼神黯淡,臉色憔悴,頭髮凌亂,活脫脫一副病貓相,講出來的話還如此綿里藏針。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停了一會兒,「我以為你在跟軼則戀愛交往,我只想告訴你,他交過很多女朋友,而且馬上要去外地工作,並不適合你。」
曲恆在病床邊坐下,口氣依舊略帶挖苦地說:「別客氣,反正我是你生活中負責救場的那個人嘛。」
這個吻來得重而激烈,她咬痛了他,他悶哼一聲,試著移開一點,她卻站起來回過身,雙手抓住他的襯衫,向兩邊用力一扯,紐扣四下迸落,她的嘴唇、牙齒密密落到他□出的身體上,他一下被激起,甚至沒有脫下衣服,一手抱起她,將她推靠到牆壁上,另一隻手撩起她的T恤,兇猛而直接地進入她。
司凌雲早就知道父親有錢,卻還是頭一次直觀認識到父親居然有錢到了這個程度,她不得不承認她有小小的震動。
她儘管對這個大哥有好感,但還是有些意外。她知道司霄漢一向非常自說自話,根本不理會旁人感受,她可不願意去自討沒趣,於是直接給司建宇打了電話。
過完暑假,司凌雲讀大四,這一年財經政法大學從市區搬遷到了交通不便利的郊區,只有一路公交車進去,間隔時間還特別長。學生們來不及欣賞大了很多的校園、氣派的圖書館和教學樓,便紛紛抱怨好象被關進了一個牢籠里。再加上本地演出市場不景氣,深黑樂隊開始接外地的演出,司凌雲與又一位追求者吵翻,她的生活冷清了很多,不可避免地陷入情緒低落期。
她的大度沒維持太久。在她19歲生日那天,祁家駿以她男友的身份在一間酒吧幫她慶祝生日,卻當著一幫同學對那個女孩子再度表現親昵。她終於不肯忍下去了,發作之後,拍案揚長而去。

梳子突然碰到她的捲髮糾結處,牽得她的頭向後一墜,她輕呼一聲,他放下梳子,用手指一點點將頭髮理順,動作十分溫柔。她仰頭,他俯首,兩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她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將他拉向自己,吻上他的嘴唇。
然而,眼前這個男人輕易便摧毀了她的心理堤防,他喚醒、激發她慾望的過程如此直接,讓她對自己一向的認知產生懷疑。她突然不能確切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了。
「我是別人嗎?我是你媽媽,我辛辛苦苦照顧你們姐弟兩人,你時時處處跟我對著干,什麼時候把我放在眼裡?」
這一切帶來的感官衝擊如此新鮮強烈,一個瞬間讓他幾乎墜入迷失之中,在最後失控爆發的瞬間,他意識到她的指甲掐進了他背上的肌肉,刺痛伴隨狂歡而至。
當然,司凌雲沒有能夠兌現對弟弟的承諾。
「說實話,我甚至沒留意到你還留在這裏沒走。」
米曉嵐這才起立,「既然你男朋友來陪你了,那我先走了,凌雲,好好休息。」
「還因為你很脆弱。」
他笑,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性|欲是很自然的事,我犯不著去掩飾。」
司凌雲感嘆,「可惜這一片現在全開發成了住宅區、酒店和寫字樓,只以前湖邊荒涼得多,也好玩得多。」
他的聲音與動作帶著某種陌生的溫柔,讓她心底一酸,幾乎要流出淚來。
……
她靠著他的肩頭,再不肯說什麼。
她嘀咕著,「這兵荒馬亂的。我先去幫他收拾好了。」
就算在父母婚姻破裂以前,忙碌的司霄漢也沒空管她,程玥管不住她。父母離婚之後,她上了本地有錢人家子弟聚集的私立住宿中學之後,如同脫韁的野馬,比小時候更多了幾分放任。她與包括李樂川在內的一幫同齡孩子一道,時常找機會悄悄溜出學校,那種牽手看電影的青澀早戀當然不在話下,略大一點,又再加上飆車、閒蕩、流連酒吧、抽煙喝酒……種種離經叛道,讓老師和她媽媽都大傷腦筋。
她將他帶到大廳,隨便找一張有空位的桌子請他坐下,他彬彬有禮地說:「司小姐,我跟這裏誰都不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坐你旁邊可以嗎?」
她撇嘴,不客氣地說:「這算什麼——街角坐著的算命先生也會這一套:小姐你印堂發暗,像有心事,我幫你批批八字流年,說得不對分文不取。」
「今天怎麼這麼彆扭?跟誰生氣了?」
他根本沒讓她多想,他的舌尖繼續掠過那片皮膚,這樣身體的挑逗純粹、直接,準確擊中她心底從不示人、甚至自己都模糊略過的慾望,讓她如同被催眠了一般停留在他懷裡,失去了推拒的能力。
李樂川笑道:「我出了點兒小事故,駕照被扣了。等一下,我叫阿恆過來接你。」
一行行規整的字句開始變形,司凌雲m.hetubook.com.com的眼睛彷彿遭遇強光突然照射一般地被刺痛了,她「啪」地一下合上筆記本。
傅軼則足足睡了三個鐘頭才醒,他起來時,看到司凌雲正駐足在他家一樓陽光室的一面照片牆前。她穿著他母親的一件米白色暗紋亞麻直身連衣裙,略微寬鬆復古的式樣襯著她一頭濃密的長捲髮,形成有趣的對比。
「我想你應該能理解各式各樣的surprise。謝謝你這段時間陪著我,幫我打發了寂寞,讓我知道性這件事還是有樂趣的。再見。」
「想不到今天她會來。」
他們兩家是世交。他們從小認識。他們是一對戀人。她愛他。他出國做博士后。她用郵件不停地訴說思念。她厭倦了無何止的等候,突然接受了另一個男人的求婚,在婚禮前一周以郵件的方式通知他這個消息。他從美國回來的當天,放下行李便來參加她的婚禮,然後在她的新婚之夜和她丈夫的妹妹上床……
她在那一刻淪陷了,從身到心。
人人都知道司凌雲甩了祁家駿,與另一個追求者火速在一起了——曲恆的相貌不及祁家駿英俊,但他是在學生中有不少粉絲的地下樂隊成員,有出眾的音樂天份,貝斯跟吉它都彈得很好,會作曲,瘦削修長的身材配合他的一頭亂髮,顯得孤僻冷漠中帶有一股落拓不羈的文藝氣質,一樣會讓女生們注目。
傅軼則不怎麼看台上節目,也幾乎沒動筷子吃東西,只一杯杯喝著紅酒。他天生有一種距離感,而司凌雲根本沒有身為主人要招呼好客人的自覺,既不去招呼他,也不跟同桌客人搭腔。
她這個激烈的語氣讓司建宇一怔,他隨即搖搖頭,「他——我是說我們的爸爸,不見得不在乎我們,不過我想,每個人性格不一樣,有的人父性或者親情意識比較強烈,有的人比較淡漠。你可以認為他很自私,可他還真不屑於對誰假裝。」
「不過別人說她難聽的話,你可以安然坐在那裡聽著,真是好修養。」
那是一個司凌雲後來再不願意回憶,卻根本無法忘記的混亂夜晚。
他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好吧,你已經得出了結論,我是自大狂。現在,讓我仔細研究一下你……」
電話里傳出來的女人聲音十分柔美,司凌雲舒了口氣,「大嫂,是你啊,我是凌雲。你跟大哥度蜜月回來了?」
我要結婚了,我知道我沒辦法像愛你一樣愛他,可是他很愛我,他能給我安定的生活。你的世界太廣闊,我愛了你這麼多年,也並沒能打動你。我始終不確定我能夠在你心裏佔據我希望的位置,也許最終沒人能夠佔據那個位置吧——我自私地希望,但願如此。我如此深愛你,以至我決定不再用我的愛束縛你,讓你的自由不受一絲約束。想到這一點,我竟然有些安慰。
「那是因為你們不懂怎麼接吻。」
這箇舊房子幽暗的一樓,傢具逼仄地擺放著,空氣不夠流通,樓上的喧嘩談笑如隔雲端地傳下來,舊地板上不時響著空洞的腳步聲。只有她身邊這個肩膀沉穩不動,他身上有青草般的味道。這樣無言的存在,讓她覺得,這個世界畢竟並沒有就此分崩離析。也許她只是做了一個噩夢,隱身於光怪陸離、種種荒謬之中,來不及掙脫而已。
包括李樂川在內,司凌雲有一大把一同長大、關係很好的朋友,她能理解的友情是不一樣的。她當然不滿意祁家駿這個說辭,不過她決定收斂一點任性,對祁家駿、對那個女孩子表現大度一點。
米曉嵐停了一會兒才回答,「對,我們今天回來的。凌雲,你……怎麼在這裏?」
她下床,一件件穿著好衣服,走到窗邊,樓下停著李樂川那輛黑色帕拉丁,曲恆倚在車邊抽煙,她探頭出去高聲對他說:「等一下,我馬上下來。」
