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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千闕歌

作者:青衫落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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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命運這個棋局

Chapter 11 命運這個棋局

他停住,目光銳利地看著她:「你仍然覺得我是在跟你調情?」
「房地產公司的運作跟我沒關係。今天下午醫院那邊有個會診,我必須過去看看。」
「你玩世不恭的夠可以了吧,以前只是換換男朋友,現在直接換未婚夫。」
司霄漢看的眉頭緊鎖。「這樣大幅度的裁員計劃,最好留到春節以後執行。」
「大嫂,有什麼事?」
「有秘密沒關係,保守不好就只好承擔後果了。」
韓啟明躊躇一下,「我聽說了最近發生的事情。」
傅軼則進了電梯,司凌雲正要回會議室,周志超卻攔住了她,「別走啊,我們聊一會兒。裡頭多乏味沒勁。」
司凌雲歡迎這時候有一件事可以分一下她的心,讓她不至於在寒冷的地下庫里呆坐著。她馬上發動車子開往盧未風的酒吧,寒冷的冬夜裡,酒吧內客人比平時更少一些。盧未風坐在吧台內,抱著吉他閑閑地彈著,那個自娛自樂。「不知道阿樂這傢伙今年回不回來過年。」盧未風放下吉他,「太冷了,我給你做點熱紅酒喝。」
被他一語說中,司凌雲只得點頭,「高總,我也不必瞞你,目前頂峰面臨很多壓力,新引進的出資方周總對於項目設計一再提出修改意見,嚴重影響了項目的啟動。三方之中,至少有兩方需要達成共識,把方案儘快定下來,資金儘快到位,才符合大家的利益。」
她越說越憤怒,胸中有積蓄已久的無名火氣衝撞激蕩,不想講任何道理只想盡情發泄出來,可是又找不到一個途徑,情急之下,她站起來用力推搡著曲恆,「出去,出去。」
「建宇以前的那個秘書王小姐,我已經跟她說了,讓她辭掉工作過來幫著照顧建宇,由頂峰按原來的待遇給她發薪水。」
司凌雲一驚,回頭只見一年多沒見的弟弟司凌峰正站在辦公室門口,愕然看著她,她不由得窘迫不已。曲恆放開了她,順手扯出紙巾給她,她抹去淚水,「小峰,現在加拿大那邊不是假期,你怎麼還是回來了?」
「你一向很善良,我懂。不過,我幫不了她,我甚至擺不出一個像樣的、能讓你高興的同情姿態來,再說下去,免不了更加暴露我的冷漠,你還是會看不習慣的。」
司霄漢嘆一口氣,「小雲,有一件事,確實是你可以做到的。」
他哈哈大笑,「我是存心穿成這樣氣我家老頭,順帶也讓你爸爸見識一下。」
她再也無法忍受,站起身,「既然是協商,就請你保持必要的克制,不然我們沒必要再談下去了。」劉揚伸手指著她的鼻子,惡狠狠地罵道:「你以為你還是我們的老闆啊,現在還敢這麼囂張,平時剝削我們還不夠,到頭來還想賴掉我們的血汗錢,門也沒有,我要去媒體投訴,要去網上發帖,把你們司家徹底搞臭。」
……哪怕專家們的語氣再溫和婉轉,講出來的也是一個嚴酷的宣判,司建宇的母親頓時痛哭失聲。司凌雲努力保持鎮定,送幾位醫生離開,回來時司母仍倒在沙發上繼續哭泣著,她的一個侄女正勸慰著她,「姑媽,醫生說的話也不見得准,他們就是喜歡把情況講嚴重,把人嚇個半死。我的一個鄰居,早被醫生說活不過三個月,到現在還不是一樣活的好好的……」
怎麼搞定?這個問題到了嘴邊,司凌雲又咽了回去,不用問,司霄漢想到的也不會是什麼擺得上檯面的手段。李元中這次向記者爆料,可以說是激於義憤,為司建宇鳴不平,可是同時多少留了餘地,顯然是為他自己不走繁瑣複雜的法律程序討要到的報酬增加砝碼。
轄區派出所的警察很快便趕了過來,司凌雲向他們介紹情況,警察上去進行了問詢,下來后對司凌雲表示,供應商要求結帳,員工要求領取遣散費用,都是合理要,雖然將司霄漢困在辦公室內不妥,但沒有暴力行為,他們很難處理,只能讓對方派出代表,盡量協商。司凌雲與司霄漢通話之後,決定讓他與供貨商等債僅人談判,而離職員工方面由她來處理。
司凌雲無心跟他閑聊,微微一笑,「我大哥目前確實不方便會客,高總的盛情我心領了,代他說聲謝謝。請問高總提到的是什麼事?」
面對如此坦然的父親,司凌雲已經沒有再說下去的心情了。她一邊向門口走,一邊說:「好吧,我就不用問您關不關心我了,您至少現在是很關心我,我懂。我跟傅軼則已經分手,他根本不會介意在什麼場合看到我,我也無所謂回不迴避他。老周這麼想見我嗎?那好,下午我會先去醫院,然後再回公司參加這個會議,如果到時候我讓他掃興了,那可不能怪我。」
「小雲,你只懂法律,對公關了解太少。這篇報道最值得追究的地方就是李元中講的那些話,我們一方面發律師信,另一方面,一定要搞定李元中。」
她還能期待什麼?
「你一直拖一直拖,再拖下去,難道要我去睡大街嗎?你那個別墅至少能賣上千萬,這點錢對你來講明明就算不了什麼。」
這時一個護工進來說:「老太太,那個女人又來了,非要進來。」
讓凌雲意外的是,高翔約她見面的地方叫綠門咖啡館,位於華清街,馬路對面就是發出那篇對頂峰極其不利報道的晚報社大樓。天空飄著若有若無的細碎小雪,氣溫極低。夜色之下的綠門咖啡館並不起眼,外牆上沒有掛任何裝飾性的花哨燈箱,兩扇對開的玻璃門漆成綠色格子狀,大概是應和咖啡館的名稱。
「老說這話就沒意思了。」她站起了身,「這幾天肯定還會陸續有人上門要錢,您暫時避一下,不要來公司上班。」
連周紹德也吃驚了,「老司,這是怎麼回事?」
天空飄起了小雨,夾雜著細碎不易察覺的雪花,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旋風如刀,呼嘯著從司凌雲耳邊刮過。如此嚴寒的冬夜,平素熱鬧的江灘上再沒有什麼人,暗沉的江面上有一輛拖輪緩慢航行著,江對岸的巨幅霓虹燈廣告醒目地印入她眼內,那份視覺上的喧器如此盛大,襯得她身邊的寂靜越發顯得壓抑而沉重。
傅軼則這一回沒有說話,她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等再開口時,他的聲音帶著凌冽寒意,「這麼說你明知道他的心思,還是願意順從他的安排?」
她皺眉,稍微坐起來一點,「韓律師,如果有公事的話,公司已經放假了,請年後再來。」
傅軼則冷笑一聲,「是的,一連一個多星期完全不接我電話,突然打一個電話來跟我說分手表達得確實很清楚。」
「你憑什麼來審判我?」
「她曾經是你的女友,陪你吃路邊攤,冒著雨等公交車,拎著青菜去你在城中村的出租屋。你應該也愛過她,難道她付出近3年的時間,就只值得回你在這個時候趕來提醒她,她因為出生在那個家庭,所以有原罪,只要跟你分了手,就必定有一個悲慘的將來等著她嗎?」
曲恆緊緊抱住了她,她掙扎不開,終於伏在他的肩頭失聲哭了起來。
她有氣無力地說:「你多慮了,能夠輕率決定生活也是一種特權,你看我現在坐困愁城,四面楚歌,前男友找上門來可憐我。我像是還擁有那個特權的樣子嗎?我做什麼決定都會思前想後。你去關心她,我沒意見,不要拉扯上我。」
兩個建築設計師打來電話,他們因為下雪堵在路上,要稍遲一點過來。會議室內除了司霄漢、周紹德以外,還坐了一個在司凌雲預計以外的人:周紹德的兒子周志超,他穿著與隆冬季節完全不符的米白色薄西裝外套,一條印著卡通熊的綠色領帶打得鬆鬆的,粉紅色紋條襯衫解開了一粒紐扣,下面配一條暗綠與咖啡夾雜的格子長褲,整個人看上去花哨無比,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他正在無聊地東張西望,看到她進來,臉上頓時現出狡黠的表情。
「別擔心,他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
曲恆卻無心談這個話題,依舊盯著司凌雲,「凌雲,可可懷了周志超的孩子。」
她苦笑一下,「謝謝,聞姐,也辛苦你了,你回去好好過年吧。」
