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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外婆這是老毛病了？」他問。

「不疼，就是不困了。」林從芳笑著拍拍她的手，雖然說話聲音仍是有些虛弱，但比早上的時候看起來好太多了。

季明遠忽然覺得，在許佳寧這件事上，說他處理的不好已經算是非常客氣了。何止不好，簡直——非常失敗。

「有事？」他問。

縣醫院不大，季明遠的車子就停在門外。許佳寧站在路邊，看著他上車。

「哦，這位以前是我學校的老師，季老師。他來鎮里訪友，我們……」

林從芳哦一聲，有些失望的樣子。但一想著是佳寧的老師，不愁沒有報答的機會，便含笑應道。

因為林從芳常來這邊看病，已經有了熟悉的大夫，送入急診后，立馬針對她的病症進行了處理。沒過多久，林從芳就鎮定了下來，在藥物的作用下，緩緩入眠。許佳寧在旁守了她許久，漸漸放下了心。為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去了門外。

「是囡囡的老師啊，失敬失敬。」剛剛燒的難受，林從芳只知道有個男人開車送她和囡囡來了醫院，沒成想竟是囡囡的大學老師。

許佳寧嘆一口氣，跟著季明遠向外走。

又確認一遍外婆無礙，許佳寧跟著季明遠出了醫院大門。

季明遠看在眼裡，竟有一瞬的鬼使神差。等他重新定下心神之後，一句話已經清楚地從他口中吐出——

「你現在讀研了，她的壓力應該也小了一些，不必太過操勞。」

許佳寧目光盈盈地看向季明遠，很是猶豫。

「你本科的時候，是不是有過公管領域的課題背景？」季明遠哪裡能不知道她的顧慮，這答案也在意料之中，是以乾脆直接打斷她的話，扔出自己的問題。

不一會兒，許佳寧過來了，臉色有些遲疑。

季明遠早起走的時候www•hｅtｕbｏok.ｃｏｍ.cｏm已經吃過了，此刻並不餓，就單要了一小碗赤豆元宵。嘗了一口覺得略甜，下勺的動作就慢了幾分。

吃過了飯，又給外婆打包帶了一些，兩人一起回去了。是季明遠堅持的，說是看一眼林從芳再走。

這，已經不是他該關心的問題了，但季明遠忽然很想知道。

「正好，年前某部委委託下來了一個課題，是要幾個省市一起做的。燕城選了燕大，林城這邊，不出意外應該就是找的老教授課題組，我已經跟他通過氣了。」季明遠說，「走的是橫向課題的合作模式，經費上也很大方，到時候會給你們發補助。願意來么？」

「無妨，你外婆要緊，翁娜那邊沒了你也一時半會兒塌不了天。」

這個翁娜。

季明遠仍等在外面，淡定從容的模樣，在這片嘈雜緊張的氛圍中十分顯眼。匆匆路過的人都在打量他，而他，也並不在意。

「有的時候，身上還是要帶點現錢的。」季老師說。

林從芳連聲說好多了：「老毛病了，不值一提，吃點葯就好，囡囡非要來醫院……」笑看了許佳寧一眼，她又對季明遠說，「季老師，你還能待多久？等我回去了，請你上家裡做客。」

許佳寧還在想著怎麼跟外婆解釋，林從芳一聽到「老師」兩個字，就有些激動，當即就要下床。幸好，被許佳寧攔住了。

「年前我跟你說的老教授的提議，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此時臨近中午，醫院的人彷彿又多了起來，大多是家屬趕過來送飯的。季明遠掃視一眼，正想跟許佳寧說一聲不必送，就見她向他打了個手勢，匆匆去了走廊一角接電話。季明遠無妨，只能稍等片刻。

許佳寧搖了搖頭，夾起炸糍粑嘗了一口。唔，不如m.hetubook.com.com外婆做的好吃。

她沒想到他竟是這個意思，一時有些失語。

「吃早飯了沒有？」收回思緒，季明遠平淡問道。

許佳寧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問，擦嘴的動作一滯，略有些機械地撤下手，說：「也還好。」

「季老師，今天真的多虧了你。這人情，我會還的。」

季明遠將許佳寧的表情盡收眼底，心中也大概明白了一些，這就是做長輩的心理，放之四海而皆準。又舀起一勺赤豆元宵，想起什麼，他狀似不經意地問：「翁老師一個月給你發多少錢？」

「那就好。」季明遠說，「你可以放心了。」

許佳寧愣了下，沒理解他這話的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那還是大二的時候，她選修過一門公共政策分析課，任課老師做課題正好缺人手，她為了鍛煉自己，就主動申請參与其中。也不是白乾，算平時成績的。

「怎麼得的？」

許佳寧搖搖頭：「是翁老師的電話，說是發過去的文獻翻譯還是有點問題，問我方不方便語音聊一下。我跟她說這會兒在醫院。」

許佳寧：「……」說的話這麼快就被還回來了，也是有點沒面子呢。

「季老師您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許佳寧苦笑，心裏確實也是無奈。為外婆，也為這現實。本科的時候許佳寧修了計算機的雙學位，閑時可以接一下小活賺點外快。但現在讀了研之後，什麼時間都沒了，這樣算下來，收入也沒比之前多多少。也難怪外婆一直為她操心了。

見許佳寧出來，他向她走了過來。

「您客氣了，只是恰巧路過，順手幫了個忙。您老現在感覺如何？」

許佳寧捏著卡，想問問服務員這裡能不能刷卡。一抬頭，就見季明遠不緊不慢地掏出一張紙幣，遞和_圖_書了過去。

季明遠不著痕迹地安慰她。確實，像許佳寧這樣的好學生，必定常年拿獎學金。再加上讀研之後學費全免，又有國家和導師下放的補助，加起來足以應付日常開支了。相比本科時，要好上很多了。