除了司霄漢、他的堂弟和司建宇,她一個人也不認識。司建宇的母親微微發福,長相普通,面容憔悴,頭髮染黑后,仍比實際年齡要顯得蒼老許多,聽兒子介紹她后,臉色如她預計的那樣沉了一下,再不肯正眼看她。倒有她家不少親戚偷偷看她,再相互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她絕望地想,他也沒有說對,這其實跟愛情完全無關,那個男人甚至沒有用花言巧語哄騙她。他只是精確控制了她的反應,用最快速度征服了她,這個過程里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成份。她當然是犯傻,才會一度以為她邂逅了愛情。
「喝酒為的就是不去想明天,今晚過後,哪怕洪水滔天,誰還在乎明天的頭痛。」
司凌雲只得承認,司建宇說得沒錯。
她不喜歡他口氣中的教訓意味,聳聳肩,「輪不到我對她下判斷,那是我大哥操心的事。他都不在乎岳父母什麼樣,我哪兒管得著。」她繼續看照片,「喂,這些外國女孩中哪一個是你的女友?」
他做驚嚇狀,「那個可是我教授的女兒,外國妞發育得好,她看著成熟,其實才15歲,屬於未成年人,沾惹不得。」
「所以你逃學、不聽你媽的管教?」
「在婚禮上,你不夠興奮投入。現在嘛,」傅軼則漫不經心示意一下台上跳鋼管舞的女郎,「你也是遊離的,大概根本沒留意到你在看艷舞吧。」
這句話讓她為之愕然。
「得了吧,她已經走了。」曲恆面無表情地說,「演這個真的會上癮嗎?」
傅軼則臉上浮現出不能置信,而她靜靜看著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她知道媽媽絕對不肯張揚她是因為酒精中毒住院,輕描淡寫地說:「朋友聚會,一時高興多喝了點兒,可能是空腹不大適應,刺|激了胃,沒什麼。」
她和她母親的關係從來就沒有尋常母女親密,一語不合便會爭執起來。在一次大吵后,她有兩周沒有回家,這天接到程玥打來的電話,不冷不熱地說:「眼看要搬家了,你也該回來打包一下自己的東西吧。而且小峰也一直在問姐姐怎麼不回家。」
他還來不及說什麼,她已經拔了下來,展示給他看,「我給我爸拔過。」
司凌雲摸摸他的頭,「拿進去吧,想吃什麼給我打電話,我下次再送過來。」
「媽——」
我們共度的歲月如此輕易潰落
那果然是一份情書,寫得十分纏綿悱惻。
她父母離婚多年,她倒從來沒有讓媽媽守身如玉的念頭,不過眼睜睜看著媽媽挽著一個穿著浮夸的成套白西裝白皮鞋的男人,走進掛著「鐘頭房80塊起」招牌的廉價酒店,實在讓她覺得噁心。
司凌峰偏頭避開她的手,咬著嘴唇不吭聲。她只得繼續逗他,「要搬去新家了,在江邊,等到了夏天,我可以帶你去游泳,在長江里游泳可比游泳池裡有趣得多。這也不開心嗎?」
誰來告訴我怎麼習慣一個又一個妥協,
「你將來會不會是個好律師,我暫時不能確定。」他摟過她,「但我能確定,現在你穿這條裙子真的很美。」
她進了弟弟的卧室,他正戴著耳機躺在床上發獃,她過去,推他讓開位置,摘掉他的耳機,面對面躺到他身邊。這一年司凌峰13歲,他是一個漂亮的男孩子,性格略為沉靜,跟姐姐的感情一向很好。
「我聽出來了,就算我喜歡,你也不會裝,而且多半會鄙夷我的品味。放心吧,我欣賞有性格的女孩子,至於我喜歡喝紅酒,你喜歡喝啤酒都不是問題,偶爾拿你喜歡的歌來轟炸我的耳朵,我樂意奉陪。」
母女倆人不出意外地再度大吵起來,言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地翻著舊帳,相互指責對方無情無義,自私得不可救藥。她摔門而去,回了學校,又一次連續幾周不回家,只抽時間去司凌峰的學校去看他。
她「撲哧」笑了,「別給我普法,我是學法律的。」

司凌雲木著一張臉,合上眼睛,通通不作回答。
「我也不想留下來參觀鬧洞房,送你回去吧。」
她接過他手裡的煙,吸了一口,再吐出來,半明半暗之中,那個煙圈扁扁的,然後不成形狀地飄散開去。這是李樂川教她的,她並不喜歡抽煙,但無聊之下,還是練了。「那你覺得我適合做什麼?」
她意識到,從他們昨天七點在婚宴上見面到現在,他們只認識了十來個小時而已,對她而言,他確實是一個陌生人,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近似於一|夜|情。
司凌雲能夠理解「代價」這個詞。差點死於墮胎的那個女孩子與她同年級,宿舍只隔兩個房間,平時看著非常乖巧斯文;開房被抓的小情侶背著處分,被家長轉到不同的學校;死於械鬥的那個男孩子馬彤更是李樂川的鐵哥們,也是她的好朋友,他高高的個子,一雙機靈的眼睛,一笑便露出左邊一顆不太整齊的兔牙,與李樂川一樣,愛開有幾分粗野的小玩笑,是個快樂的話癆。李樂川那天僅僅是因為重感冒才沒有跟他一起出去打架,事後長時間陷入深深的沮喪中,任她怎麼安慰,也無法釋然——他們付出的代價可謂慘痛至極。這一段日子里,她跟其他同學一樣,相互之間不肯談論這些事情,心裏卻都有了濃重的陰影。
「軼則,別這麼說,我……我有我的苦衷。」
她脫力一般軟軟瑟縮在他懷裡,聲音疲憊而低啞。這個如同受傷小動物的姿態讓他原本僵硬的手臂軟了下來,他默默抱住她,遲疑片刻,安撫地拍著她的背,直到她不再發抖。他回手拉開副駕駛座車門,送她坐了上去,然後上車發動了車子。
她手指的那一處是傅軼則在國外拍的照片,背景似乎是室外燒烤,他與不同人談笑合影,其中不乏各種膚色的女孩子。他好笑,「曉嵐也這麼問過我。搭肩頭拍個照就女友了,那我簡直人盡可妻。」
你的勇氣是屬於你自己
「我拿到的一切不是為了你們嗎?有哪一樣是我獨自在享用。」
李樂川固然沒拿那一吻當真,司凌雲與曲恆也似乎都沒受到什麼影響。曲恆依舊是樂隊里最沉默寡言的一個人,他跟從前一樣專註于音樂,對司凌雲的態度沒任何改變,從不主動搭訕。司凌雲打電話叫他去學校接,他只要有時間,心情又不錯,便會答應下來。他有事的話,則會毫不客氣地拒絕。她既沒有將他真的當成男友,當然絲毫不會生氣。
司凌雲苦笑,沒精神再嘴硬,「以後不會了。」
「好多了。」
司凌雲訕訕地放開他的手,有氣無力地說:「對不起。我還沒謝謝你,醫生說你送我到醫院很及時,再晚一點有可能呼吸衰竭送命。雖然我又無聊又任性,可還真不想死在阿風家的衛生間里。」
他坐到她身邊,輕輕拍拍她,「偶爾犯犯傻,也許沒你想象的那麼可怕。」
「我想看看他什麼時候想得起來我在那裡。」
說到性|欲,司凌雲不免想到了媽媽。她剛才勸解自己,她在讀大學,弟弟在上寄宿中學,平時家裡只媽媽一個人,一定會很孤單。可男女攜手走進酒店,想必更多地是為了滿足性|欲而非打發孤單——她更加噁心了。
「都不問曉嵐過來幹什麼嗎?」
曲恆那時留及肩的長發,穿松垮的衛衣、有破洞的牛仔褲,帶著宿醉后泛紅的眼睛和一臉倦意,依舊表情漠然,見她醒來,如釋重負,「有什麼事你問她吧,我先走了。」
我從那麼小的時候就開始愛著你,愛你似乎成了我的一個習慣。你總說我是自由的,可是我早就放棄自由,甘願成為這份愛情的囚徒。你不能怪我想你太多,我熱切地希望你也想我,卻又覺得這個希望來得實在太卑微……
「我不反對你享受,你能要到手儘管要,可是別讓我們去要。不換房子,不要新車,我們一樣可以過得好,麻煩你考慮一下小峰的自尊心。」
她早就從書上、從她那些更為早熟的同學那裡到了解男女更進一步會走到哪裡,但她更直觀的經驗來自於她的父母。他們離婚前,程玥出盡手段想將司霄漢留住,將這段婚姻的壽命儘可能延長;離婚後,她又想盡辦法地吸引他回來留宿。這個過程落在一個半大孩子眼裡,甚至比離婚本身更不堪、傷害更大。
司凌雲深吸一口氣,慢慢下樓,在還有五六級階梯的地方停住,「咦,大嫂,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微微一笑,「大嫂太誇張了,那天你才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新娘。」
司凌雲心情不好,不想說話,報了地址后,只看著車窗外,好在傅軼則顯然也沒打算攀談,兩人一路沉默著。計程車到一條僻靜小路口紅燈處停下,司凌雲一眼看到了母親程玥挽著一個中年男人的手,兩人並肩而行,一邊親密交談著。她一下呆住,眼睛定定跟著他們,直到他們走進了路邊的一家經濟型酒店。
「自大狂。」
……
自離婚以後,司霄漢的會計在每個月第一天毫不拖欠地往程玥帳戶里打錢進來,但那只是生活費而已https://m•hetubook•com•com,足以保證他們一家三口人相對優裕的生活,遠沒有多到可以奢侈揮霍的程度。
她對著鏡子微微嘟起嘴唇,看唇蜜的效果,粉|嫩的顏色襯得她的嘴唇豐盈閃爍,然後漫不經心地回答:「你們是世交嘛。所謂世交,我理解就是一起長大,情同兄妹,非常親密。她過來不是很正常嗎?」