「所以你毫不猶豫的決定斷掉這段已經成為雞肋的關係,既可以避免成為醜聞的主角,惹來各種議論,又能讓你順利開始跟周總那邊談論進一步的合作。」他的眼神鋒銳如刀的逼視著她,「你永遠能刷新我對你的認識,我承認,我還是低估了你。」
她冷笑,「嫁給周志超嗎?我勸您別把周紹德當成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一再修改設計方案,一直拖延不肯打資金過來,心裏未必不是存著別的念頭。」
司霄漢沉下臉來,「小雲,不要太放肆。」
她沒想到聽到的還是一個死亡消息,只發得出一聲「啊」,喉頭哽住,便再說不出什麼,接下來盧未風說了些什麼,她茫然抓不住重點。
「不,不需要。」
爭吵從門外隱約傳來,司凌雲強迫自己將視線掃落到病床上。
司凌雲馬上召集各部門經理開會,讓他們分頭報上名單,在正式公布之前安撫好大家的情緒。忙完這一切后,她坐下想休息片刻,但畢竟靜不下心來,考慮再三,她拿起手機給高翔打了電話。「高總,有沒有時間,我想跟你見面談點事情。」
「凌雲……」
「那怎麼行,你一個人應付不來的。我也沒有需要躲起來讓女兒擋在前面的地步。」
「你明明早就知道你大哥有焦慮症,這種病的表現就是狂躁和抑鬱情緒交替出現;你心裏也清楚,是他爸爸絲毫不念父子之情,把他趕出公司,才把他逼到這一步。為什麼要把一切責任推到我頭上去?就因為我給軼則寫過情書?宣揚我結婚前的事了,我有什麼罪?」說到後來,米曉嵐已經聲嘶力竭。
兩人從綠門咖啡館出來,高翔將司凌雲送到她的車邊,「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以我對軼則的了解,他不會讓個人情緒左右工作上的決定。」
「這對你自己也好。」
「我不知道頂峰到了這麼危險的地步,那天在阿風的酒吧,講了很多混帳話,對不起。」
一片死寂中,周紹德打個哈哈,「老司,你真沒說錯,豐華的王總和徐總對同仁里項目確實相當看好啊。正好我對同仁里廣場的設計有一些新的設想,資金充足的情況下,這裏完全可以建成中部地區的地標建築。」
「建宇的母親會打電話把會診結果告訴我,你不用去。我知道你是想避開傅軼則,但是這次老周特意提到你,你必須在場。」
「是啊是啊,聞秘書,不早了,我們馬上去財務部吧。」
她踩著積雪走進生意清淡的店內,只見裏面寬敞有餘,燈光恰到好處,既不明亮晃眼,也不昏暗曖昧。臨街一排落地玻璃窗上懸著淺色窗帘,桌子上面鋪著綠格子桌布,小小的水晶花瓶里插著一支玫瑰花,店堂內隨處擺放著闊葉盆栽植物,播放著節奏輕柔的鋼琴曲,裝修並不算精緻,還略微顯出了簡單陳舊,看樣子開了有些年頭,可是沒有連鎖咖啡館那樣時時處處精心玩情調的感覺,也不走小眾咖啡館刻意的文藝路線,家常風中透著平和恬淡,頗讓人舒心。
「你一開口就是錢錢錢,公司現在要用錢的地方多的是,哪有錢給你填這個窟窿。」
「那是因為你遲遲不肯表態,在沒有明確兩家關係之前,他猶豫不決也無可厚非。」
司凌雲取鑰匙打開家裡的防盜門,隨著一聲瓷器落地和-圖-書摔碎的脆響,司霄漢提高的聲音撲面而來:「……我叫你別問,你哪來這麼多的廢話。」
「我已經明確跟你父親講了,我對你沒興趣。他參与合作開發同仁里項目,做的是一門有利可圖的生意。至於要把你推銷給我,」司凌雲冷冷地說,「投資這麼點錢可遠遠不夠。你可以不必再為這事來煩我了,現在請讓開,我還有工作要做。」
「是啊,我在這家店喝了很多年咖啡,跟前後兩任老闆都是朋友,很喜歡這個地方。」
米曉嵐語塞,司凌雲取車鑰匙按遙控,拉開車門,正要上車,只聽米曉嵐氣急敗壞地叫嚷出來:「你們到底要怎麼樣?想逼得我也去尋死才會稱心嗎?」
「我喜歡調情,尤其是跟你調情。你是高手,讓我很享受,很願意藉機忘記一切陶醉其中。可是不行,我們面對的是錯誤的時間,錯誤的人。我再沒法享受這個了,真的對不起。」
「太客氣了。我本來想去看望他,又怕打擾到他,實在不好意思。」
司凌雲沉默一下,「我很抱歉,也許應該有更好一點的處理方式,可是現在我真的顧不過來,對不起……」
「所以你想表達的重點是什麼?」
韓啟明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司凌雲也擺了擺手,「請走吧,我可真沒心情聽你給我上人生課。」
曲恆打斷他,「我是凌雲的朋友,請你馬上離開這裏。」
「坦白講,我對這個局面沒信心,但我會撐下去,盡人事,安天命。」
轉眼接近農曆新年,頂峰集團內沒有任何節日氣氛,所有員工都人心惶惶,謠言再度四起。司凌雲完全清楚這種狀況,不過她只能視而不見,保持一個表面的不動聲色。
司霄漢余怒未消,「不行,一定要開除那兩個記者。」
米曉嵐穿著一件黑色貂皮大衣,肩頭已經披了薄薄一層積雪,一雙美目略微紅腫緊盯著她,沒有一絲溫度:「你倒還叫我大嫂,剛才可是躲在裏面聽熱鬧聽得很開心吧。」
「這關你什麼事,誰心裏沒有一點秘密?」
司凌雲剛與他們打招呼坐下,傅軼則帶著一個人走了進來,她驚訝地發現,跟著他身後的竟是她上午才跟父親提到的李元中。她與父親互看一眼,發現司霄漢眉頭緊皺,顯然也十分意外。
司凌雲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謝謝。」
「姐。」
兩人隔的距離很近,米曉嵐沒有化妝的面孔消瘦了許多,下巴尖削,兩頰凹陷進去,頭髮上掛著細碎雪花,看上去楚楚可憐的樣子,她到底不忍心,「大嫂,對不起,我進去探視大哥是有條件的,他母親要求我不許跟任何人透露他的情況。我只能告訴你,他目前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情況……還算穩定。別的就不要問我了,你們的家事,我也無意過問,請照顧好冬冬。再見。」
「這篇報道是兩個記者寫的,其中一個是我朋友。現在面臨報社領導巨大的壓力,據說會受到開除的處分。我想出面討一個人情。」
「我居然忘了,你根本不需要這些設想,你反正是有退路的。就算頂峰完蛋了,最不濟,你還可以嫁給周某人的兒子,繼續過錦衣玉食的生活,無非就是那男人不愛你而已。在你們的辭典里,愛不愛反正並不重要。」
司霄漢皺眉,「什麼意思?」
「從影像學角度來講,這種狀態是不可逆的。」
「我跟李總談過,他態度十分模糊。顯然,他接到的指示就是觀望。」
高翔轉了回來,苦笑一下,「恐怕我這個和事佬當得很不成功,對不起,凌雲。」
韓啟明狠狠盯了他一眼,再沒開口,轉身走了。等他的腳步消失在走廊盡頭,司凌雲並不看曲恆,「你的會計很敬業,上午來過,我已經跟她說了,你們園藝公司為地產公司做小區綠化剩下的那筆尾款只能年後再結,你也走吧。」
她拿杯子給他倒了一杯就遞過去,他接了,卻沒有喝,轉手放在吧台上,她也不管他,顧自又喝了半杯酒。
「我沒有打攪你們敘舊吧。」周志超走了出來,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陰陽怪氣地說。
「董事長,我的意見是快刀斬亂麻,馬上執行。不然我們會面臨更嚴重的資金問題。」
她根本不理會,繼續說:「我弟弟在加拿大讀書,您從來沒有主動給他打過電話,從來沒想起過問他的生活、學業;您的小兒子在美國,您關心他嗎?我看也不會關心多少。從這點看,您倒也是很公平……」
司霄漢怔了怔,「那邊的醫療費你不用管了。這些年我一直在給她生活費用,她自己有積蓄,建宇個人賬戶上也應該還有不少錢,不能守著不動全指望我這邊了。」司凌雲沒有做聲。
傅軼則收斂了笑意,「全看你期待什麼,害怕什麼。這個世界有一條魔鬼定律,害怕的東西總會比期待的來得更快。」
「可是萬一報社方面要較真,列舉他們的採訪都有消息來源怎麼辦,真打這種官司,我們沒有勝算,到時候出的丑就更大了。」
司建宇面色蒼白,毫無知覺地躺著,他的頸部氣管切開插管,靠呼吸機維持呼吸。不管她來多少次醫院,眼前這個場景,回回都讓她不忍多看,眼睛如同被強光照射一般有灼痛感。
司凌雲完全沒想到會在成年以後再次撞到如此難堪的場面。
他打個哈欠,「這種沉悶的工作會議完全是浪費生命。不過,我要不來,我爸就要停我的信用卡了,沒辦法。」
「對不起,凌雲,這件事恐怕我沒法幫你。我們幾個股東早就達成共識,將公司具體運營交給軼則全權處理,我完全信任他的判斷能力,不會幹涉他的立場。」