「學校有學校的規定，只要不低於最低標準，我們都能接受。」

許佳寧：「……」

這話說的有些偏激了，畢竟她讀書也不是為了賺那些補貼。但一想翁娜對自己的種種，心裏不是不動搖的。

「是多少？」又問了一遍，心中已經有了預感。

「還沒有……」怎麼突然扯到吃飯的問題上了？

點的飯很快上了桌，是小鎮居民慣常吃的那幾樣吃食：餛飩、醬菜和炸糍粑。許佳寧看著那澆了紅糖，炸的酥軟香脆的糍粑，心裡頭頓時有些發堵。昨天外婆還說今早起來給她炸糍粑吃，沒想到吃是吃上了，但說要做的人卻住進了醫院。

「我也會去。」

導師下發的補助都是從自己的課題經費里出的，學校只規定了最低標準，最高不設限，端看老師自己的心意。有的老師拉來課題經費多的，能報銷給學生的就多。有的少的又不願意自己掏錢的，學生也就只能跟領低保似的拿最低標準，只有150元。西大管院這邊，據季明遠的了解，平均每位教師每月發給學生的補助應該都在500-1000元之間，像翁娜這樣每年拉來的課題經費在一百萬以上的骨幹教師，是有能力給更多的，哪怕遠超這個標準也不稀奇。然而看許佳寧不甚自然的表情，季明遠覺得事情或許沒有那麼簡單。

病房裡，林從芳已經醒過來了，看見許佳寧進來，就試圖從床上坐起來。許佳寧連忙小跑著過去扶著她，把床調起來了一個角度。

按說，是他早早地放棄了她，不要ｍ.ｈｅtｕbooｋ.ｃｏm.ｃｏｍ了她這個學生。可是為什麼目的達到了，心裏卻不如想象般暢快。這個女孩兒很喜歡他，用她的話說是「一見鍾情」，可表現出來的卻是一副生怕麻煩到他的樣子。這——就是她的喜歡？

自從在老教授那裡了解了她的家境，他就猜到這個女孩兒過的不容易。沒想到，事實可能比他想象的更糟糕。老人家為了養育她長大，一定付出了極大的辛苦。而那個在她讀中學時接納了她借宿的叔叔，估計也就是個擺設。一直以來，恐怕只有這祖孫倆相依為命過活。

許佳寧說的真心實意，季明遠也知道翁娜的做法無可指摘。非要說的話，只能說她不夠厚道。但若藉此讓她拿出更多的錢，又像是道德綁架了。怎麼著，都沒理。

「可是翁老師那邊……」

「怎麼不吃？」季明遠見她遲遲不動筷，問道。

許佳寧哎一聲，將買來的豆漿遞給外婆，對季明遠說道：「季老師，我送您出去吧。」

季明遠點了下頭，卻沒有立刻關門，而是看向許佳寧。

「怎麼不再睡了？」她問外婆，「是腿疼么？」

「怎麼樣？」

現在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鍾，早就過了早飯的點，但醫院外的一排小餐館依舊熱鬧，來吃飯的人照樣也不少。倆人找了一個還算乾淨的餐館，將桌椅擦了兩遍之後才落座，叫來服務員點單。點完單之後許佳寧習慣性地掏出手機去結賬，結果發現自己情急之下忘帶過來了，包里只有銀行卡。

「囡囡，要替我好好謝謝你老師。」

「不麻煩了，我的事兒已經辦完，看您一眼就走，您老好好養病吧。」

許佳寧嗯一聲，心裏卻不那麼樂觀。剛剛她說完在醫院那句話之後，翁娜明顯有些懷疑的意思，怕她找借口躲避幹活。然而，她會是這樣的人么？從跟了她以後hｅtｕｂoｏｋ.cｏｍ.ｃｏm，她連病假也只請過那麼一回。雖然知道她急著課題，但這種不信任，還是有些傷人。

「不抖了，睡的也挺好，醫生說沒什麼大礙。」不過就是一些老病症，處理的及時，很快就能壓下去。

「我也一直跟外婆這樣說，可她就是不聽。」

季明遠手中的動作一停，抬頭瞧許佳寧。女孩兒還在低頭吃，但很明顯，動作慢了許多。他突然就有些後悔，起了這樣一個話頭。

許佳寧一頓，說：「我考慮好了，還是留在翁老師這邊。雖然老教授那裡能學到更多，但我——」

「我也不知道。醫生說可能是著風受寒，加上經年累月的勞作，就成這樣了。」

「嗯，差不多每年冬天都要犯一回。今年是我大意了。」

許佳寧的音調很平靜，但未必沒有酸澀在其中。

「那就先去吃點東西，一會兒你外婆醒了，有的忙。」

季明遠微頷首，向林從芳道過別後，出了病房門。

許佳寧嗯一聲，很輕很輕地一笑。

許佳寧：「……」

「你還算是老教授的學生，正好又有相關課題經歷，借過來不費事的。最關鍵的是，你留在翁娜那裡，能有幾個錢？」

「這位是……？」她指著季明遠，問外孫女。

「三百塊。」許佳寧有些澀然地答，因為有些不好意思，彷彿是在告翁娜的狀一樣。她個人是覺得她給多給少都沒問題，但私下確實聽到師姐們抱怨，說錢太少。

不過半個小時，一行人順利到達縣醫院。

許佳寧想問你不急著走么，但遲疑了片刻：「……好。」

許佳寧說這話的時候很認真，儼然是一副銘記在心的樣子。季明遠一抬頭，見那張蒼白未退的臉上滿是鄭重，心如明鏡——這是不拿自己當他的學生了，才如此的客氣。否則老師幫學生，何以用的上「人情」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