可是米曉嵐顯然並沒有因為這句話感到寬慰,聲音反而更加急切,「如果你認為我是個騙子,我給你發的那些郵件通通都是撒謊,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她冷笑一聲,「你多慮了。」
我的淚水已不再是哭泣
第二天早上,傅軼則帶司凌雲去了他家。
「我幾個朋友組的地下樂隊。」
司凌雲頭一次這樣如同喝水一般地喝酒,到後來甚至失去了味覺,再分辨不出喝下去的是什麼。夜深時分,差不多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她的醉來得尤其慘烈,她沒法再忍下去,衝進衛生間里搜腸刮肚地嘔吐。
我們的未來如此變幻莫測,
「我已經沒事了。」
「他們自費出的專輯。」她為朋友辯護著,「可是我真的認為他們很有才華,特意拿過來給你聽的。你聽,我最喜歡這首——」
「哦,多少還是有點關係的,你跟大哥正當新婚,他又屬於那種保守的男人,知道這事訓斥我是小,影響你們的關係就不好了。所以,我們都再別提這件事了,好嗎?」
他拿起來的是Leonard Cohen的專輯《The Best Of Leonard》,司凌雲皺起鼻子扮個鬼臉,「我聽過他的歌,阿風是他的粉絲。對我來說,他太中產階級口味了。」
「恐怕在這一點上我得說一句讓你掃興的話,你先得證明你能為自己負責,才能讓別人不再搶著為你做決定。」
「她身體不好,當時在住院。我花光了身上的錢,灰溜溜回家,從此知道自己在乎自己,比等他來在乎我要可靠得多。」
傅軼則托著司凌雲的手肘,帶著她一直走出了大廳,她不耐煩地掙開,「這是幹什麼?」
「媽媽叫我找爸爸再要一輛車子,說好接送我上學。上次找他要房子,我……」司凌峰的聲音帶一點哽咽,眼淚流了出來,不過就算在姐姐面前,他也有大男孩的羞恥感,猛然將臉扭開。
米曉嵐拿出一瓶香水。司凌雲當然清楚,出國回來的人總會順手買一堆香水當手信,米曉嵐不會為送一件禮物給她費這麼大週摺。她也並不點破,接過來放在床頭柜上,「謝謝大哥大嫂。」
她正要出來,只聽外面化妝室有兩個女人一邊補妝一邊聊天,談的居然還是她。
她認得這輛車。司建宇結婚那天,在等待他來迎親時,她陪著米曉嵐,兩人閑聊,米曉嵐指給她看,說是她哥哥求婚時送的禮物,而且很有心地將她的生日設置成牌照尾數。
她豎個手指到唇邊示意他別作聲,走到緊閉的鐵門那裡,敲門衛室玻璃,熟門熟路地拿一包剛買的香煙遞給門衛,門衛點點頭,關上了窗子。
你的自由是屬於天和地
這樣的體驗,她不希望止於一|夜|情,她想要跟這個讓她心動的男人經歷一場完整的戀愛。也許他有相同的看法,否則他大概不會帶她回他家。
他輕聲笑了,語氣仍然不疾不徐,「說到郵件,真巧,你進門之前,我正在清理郵箱,準備刪掉你寫給我的那些信,我不得不承認,曉嵐,你很有文采,是我認識的女孩中情書寫得最好的一個,連通知結婚的郵件都寫得一樣婉轉動人。」
司凌雲笑著在他頭上敲了一記,「小傻瓜,當然不是,快回宿捨去睡覺。」

司凌雲的成績遠沒好到能拿國外大學獎學金獨立出去的程度,只得帶著幾分不甘心考上了本地的財經政法大學,她做出的反抗是不聽媽媽的建議,沒有報工商管理或者會計專業,而是進了法學院。相比讀中學時,少了課業的壓力,多了幾分自由,她長得漂亮,衣著時髦,很快便有了系花之名,身邊聚集了新的追求者。
她胡亂揉著他的頭髮,「姐有事嘛,而且姐的學校那麼遠。等明天搬完家,我帶你去吃披薩看電影好不好?」
他停了手,改為撫摸她。「你確定你要逃一整天課嗎?真是個不乖的學生。」
他看看那根短短的白髮,一怔之下,禁不住笑得肩頭抖動,「謝謝你讓我享受跟你爸爸一樣的待遇。按我家的遺傳,我想我頭髮會白得比較早,希望到時候不會被你拔成禿子。」
「看出什麼來了?」
「又不會發請柬給我,我怎麼知道?」程玥酸溜溜地說,「你爸叫你去,你就去吧。」
這時樓下傳來有節奏的兩聲喇叭響,她坐起身,淡淡地說:「關於我,你沒想到的事情還很多。」
司凌雲清醒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她發現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輸液,而聞訊趕來的程玥則在一臉狐疑地審問著曲恆。
「相信我,宿醉頭痛的滋味沒那麼有趣。」
「聽起來你還真維護她」
你在笑,你的笑容牽引我為之沉沒
曲恆身上除了長時間待在酒吧內必然沾上的煙酒味道外,還有屬於草木的清氣,她不及分辨這個陌生的氣息,結束那個帶表演性質的吻,仍舊勾著他的脖子,斜睨著跟下車來的祁家駿,冷笑道:「看到了吧,你可以走了。」
對於生活中缺乏父親、兄長這個角色存在的14歲女孩子來講,這個已經成年、面貌敦厚的哥哥非常有親和力,也非常有說服力,司凌雲垂下頭,努力控制著不流淚。
對,我說過我會永遠等下去,等你像我愛你那樣愛我。可是我已經26歲了,隨著青春流逝,來自世俗的壓力越來越大,內心的孤獨感越來越強烈,請原諒我只是一個軟弱怯懦的小女人,沒有你那樣成熟淡定的心態。答應他求婚的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很久,眼淚完全無法控制。
她馬上一口答應下來。
按照程玥的看法,司凌雲一直算不上一個溫順聽話的女孩子,她的叛逆是從幼兒期而不是青春期開始的。她從小便任性而固執,幾乎在每一件事上都不肯跟媽媽合作。
他開玩笑地捏捏她的臉,「口氣太不屑了。別這麼激烈,多少來一點少女情懷總是詩好不好?」
「傅先生請跟我出去吧。」
「謝謝大嫂關心,我早就有男朋友,傅先生是個有意思的男人,可不見得是我願意長久交往的對象。我不關心他的去向。」
司凌雲完全沒有招架之功,她發現,傅軼則和她以前認識的男孩子不同,他明顯具備心理上的優勢,這種優勢對她而言幾乎具有無法言喻的壓迫感,讓她失去一向在男孩子面前的自信與倨傲,重新成了一個幼稚的女生。
她從跟他進酒店登記房間時起就強做鎮定,不肯暴露一絲膽怯猶疑和毫無經驗,可是這又怎麼可能最終瞞過他的眼睛。她竊笑,小聲說:「我不打算處女到大學畢業的,你不出現,我也會找一個我看得順眼的人體驗一下。」
他拿過煙,將煙頭按滅在煙灰缸內,俯身看她,「我的水晶球出故障了。」他的手游移到她的腰際,「我本來以為,你只是缺乏好的體驗,誰知道你根本沒有過體驗。」
做到與所有不如意講和
程玥的問題包括:他是誰?你為什麼一直抓著他的手哭?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喝這麼多酒?你脖子上和身上的印痕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被他佔了便宜?
司霄漢並不小氣,對程玥和她生的一雙兒女也不刻薄。不過當一個男人已經再度結婚,有了孩子,現任太太由秘書上位,深知前車之鑒,索性到公司任職掌管財務大權,對丈夫採取嚴防死守,任何一筆大的支出都要經過她時,前妻想要得到額外的財產可想而知是十分困難的。
「我對別人的生活沒有想象力。對了,大嫂,你跟我大哥在一起多久才決定結婚的?」
「你一臉要跟人吵架的表情,雖然看你罵人肯定很有趣,不過我可不想讓你攪了曉嵐跟你大哥的婚禮。」
一旦認識到自己害怕的是孤獨,她心情沮喪,覺得戀愛這個遊戲越發沒意思了。
「我不回家,我準備找個地方喝酒。」
她和程玥激烈衝突、反目的次數太多,還從來沒見過如此示弱的母親,她的心在一瞬間軟了下來。
她此時完全是麻木的,既沒心情聽一場懺悔,也沒心情做一場懺悔來與媽媽的眼淚唱合。她努力抬起沉重得如同綁了鉛袋一樣的手,拍拍程玥的手以示安慰,聲音微弱地說:「我們扯平了,我也不是一個好女兒,什麼都別說了,媽媽,我以後再不會這樣了。」
這首歌叫《我要的承諾》,由曲恆做曲,盧未風做詞,三年前就是在這所房子里完成編曲排練,司凌雲是他們的頭一批聽眾之一。
她枕著他的手臂,向他介紹自己:「我正讀大四,學的是法律,跟你一樣的就是,我也不確定將來會做什麼工作。」
他拿起她的左手,在她作出反應以前,已經低頭舔到了她的虎口。她完全沒有預料,震驚得如同石化一般,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對了,他們明天約我吃飯,你要不要一起去?」
而他又是誰?