「晚報元旦過後登的關於頂峰的報道我看過了。」
雪花飛舞之中,遠去的拖輪在黑暗中只剩下一個隱約輪廓,汽笛聲低沉而悠遠地傳來。她告訴自己,在這個冬夜裡,在江邊自虐凍一下也得適可而止,眼下這種情況,生病躺倒對她來講都成了一種奢望。她搓著手,站起了身,慢慢向家裡走去。
到了除夕這天,打發走最後一批要債的人,頂峰大廈內並空空蕩蕩,除了幾個值班的保安以外,員工都已經放假。司凌雲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息,聞潔給她倒來一杯水,「司小姐,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
她不知道僵立了多久,手機響起,看一下顯示,是司凌峰從加拿大打來的,她坐到台階上,按了接聽。
司母所說的一個通知接著另一個通知,沒有任何商量的意味。到最後一條,司凌雲覺得簡直荒謬可笑,可是她無心與這個老太太理論什麼,只簡短地說:「人事不歸我負責,你跟爸爸商量吧。」
司凌雲哪有心情理會他,煩躁地說:「那你幹嗎要來開會。」
這篇報道理所當然地引起司霄漢的震怒,他將司凌雲叫到辦公室,指著報紙,「裏面提到的所謂離職員工,分明就是李元中,只有他知道這麼詳細的內情。這個混賬東西。」
她不想解釋,更沒力氣編理由,索性不說話,往椅背上一靠,兩眼空茫地看著天花板,擺出不願意交談下去的樣子。
司凌雲尷尬地搖搖頭,「傅總很忙,沒時間跟我談。我也並不想打擾高總,可是情況緊急,拖下去對大家都沒有好處。我只想請高總幫忙轉達一下,請傅總重新考慮一下他的立場。」
司凌雲同樣無法將注意力放在會議上。
「我坐坐再說。」
「但是,軼則一向是跟人友好分手的高手,你有沒有想過這一次他為什麼會大失風度。」
她遲疑了一下,「他還沒有徹底脫離危險。」
她同時還知道,那個某律師,應該就是她昔日的男友韓啟明。種種內外交困,已經沒必要一一提起。
「你居然會對一個分了手的男人問出這麼具有感情|色彩的問題,真讓人意外。我給你一個正式回答:生意就是生意。說到後悔,」傅軼則嘲弄地抬下巴示意一下會議室方向,「我什麼也不用做,裏面那個穿得像鸚鵡的小丑,就足夠讓你開始後悔了。」
「你跟你爸爸說,醫院的費用要交了。」司母突然沒頭沒腦地說。
「姐,你跟爸爸支撐公司壓力這麼大,我為什麼要批評你。只是,」司凌峰苦笑一下,「我進頂峰大廈的時候,正好碰上傅軼則出去,他肯定……也看到了。」
傅軼則盯著她,突然笑了,「沒問題,我會讓他找記者收回他講的那些話——你要的無非就是這個吧。」
「容我恭維你一句,司小姐,你腦筋動得真快,而且比以前更會講條件了。照這樣進步下去,你會是一個讓很多人頭痛的對手。」
「如果你對我喪失信心,還怎麼支撐下去?」
她知道公司資金緊張,可是沒料到已經到了現金接近枯竭的程度。醫院那邊每天的開銷高得驚人,根本不可能停掉。她只能點點頭,看看時間,馬上上樓去會議室。
「當然,現在下結論還早,還是可以繼續進行高壓氧艙治療。」
警察上來拉住他,「坐下坐下,有話好好說,不許動粗。」他轉而跟警察爭吵,「我就知道你們肯定護這些有錢人。」警察無可奈何地說:「維權也得依法進行。」
「那是一篇不實報道,我們已經向報社方面發了律師函,他們應該會向頂峰做出正式道歉,並處理寫報道的記者。我們保證會盡量消除不良影響,不影響同仁里項目的進行。」
「同仁里項目中斷時間太長,作為投資方,我們覺得有必要引進專業人士直接參与項目的運作。」
周志超根本不動。只聳一聳肩,「可惜我家老頭並沒被你說服。另外,你爸爸可不是你這麼想的。」
然而司霄漢叫住了她,「下午同仁里項目出資合作的三方開會,商量主體工程的修改方案,你也過來。」
「王燦。」高翔坦然回答,「當然,也請一併放過李世軒,他經常在這間店裡喝咖啡,我們也算點頭之交。」
「大嫂,我一直想請問一下,你出於什麼心理,非要把那些情書保存下來,並且時時翻看。回憶一段沒結果的愛情,意淫一個得不到的男人真的這麼有趣嗎?」
第二天,司凌雲一到公司,便遇到來討要遣散費的員工,他們彼此聯絡,陸續不斷趕過來,到上午十點,已經有接近兩百餘人將頂峰大廈的頂樓圍堵得水泄不通,這些人除了幾個頂峰的債務人聞風而至以外,其他大部分是這次解聘的員工。司霄漢孤身一個被困在他的辦公室裏面,與外面失去聯繫。司凌雲和保安都根本無法上樓,聞潔與司洪民急得團團轉,不停問她該怎麼辦,她當然比他們更加焦灼,看看時間,已經將近三個小時,雖然司霄漢剛被堵在裏面時曾打來電話,嚴格命令不能擴大影響,她也只能做出決定:「報警吧。」
她不知道,但是已經發生了足夠多的事情讓她追悔莫及,她想她留不出空間給一個無法繼續下去的戀愛了。
「要經常給病人的全身做按摩,防止肌肉萎縮。」
「這是我今天做的第二件沒徵求當事人同意的事。打電話給你定好時間后,我也約了軼則過來小坐。你稍等一下。」高翔起身出去,與傅軼則說著什麼,然而傅軼則搖搖頭,動作輕微而堅決。司凌雲注視著外面,心一直沉下去,正在這時,傅軼則回過頭來,隔著玻璃窗,兩人視線相接,他臉上毫無表情的一掃而過,隨即伸手拍拍翔的肩膀,轉身便走了。
這人正是傅軼則。
「司m•hetubook.com.com小姐起草的協議,我當然看得很仔細。不,我沒做任何違背協議的轉讓,只不過豐華的王豐先生名下也有一個投資公司,剛與鄙公司結成戰略合作關係,交叉持有了部分股份。我們一致同意由李元中跟進項目,我公司律師已經準備好了相關法律文件,歡迎司小姐對這頂安排提出合理的質疑。」
「所以你特意穿的這麼鬧哄哄地過來。」
「你的身體比你誠實,你明明需要我。」
曲恆走後,司凌雲進洗手間洗了把臉,出來時只見司凌峰仍站在那裡,一臉怔忡不定。
她疲憊的搖頭,「對不起,高總,我現在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沒有餘暇再去分析他的心理了。」
儘管司霄漢的態度放的前所未有的低,她還是苦笑了,「我早試過了,他不接聽我的電話,他的秘書聲稱他很忙,不是出差,就是在開會。董事長,不要以為你女兒有那麼大魅力,可以為了公司利益左右逢源同時搞定一切。」
司凌雲咽下這個羞辱,保持著鎮定,「既然如此,我這邊只有一個疑問。今天的晚報登出了一篇關於頂峰的報道,我們有充分的理由認為是李元中向記者提供了消息。就算你們跟豐華的合作從法律來講是成立的,但是李元中身份特殊,曾經在頂峰工作多年,突然加入豐華,又在如此敏感的時刻向晚報提供頂峰的負面消息,我們完全有理由拒絕這個間接的合作關係。」
「但是您不在公司,我至少可以推說您出去籌錢,爭取儘快解決問題。」她啞著嗓子一笑,「我不是法人代表,他們不至於難為我,放心吧。」
「我想說的這件事很簡單。項目合作是一回事,你爸爸各方面缺錢缺的厲害就是另一回事了。知道我今天開什麼車過來的嗎?賓利。牌照尾數777,聽著耳熟吧。你爸爸的座駕,賣給我家了。我爸爸剛給他開了支票。」
「這件事等春節以後再說。」
他聲音平和如故,可是話里透出的森然寒意讓她背後一涼。
裁員本來就是敏感問題,怎麼可能低調進行?不過司凌雲並不打算再說什麼了。她原本預料會有一場據理力爭,卻發現司霄漢沒有以前那樣固執己見,一言既出便不容任何質疑反對,倒是她越來越強硬,對什麼都不肯讓步。意識到這個變化,她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她點點頭,正要出去,司霄漢叫住了她,「小雲——」他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說,「你試著跟傅軼則溝通一下。」
他們離開后,司凌雲蹲下來,只見地板上的豆瓣綠已經被踩得支離破碎,完全沒救了,她蹲在那裡,一時百感交集。那個還沒離開的中年民警頗為和善,看到眼前的年輕女孩子雖然全程保持鎮定,現在終於流露出無助的一面,心中有些惻然,咳嗽一聲,提醒她:「司小姐,我們還是上去看看你父親那邊怎麼樣了。」
司凌雲反而從忐忑不安中解脫了出來,「沒關係,謝謝高總的苦心。」
司霄漢一怔,「小雲,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
