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明日又隔天涯
9
「來家裡玩玩，帶禮物幹什麼？」唐媽媽將洗切乾淨的果盤放在茶几上，笑著說，「晨晨，過來吃水果。」
唐思晨的心跳微微有些失律，他們認識快一年了——可自始至終，她知道自己並沒有給他多少回應。換了任何人，都已經放棄了吧？可他沒有。他一直站得比她靠前半步，耐心地等她，沒有抱怨，也從來不責怪她的逃避。
這段時間DAB推出了新一季的產品，徐泊原工作很忙，她幾次都打不通，直到深夜，他才撥回來，聲音聽上去很疲倦。
「你怎麼不問我們說了什麼？」唐思晨坐在車上，有些好奇地問徐泊原。
她閉上眼睛，這一刻的塵埃落定，比想象中的平靜得多，「好。」第二天因為還要回學校，唐思晨起得很早，走出卧室的時候，她想到了「窗明几淨」這個詞。而徐泊原坐在餐桌的一頭，報紙展開，似乎看得專心致志。
徐泊原說了句「謝謝」，他知道唐媽媽已經悄悄打量自己很多眼了，這種審視的目光讓他覺得緊張，甚至比在工作的時候還緊張。他坐下來，雙手接過茶，狐狸覺得忘了什麼東西。果然。
唐爸爸給女兒夾了塊排骨，又看了徐泊原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些讚許，「先吃飯吧。」
如願看到她因為驚嚇而瞪大的雙眼，徐泊原放開始，再輾轉貼上她的唇。彷彿懲罰般地啃嚙，喃喃地說：「我是你什麼人……你到現在還不清楚？」她的脖頸被他捂住，只能仰起頭迎合。
唐思晨的房間不大，進屋的一堵做成了書架，滿滿都是書。他隨手抽了一本《美術史》，上邊密密麻麻地做了許多筆記。書架的下排，全是獎狀。「全國書畫比賽少兒組一等獎」、「文島市迎六一少年書畫比賽特別獎」……而她的畫具則整整齊齊地碼在桌下，並沒有積灰，想來是父母經常會清掃。
徐泊原在她身邊，伸手攬過她的肩膀，靜靜地說：「思晨，叔叔阿姨希望你幸福。如果……你能幸福，就不任性，也不自私。」他總是能將一切話https://www.hetubook.com.com都說得這樣有道理，唐思晨忍不住想，這樣的詭辯，聽起來可真有道理。
唐思晨差點沒嗆出來，趴在桌上看著他，卻沒有找到開玩笑的表情。她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送我回家？」
「她問起我工作的時候，大概是覺得異地會有問題吧。」徐泊原淡淡地說。唐思晨抿了抿嘴，她確實從未和徐泊原提起過將來工作的問題。當初……難道不就是這個問題，才讓自己和喬遠川分手的嗎？她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想知道他會說些什麼。
唐媽媽「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恭喜你……謝謝……」他俯身過來摸摸她的臉頰，「是不是這樣？」其實也差不多，唐思晨深深地彎起唇角，忍不住說：「真聰明。」
不過一年而已啊……唐思晨心裏默念，卻不敢說出來，只「哦」了一聲。
一直記得這個男人教會自己成長，教會自己面對，和再一次愛的能力。
「他們平時喜歡做些什麼？」他目不斜視地開車，又問。
徐泊原搖頭，「不是。」
他微揚了眉梢。
他放下報紙，「下午呢？」
「我要回趟家。」
「這個……」唐爸爸眯起眼睛打量他，又看看女兒，「你是晨晨的朋友？」
他波瀾不驚地「哦」了一聲，旋即有些抱歉地說：「月底……我好像要出差，不能陪你過去了。」
唐媽媽給他端了杯新茶，笑眯眯地說：「去洗洗手吧，來吃水果。」
唐思晨搬回宿舍，又接到了單位的電話，希望她暑假能回去繼續敦煌莫高窟仿製窟的工作。她自然是答應了下來，又撥電話給徐泊原。
「我知道。」徐泊原鎮定自若地說，「我陪她去過一次。」
「我想見見你父母。」「會不會太快了」