他聳聳肩,「她也說了,我們是世交嘛。」
「為什麼會這樣?是我不夠關心你嗎?我知道,在你眼裡,我從來不是一個好媽媽。也許有時候我沒有考慮周到,可是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和小峰好。」
她難以排遣心底的挫敗感,不理會這個評價,哼一聲,「阿恆,好人做到底,幫忙送我回學校,至少再跟我約會一個月,管接管送,我請你吃飯。」
他的調笑終於惹惱了她,她一下站住,「我們差不多不認識,你還跟著我幹什麼?」
司凌雲強忍著的那一口惡氣再也按捺不下去,待他們笑聲稍微停歇,冷笑一聲,「幾位八卦得好,八卦得妙,八卦得真有意思。」
她沒有吭聲。
他的聲音保持著平靜,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她不自然地閃避開他的眼神。「不過照這種喝法喝下去,明天早上就夠你受了。」
她將散落在房間里的手機、化妝包一一裝入背包內。
他嘆息著,低低地回應她,吮去她的眼淚,吻她的眼睛。
她搖搖頭,抱住他,「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再說,你爸爸頭髮全白看起來真的很帥。」
司凌雲眼睜睜看著兩個人突然由夫妻變成了純粹的身體關係、男女之間的糾纏,她無法接受,卻也不可能改變什麼,只是被深切地膩味到,並由此產生心理與生理上的反感,從來沒有哪個男生激起她身體上的慾望。她需要的只是有人做伴打發孤獨。從這個意義上講,跟朋友在一起,更有效一些。
「等會兒再教訓我吧。是哥們兒的話,就什麼也別說。」
他聳聳肩,「學神經生物學的女生很少,所以我的機會並不多。」
「你倒是對他的財產很有概念,可又能怎麼樣,不是白白垂涎嗎?」
好在身體幫她找出渲泄管道。酒精中毒如同一場自找的大病,足以消磨她可以所有自我憎恨、自憐的氣力,讓她理直氣壯地借病裝死,徹底放空躺平,什麼也不去想。
她喘息著,一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跟她走進來的傅軼則忍著笑說:「你確定要這麼做嗎?我沒意見,不過我們可以找一間好點的酒店。」
「請問你是哪位?」
讀到大一下學期時,一直順風順水的司凌雲終於踢到了鐵板。
她也不窮究下去,突然攀著他的肩膀,手指插入他濃密的頭髮中,「別動,你有白頭髮。」
曲恆並沒有再教訓司凌雲,他一路保持著沉默,將車開到了盧未風家裡。這裏還未改建,保持著租界區老房子的幽深殘破,門虛掩著,一樓光線昏暗,放滿了舊傢具。他們走進去時,樓上傳來歌聲,兩人不約而同站住。
李樂川上午給她打來電話,告訴她,樂隊從外地回來,面臨解散,準備最後聚一次,用他的話說是吃散夥飯。
「昨天醫生說,你要是再晚一點送來,有可能腦細胞受到永久損害甚至送命。如果你真的出了什麼事,小峰還那麼小,我可怎麼辦,一想到這一點,我整個晚上都沒法合眼。」
程玥正站在新家單獨辟出的一間舞蹈室內對著四壁鏡子擺著姿勢,一聽這話頓時大怒,「小峰是他兒子,找他要什麼都是天經地義。」
「怎麼了?」
「我們現在也去湖邊吹吹風吧。」
親愛的軼則:
「我跟他從小認識,我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司凌雲大吃一驚。
她看不下去了,回到收件箱,來自米曉嵐的郵件很多,她點開最新一封,這正是傅軼則提到的通知結婚的郵件。
司凌峰努力壓抑著哭音,「那媽媽會不開心的。她又要跟你吵架,我不想看你們吵,更不想讓你氣得不回家。」
她頭一次體驗到如此極致的親密感覺,hetubook.com.com痛楚與歡樂交織,一瞬之間,她似乎完全失去了自我,忘記世間種種。原來她經歷過的那些膚淺得不值得再想起,原來她也可以感受到激|情,原來這才算是靈欲合一的戀愛——她叫著他的名字,那樣陌生的兩個漢字組合,幾乎帶著讓她哭泣的聲音。
「可能跟你大哥一樣,進家族企業工作吧。」
司建宇的那場婚禮極盡奢華,排場之大,在本地轟動一時。
司建宇誠懇地看著她:「凌雲,坦白講,生在我們這樣複雜的的家庭,沒法指望一個正常親密的兄妹關係,我當不了經常跟你談心的大哥哥,不過我希望你好好生活。誰也沒權力選擇父母,別為了叛逆而叛逆,知道怎麼做對自己好,才是最重要的。」
「喂,你不要這麼老氣橫秋的口氣好不好?」
「你來得太晚了,沒看到好戲,下午在新房那邊,不光大姨理都懶得理她,其他人也都不跟她講話。不過她年紀輕輕的,臉皮倒是很厚,態度跩著呢。」
如果你不曾給我承諾,
「不,你戀愛了,你特別在乎他,他才有可能傷害到你。這可不是犯傻。」
他伸手替她理一下遮住眼睛的頭髮,「快點好起來吧,我還是寧可看你任性的樣子。」
司凌雲跟剛才一樣,邁步疾走,她先去超市大事採購,傅軼則看著那些像是為郊遊野餐準備的酸奶、薯片、餅乾和牛肉乾,一臉好笑的表情,但還是什麼也沒說地付了錢。她上了計程車,叫司機開到寄宿中學的側門。
你竟然以為你體驗到了突如其來的激|情,你是一個多麼可悲的白痴——她冷冷地對自己說。
隨著傅軼則到對著湖的那間酒店開房,司凌雲處於混沌狀態。傅軼則辦著手續,她突然記起她的媽媽——這個不合時宜的聯想再次刺痛了她,一進電梯,她便投進他的懷抱,不給自己任何反悔的機會。
程玥提著保溫飯盒走進來,聲音尖厲,神情嚴峻。
她走出書房,回卧室拿起手機,打給李樂川,「阿樂,過來接我好不好?」
她表情中有某種東西讓米曉嵐隱約不安,只能勉強一笑,將話題拉回來,「對了,你和軼則……」
我猶豫彷徨了好長時間,不知道該以什麼方式告訴你這個消息。在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對你有所隱瞞,在你面前,我願意我始終是透明的。
「聽起來很像是精力過份旺盛的孩子愛乾的事。」
凝視著他,她心底涌動陌生的柔情,驀地有幾分茫然。
他輕輕一笑,「當時你給我們潑冷水,說要承諾的人是傻子,給承諾的人是騙子。我就想,這小妞自以為看透一切,可真是冷漠得討人厭。」
司建宇客氣地說:「謝謝。小雲,你幫我招呼一下傅先生。曉嵐,我們得出去了。」
她在湖邊站定,深深吸氣,深秋時節的風拂面而來,帶著輕微的水腥味和涼意,她微微瑟縮。他馬上脫下西裝,披到她身上。
「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她啞聲說:「結果現在發現,我也不過是一個裝酷的傻子而已,對嗎?」
我們混跡的世界如此荒唐險惡
從小到大,她早聽慣了別人對她容貌的誇獎,卻還是頭一次聽到「性感」這個讚美,表情瞬間有些凝窒。
「你這種年齡的女孩子,應該對所有浪漫的儀式滿懷嚮往,可是你大概是婚禮上最心不在焉的人,對婚紗、儀式、明星都沒什麼興趣,活像一隻刺蝟,綳得緊緊的,隨時準備扎那些膽敢來冒犯你的人,並且不給任何解釋。」
「你舔鹽的樣子確實非常性感。」
第二天上午,天氣陰沉,司凌雲賴在床上睡懶覺,突然被一個緊急剎車的聲音驚醒,她迷迷糊糊往旁邊一摸,傅軼則並不在床上,窗帘被風捲起,有細雨飄了進來,她下床,光著腳走到窗前,正要關上窗子,一低頭,看見一輛白色寶馬停在院子前,車頭險些擦著院門。
米曉嵐的神情怔忡不定,勉強一笑,「還好。我有事先走了,再見。」
司凌雲沒料到招待客人的任務落到自己頭上,她無可奈何地看著傅軼則,傅軼則正看著司建宇和米曉嵐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想看我的成長過程嗎?」
她意識到眼前這個陌生男人深不可測的危險,可是她對自己說,那又怎麼樣?克服誘惑的最好辦法就是向誘惑屈服,讓它不再具有誘惑力。她還從來沒跟這樣的男人有過交集,她也不打算因為害怕而示弱逃開。
程玥不理會司凌雲的阻止,冷冷看著曲恆,「我那天就跟你說了,希望你有一點自知之明,不要再接近我女兒。」