「不必特意過來道歉。這幾天我聽過很多話,一個比一個尖刻,還有人指著我的鼻子罵,口水濺到我的臉上。相比之下,你說的那些……根本不算什麼了。」
「你叫聞潔打電話約他過來一趟,滿足他討要報酬的要求,讓他收回他說的那些話,就此閉嘴。不要節外生枝招惹麻煩。」
她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了,「誰都沒有看錯我,只有我看錯了一切,我沒什麼可說的。」她舉起酒杯,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阿風,帳給我記著,我下次來付。」
高翔笑了,「引進豐華進入同仁里項目是董事會研究同意做出的決定,只不過令尊後來反悔了。豐華與我們的合作,著眼的還是雙方的發展戰略,並不是特意針對頂峰。至於李元中現在的態度,我覺得直接反應的其實是豐華的意願。」
司霄漢點點頭:「我也想到這一點,所以我叫你上來。老候馬上也會過來,你們一起起草律師信發給晚報社,就說報道嚴重不實,干擾了頂峰集團的正常經營,如果不正式道歉撤銷不良影響,將起訴報社和兩名記者。務必要阻止他們的進一步報道。」
她回頭,曲恆正站在她身後,「咦,你來了,正好趁熱喝點這個紅酒,真的很好喝。」
「別因此怨恨軼則。」
電話兩端同時靜默,她停頓一下,決心把這個世界冷酷的一面全講出來,「那也沒什麼可惜的。你要記住我說過的話,她不是你的全部,你還有父母,最重要的是,你還有我,你不可以因為失去一段經不起考驗的感情就放棄掉我們。」
她頓時啞然,看著高翔,他神情平靜地說:「他接你那個電話時,我正好在旁邊。」
「那又怎麼樣?」
她逐客之意明確,但韓啟明卻沒有走的意思,仍然站在原地,似乎有很多話要說,然而最終他只是問:「你真的會跟周紹德家聯姻?」
「你應該直接跟負責這個項目的李元中直接溝通。」
「但是負面影響已經造成了,這種解釋沒多大意思。如果傅總還想繼續讓李元中跟進項目,請他先把這個問題解決好再說。」
她盯著他嘴角那條她熟悉的紋路,「已經逼到簽城下之盟的地步,哪裡還有條件可講?請問傅總,還有別的驚喜給我嗎?」
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而已,已經人事全非。公司不僅沒能上市,反而陷入泥岸之中,張黎黎不知所蹤,司建宇仍在昏迷狀態,恢復健康的希望渺茫,曾經意氣飛揚的司霄漢正想盡一切辦法支撐公司的運營,越來越出現左右支絀的困窘。而她呢?她確實已經像她母親期待的那樣,在這家公司成了第二號人物,只是頂峰前景莫測,不再是過去那個被她母親覬覦的公司了。
「你要住也不是不可以,不過至少得拿一筆錢給我,把房子從擔保公司贖出來,再拖下去,他們就要把房子收走,誰也住不成。」
司凌雲一下怔住,他顯然滿意這個效果,故意壓低聲音,「放心,我是不會講出去的,不過我決定不嫌這車老氣橫秋,最近就開它了。外面人看到,肯定會認為你爸爸出手闊綽,相中女婿,馬上給了大手筆見面禮,不會傷及他的臉面的。」
三名離職員工代表坐到司凌雲辦公室內,他們昔日都對她恭敬有加,現在卻一個比一個態度尖銳,措辭強硬,對於她提出的任何辦法都一口拒絕,堅持要馬上拿到工資及辭退補償,不然絕不罷休。雖然有一個中年民警在場,其中一個叫劉揚的年輕員工說著說著還是情緒激動起來,站起身來伸手一揮,將她辦公桌上的東西悉數掃落下去,那盆一直擺放在她桌面的豆瓣綠落到地板上,青花瓷盆應聲而碎。
盧未風還沒說話,後面一個冷冷的聲音接上來,「你能有什麼憂?」
「你哥哥現在情況怎麼樣?」
「不,小峰,你就好好待在加拿大,趁著假期帶小藝出去……」
「凌雲,我回來了。」
她哪有心情理會,冷冷地說:「隨便你們,不過大哥還在這裏接受治療,你們弄得動靜太大,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我告訴你,如果你女兒不答應嫁進周家,老周那邊資金不可能痛快到位,你想要錢,就好好勸小雲想清楚……」
「小峰,我不瞞你,你聽好了。頂峰上市失敗,損失很大,爸爸也因此接受了調查。目前公司資金困難,能不能安然度過這一關,誰也說不清。侯主任那個人一向跟紅頂白,最擅長見風使舵,他這個時候反對他女兒跟你在一起,當然就是對爸爸失去了信心。」
司凌雲原本並不打算把家裡的情況告訴遠在加拿大的弟弟,然而一想到司凌峰也許會在全然不知情的狀態下受到猝不及防的打擊,她決定還不如讓他先做好一點心理準備。
「我一直想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在場採取急救措施,也許他連一線生機也沒有,醫生也是這麼說的。」
「凌雲,你怎麼了?」
司母的侄女橫她一眼,「這是我家的事,輪不到別人插嘴。」
沒有連續數日的人聲嘈雜,不必應付任何人,四周安靜得異乎尋常,她的耳朵反而有些不能適應,大腦更是不能調整到放空狀態。一片蕪雜的思緒之中,浮現在她眼前的,居然是上一個冬天時的情景,當時頂峰正不計成本地舉辦盛大的周年晚會,一片花團錦簇之中,司霄漢、張黎黎夫婦躊躇滿志,接受著員工的肉麻頌揚;司建宇、米曉嵐夫婦帶著冬冬,儼然完美的一家三口。盛筵華服,美酒佳肴,賓客如雲,各種節目輪番上演,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快樂,一場狂歡似乎可以無止境地進行下去。
她在一次去醫院探望司建宇時,碰到了李元中,李元中憤怒地指責司霄漢:「虎毒尚且不食子,董事長怎麼對我也就算了,可是司總是他兒子,他竟然可以把他逼到自殺的份上。」
手機響起來,顯示是曲恆的號碼,她馬上按了接聽。
司凌雲開車回家,她放慢車速正要駛入小區,斜刺里傅軼則的那輛大眾旅行車突然橫過來攔住了她,她急急剎住,驚駭之下,隔了車窗看出去,他也正毫無表情地看著她。
「凌雲,你還好吧?」
她抓起外套,誰也不看,急急下樓出了酒吧,腳步踉蹌踩上路面結的薄冰,險些滑倒,幸好盧未風追出來扶起她,「凌雲,別生這麼大的氣。」
曲恆氣結,指著她說:「我以前認為你任性歸任性,本性到底還是善良的。看來是我看錯你了。這種情況你都有本事置之不理,還硬要弄什麼家族聯姻嫁給他,錢對你就那麼重要?」
「我已經給他找了國內最好的專家、教授,告訴醫院不計成本搶救,讓他接受最先進的治療。」
「不,我來只是提醒你,你讓經天律師事務所代理的那個棉紡廠兼并案子,侯主任似乎並不放在心上,先是要跟我談和解方案,後來多次失約,法院需要提交的材料一再拖延。再這樣下去,很有可能終審敗訴。」
「是嗎?如果韓律師還想繼續跟我在法庭相見,現在倒是一個很好的時機,你能輕易找到很多案子代理。」
頂峰也拖欠了經天律師事務所的律師費和法律顧問費,近來侯主任幾乎絕足不來頂峰,而且還將白婷婷頻繁派往外地出差,不給她時間再跟進這個案子。司凌雲已經囑咐小伍盯緊一些,但是韓啟明居然會過來提醒她,仍然讓她感到意外。在她的目光下,韓啟明倒是很沉著,只聳了聳肩,「別誤會,我只是希望不管輸贏如何,過程都要光明正大。」
「你不會不知道你父親那天在醫院里讓那個小秘書當場講出所謂情書郵件的用意吧。」
「姐,我還是回來一趟。」
各種公事之中,最讓她揪心的還是豐華曲線參与同仁里開發項目后發生的事情。她問司霄漢,「董事長,老周以前根本沒做過商業地產開發,為什麼現在堅持對設計做這麼大的修改?」
「凌雲,今天是除夕,你不能這樣一個人待在公司里,我送你回家。」
「你究竟想說什麼?」
司母倒講了句公道話,「這段時間她經常過來,幫著處理住院費用、找護工,還聯繫專家會診的事情。」
「我只是關心你,凌雲。」
盧未風被她逗樂了,又給她倒了一杯,「這種酒後勁很大,待會不要開車了。」
「小事情,沒什麼。」司凌雲端起咖啡喝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一口,拈了一塊藍莓曲奇放進嘴裏,「高總推薦得不錯,咖啡的味道確實地道,曲奇也很好吃。」
「不,小峰,你現在回來也幫不上忙,公司有爸爸跟姐姐,會支撐過去的。你馬上滿20歲,是大人了,要放堅強一點兒。」