唐思晨怔怔地看著父親，她知道父親說得沒錯。是啊……別人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為自己的夢想和堅持埋單。可是她和喬遠川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彼此間已經物是https://m.hetubook.com.com人非了。
唐媽媽有些不樂意，「幹嗎住酒店？我們家不是還有間客房嗎？」
他站起來，繞過餐桌，站在她面前，眼睛卻是溫柔的，沒有給她壓迫，「你還記得我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嗎？」
這一次，他的表情有些疲倦，又有淡淡的期待。唐思晨心底一軟，沒有再拒絕，只是微揚了笑意，「好。」
晚飯的時候，唐媽媽果然還是提起了這件事。
「那麼，以後……」唐媽媽欲言又止。
唐思晨的家雖然不在文島，開車過去也不算遠。只是一路上徐泊原不大說話，直到下了高速公路出口，才回頭看看後座上的幾袋禮品說：「你爸媽……會喜歡嗎？」
「還不是你最愛吃的那些？糖醋魚，醬燒排骨，你一年回來沒幾次，唉……」唐媽媽嘆了口氣，又轉向徐泊原，「你們……是同事嗎？在敦煌認識的？」
唐媽媽手裡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唐爸爸抱著一個看上去很重的花盆。
小城的道路自然不如大城市寬闊，卻是自己從小走到大的，閉著眼睛就能知道方向，唐思晨提醒他，「往右。」
她也記得。
徐泊原的聲音還有幾分慵懶，「你起得很早……睡不著？」
「我媽媽喜歡看電視，我爸喜歡養花。」唐思晨不假思索，「他們性子都很好相處的。」
「你覺得一年很短，是嗎？」徐泊原彷彿能猜出她的心思，輕輕俯下身，兩人之間的距離更近了一些，「可我覺得很長。丫頭，有時候我常常有一種再也等不起的感覺。」
「上午要去學校辦手續。」唐思晨看著自己的行李被歸置在客廳門邊，像是某人一早就知道了今天該做什麼。
花盆倒還好，可裡邊還裝著泥頭，還有一株看不出是什麼植物的小苗，因此分量不輕。徐泊原搬到陽台上，身上一件淺藍的襯衫已經撲滿了灰。
「我媽很樂意做給你吃。」唐思晨有些得意，「下次吧。」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唐思晨先下車，忽然看到走到hｅtuboｏｋ.ｃｏｍ•ｃｏｍ自己身前的兩個人影。她有些驚喜，大喊了一聲：「老爸，老媽！」
唐思晨倒是很不客氣地坐下了，拿叉子眨了一塊獼猴桃遞給徐泊原，「老媽，今晚吃什麼？」
「阿姨，我和思晨在一起，已經很慎重地考慮過這個問題。她畢業后想要回去工作，我會尊重她自己的意見。畢竟現在的交通很方便，如果將來她要回來，我也覺得很好。我想地域問題，並不重要。」他說得很慢，卻又很清晰，「思晨對自己的事業很重視，我並不希望她放棄自己喜歡的東西。」
與徐泊原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悄悄拽了拽她的手，唐思晨疑惑地看他一眼，卻見他笑得像孩子一樣，比著口型，無聲地說：「搞定了。」
沒想到唐爸爸的第一句話就是，「晨晨，小徐比你大五歲，待人接物比你老道得多，你和他在一起，我很放心。」
唐媽媽又問了些情況，一個多小時后，兩個男人才從外邊回來。
「從小我就喜歡畫畫，請老師私教，後來讀藝術系，這些開銷，都不便宜。可我爸媽從來沒阻止過我。哪怕我要去敦煌工作，哪怕後來出了車禍，他們從來都是支持我的。」她在床邊坐下，無意識地去撫平床單上的摺痕，「我是不是很自私？」
「早。」唐思晨揉揉眼睛坐下，開始喝桌上的豆漿。
唐思晨拉著徐泊原起來，「走，我帶你去看看我的房間。」
晚飯後又看了會新聞，唐思晨站起來說：「我送他去酒店。」
「丫頭，還有件事。」徐泊原若有所思，「你媽媽，好像對我有點不放心。」
「嗯。」他忽然笑，「我想吃阿姨做的排骨了。」
唐思晨卻彷彿沒聽見，看著自己床上剛換好的床單，怔怔地說：「徐泊原。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任性？」
唐思晨輕輕抽了抽鼻子，「不用。」
他便低低地笑，「不要覺得難過。我記得對你的承諾，你呢？」