他父親看上去年齡並不算老,但頭髮已經大半銀白了,絲毫沒有染黑遮掩的打算,從相貌到氣質都十分儒雅。母親則面容清秀,有著濃濃的書卷氣,優雅中又帶著幾分幹練,很符合她看衣櫃里那些黑白灰藍幾色、式樣簡單、質地考究的衣服後下的判斷。
你的回答是否仍舊這樣冷漠
那個年齡,容易受傷的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自尊。司凌雲更加被激怒了,拿手機打電話給李樂川,問清楚他們已經結束演出從酒吧出來,正去一處排檔消夜,她叫司機直接開過去會合。
「胃痛怎麼會弄到住院這麼嚴重?」
「跟你一比,我確實老了。我沒批評你朋友的意思,這些歌也許從技術角度講不算完美,但確實有想法。」
程玥也冷笑了,「真清高啊,司大小姐。你爸爸現在有多少財產,你根本一點概念沒有。他每個月給你一點生活費,你就滿足了。」
司凌雲一怔,有無名的難過,又有些好奇,「那你媽媽呢?」
「他在一個樂隊工作,今天還有演出。」司凌雲疲憊不堪,信口胡扯著,突然一眼看到曲恆如同聽到召喚一樣出現在病房門口,不覺大喜過望,「嗨,你來了。」
「真感傷,真詩意。」
「很青春很憤怒的感覺,難怪你會喜歡。」
那裡離她就讀的大學不算遠,小區整個就是拷貝所謂西方小鎮風格,鐘樓、雕塑、修剪成幾何形狀的灌木一應俱全。傅家住著一套三層聯排HOUSE,雖然房間距不夠寬,院子也狹小得不像話,卻基本符合商品房開發之初消費者對異域居住環境的想象。
「你做過的那些事,我基本都經歷過,你願意聽的話,我想說說我的看法。」
「剛才跟老司合照的那個女孩子就是他第二個老婆生的。」
這些跟司凌雲同齡的男孩子不知道的是,她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樣。從有性別意識開始,她對愛情從來就沒什麼憧憬和想象。她對朋友能夠做到友善大方,對她的追求者卻表現得不耐煩、霸道、蠻橫,苛刻到不講道理,容不得一點欺騙、敷衍,稍不如意便會翻臉分手。
見他們進來,米曉嵐連忙說:「介紹一下,這位是傅軼則,他家跟我家是世交,我們雙方的父母是同事。他剛從美國回來,來參加我的婚禮。司建宇,我先生,司凌雲,我先生的妹妹。」
「……她是個有趣的女孩子,而且誠實。」
司凌雲再也提不起精神做出回應,只能頹然將頭埋入枕中,緊緊合上眼睛。
「我永遠不會刪掉那些信,如果你回復我,哪怕只說一個『不』字,我也不會跟他結婚……」
傅軼則對司凌雲點點頭,跟司建宇握手,「祝賀你們。」

「任性地生活,有時會有快|感,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告訴你當年我離家出走的事,就是想讓你明白,你現在經歷的一切並不新鮮。不管你怎麼做,父親都會心安理得,他絕對不會覺得他這個爸爸當得差勁。你就算努力當個壞女孩,也懲罰不了他。到頭來,你還得自己承擔當壞女孩的後果。」
「你不是會算命嗎?」
我卻等不及走上另一條路
你卻說,大家總要學習它的規則;
哪怕永恆是一個美麗的錯
他神情不定地盯著她,「真是一個surprise。」
「你不會想溜進中學操場喝酒吧。」
司凌雲看看傅軼則,他大概27、8歲的樣子,有輪廓清晰而俊朗的面孔,濃黑的頭髮,兩道醒目的劍眉下,一雙眼睛異樣深邃,深色西裝搭白色襯衫,在非富即貴的如雲賓客中,也顯得十分出眾。她想,她剛好只能坐在一群陌生人中間,起碼這男人看上去足夠賞心悅目,便點頭答應下來。
「哎,你是不是喜歡那種文藝腔的女孩子?」
在頭天晚上激|情的間歇,傅軼則點了一隻煙,告訴她,他結束了紐約大學的兩年神經生物學博士后,「我父母希望我繼承家裡的傳統,當清貧的學者,不過我對做研究有些厭倦了,想嘗試一下其他工作,他們知道我的打算,似乎不大開心。」
這天晚上,傅軼則在洗澡,她一邊聽CD一邊準備考試。電話響起,她隨手調低音量,拿起聽筒,「喂」了一聲,那邊一時沒有任何回應,她才記起,這是傅軼則家,有可能是他父母打回來,她貿然接聽,未免有些尷尬。
司建宇過來問她,「小雲,看到你大嫂沒有?來了重要客人,爸爸要她跟我過去一下。」
她確實需要讓湖邊的風吹散龍舌蘭酒帶來的燥熱之感。她帶著傅軼則往學校旁邊的湖走去。本地以湖泊眾多聞名,像眼前這樣一眼看不到邊際的大湖都在相對偏遠的城市邊緣,湖岸線逶迤蜿蜒,周圍星星點點的燈光迷離閃爍,映照得湖面波光粼粼。
米曉嵐終於轉入正題,「前天你在軼則家……」
她看看周圍,變幻的燈光不停掃過場內,台上的女孩伴隨音樂舞動得更加活色生香,一雙雙緊盯著台上的眼睛里赤|裸裸的慾望熱切流露。她再看傅軼則,他保持著神態的清明,她湊近他,認真端詳他,他不避不讓地坐在原處。
米曉嵐頓時語塞。
「還有一點鹹味。」他的聲音帶著絲絨一般柔和的質感,「從看你喝酒開始,我就想這麼做了。」
傅軼則一直看著她,在音樂的間隙突然說:「你的表情一直都豐富得很古怪。」
在她讀初三那一年,那所收費昂貴、彙集了一流師資的學校接連出了幾件不夠名譽的事件。先是一對少男少女到酒店開房偷吃禁果,偏偏趕上警方掃黃,被連同一幫買|春、玩婚外情的成年人士一起抓到警察局,險些被送去勞教。一波剛平,另外一個初三女生悄悄到小診所打胎,弄到大出血,被送往大醫院搶救才撿回一條命。最嚴重的一件事則是一個月後,又有幾個初、高中生與來歷不明的社會青年參与械鬥,一人喪命,三人重傷,釀成了一起性質惡劣的刑事案件,轟動一時。
這是她根本無可辯駁的事實,她同時覺得兩人距離已經近得危險,他的目光、他的身體語言、他散發的男性氣息,讓她嗅出明白無誤的誘惑意味。她退後一點,喝一大口酒,只覺那個小火球在身體里衝撞,所到之處如同火焰蔓延,讓她血液涌動得燥熱。她驀然站起身,「太悶了,我要出去走走。」
高中生留學的風潮那時颳起不久,學校里高一年級的同學有不少逃過高考,去了不同的國家,司凌雲也有些動心。她收集好資料,試著跟媽媽討論,然而程玥明確告訴她,不會支持她的留學計劃,「你就留在國內上大學,畢業以後去你爸爸公司工作。」
來自一個成年男子的進攻,從容不迫,目的明確,清楚知道會碰到什麼樣的障礙,應該怎樣瓦解對方的防禦。
她坦白承認,她從來就不算一個好學生,今天更沒有上課的心情。他引她去樓上主卧,打開他母親的衣櫃,讓她去挑件衣服,換下揉皺的絲質小禮服。她換好衣服下樓,發現他已經躺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你這麼久不回家。」
所有零碎的事實突然全涌到她眼前,彷彿在自行掙扎著奔赴合適的位置,組成一幅拼圖,將真相揭示給她。
酷熱的天氣終於結束,入秋了,氣溫降得不易察覺,道路兩旁法國梧桐樹葉慢慢轉黃,晚風吹過,沙沙作響,飛舞盤旋著落下來。這個城市又進入我最喜歡的季節,短暫而又美好。我承認我很俗氣地傷春悲秋了,到夜很深的時候還睡不著,只是因為很想念你,於是起來給你寫郵件。你想我嗎,哪怕只短短一瞬間?我不確定。多麼可笑,我受這種不確定折磨太久,以至於有些依賴這種不確定的狀態了。
「你是找軼則嗎?我去叫他。」
她嘗一口,做個鬼臉,「沒勁。」
……

她原本對昏迷入院那一段沒有任何記憶,醫生也告訴她,急性酒精中毒有可能導致短暫失憶,可是她腦海中突然飄過恍惚的片段,顛簸起伏中,她覺得整個人在下沉,所有東西都如同漸漸隱入迷霧,一點點消失,離她而去。在驚駭與無能為力之中,有一個人抱著她,叫她的名字,充滿焦灼,她試圖捕捉那個飄渺的聲https://m.hetubook•com•com音,握緊那隻手,彷彿那是她與世界唯一的聯結,可以保證她不至迷失。
「你收藏了那麼多CD,可惜沒多少搖滾樂。」
她哼一聲,「口水交換,沒意思。」
她拉住他的手,帶著撒嬌的口氣說:「得了吧,哪至於生這麼大的氣。」