「姐姐,我跟小藝的問題我會想法子解決,我更關心的是家裡的情況。她爸爸這個人一向很現實,很討好我們的爸爸,他會這麼做,只有一個解釋,他認為我家裡出的事很嚴重,小藝跟我在一起沒有前途。我問媽媽,她也說不清楚,只會唉聲嘆氣。請別再瞞著我了,姐姐,家裡到底怎麼了?」
她張一張嘴,想到的卻是,又有什麼可辯解的?就算她此時表白她根本沒打算嫁給周志超,也不可能平息傅軼則的怒氣。「軼則,跟你在一起,有很開心的時候,如果沒什麼變故,我們在一起享受快樂是可行的;可是現在我們之間的關係太複雜太尷尬了,就算自己不在乎,也得對抗各種反對的聲音,那需要足夠相愛才行,我們沒有到那一步。這一場遊戲是時候結束了。」
「高總太有心了,謝謝。」
報道最後提到,頂峰某位離職高層員工披露,頂峰內部管理混亂,負債奇高,跟隨司霄漢多年的老臣子與他反目。而頂峰近一年間轟動一時的幾個大手筆商業行為都存在這樣那樣的疑點,有待進一步調查。
「董事長,我不是來要錢的債主,不用講這些話寬我的心了。」
「你現在該做的就是繼續上學。不要再跟我爭了,小峰,聽姐姐的話,別回來,好好讀書,有什麼消息,我會馬上告訴你。還有,好好對待小藝,但是不要逼她做決定。如果她跟你一樣珍惜這段感情,就算侯主任反對,你們也能撐過來;如果撐不過來……」
傅軼則彬彬有禮地說:「李總留下來開會,我馬上趕去機場出差,各位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
「我……沒事,阿風,我家裡有些事,不能過去了,你幫我送一隻花圈,」她現在實在無力安慰任何人,她更無法去面對一個死別悼亡的場面,顧不得再做些什麼解釋,「你好好陪一下阿桓,我回頭再跟你聯絡。」
然而他沒有離開,反而走了過來,坐在她的辦公桌邊,「我在廣州工作的時候,認識了可可,其實我們算不上男女朋友那種關係。但她太年輕太任性,在這邊又沒有親人,我確實關心她。」
這裏面的對比與諷刺來得如此強烈,她突然知道「恍如隔世」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了。
「這話問的有趣。你認為我像個傻子一樣守在你家樓下將近兩個小時等你回來是為什麼呢?」
她乾乾地一笑,「這麼說,她把頂峰內債主雲集的盛況告訴你了。不知道頂峰會不會到那個徹底付不出賬的時候,不過隨便你。如果你想來繼續跟我談你的前女友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一樣沒心情聽,那不關我的事。」
「關鍵還是得儘快恢復頂峰的正常運營,不然總會有題材被記者注意到。」
她一愣,「你聽誰說的?我沒那麼重要吧,消息居然能傳到北京去。」
「你生於富貴之家,習慣了你過的生活,有沒有想過,一旦這種生活遠離你而去,你過去的朋友不再搭理你,你只能跟普通人一樣苦苦掙扎看人臉色拿一份薪水過活,你會怎麼樣?」
曲恆突然伸手,將她一雙冰涼的手攏進自己的手掌內,她吃了一驚,掙了一下,他緊緊握住不放,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溫暖,她終於停留在了他的手掌內,澀然一笑,「當然,不管我怎麼說,你都打定主意要同情我了。」
司凌雲疑惑地看著他,「高總請講。」
「軼則,有什麼事?」
「哦,那就好。姐,我想回來一趟。」
「修改費用只是一個方面的問題,他答應注入的資金遲遲不到位,我們可沒有時間陪他玩。」
她的警告多少提醒了司母,她緩緩坐下,但那個侄女卻顯得義憤填膺,不肯干休,「姑媽,你別管,我去攆她走。」
「您的兩個前妻肯定不在名單範圍內。至於現任太太,您表現的唯一好意不過是在把王軍的下落告訴警方前,先把她打發去了美國。這也不是關心她,只是不想出醜聞罷了。」
「這就夠了?您有沒有過哪怕一絲後悔?」
「一定要注意防止肺部感染,每隔一小時幫他翻一次身。」
一腔鬱積的司母霍地站起身,咬牙切齒地說:「這個賤人,居然還敢過來。」
她多日強撐鎮定突然如同雪崩一般瓦解,一下爆發了,猛地站起來,「我已經跟你說了,我管不著誰懷了誰的孩子,我普渡不了眾生,我當不了無私的聖母犧牲自己成全別人。聽到這些你失望了嗎?對不起,我從來就沒有讓所有人滿意的能力,把你那些批評的話收起來走吧,我不想聽。」說到最後,她原來沙啞的嗓子已經接近失聲了,只能狠狠一揮手,「滾出去。」
她回公司后,先去財務部,吩咐汪經理給醫院開支票送過去,然而汪經理遲疑著,嘴唇動了動,卻欲言又止。她皺眉,「怎麼了?」
她不願意聽到這個名字,「我跟他分手了。」
她看看高翔的表情,馬上發現他並不是隨口調侃而已。她順他視線看向落地窗外,人行道上站著一個頎長的男人,穿著深色長風衣,身影斜斜地投射在背後的雪地上,面孔隱在黑暗中。
司凌雲氣的哆哆嗦嗦,「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她本來也沒抱多少指望,只是想儘力爭取而已,卻完全沒想到看似溫和的高翔會如此直接地回絕,苦笑一下,「我也是迫不得已才麻煩高總,傅總他……並不想見我。」
司凌雲早已經看過兩個記者的背景資料,知道王燦是一個年輕的女記者,還隱約記得跟她有一面之交。她並不再多問什麼,「記者寫報道也是職業行為,高總既然開了口,我無論如何都要給這個忙。明天我會勸勸我父親,只要求報社刊登澄清公告、道歉聲明,不再要求報社開除記者。不過,我父親這人比較固執,對這個報道也很生氣。就算我去求情,他肯讓一步,大概一樣會要求記者當面跟他道歉,並保證不再隨便亂寫頂峰的負面報道。」
「不要總拿我當小孩子哄。小藝的爸爸前幾天過來探親,突然改了口,說我跟小藝都還小,不適合這麼早訂婚。」
司凌雲剛出公司,便接到盧未風打來的電話,「凌雲,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
「所以現在到了我挺身而出拯救世界的時候嗎?只要我一點頭,就可以讓資金儘快到位、項目儘快啟動,讓父親的公司保住,員工不至於在過年的時候被辭退,媽媽的房子保住,大哥的醫藥費不斷掉……」她盯住父親,「我要做的,不過是跟某個人結婚就可以了。多簡單的事情,如果不答應的話,大概會對不起所有人吧。」
「是不是為了同仁里項目的事。」
傅軼則轉身,「司小姐還有什麼指教?」
「難道大嫂喜歡我在場目睹所有尷尬場面?」
「你把他說得如此膚淺,可真的冤枉他了。你完全沒覺得他對你是認真的嗎?」
她點點頭,遞上一份文件,「這是我讓人事部制定的裁員計劃,您看一下。」
「我沒那麼狂妄,凌雲,我只是……對我講過的那些話感到很抱歉。」
曲恆的父親阿平去世后,處理完喪事,李樂川一再打電話過來遊說,盧未風也極力勸他暫時換個環境散散心,他接下給那部電影配樂的工作,去了北京。司凌雲與他通過電話,只是曲恆比過去更沉默,加上兩人都不願意談起各自的家事,只聊了幾句正在下的大雪便說了再見。聽到他回來的消息,她幾乎覺得開心起來,「太好了。你在哪裡?」
「你不需要擺任何姿態。她給我打電話,說她懷孕了,而周志超不肯跟她結婚。按她的說法,周志超是很愛她的,只是你父親提議兩家聯姻,他父親堅持他必須娶你,否則就會切斷他所有的經濟來源,把他趕出家門,一分錢也不給他。她逼得稍微緊一點,周志超索性就去了國外,完全不接她的電話。我急急趕回來,固然是不放心她,更多的是因為……我不想你輕率決定你的生活,嫁給一個不愛你、沒擔當的男人。」
「你想批評我的行為就直說好了。」
「一個過來喝酒的德國女子告訴我的,據說他們那邊的冬天經常這麼喝,街上還有賣加熱紅酒的小攤子。真正愛品紅酒的人都沒這種喝法,不過冬天喝一點這個很舒服。」
這句簡單的話直接擊中司凌雲,她的眼淚撲簌簌成串地滾出眼眶順著臉頰落了下來,卻狠狠揮脫他的手,「算了吧,你說過你理解我不管做什麼,都是有理由的,完全是撒謊。知道你要回來,我想總算有一個朋友可以借個肩膀給我靠靠了。可是你根本不問我遇到了什麼事,到底會做什麼決定,第一反應就是馬上來罵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跟關心。」
「方便,我們去阿風那裡見面吧。」
她會後悔嗎?