唐思晨有些猶豫，可到底還是說：「我想告訴你件事，月底我這邊課程結束，可能就要回敦煌和圖書。」
「他的工作、家庭我也了解了。其實爸爸並沒有希望你找一個家境太好的男朋友。」唐爸爸頓了頓，或許是覺得「太好」這個詞依然不夠形容徐泊原，又是，「可是小徐很沉穩，看得出來，對你也很上心，爸爸也就不說什麼了。」
回到文島已經是上天以後了。
唐思晨不理他，轉頭望向窗外，嗤笑了一聲，「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管我見誰？」
徐泊原細細地看一張照片，忍不住微笑，「這是小學的時候？」
唐思晨悶頭吃飯。
「啊？」唐思晨有些驚訝，她怎麼沒看出來？
「思晨，我把禮物忘在車上了。」
「我不是你什麼人，會追到歐洲去？」他復又吻下去，重得彷彿帶著恨意。「我不是你什麼人，會辛苦做飯給你吃？」
唐思晨喝了口水，「哦」了一聲。
唐思晨看了徐泊原一眼，正要替他拒絕，徐泊原卻搶在前面，很有禮貌地說：「阿姨，這樣不會麻煩嗎？」
「小徐，晨晨的工作關係還保留著，是在甘肅，這你知道嗎？」
唐思晨接過媽媽手裡的袋子，有些臉紅，「老爸，你讓他搬吧。他是我朋友。」
「那你工作在這邊？」唐媽媽有些懷疑地看了他一眼。
徐泊原十分順從地站起來，「好。」
大約是真的談笑風生，唐思晨從沒見過老爸笑得這樣開心……一點都沒有身為長輩的矜持。她在心裏默念著，直到唐爸爸說：「晨晨，爸爸和你說點事。」
「你很累嗎？」唐思晨有些擔心，「是不是又喝酒了？」
「晨晨，你從小到大，爸爸媽媽很少干涉你的決定。你要學畫，我們送禮去學畫；你要去敦煌，我們也不反對；出車禍之後，爸爸曾經很擔心你一蹶不振，可是你依然很努力——這些我都很為你驕傲。至於家裡，我們老兩口一起，也不需要你有負擔。但是你記住，我們這樣做，是因為你是我們女兒，我們可以無條件地對你好。但是別人不一樣，他們沒有義務，也沒有這人無條件地付出。你不能只想著自己和圖書，也要考慮對方的付出。」唐爸爸嘆了口氣，「別的我不多說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可是徐泊原什麼都沒說，只是握了握她的手，溫和地說：「不過沒關係，我會解決的。」
意料之中的結果，唐思晨「嗯」了一聲。
唐思晨有些愕然，這個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瓏的徐泊原嗎？她咬了咬唇，也咬住自己的笑意，「我爸媽很隨和，不要緊張。」
徐泊原剛從車上下來，二話不說走到唐爸爸身前，俯身說：「蜀黍，我來吧。」
「唐思晨，不過醜話說到前頭……」徐泊原有意拉下臉，沉聲說，「以後背著我，不許你倆偷偷見面。」
前面的兩個人回過頭來，見到女兒，一臉驚喜，「不是說傍晚才回來嗎？」
唐思晨的身子原本是僵直的，卻被吻得漸漸柔軟下去，她用力抓住他平整的肩，微微側開臉，帶著笑意說，「是啊，你怎麼這麼傻？」
「有什麼事嗎？是想我了？」徐泊原的聲音有幾分試探，似乎還有些期待。
「不麻煩不麻煩。」唐媽媽喜滋滋地說，「家裡躲過了，熱鬧些好。」媽媽很喜歡他。唐思晨又看了眼爸爸，他卻站起來，對徐泊原說，「小徐，我們去小區里的公園散散步吧？」
「他自己開公司，做電子產品的。」唐思晨搶著說，「我們在這裏認識的。」
看著她們出門，唐思晨覺得有些茫然，只聽到媽媽說：「你爸爸想跟他談談吧，沒事。」
他猛地踩了剎車，一把掰過她的臉，狠狠地吻上去。
唐思晨怔怔地看著他。
「嗯。」他回答得漫不經心，踩了剎車等紅燈，「這有什麼好問的。」唐思晨微窘。
徐泊原像是等這句話很久了，「我送你回去？」
徐泊原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打開車頂的燈，光線柔和，他的表情亦是柔和，他只是一寸寸撫著她的臉頰，與她額頭抵在一處，輕聲說：「那麼，我們在一起，我當你是默許了。」
「去年的九月，在海大的大禮堂第一次見你。」他唇角勾著溫和的弧度，微微喟嘆，「快一年了。」