過了一會兒,那門衛領著她弟弟司凌峰出來,他隔著鐵門看到姐姐,一聲歡呼,迫不及待地接過食物袋。
當然,他比她大八歲之多,應該早就有過各種體驗,不像她初次嘗試。她同時想,她不應該如此沒有安全感地斤斤計較於付出多少,還是盡情享受一段如此親密的關係比較重要。
「你看起來不大像適合做律師的那種人。」
我的微笑已不再是演戲
她再度灑鹽,抬手腕去舔虎口,他奪過她的酒杯,找服務生要來冰、可樂、蘇打水,加進檸檬,倒龍舌蘭酒進去混合一下,再遞給她,「慢慢喝。」
他打開窗子透氣,然後一樣樣撤著防塵布,司凌雲故意和他反向拉扯,灰塵被抖起來,在秋日陽光的照射下,每一粒塵埃都像細小的金沙,飛舞不定,彷彿具備了某種魔幻的力量,讓整個場景突然顯得不真實。她有片刻失神地看著他,他一用力,她被拖得跌到沙發上,他丟下白布,過來捉住她的雙手,將她釘在身下,作勢打她屁股,她氣息不定地躲閃,笑著討饒,「救命,救命,我再不搗亂了。」
曲恆看著他上車離開了,才扒拉開司凌雲的手,不冷不熱地說:「玩夠了沒有,真是又無聊又任性。」
司建宇大笑,「真的嗎?你嚇到我這個成年人了。」
「你父母一看就是知識分子,她父母……」她聳聳肩,「看上去又老實又拘謹,文化程度好象並不高。」
司凌雲突然想到,司建宇12歲時,也就是司霄漢離婚再娶程玥、她出生的那一年。她猜想這個大哥經歷過的痛苦比她要多得多。她惱恨地說:「他既然根本不在乎我們,何必一個接一個地生個沒完,還非要擺出個當爹的架勢來管著我們。假惺惺的,真討厭。」
所有的過往抵不住時光消磨
司凌雲筆直坐著辦公室角落沙發上,一動不動。司建宇再一次進辦公室找他父親簽字,臨出去時瞥她一眼,突然停下腳步折回來,主動說他願意帶妹妹出去吃午飯,司霄漢這才記起司凌雲仍在辦公室,當然馬上點頭答應。
她一口打斷,「我知道你在那裡看到我很意外,我看到你也同樣意外啊。」
司建宇送司凌雲回家,後來並沒有再聯絡她,但司凌雲確實聽進了他的那些忠告,她沒有馬上搖身變成好學生、乖乖女,不過她開始悄悄約束自己,將心思放回到學習上。與此同時,她的好友李樂川突然對音樂發生了狂熱興趣,他學習打鼓,參与組建樂隊。那些激烈張揚的搖滾音樂也迷住了司凌雲,業餘時間她會去看他們排練,結識的新朋友興趣更為廣泛,閱歷更為豐富,跟他們在一起,眼界開闊,很自然地便不再參与那些沒意義的惡作劇、逃課。
「正好,我也想喝兩杯。你會發現,我是個不錯的酒友。」
「聽說新娘好象家境不好,人丁單薄,都沒什麼親友來出席婚禮。這場婚事說不上門當戶對啊。」
他被逗樂了,「迷他的人可不止是中產階級。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喜歡反覆聽他唱的I'm You Man。她說這首歌很像一封私人化的情書,永遠不會背叛她。」
寶馬來回倒了幾下,仍然停得歪歪斜斜,米曉嵐從車上下來,鎖上車子,推開虛掩的院門,徑直走進來,一邊拿鑰匙開門。
司建宇搖搖頭,「以後別做那個嘗試了。我12歲時曾離家出走了三天,他根本不知道有那麼回事。」
客廳兩人同時抬頭看著她,她凌亂的長捲髮披散在背後,穿著傅軼則的一件白色T恤充當睡衣,空蕩的下擺下,兩條修長筆直的腿近乎挑釁地□著。米曉嵐的嘴一下張開了,停了一會兒才機械地回答,「我剛過來。」
她走回來,隔了幾步遠,便聽到同席幾個男男女女也大聲談笑得正歡。
曲恆不置可否,溫凱漂亮的女友蘇珊被逗得大樂,李樂川好笑地拍她的肩,「你就是這樣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交過多少女朋友?」
她陪司建宇過去,推開門,只見米曉嵐正跟一個男人面對面站著在交談,她已經換下那套綴著細密珍珠的曳地婚紗,穿著刺繡鳳凰的大紅色旗袍,愈發顯得高挑嬌美,而那男人穿著深色西裝,背影十分修長。
她撐著微微發暈的腦袋,自嘲地笑。一直以來,她跟她母親的關係都很緊張,吵架的起因多半是程玥試圖干涉掌控她的生活,而她剛才腦袋裡一片空白,幾乎要衝進酒店「捉姦」,可是她又有什麼資格去干涉媽媽做什麼?
地下搖滾樂隊賺不到什麼錢,演出市場越來越萎縮。相貌英俊的溫凱打算去北京發展,李樂川在家裡的壓力之下,準備去英國讀書,樂隊面臨解散,這也差不多是本地曾大量湧現的地下樂隊的共同命運。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掌心,刺痛讓她恢復了意識,如同從夢中醒來,周圍已經安靜下來,她以為媽媽走了,睜開眼睛,卻只見程玥坐在病床邊,正在默默流淚。
她想米曉嵐應該再找不到什麼話題可聊了,可是米曉嵐居然問起了她這學期開了哪些課,最感興趣的是什麼。她頭一次見識這樣的應酬功力,只得耐著性子有問必答。
我們註定回不到最初
「天知道,我也是這所學校畢業的。不過我讀書的時候,校規沒這麼嚴格,圍牆也沒修這麼高,可以偷偷翻出來,跑去那邊湖邊玩。」
……
一個胖男人邪氣而別有深意地笑,對著前面示意一下,「你們女人啊,總是不理解,男人娶漂亮太太,絕對不是淺薄。好色和以貌取人其實是一種生物學的本能,能夠保證下一代的基因改良。」
她反問:「我該乖乖當個好學生好女兒,讓他活得更心安理得嗎?不瞞你說,我媽說得太輕描淡寫了,我還早戀、抽煙、泡酒吧。」
「她的父母跟你父母是世交又是同事,怎麼看上去完全不同?」
酒吧內音樂喧鬧異常,司凌雲往虎口灑上一點鹽,舔了一口,仰頭喝下一大口龍舌蘭酒,再含一口檸檬吸吮。她這樣重複著,檸檬的酸澀多少中和了烈酒的味道,可是燒灼感還是讓她張嘴吐著氣,像缺氧的魚一樣。傅軼則打量著她,她斜睨他一眼,「看什麼?」
親愛的軼則:
她喜歡上了一個叫祁家駿的英俊男生,他來自南方,高她一年級,身上有某些特質跟同齡的男生不一樣,冷淡得近乎陰鬱,對她若即若離,讓她的好勝心與好奇心同時被激起。她頭一次認真跟人相處,他對她似乎也無意疏遠。然而,他對另一個一年級女生關愛有加,給司凌雲的解釋只是簡單地說:「她跟我一起長大,就和我妹妹一樣。」
司凌雲已經無法集中注意力了,不知道錯過了他們之間多少對話,她口乾舌燥,心突突亂跳,也失去了理解這些對話的能力。她不想再呆站下去,機械地轉身返回二樓,下意識朝卧室走,卻又站住,停在了樓梯右手的書房前,傅軼則的筆記本擺在書桌上,進入了屏幕保護狀態。
她放下電話,繼續看書,過一會兒傅軼則洗完澡出來,她告訴他,「我大嫂剛才打電話過來打你,不過她說沒什麼要緊事,她跟我大哥出去了,你打她手機吧。」
「這已經是標準酒鬼的口氣了。」
程玥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司凌雲頭一次主動去找司霄漢,可是他也一樣不以為然,「這件事我同意你媽媽,你一個女孩子,一個人在國外不安全,國內大學多的是,沒必要跑那麼遠。」
司凌雲急怒交加,努力要坐起身,曲恆按住了她,淡淡地說:「別動。其實我是來跟你道別的,我接了一份配樂的工作,要去廣州一段時間。你好好休息。」
她的心情極度低落,對一切消遣玩樂都沒了興趣,這天正躺在宿舍床上發獃,突然接到程玥打來的電話,轉告她爸爸的通知,她大哥司建宇婚期在即,讓她去給新娘充當伴娘。
「我記得我們給這首歌編曲的時候,你也在旁邊。」
她正想反駁他,他突然伸手攬住她,嘴唇輕輕觸一下她的額頭,「別跟我說你沒偷跑到這裏來接吻。」
「只要男人還存著好色之心,女人的姿色就是天生的資本,家境不好算什麼。」
司凌雲被問住了,「那個……我幫你去叫軼則吧。」
司凌雲一向自認為,她對愛情這件事早已經看得透徹,沒有小女生愚蠢的嚮往與患得患失。可她忘了,她畢竟只21歲,她的全部戀愛經驗不過是恃靚行兇,跟同齡男孩子如同過家家般的吵吵鬧鬧分分合合,到了傅軼則這裏,她根本只算一個待宰的羔羊。

不過讓他們失望的是,司凌雲性格最大的特點是從來不肯示弱,旁人明顯的八卦表情落在她眼內,她只在心底暗暗冷笑。她當然也不去主動找任何人搭腔,盡伴娘職責陪著新娘米曉嵐以外,就是一個人坐在一邊夷然不動,毫無不自在的表情。