司凌雲不得不說:「能否請傅總解釋一下這中間的關係。」
「上次在我辦公室,我說過要請你喝本地最好的現煮咖啡,就在這裏。曲奇也是店內現烤的,你嘗嘗,味道很不錯。」
跟每一次一樣,她無法堅持細看下去,只能扭頭看向窗外。
「下午在電話里我都跟你說清楚了。」
他動作利索地將紅酒倒入一個不綉鋼鍋內,放在吧台後的電磁爐上,依次加入檸檬、橙皮、李子干、肉桂、砂糖,等紅酒加熱好以後,室內瀰漫著香甜的味道,他倒了一杯,再倒入一點白蘭地遞給她,她嗅一下,「真香。」
「上次薪水拖了三天才發下去,各種抱怨流言已經滿天飛了。關鍵是李元中收回了他講的那些話。晚報社方面已經口頭道歉,並承諾會處理那兩個記者,我們這邊不接受任何媒體採訪,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公開的報道出來,這就足夠了。」
曲恆站在原地沒動,只是默默看著她,他的眼中充滿了毋庸置疑的關切,在這樣的目光下,她無法維持剛才那一陣盛怒,只能頹然坐下,艱難地說,「你還要怎麼樣啊,也想來跟我上課不成?我謝謝你們一個接一個來對我表示關心,不過我消受不了。讓我清靜一會兒吧。」
她身材粗壯的侄女也如同打了興奮劑一般,幫腔道:「走,我們出去好好罵她一頓出氣。」司凌雲回頭,米曉嵐來探望丈夫又被擋在門外,而且馬上面臨一場羞辱。她委婉地說:「實在不想讓她進來,叫她走就是,不要在醫院里鬧事。」
除了周紹德以外所有人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司霄漢一隻接一隻地抽著煙,煙霧將他籠罩的完全看不清表情;李元中眼神飄忽,一直保持沉默,並不發表任何意見。最遊離在外的當屬周志超,他從頭到尾都百無聊賴,一時打哈欠,一時擺弄手機,不停變換著坐姿,顯然很不習慣這樣一本正經地開會。
她看一眼馬路對面的晚報社,「高總的朋友是李世軒還是王燦?」
「我不需要什麼對不起。」他打斷她,驀地握住她的手,狠狠一帶,她身不由己的跌進他懷裡,「我從來沒向女人要過解釋,不過我願意為你破一個例。」
傅軼則一言不發,丟下手機,將車倒后一點,急打方向盤開走了。她將車停到路邊,穿過馬路走到江灘入口,江風裹挾著刺骨寒意撲和_圖_書面而來,她下意識裹緊外套,抬頭一看傅軼則正站在高高的台階上俯視著她,風將他穿著的長風衣下擺吹得漂浮不定,帶著凌厲迫人的氣勢,一瞬間讓她幾乎止步不前。然而她清楚知道,這一場面是她根本無法迴避的。她只能一步步走上去。
司霄漢和司凌雲送走所有人後,回到辦公室,從上午被圍困,已經整整過去了近六個小時。父女兩人各自坐到一張沙發上,精疲力竭,好長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小時候見識到父母離婚之前的不斷爭吵,她能做的就是將房門關的死死的,逗年幼的司凌峰玩遊戲,轉移他和自己的注意力。那個時候,司霄漢居於絕對強勢的地位,程玥多半時間是在哭鬧哀求,眼下她卻沒有一點軟弱退讓的意味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確實,恍如隔了一世之久。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司凌雲只當是例行巡查的保安,並沒有在意,然而腳步停在了她敞開的辦公室門口,她睜開眼睛,那裡站著一個男人,竟然是久違的韓啟明,他穿著全套西裝,打著領帶,手裡拎著公事包。
她更加憤怒了,「原來你特意從北京趕回來,幫著前女友來跟我討公債啊。你正義感這麼強烈,我很佩服。誰在逼婚,誰要分手,可都是別人家的事,跟我不相干。」曲恆勃然大怒,一時似乎氣得講不出話來。盧未風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一下便爭執起來,努力想轉移話題,「前段時間雪太太,機場航班都不正常,這幾天才好一點。我有一個朋友被困在貴州失去聯繫了好長時間,我還擔心你來不及趕回來過年。電影配樂進行得怎麼樣了?」
他們一起進了電梯上樓,司霄漢那邊的情況比樓下要平和許多,債權人對他仍舊保持著客氣,只是不肯輕易離開,要求定下一個具體的結賬日期,而司霄漢的說服能力倒真不是吹的,一番長談下來,他已經多少把他們說動了心,不再認為他會馬上消失跑路。待聽到司凌雲上來說離職員工的要求已經得到滿足,正在領錢離開,他們頓時都放下了一半心,求得一個保證后,聲稱年後再來,也陸續離開。
「這能怪我嗎,如果不是你告訴我買那個見了鬼的巨野股票,我也不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接到未婚妻一個簡單的電話說分手,我認為他完全有權利生氣。」
就算酒精弄得她反應比平常來得遲鈍,她也被他前所未有的尖銳語氣給惹火了,「你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嗎?什麼也不問我,一來就指責我……」
她用手捧住有些發燙的臉頰,「未風,我白喝了這麼多年的酒,到今天才體會到,酒這東西,真的能解憂。」
「我把別墅處理了,得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就這麼簡單。」
傅軼則若無其事地做著介紹,「司董事長,周總,這位李元中先生是豐華集團新上任的房地產公司副總經理,主管商業地產開發,以後代表我負責跟進同仁里項目。」
一向性格溫和的司凌峰打斷了她的話,「姐,如果你不想讓我回來,至少坦白告訴我,除了大哥,家裡到底還出了什麼事,嚴重到了什麼程度?」
「等一下,凌雲。」高翔摸摸鼻子,咳嗽一下,「如果他現在就在外面,你會責怪我多事嗎?」
「高總說得我也太幼稚了。」
「高總,其實我今天找你,有一點不情之情。」
「還有三天過年。只要年後同仁里項目重新開工,供應商那邊恢複信心,我們再加大手頭地產項目的促銷力度,回籠資金,還是可以度過這一關的。房地產行業並不是沒有那種上市失敗,看似山窮水盡,可是不過一年之後就東山再起的先例。」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跟他沒關係。我不介意別人議論我,可是司家出的事情太多,如果再出姑嫂兩人為一個男人爭風吃醋,弄得大哥自殺的醜聞,沒人承受的了。」
另兩個員工代表眼見發生轉機,馬上勸解地說:「劉揚,既然錢已經籌到,就不用再耽擱司小姐時間了。大家領錢回去過年是正經。」
司霄漢煞費苦心引進周紹德,就是為了將豐華拒之門外,但傅軼則居然用這個方法讓豐華輕而易舉便介入了同仁里項目,對司霄漢的打擊可想而知。司凌雲的心重重一沉,她不用再看父親,也知道他的臉色必然不好看。
「這裏到底是我的家,你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叫人搬一大堆東西過來,客房、健身房堆得滿滿的。我問一下的權力都沒有嗎?」程玥的聲音沒那麼高,可是絲毫也沒有退讓之意。
「等開年之後,市場應該會慢慢回暖,我們只需要堅持過這一段時間就行。」他再看一眼那個裁員方案,「你讓人事部門執行吧,注意盡量處理的低調一點。」
「你不走嗎?」
司凌雲趕了出去,「傅總,請留步。」
兩個人隔得很近,他只見她蒼白的面孔沒有化妝,眼睛下掛著黑眼圈,握在他手內的手指冰涼,身上還有著長時間呆在醫院粘上的消毒藥水味道,整個人看上去疲憊憔悴。他的心微微一軟,怒氣消散了一些,「你大哥現在怎麼樣了?」
「阿桓的父親剛剛去世了。」
司凌雲的心頭如同壓著巨石,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找不到言辭可以去細細安慰別人,她只能徑直走到窗邊。司母的侄女顯然很不滿意她這個沒有表情的樣子,瞟她一眼,對司母小聲嘀咕到:「她還在這裏幹什麼?」
「這個時候裁員,會讓外界對頂峰猜測議論更多。」
司凌雲終於正視著父親,突然問:「董事長,這個世界上有您真正關心的人嗎?」
「別著急,現在醫學昌明,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還好,」司凌雲謹慎地說,「還在康復治療當中。謝謝高總的關心。」
「他只是人品高潔,心地善良,眼睛里容不下任何沙子,我這樣世俗冷漠的人,活該被他指責。」她輕輕推開他的手臂,向自己的車子走去,「別擔心,我沒事的,再見。」
「門外漢第一次接觸新領域都是這樣的,當年我做第一個住宅項目,恨不得自己動手參与設計房型。他說他來承擔修改房屋的費用。」
司凌雲也在看報紙的第一時間便判斷出爆料人是李元中。
「您的大兒子現在……這麼一個狀況,這一個多月里,您去看他的次數屈指可數,還覺得我去看望很多餘。」
「那篇報道我看了,也問過李元中,他的解釋是晚報記者上個月就採訪了他,當時他還沒有加入豐華集團。不管是我還是豐華的老闆,都沒必要指使他用這種方法打擊頂峰。」
她呆坐著不知過了多久,看到司霄漢走出電梯,徑直走到不遠處停的他那輛賓士前,上車開走。她已經凍得手腳冰冷,回家洗個熱水澡,然後上床躺下,對她來講是很大的誘惑,然而她清楚知道,她一回去,程玥必定會像司霄漢要求的那樣來勸她「想清楚」。以她現在的心情,就算是想吵架也提不起力氣來。
「我比你更了解我父親這個人,他自私的不可救藥,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當然,他那樣做,就是為了讓我跟你斷絕往來,切斷我所有的斷路。」
他冷不丁開了口,「聽說你要嫁給一個叫周志超的人。」
一片混亂之中,聞潔氣吁吁進來,「司小姐,我把現金取回來了。」司凌雲點點頭,「你馬上拿到財務部交給汪經理,再通知在場的所有離職員工,去那邊排隊登記領取。」
他擺擺手,「別誤會,凌雲,我只是股東之一,公司的事交給軼則全權處理,我不會過問,我說過這次找你是為了私事。」
曲恆露出震驚的表情,不能置信地看著她,「為什麼你家裡放你一個人撐在這裏,你父親和你哥哥呢?」
她已經做好了接受婉拒的準備,然而高翔的回答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太巧了,凌雲,我私人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正準備找你出來坐坐。」
外面天色陰沉,大團大團的雪花舞得彷彿無邊無際,視線所到之處,迷茫一片。所有曾經看見雪花會驚喜歡呼的本地人都陷入了麻木之中,再無任何喜悅,並開始預測如此惡劣的天氣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司凌雲站在暖氣過分充足的單人病房內,仍能感覺到那份嚴寒。
她坐進車內,還沒有來得及繫上安全帶,米曉嵐一把拉開車門,彎下腰來,換了一個懇求的語氣,「請你告訴我,建宇……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那麼你跟軼則談過你的想法沒有?」
「建宇兄發生這樣的事,我也覺得遺憾,可是這不是你我的錯。如果你介意曉嵐寫的那些郵件,我可以解釋。」
等聞潔走後,司凌雲繼續靠在椅子上出神。中央空調已經關閉,室內溫度很低,她早已經手足冰涼,只能裹緊身上的長羽絨服。
她更加詫異,「什麼時候我開始享受明星的待遇,關於我的消息可以傳得這麼遠,每個人都來過問我的私生活了?對不起,這跟你沒關係,韓律師。」
僵持片刻,後面已經有車不耐煩地鳴喇叭催促,她不想在家門口鬧笑話給別人看,拿手機打他的號碼,「軼則,把車道讓開,我們到馬路對面江灘說話。」
「但是你們要有心理準備。通俗地講,他目前處於淺昏迷邊緣。接近於植物人狀態,恢復的可能性並不高,而且,肯定需要長期的專業護理和治療。」
司母的侄女進來,得意洋洋地彙報戰果,「我把那個女人罵跑了。她居然還放狠話,說以後再也不讓你見孫子了,我倒要看看,她有沒有這個膽量。」
司霄漢默然揮了揮手,沒有再說什麼。
2007年到2008年的這個冬天在司凌雲的記憶中最為漫長。從第一場讓人歡呼的瑞雪,到後來經久不停的降雪成災,接近江南的漢江市突然陷入罕見的嚴寒之中。比天氣更冷更嚴峻的則是頂峰集團面臨的形式。
「可是你在為公司拚命,我怎麼能繼續花家裡的錢在這邊若無其事的上學?」
「留著這個勁頭跟你婆婆去理論吧,」司凌雲並不為所動冷冷地說,「我沒權力審判你,大嫂,可是也不要指望我安慰你。」
她無話可說,過了一會兒,澀然掙扎出一點笑意,「說得也是,高總,當我沒提這個要求。謝謝你的咖啡,我先走一步。」
「後悔什麼?要後悔也應該是他後悔,當初他就不該不聽我的話,非要娶那個女人。一個男人為這種事情想不開,傳出去是笑話。你今天是存心想來氣我不成?同仁里項目有多重要,你應該很清楚。」
這個變化來得太突然,站在她面前的劉揚呆了一下,又跳起來,「你明明有錢,偏偏扣著不給我們,要不是我們堵著不走,你還不肯拿出來,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司凌雲並不理他,聞潔本來已經要出去,停下來惱火地說:「劉揚,你今天跳上跳下煽動同事也鬧夠了吧,司小姐好容易才籌到錢,你還想怎麼樣?」
她搖搖頭,「我是您女兒,又是公司高管,跟您一起面對這個局面,無所謂委不委屈,我只是不想聽那些勵志鼓氣的話了。」
「以豐華集團副總的身份,代表紀元投資公司參与頂峰房地產項目的運作,真是一個不尋常的安排。傅總,我必須提醒你,合作協議里明確規定,不經我方同意,你們這一方是無權向任何人轉讓項目股份和相關權益的。」
他答應得如此爽快,她反而無話可說了。
司凌峰皺緊眉頭,掃了曲恆一眼,沒有回答。曲www.hetubook•com.com恆輕輕握一下司凌雲的手,「我先走了,跟你弟弟回家過年去,回頭我再給你打電話。」
他猛然鬆開她。失去他懷抱的溫度,她頓時冷的全身一緊。「司凌雲,你居然也會講出這麼委婉的理由,真讓我刮目相看。好吧,我接受分手。」他轉過身,丟下冷冷的一句話,「我希望你永遠不要為此而後悔。」
她點點頭,「我明天叫會計送支票過來。」
按照司霄漢的布置,在新年的第一天,頂峰地產旗下一個位於去年漲勢最為驚人的新區樓盤突然宣布降價,降幅高達驚人的50%,一時在本地業內外都掀起了軒然大|波。降價行動如願吸引了消費者的注意,也引來了媒體的興趣。僅僅事隔幾天,本地晚報刊在醒目版面登出兩名記者合寫的報道,標題是觸目驚心的加粗字體:《一個樓盤突然降價的背後》。
「這你就想錯了,不這樣做,根本就沒法警告其他記者。」
放下手機,司凌雲已經精疲力竭,全身凍得麻木。她將手指放到嘴邊呵著。根本溫暖不了冰涼的指尖,更重要的是,她的心也彷彿結了冰一樣,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米曉嵐穿著黑色貂皮大衣站在雪地里的身影、市中心醫院灰色的住院部大樓都陸續消失在後視鏡里。可是醫院特有的氣味和灰敗的情緒混雜在一起,依舊揮之不散地糾纏著司凌雲,無數念頭在她腦海中打著轉,比車窗外紛飛的飄雪還要來得零亂,讓她無法擺脫。
曲恆正盯著她,眼睛裡帶著怒意,「你不是跟那個叫傅軼則的人訂婚了嗎?」
「我不知道該解釋些什麼。」
「我侄女說她認識一個老中醫,擅長治各種疑難雜症,我需要司機去接他過來。」
高翔微微一笑,「就頂峰的立場來說,這個要求合情合理。不過,我來找你求情,並沒有徵求王燦的同意,所以還真不敢隨口拍胸代她答應下來。我會去問問她的意思,不管怎麼樣,謝謝你,凌雲,我欠你一個情。」
「你哪來的錢給他們發工資?」司霄漢終於還是打起精神問女兒。
「最近的CT結果顯示,病人的腦細胞已經出現壞死,身體內器官有不同程度衰竭現象。」
司凌雲等周志超走進會議室,才頹然靠到牆上,用手指使勁按住左邊太陽穴那裡激烈跳動的血管,試圖止住突如其來的疼痛感,可是卻完全無濟於事。這時建築設計院的兩個設計師趕了過來,她強自鎮定下來,請他們進去就座。眼見司霄漢鐵青著臉只顧抽煙,完全無心盡地主之誼主持會議,司凌雲只得打起精神招呼開會,迅速進入會議的主題,請設計師介紹設計方案的修改計劃。
周志超再度哈哈大笑,故作瀟洒地向她揮手行了一個禮,「我還真想滾出去逍遙快活呢,不過這事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我這會兒可是你爸爸的座上賓,好好招待我吧,司小姐。」
司凌雲並不覺得安慰,疲憊地搖一搖頭,「現在你知道了,是不是覺得我的情況比你懷孕的前女友更危急、更可憐,在等待拯救的排行上可以排得更靠前一些?」