司凌雲聽出他的調侃之意,悻悻地瞪他一眼。
軟木牆面上密密釘滿了他和家人的各式生活照、風景照,最吸引她注意的當然就是傅軼則的照片。她已經從照片上發現,他從小就引人注目,不管是彈鋼琴,還是舉著學科競賽的獎盃,都顯得十分出眾。不過她不打算助長他的傲慢,只答非所問地說:「我討厭練鋼琴。」
她垂下了頭,煩躁地說:「不管是學校,還是爸媽,他們什麼事都要管,總想為我做決定,根本不理我的想法。我要是再什麼都順著他們,真的會有發瘋的感覺。」
車子啟動,她如夢方醒,敲著車窗玻璃大叫停車,司機不明所以,開過路口才靠邊停下。司凌雲開門下車,往回跑著衝過十字路口,一口氣上台階進酒店,狹小的大堂內已經沒了客人。前台工作人員詫異地看著她,禮貌地問:「小姐,要開房嗎?」
跟傅軼則在一起,司凌雲覺得每一分鐘都過得十分快樂。這樣全新的感受讓她充實而滿足。唯一讓她躊躇的是,她能看出,他樂於與她相外,表現得十分輕鬆,但並沒有她那樣迷醉。
「那女孩子跳得夠不夠熱辣,或者說性感?」
她想,比起父母失敗的婚姻來講,她始自13歲的戀愛史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團烈火般愛她的那些男孩子,她既不愛,也不理解他們追求的熱情;唯一一個她有感覺的男孩子,明擺著並不愛她,把感情傾注在另一個女孩的身上。如果說這樣拉鋸與相互折磨就算是戀愛,那麼她並沒從中得到太多樂趣。
司建宇看來早有準備,爽朗地笑,「你嫂子說她的朋友差不多都已經結婚了,找伴娘有些困難,爸爸說家裡現成有一個漂亮女兒,何必還要找別人救場。我覺得他說得有理。小雲,來幫一下大哥的忙吧。」
他的吻再度密密落在她的身體上,她接受他的探索,同時也探索他,只不過她想不起來還應該了解些什麼。
他的笑意加深,嘴角現出一條淺淺紋路,眼神更加魅惑,「你顯然還根本不知道性|欲是怎麼回事。」

學校方面大受震動,董事會問責之下,換了一任校長,開始以鐵腕抓校風,驚駭之餘的家長也開始對各自的孩子嚴加管教。程玥本來一意維持女兒在前夫心目中乖巧可愛的形象,從來只報喜不報憂,這一次也不得不懇求他的干預,讓他跟女兒好好談談心。
傅軼則將司凌雲抱出浴室,放到床上,然後躺到她身邊摟住她。經過剛才的迸發,兩人都已經精疲力竭,他撫著她身上的斑斑紅痕,在她耳邊說:「沒想到你還有這麼狂野的一面。」
「小傻瓜,幹嗎這麼不高興?」
「我很高興我出現得還算及時。」
無論懷著什麼樣的情緒走進那間客房,司凌雲都自那一夜起從一個女孩子變成了女人。在被傅軼則佔有的剎那,她所有忐忑、畏懼、咬牙強裝的鎮定全數化為雲煙飄散開去,他覆蓋著她,妥貼、嚴絲合縫,月光透過敞開的窗帘灑在他的背上,讓他身體的線條反射著清冷的光。她彷彿迷失在這一片夜色之中。
「大嫂,我跟你一樣,去他家做客了而已,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麼關係?」
「有什麼不同?」
司凌雲如同被雷擊中一樣,耳朵中嗡嗡作響,好一會兒聽不到其他聲音,她需要扶住牆壁才能站穩。
她心疼地伸手過去地摸著弟弟濕漉漉的臉,「你不用去跟爸爸開這個口,我會去跟媽說。她要再跟你說這件事,你只管不答應。」
程玥氣得直哆嗦,「誰家女兒像你這樣,一心一意要跟媽媽作對。」
她將地址報給他,他簡潔地說:「半個小時以後到,我按喇叭你就下來。」
她的很多行為能夠馬上激m•hetubook•com.com怒她母親,然後大吵起來。可放到司霄漢那裡,他甚至根本不會注意到她跟平時有什麼不同。他算得上疼愛她,喜歡她對他的撒嬌,給她買禮物大方得過份,差不多從來沒有對她發過火。可是除此之外,他再沒給她什麼多的關心——她不止一次懷疑,他看不到她,八成也不會特意想起他還有她這個女兒,也許她恨的正是他的那份淡漠。她沮喪地撐著頭,「我覺得沒意思透了。」
程玥轉頭看著她,「你一直由著性子來,把我的話當耳旁風,自甘墮落,跟這幫沒出息、沒目標、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才會差點送掉自己的命。」
米曉嵐仍有疑惑,審視著她,「你男朋友怎麼沒過來陪你?」
來的多半都是玩音樂的圈內人,深知個中甘苦,一瓶接一瓶地喝著二鍋頭、紅酒、啤酒,抱怨著往遠處看不到將來,往四周看找不到可供發展的氛圍,不時有人有一句沒一句彈著吉它唱歌。
「你這是幹什麼,阿恆救了我的命。」
可惜這世界從來不肯按某個人的意志來運轉,哪怕這意志來得再理由充分一些。她面對的,當然遠不止是一件不開心的事。她內心充滿羞辱、憤怒和無以名狀的悲哀。要在短時間內將這一切碾碎消化掉,是肉身不能承受之痛。
「你得好好休息,早點恢復。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是我結婚那天,我真羡慕你的好氣色,還跟你大哥說,這個妹妹實在是青春無敵。」
司霄漢當時已經在本地商界頗有影響力,他一向行事張揚,從不奉行低調原則,為長子婚禮更是出手十分豪闊,一長排名車組成迎親車隊從城市主幹道穿行而過,包下城中最好的酒店,會場用空運過來的名貴鮮花布置得花團錦簇,城中政要和工商界人士悉數到場,同時請了知名電視台主持人主持婚禮,一眾表演嘉賓中還包括兩位當紅的香港藝人,場面盛大得讓人眼花繚亂。
司凌雲冷笑,「真的嗎?Hermes的包包可是你一個人在背,Cartier的表是你一個人在戴。」

誰來告訴我怎麼抵擋一個又一個誘惑
「他們確實是標準的知識分子,有相同價值觀,對世故人情全不介意,把做學問看得比什麼都神聖。」他含著笑意看他們的照片,調侃的語氣中分明帶上了幾分溫情。
早上司霄漢的堂弟開車將司凌雲接到司建宇的新娘米曉嵐那裡。她家在一個新建小區內,寬大的三居室房子連同裝修和所有的傢具陳設全是嶄新的,如同樣板間一樣,氣派堂皇,沒有絲毫居住磨合的痕迹。米曉嵐的相貌比司凌雲想象的還要嬌美,她的父母看上去則十分普通,而且老實寡言,穿著同樣嶄新的衣服,在自己家裡說話做事都輕手輕腳,那種在生人家做客一般的難為情和拘謹,弄得司凌雲這個真正的客人十分奇怪。在場的有數幾個親戚也都是一個類型:木訥、過份客氣、不怎麼講話。司建宇過來,門一敲即開,沒有受到任何為難,順利進來接到新娘。離開那所房子,司凌雲幾乎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見過弟弟以後,司凌雲心情好了很多,「你肯定沒上過這種寄宿中學,確實有一點像監獄,家長有固定的探視時間,帶什麼東西有限制。學生平時不能出校門,不能用手機,吃厭了食堂飯菜,饞得連方便麵都能幹咽下去。」
司凌雲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恢復意識后第一個念頭就是:還有比這更痛快更直接的報復嗎?
「她還在蜜月,沒什麼要緊事,何必打攪她。」他擦著頭髮,漫不經心地說,「我對國內樂隊不熟悉,這是誰的專輯?」
米曉嵐有鑰匙,可以說是方便照管世交的屋子,可是她昨天才度完蜜月,剛回來就給傅軼則打電話,又一大早趕著過來,司凌雲多少有一點不對勁的感覺。她隨手推上窗子,走出卧室,順樓梯向下,走到一半,就聽到底下客廳傳來米曉嵐激動的聲音。
「你觀察力很強,不過這麼說可太以貌取人了。」
她那些更為早熟的同學以及李樂川那幫玩音樂的朋友,全都表現得遠比她放縱,她也許是那個圈子裡唯一一個到21歲還保持著處女之身的女孩子,更可笑的是,幾乎沒人認為她仍是處女。她並無守身如玉的決心,有時也不免疑惑,她的冷漠是天生冷感,還是得追溯父母的婚姻給她留下的巨大陰影。
他坦白地說:「因為你很漂亮。漂亮女孩子穿成這樣到處亂走,很容易出事。」
她又能怎麼樣?
這個酒吧她跟朋友來過,嘗過一次他說的那種清晨起床頭痛欲裂的滋味,本來發誓再也不沾龍舌蘭酒,可是她根本不願意想明天的事,只期待從口腔一路延伸的烈性酒精像小小火球一樣穿過體內,將滿心鬱積的混亂情緒一下燒成灰燼。
不過司霄漢本人沒有上過大學,從來不把學校教育看得太神聖,他把女兒從學校帶到公司,說來說去,就是讓她要有一個女孩子的樣子,當然沒什麼說服力。而且他當時忙碌異常,正在修建頂峰大廈,辦公室里人來人往不說,還不停接聽電話,講著講著,便全然忘了女兒還等著他發落。
不知道坐了多久,又有一個朋友推門進來,他們才起身,跟他一起上去。
「我完全理解,別放在心上,我認為你做出了一個聰明的選擇,在你婚禮上我就說了,我並不介意。」
跟深黑樂隊熟識的朋友差不多都已經過來,不過和以往的歡聚不一樣,這一次氣氛十分傷感。
「這種准軍事化管理有用嗎?」
司凌雲腿一軟,坐倒在樓梯最下面一級,雙手抱住了頭。曲恆遲疑一下,蹲下來看著她。
司凌峰悶悶地說:「不開心。」
又一個中年女人接腔,「看看老司女兒的長相就知道,他已經親自給兒子做出示範了。」
她無心再跟他爭論,獃獃看著前方,腦袋裡盤旋的全是剛才在十字路口看到的畫面。
司凌雲默然。
程玥繼續絮叨,「謝天謝地。我根本不敢告訴你爸爸你是酒精中毒住院,他如果知道你一個女孩子出這種事,肯定要怪我管教不嚴……」
司凌雲對這個異母哥哥根本沒印象,冷著一張臉跟他出去,一直到坐在餐廳里也愛搭不理的,他問她想吃什麼,她的回答是隨便。不過司建宇並不介意她無禮的態度,點好菜,輕鬆地問她:「一個半小時前我進辦公室,你就那麼坐著,你打算那樣坐多久?」
他輕聲笑,「在這一點上我同意開發商,這片風景,只給小鬼頭抽煙的話。未免太浪費了。」
「這跟自尊心有什麼關係,他爸爸的財產他都有份。」
「老司真是財大氣粗,這場婚禮的規模,大概是本地近幾年最大的。」
「什麼時候吃完飯,我過去接你。」
司凌雲順他們視線看過去,新婚夫婦正並肩敬酒,在高挑嬌美的米曉嵐襯托下,司建宇矮了她半個頭,更顯得肥胖而其貌不揚。
「她在我們以前住的宿舍區確實是出名的美女。」
被他說中了,她確實曾跟早戀的小男生來過這裏約會,可是那個初吻甚至比他隨隨便便印的這一下還要蜻蜓點水,便被她嫌惡地推開。
「我父母把鑰匙給了曉嵐,請她幫著照看一下這裏。她很細心,大概是她打掃過了。」
傅軼則送她出去。司凌雲放下水杯,重新上樓進浴室洗漱、化妝。傅軼則上來時,她正在塗唇蜜。他走進來,攏住她的長發,隨手拿了一把梳子給她梳著。
「一看就是小時候被你媽逼著學過琴。」
「你跟我的小姑子在一起,是報復我在結婚前一周才通知你嗎?」
「為什麼找我?」
司凌峰是司凌雲最惦記的人,她只得答應下來。到了周五,她回家一看,室內一片混亂,程玥正在指揮鐘點工打包行李,見她進門,當然還是高興的,「大小姐,你總算肯回來幫忙了。先去看看小峰,我怎麼叫他他都不出來。」
「姐,媽媽帶給我的東西早吃完了。」
「大概在化妝室吧。」
她等到搬完家,送司凌峰去了學校,才跟程玥談判,要求媽媽不再逼弟弟向父親開口要什麼。
他被逗樂了,「我倒沒想到我看上去像神棍。」
她攏住西裝外套,笑道:「以前我跟同學經常在半夜跑到這裏來吃宵夜、抽煙、聊天,或者繞湖暴走。」
你說你已踏上歸途
「我們有一半血緣關係,我又從你那個年齡過來,所以知道你的感受。你表現得叛逆,不過是因為你很孤單,你希望有人在意你的感受。但是成年人的思維跟你不一樣,他們不見得理解你傳達的訊息。你不可能這樣不管不顧一直廝混下去,你會一天天長大。人都是社會動物,必須依一定的規則生活,誰想打破規則,誰就會付出代價,或早或晚。」
「那多沒勁,我才不要去。」
司凌雲撲進他懷裡,他一怔,下意識抬頭,剛才她探頭出來跟他打招呼的二樓窗口站著一個男人,正面無表情地冷冷向下看著他們,白色襯衫敞開,隨風吹拂不定。
「我交什麼樣的朋友是我的自由,輪不到別人來指手畫腳。」
去年程玥拿到濱江花園新居鑰匙,喜不自禁地展示,司凌雲只當是媽媽自己去向父親開的口,完全沒想到是逼弟弟做了她不願意做的事,這且不算,居然還想再要一部新車。司凌峰的個性遠比她敏感內向,在父親面前有些畏縮,她當然想象得到他受到了多大折磨。
「她逼我做的可不止彈琴這一件事。」她指一下另一張照片,「你父母完全可以當知識分子的標準版本。」
祁家駿追出來,硬是上了她叫的計程車,卻不像她從前的追求者那樣低聲下氣一意挽回,只禮貌性質地要求送她回學校,以策安全。
曲恆丟下煙頭,正要上車,卻被司凌雲那個慘淡的表情嚇到。
司凌雲隔了一會兒才做出反應,「什麼?」
他誰也不看,轉身走了。
她沒好氣地說:「沒伴娘什麼事了,我待膩了,不打算繼續跟那幫嚼舌的小人坐一起。」
曲恆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依舊是冷冷的,「地址?」
他搖頭,「我去的話會妨礙你們小朋友的興緻,你去玩吧。」
司凌雲知道,酒精傷害的只是她的身體,她受傷更厲害的地方是她的心,但她根本不想去探測這傷口到底有多深多重,也不允許自己舔著傷口自憐。她只能暗暗下決心,就像處理從小到大那些不開心的事一樣,遺忘是最好的武器。
她不假思索地走了過去,伸手按一下滑鼠,顯示屏上出現的是一封郵件,發件人正是米曉嵐。
「我看過更熱辣性感的。」
「那麼跟我在一起,算是接受性教育嗎?」
她再不看他,拎起包,揚長下樓。
她想,她的全部勇氣,竟然只是用來掩飾傷害,實在是可笑。她靠在衛生間門上,跟他們合唱,她最後的意識是嗓子里翻湧出咸腥的味道,隨即昏迷不醒。在場唯一還算清醒的只有曲恆,他發現了她,馬上抱她下樓,開車送她去醫院,醫生診斷她為急性酒精中毒,胃底粘膜裂傷引起消化道出血。
曲恆頓時醒悟,壓低聲音煩躁地說:「你又來了,這一手怎麼玩也玩不膩對不對?這麼一直無聊任性下去有意思嗎?」
傅軼則走過來坐到她身邊,一手摟住她,一手接過CD封套端詳著,略帶粗糙質感的紋理,印著深黑樂隊四人成員的照片。他念著底下印的那句話:「蔑視這個世界是我們最好的偽裝——有意思。不過這樣的專輯不像是能夠取得商業上成功的那種。」
他的確是在教她怎麼接吻,一點一點,由淺及深,輾轉吸吮,那個感覺讓她驚駭地迷失。
她回過神來,意識到這麼不假思索氣勢洶洶地追進來,簡直是個笑話。她當然不打算跟傅軼則解釋,一語不發,轉身就走。她雖然穿著高跟鞋,還是走得又急又快,傅軼則身高腿長,毫不費力地跟在她身邊,「不用跑,女生隨時有改主意的權力,我不介意的。」
「你又來幹什麼?」
「那就好,你嚇掉了我半條命。」
下了車,她順手抓住曲恆——平時他是深黑樂隊四人組合中間跟她最不親密的一個人,見面機會再多,也與她總保持著一份距離感。但她跟李樂川太熟,下不了手,而盧未風和溫凱都帶著女友,只有他一直形隻影單——她不由分說地踮腳吻上他的嘴唇,他分明錯愕,可是她不等他推拒,抱得更緊。李樂川、溫凱在旁邊吹著口哨,年齡稍大一些的盧未風則笑著搖頭。
我也不會計較你的模稜兩可;
「這個藍眼睛的金髮女孩多漂亮,簡直像精靈女王一樣。」
傅軼則笑了,司凌雲注意到,他那張冷漠的面孔一笑之下,嘴角出現一個紋路,十分優雅,「我拿曉嵐當成年人看,她選擇了她的生活,既不需要別人對她下結論,也不需要我幫她辯護。」
司凌雲扯著嘴角微微一笑,「好奇嘛,多浪漫多有趣。」
如果我向你要求承諾
「還是老司的第三個老婆識相得多,根本沒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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