她一眼看見高翔已經提前等在那裡,走過去跟他打個招呼,脫下大衣坐下。服務生馬上給她端來了咖啡和一碟精緻的藍莓曲奇,一份戚風蛋糕卷,聞著香氣撲鼻。
「我不是來要賬的,我也告訴她,再不要來了。」
汪經理被留用的唯一理由是司霄漢不想在這個多事之秋讓頂峰的財務狀況被泄露出去,他也清楚這一點,比以前更謹小、慎微,小眼睛在鏡片后緊張地閃爍了一下,終於還是小聲地說:「司小姐,賬上已經沒有多少現金了,不要說開支票給醫院,明天給員工發薪水都有困難。董事長已經吩咐,停止支付一切費用。」
「姐,大哥他怎麼樣了?」
她無力自揭家醜,去對一個外人解釋司建宇自殺的原因不僅僅是被父親放逐頂峰。李元中恨恨而去,除了加緊讓律師追討報酬之外,竟然向記者大揭內幕,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我說過了,我想靜一靜。我沒事,不需要人陪,你也不必對我覺得歉疚。」
她冷笑,「你這是在關心我,替我設想將來嗎?」
「大哥為了讓我促成同仁里項目,送了一套房子給我。上周他母親找我催交醫療費用,我把房子折價賣了,昨天才拿到錢,本來打算今天把卡交給她。只能先救急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曲恆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門口。司凌雲愕然看著他,韓啟明更是面色大變,「你是誰?你怎麼……」
隔著玄關的多寶閣,她可以看到客廳內一地狼藉,有摔碎四濺的茶杯碎片、橫流的茶水、歪倒的椅子,面對面爭執的兩個人面紅耳赤,都處於盛怒之中,一時沒有注意到她。她退回去,帶上了門,下意識地進電梯,一直下到了地下停車場,坐進車內轉動車鑰匙發動車子。然而她想,過了這麼多年,她能做的仍是逃避,比當初那個滿懷驚恐與憤怒的小孩子強不了多少;除了開車在冬日街頭亂轉,她又能跑去哪裡?這個念頭一起,她頓時一動也不想動了。
「阿恆只是……」
傅軼則的視線帶著嘲弄從他身上劃過,眉毛一揚,「完全沒有。我跟司小姐討論一樁不算愉快的公事,不過好在司小姐通情達理,跟我達成了諒解。」他抬腕看看手錶,「現在我真得趕去機場了,兩位失陪。」
韓啟明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你還能保持這樣高傲的大小姐姿態,我很佩服。不過,我當律師這幾年,也算見識了一些商場沉浮世事變幻,這世界上並沒有鐵打的富貴,也沒有永遠的安樂。翻天覆地的變化沒有徵兆,發生得比所有人的想象都要快。」
她不想再待下去,拿起了包,「我還要回公司開會,先走一步。」司凌雲頂著雪花走到停車場,卻發現米曉嵐並沒有走,正站在她的紅色甲殼蟲邊。
她疲憊地說:「小峰,你讓姐別拿你當小孩子哄,那我只能說,生活中總有讓你措手不及的各種變化,沒人能保證一份感情永遠不發生波折。」
聽到這個消息,她呆了一下,不過她哪有心情去替別人操心,仍然沒好氣地說:「那又怎麼樣?」
「他現在是重要出資人,不好太駁了他的面子,放心,我會催他快點定下來的。」
有人轉身走開,有人在苦苦掙扎羈延……她做出一個分手的決定之後,又必須教會最疼愛的弟弟怎麼去面對他年輕而脆弱的愛情。世間所有感情,無論是否純真美好,在此刻都顯得如此不堪一擊,比她呼吸的熱氣還要微弱,迅速消散在冬日寒風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知不知道周志超是可可的男朋友。」
「剛下飛機。我有事找你,你現在方不方便出來?」
侯主任會這麼做,司凌雲並不意外,她只能安慰弟弟,「我也一直是這麼說的,你們確實都還小,沒必要太早做決定。」
他的聲音低沉柔和,氣息溫暖地噴在她的手指上,彷彿順著每一個神經末梢與毛細血管悄悄蔓延到全身,一點點蠶食瓦解著她的意志。她一時之間恍惚失神地看著他,他的懷抱堅定而溫暖,他凝視著她的眼睛深邃的似乎足以讓她溺斃。當他的舌尖舔到她的虎口時,她驟然叫道:「不,軼則……」
她只能漠然地說:「事已至此,知道是他又怎麼樣?看得出這兩個記者肯定調查了相當長一段時間,這篇報道還有不少地方隱射去年不成功的上市行動,如果他們要寫後續報道,沒完沒了繼續深挖下去,那才真叫要命。」
「沒什麼事啊。」
她慘淡地笑,「千萬別再對我放電了,軼則,我擔不起。」
「可是他之前一直是支持我們在一起的,現在他甚至還跟小藝的媽媽商量,想把小藝轉到別的學校去,分明是想把我們分開。」
隔著空而長的走廊,他聲音清冷,神態淡漠,將距離劃得清楚明白,然而司凌雲不得不追問:「軼則,你明知道我父親的立場還這麼做,就為了讓我後悔嗎?」
她不看父親,站起了身,「給報社的律師信讓老候寫就可以了。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糾纏一個證據不全的案子,鑽法律的空子,挖空心思把頂峰拖下水,說不上什麼光明正大。不過還是謝謝你,我會注意的。」
司凌雲泛泛地「嗯」了一聲,「那是自然。」
司凌雲從心不在焉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沉思一下,鄭重點頭,「謝謝高總的提醒。」
她當然清楚頂峰現金短缺,財務困難。巨野股票復牌之後,股價跟她預計一樣,一路急跌,幾個交易日下來,基本上打回原形,頂峰當初通過二級市場買入的那部分股票已經蒸發了大半市值;房地產公司出台的降價措施招來各方猜測與媒體調查,卻沒能如願收回多少資金;銀行方面完全斷絕了提供貸款的可能性;土地儲備中心接連發函追討積欠的土地出讓金;各路供應商頻繁出沒于頂峰大廈,並且有越來越沒有耐心的趨勢……但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看上去仍然保持樂觀的司霄漢已經困難到了賣車套現的地步。而傅軼則這個出人意料的舉動,無異於雪上加霜。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實在更加難以預料——想到這裏,她腦海中盤桓的全是傅軼則的那句話:害怕的東西總會比期待的來得更快。
她失笑,「高總說笑了,現在懷恨的那個人肯定不是我。我不會怪他,雖然我不大明白他為什麼會生我這麼大的氣,不過,弄成這樣大概是我的錯,我一向不擅長跟人友好分手。」
報道首先羅列了頂峰地產降價消息的另一面:令人膛目的降價50%屬實,但這個樓盤只能接受一次性付款,不能辦理任何銀行的按揭;就算在如此巨大的降幅面前,購房者態度不明朗,圍觀遠遠多於出手;業內人士和新區其他開發商保持謹慎觀望態度,無人表示會跟進。而記者的調查顯示,這個地塊的土地權幾經抵押轉讓,權屬不清,且牽扯進兩起官司里;某律師主動聯絡記者,指出其中一期兼并官司開打已久,一審的判決對頂峰相當不利,頂峰面臨巨額賠償。
「無非是他一向條件太好,從來都是女孩子對他趨之若鶩,他要做的是掌控主動,將叫停一段關係的權利保留在自己手中,所以不能接受被人說分手。他要讓我後悔,肯定不會輕易給我一個講和的機會。」
「我會安排司機跟您聯繫。」
「現在他家裡逼著他跟可可分手,跟你結婚,你還覺得沒什麼?」
確實像盧未風說的那樣,這種紅酒不僅混合著濃郁的香味,口感更是甜而圓潤,喝下去,感覺暖洋洋的,五臟六腑感覺像是暖了過來。她與盧未風碰了一下杯子,將剩下的就一飲而盡,臉頓時升起了紅暈,「太好喝了。」
「不必客氣。」他握著她的手指抬起來放到唇邊吻了一下,「我知道你現在很辛苦,公事家事都壓在身上。但是,你沒必要一個人硬抗,你是我女朋友,我會儘力替你分擔的。」
她的呼吸一下止住,可是馬上又意識到,她下午才從醫院出來不久,就算仍在搶救的司建宇出現不測,也不該由盧未風打電話通知她,她努力鎮定下來,「阿風,什麼事?」
司凌雲慘淡地笑,「我沒什麼可氣的,真的,阿風。」
「得饒人處且饒人,沒必要逼得那麼狠。」
司凌雲搖頭,「別拿這話來威脅我,你怎麼樣,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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